不出我所料,嘉玲那天在学校弄得特别脏。牛仔裤的膝盖沾着草渍,T恤前襟也沾了海报颜料。我在教室门口接了她之后,立刻把她带进女生厕所。我用纸巾很快地擦拭她的脸和耳朵,重绑她的马尾。
她问我为什么要她更好看,我解释说要带她去朋友的家吃饭,她必须拿出最好的表现,不然……
“不然会怎样?”她照例问,我也照例假装没听到。
看见大铁门之后的大房子,嘉玲开始兴奋地尖叫,坚持自己探出车窗去按我念出的开门密码。我为她的年纪还小、尚未懂得被豪宅所代表的一切吓到,暗自高兴。我还来不及阻止,她已经按了五次门铃,还对着保全的摄影机扮鬼脸,跳上跳下使得闪光运动鞋像紧急信号那样闪个不停。
这次来开门的是一位年长的管家。她使得桥祺和凯倩成了年轻人,她干皱的脸让我想起以干苹果为头、白棉絮当头发的苹果干娃娃,两颗黑钮扣般的眼睛从可乐瓶底的眼镜之后看着我们。她有个腔调,浓到我听不出她的名字是西西或西丽。
而后凯倩出现。她说桥祺已经搭电梯下来,正在起居室等我们。她看到嘉玲,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好漂亮的小女孩,多么宝贝,”她说。“妳要叫我凯倩姑姑,蜜糖。”
嘉玲格格笑着,把玩凯倩印花衬衫的下摆。“我好喜欢妳的戒指,”她看着凯倩闪闪发亮的手指。“我能戴戴看吗?”
“嘉玲--”我正要责备她。
“当然可以,”凯倩说着,“但我们先去见见桥祺伯伯。”
她们手牵着手走了,我跟在后面。“桥祺把他跟我说过的事和妳讨论过了吗?”我问凯倩。
“有啊,”凯倩扭头跟我说。
“妳的看法呢?”
“我觉得对我们都很不错,自从艾华过世、孩子们搬出去后,这儿实在太冷清了。”
我经过几间天花板很高、长窗悬挂丝质或天鹅绒窗帘的房间,胡桃木地板上铺着东方地毯,上置古董级的家具,颜色都是柔和的红色、金色与奶油色。这个家有人很喜欢书,到处都有落地的书架。屋里有着香香的柠檬油、蜂蜡和古董的味道。
起居室大到足以办汽车展了,两边墙壁各有一座比人还高的壁炉,居中的圆桌上摆着由白色绣球花、黄红玫瑰与尖尖的苍兰所插成的巨型花饰。桥祺坐在房间的角 落,他的上方有一张色调偏黑的帆船照片。我们进去时有几位男士遵照传统礼节站了起来。我没有看他们,而是注意着往轮椅走去的嘉玲。
他们慎重其事地握着手。我看不见妹妹的脸,但我看见桥祺的表情,他专注地看着她。闪过他脸上的情绪是惊讶、喜悦与哀伤,这让我有些疑惑。他旋即移开视线,用力清了清喉咙。等他再次看向我妹妹,他的表情显得十分开朗,所以刚才或许是我的想象。
他们像老朋友般聊了起来。通常很害羞的嘉玲正在描述如果她可以在室内溜冰,她将多么快速地溜过学校的走道,她还问起害他摔断脚的那匹马叫什么名字,她接着谈起学校的美术课,以及她的好朋友苏珊怎样不小心地把画海报的蓝色颜料喷到她的桌上。
他们说话时,我把注意力拉向起身站在椅子旁边的两位男士。长时间听桥祺谈起他的两个儿子,真正看见他们,我还真有些震惊。
我虽然很喜欢桥祺,但依然看得出他是一个严厉的父亲。他也承认为了让三个儿子与一个女儿变成他经常看见的骄纵的有钱人子女,他用了许多心力。他们在成 长期间都必须努力完成父亲为他们设下的目标,与各自分配到的工作。身为父亲,桥祺说他很少夸奖孩子,但处罚时通常很严厉。
桥祺有今天的成就,是跟生命摔过角的,他也承受过重大的打击,他希望他的孩子也能有同样的经历。他要求他们的功课和运动都要有杰出的表现,勇于接受生 命的各种挑战。桥祺憎恨偷懒与不劳而获,任何这方面的缺点绝不能存在。他对唯一的女儿、也是家中的小宝贝海芬最为宽松,对首任妻子所生的大儿子盖奇最为严 厉。
听过所有孩子的故 事,我知道他最大的骄傲和最高的期望都放在盖奇身上。年方十二岁,当时念菁英型寄宿学校的盖奇就曾冒着生命的危险,拯救同宿舍的其它同学。有天晚上宿舍三 楼发生火灾,那栋房子并没有自动洒水器。桥祺说,盖奇留到最后,确定每个同学都已起床并逃了出去。他最后才离开,且因呛伤与二级灼伤,差点出不来。
桥祺之所以说起这个故事,加上他的评语,使我知道盖奇是他最大的骄傲。
“他知道我会希望他做到这些,”桥祺说。“那也是我对每个家人的期望。”换句话说,从燃烧的房屋拯救他人,在崔家没什么了不起,也不值得特别注意。
扒奇后来念了德州大学,而后是哈佛商学院,目前既在桥祺的投资公司工作。自己也经营一家公司。崔家的其它儿子都各自追求自己的理想。我不知道盖奇替父亲工作是出于自己的选择,或父亲的期望。他活在桥祺的期望之下,这是一个很大的负担,不知他有没有不为人知的哀伤?
弟弟过来自我介绍,说他是杰克。他的握手有力,笑容平易近人,黑咖啡色的双眼在显然常运动因而晒得很黑的脸上闪闪发光。
而后我见到盖奇。他比父亲高了整整一个头,黑发、骨架大但是精瘦结实。他应该大约三十岁,但世故的表情让人觉得年纪或许更大。他分配一个敷衍的微笑给我,彷佛存量不多,必须珍惜着用。
看到盖奇,人们可以很快地理解两件事:一是他不容易大笑,二是他或许出身富家,但他很强悍,是血统纯正的斗牛犬。
他自我介绍后,与我握手。
他的眼睛是罕见的浅灰色,充满智慧与黑色、尖利的针。用心者可从那对眼睛瞥见宁静假象之下的火山,那种紧紧控制住的精力,我只曾在翰迪的身上看过。不同之处只在,翰迪的魅力是邀请人更为靠近,但此人是警告妳保持距离。他造成的震惊太大了,我几乎不敢去握他的手。
“我是莉珀,”我无力地说。我的手指消失在他的大手中。轻而烫人地一抓,他也尽快放手。
我视而不见地转身,只想避开他那让人不安的眼神,这时我注意到一个女人坐在附近的双人座椅上。
那是一个高挑美丽、气质却像小流浪儿的女人,精致的脸上有一对充了气般噘起的唇,做过挑染的如瀑金发从肩部披散到沙发的扶手上。
桥祺曾告诉我,盖奇目前的女友是个模特儿,应该就是这一位。她的手臂细长如花茎,髋骨从衣服下突出来,好像一把开罐器。如果她不是模特儿,任何人都会认为她有厌食症。
我的体重向来正常,身材较为女性化,该有的曲线都有,虽然臀部或许大了点。我若穿对衣服就很好看,穿错了就很难看。总地来说,我很喜欢我的身体,但站在这女人身边,我觉得自己像得奖的荷兰乳牛。
“嗨,”我在她上下打量我时,勉强打招呼。“我是裘莉珀......桥祺的朋友。”
她不屑地看我一眼,甚至懒得自我介绍。
我想起要保持这么苗条所必须忍受的多年饥饿,不能吃冰淇淋、烤肉、柠檬派以及塞了融化的白起司的炸青椒卷,难怪她高兴不起来。
杰克打破僵局说:“妳是哪里的人,莉珀?”
“我......”我看向正在研究轮椅上一排开关的嘉玲。“一个都不准按,嘉玲。”我的脑海突然浮现桥祺坐着轮椅满屋子飞的卡通画面。
“我不会按,”我妹妹抗议,“我只是在看。”
我把注意力转回杰克身上。“我们住在休士顿,沙龙的附近。”
“什么沙龙?”杰克带着鼓励的笑容问我。
“壹沙龙,我工作的地方。”短暂但不舒服的沉默出现,好像大家都想不出针对美发沙龙的工作该说或该问什么。我觉得必须出面填空。“搬来休斯敦之前,我们住在维康镇。”
“我好像听过这个地名,”杰克说,“但我忘了是哪里听到的。”
“那只是一个什么都有一家的普通小镇。”我说。
“什么意思?”
我尴尬地耸耸肩。“一家鞋店、一家墨西哥餐馆、一家干洗店...... ”
这些人习惯跟同类的人聊天,聊我从来没有经验过的人和事。他们让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我突然对桥祺把我逼进这种情况而生气,知道我们一离开立刻会变成大家的笑柄。我闭上嘴,可是另一段沉默发生时,我又忍不住出来打圆场。
我再次看向崔盖奇。“你在父亲的公司工作,对吧?”我想起桥祺说他不仅继承家业,同时也主持一家正在研发“替代性能源”的公司。
“我父亲的一些行程,短期内可能都得我去跑了,”盖奇说。“他下星期原本要去东京演讲,现在变成我必须代替他去。”像漆器一样光滑有礼,但一丝微笑也无。
“你替桥祺演讲的时候,”我问,“你是照着他的稿念吗?”
“我们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并不完全相同。”
“那么这表示你不会照着念。”
“我不会,”他轻声说。当他继续看着我,我很意外自己竟然感觉到到某种轻微而且还挺愉快的骚动。我的脸红了起来。
“你喜欢旅行吗?”我问。
“我其实很厌倦了。妳喜欢旅行吗?”
“我不知道,我从没离开过德州。”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但他们三人好像我长了两个头那般瞪着我。
“桥祺从未带妳去任何地方?”沙发上的女人玩弄着自己的头发问我。“他不希望别人看见你跟他在一起吗?”她微笑,好像这是一个笑话,其实语气之尖锐足以剥下奇异果的皮。
“盖奇是居家男人。”杰克说。“其它的崔家人都有流浪癖。”
“但是盖奇喜欢巴黎,”那女人扬起眉毛说出她的评论。“我们就是在那里认识的。我去替法国版的《时尚》杂志拍封面。”
我努力装出钦佩的样子。“对不起,我没听到贵姓大名。”
“丹妮。”
“贵姓?”
“只是丹妮。”
“她刚获邀为一个出名化妆品牌的香水拍摄全国性的广告,”杰克说。
“是香氛,”丹妮纠正他的错误。“名字是Taunt(译注:意为奚落或高高的桅杆)。”
“我相信妳的广告一定会很成功,”我说。
喝完饭前酒,我们在挑高的椭圆形餐厅吃饭,美丽的水晶灯像天上洒下来的雨点。餐厅的一扇拱门通往厨房,还有一扇铸铁的门。桥祺说那里通往藏了将近一万瓶佳酿、而且可以在里面吃饭的酒窖。红木餐桌旁是绷着灰色天鹅绒厚垫的餐椅。
避家率领一名西班牙裔的女仆,将红酒倒入大肚玻璃杯中,她们另外给嘉玲倒了七喜汽水。我妹妹坐在桥祺的左边,我坐她的另一边。我小声提醒她把餐巾铺在腿上,汽水杯放进去一些。她的表现很好,该说的请和谢谢都没有忘记。
只有一次让我担忧,那时有一盘菜端出来,而我认不出那是什么。我妹妹并不挑食,但也不是勇于冒险的老饕。
“这是什么?”嘉玲低声问我,望着盘子里的条状物、球状物和块状物。
“是肉,”我的声音从嘴边出来。
“什么肉?”她用叉子叉起一个球。
“我不知道,吃就是了。”
这时桥祺注意到嘉玲在皱眉头。“怎么回事?”他问。
嘉玲用叉子指向盘内。“我不吃我不认识的东西。”
桥祺、凯倩和杰克都笑起来,盖奇则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丹妮则向管家解释,她要管家把盘子带回厨房用秤量一下。她只想吃三盎斯的肉。
“这个规则不错,”桥祺对嘉玲说。他要她把盘子移过去给他看。“这些就是所谓的综合烤肉,这是鹿肉条,这是麋鹿肉球,这是火鸡香肠。”他抬眼看看我。“没有食火鸡的肉。”他对我眨眨眼。
“这就像吃动物频道里的一集“野生动物”。”我说,并对桥祺如此尽力说服一个八岁女孩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觉得很好玩。
“我不喜欢吃麋鹿。”嘉玲说。
“妳没有吃,怎么知道喜不喜欢?吃一口试试看。”
嘉玲听话地试吃了从没吃过的肉,还有嫩蔬菜与烤马铃薯。装着面包卷与方形玉米面包的篮子传了过来,我发现嘉玲想挖里面的。“宝贝,”我小声说,“从上面拿。”
“我要平常吃的那一种,”她抱怨道。
我抱歉地对桥祺说:“我通常用圆形的煎锅做玉米面包。”
他对杰克一笑。“你妈妈也是这样做的,对吧?”
“对啊,”杰克露出怀念的微笑。“我总是在它热热的时候把它浸入牛奶里面......好吃极了。”
“莉珀做的玉米面包最好吃了,”嘉玲热心地说。“你应该叫她做一些给你吃,桥祺伯伯。”
我以眼角瞥见盖奇在听到“伯伯”这两个字时僵硬地静止不动。
“或许我真的会唷,”桥祺对着我溺爱地一笑。
晚餐后,不管我说他一定很累了,桥祺依然坚持要带我们逛一圈。其他人径自去起居室喝咖啡,只有我和嘉玲随桥祺离开。
我们的主人驾驭他的轮椅进出电梯,沿着走廊要我们看几个房间。他说这整个地方都是艾华布置的,她喜欢欧洲风格和法国的东西,选焙了许多既高雅又舒适的古董家具。
我们探 头进去看那些附有小阳台的房间,以及用钻石形切面玻璃做成的窗户。有的房间像城堡,墙壁用海绵粉刷过,营造古色古香的气氛,连天花板的梁柱是外露的。我们 也看了藏书丰富的图书室,有三温暖及壁球场的运动间,家具全为奶油色天鹅绒的音乐厅,以及以一整面墙为屏幕的电影放映室。
室内和室外各有一座游泳池,室外泳池的旁边有一座小凉亭,还有夏天的厨房,附有遮顶的阳台,和户外壁炉。
桥祺使出浑身解数。这个老无赖好几次以充满言外之意的眼光看着我 ,例如嘉玲跑到史坦威钢琴前面去试弹了几个音,或者跃跃欲试地想要靠近游泳池。
她可以随时享有这些,他无言地暗示我。只有妳在阻止她。我生气地瞪他时,他就哈哈大笑。
但他的重点依然达到了。此外我也注意到一些其它的事,一些他没有发现的事。他跟嘉玲的互动,以及他们融洽的相处,带给我极大的震撼。
这个小女孩没有父亲或祖父,而这位老人并未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与他们充分相处。他曾对我说,那让他深深遗憾。然而,身为桥祺,他又只可能是个严厉的父亲。但现在他有机会做他想做的、充满亲情的自己,他可以回头去看到他当年错过的许多里程碑。
看着他们两人的情况,让我非常困扰,我有很多事必须思考。
我们终于参观到晕头转向,桥祺也累了。回返起居室时,我看到他嘴角的灰色,抬起手看表。“你应该吃止痛药了,”我小声说。“我跑上楼替你拿。”
他点头,咬着下巴忍痛。有些痛你必须事先阻止,不然永远也压不下去。
“我陪妳去,”盖奇站起来。“妳可能不记得路。”
他的声调或许愉悦,但那几个字依然把刚才跟桥祺在一起的舒适感破坏殆尽。
“谢谢,”我警戒地说,“但我找得到。”
他仍然坚持。“我还是陪妳去,这地方很容易迷路。”
“谢谢,”我只能说。“你真体贴。”
但我们才一走出起居室,我立刻知道他要做什么。他有话要跟我说,而且绝对不会是好话。来到楼梯下,离开大家听得到的范围,盖奇停步把我转过去面对他。他的碰触让我全身结冻。
“慢着,”他冷冷地说,“我不管妳是否跟老头上床,那不关我的事。”
“没错,那的确不关你的事。”我说。
“但我要画出一条线,不准妳把那种事带进这座房子。”
“这不是你的房子。”
“这是他为我母亲建造的房子,我们一家人在这里团聚,一起过节。”他不屑地看着我。“妳正站在危险地带。妳若敢再踏进这里一步,我会亲手把妳扔出去。懂了吗?”
我懂,但丝毫不怕也不打算退却。对付斗牛犬我太有经验了。
我从满脸通红变成全身雪白,好像血液全结冰了。这个傲慢的混蛋根本不了解我,也不知道我做过的选择、我曾放弃的事,更不知道我原本可以走多少快捷方式,可是我都没有、从来都没有,而面对这么不可救药的屁蛋,就算此刻他身上着了火,我连吐一口口水都不愿意。
“你父亲需要吃药,”我的表情有如石头那般冷硬。
他的眼睛微瞇。我想跟他比谁对视比较久,但我已经筋疲力尽,这一整天下来的所有事把我的情绪都拉到了表面。所以我注视房间另一边的某个点,专心让自己面无表情,也不去感觉任何事。
在无法容忍的长久时间过去之后,我听到他说:“这最好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妳。”
“滚到地狱去,”我说完即审慎地举步上楼,虽然我的本能要我像野兔那般窜开。
那晚我还有另一场私人谈话,是跟桥祺。杰克早就离开,盖奇也要送那位穿零号衣服的模特儿女友回家。凯倩带着嘉玲参观她收藏的古董存钱筒,有个像坐在墙上的蛋人,还有一只投钱进去它会抬脚踢身后牧人的乳牛。她们在房间的另一头玩,我坐在桥祺轮椅前的脚凳陪他说话。
“你有在考虑吗?”他问我。
我点头。“桥祺......如果你坚持,会有家人不高兴。”
他并没有假装听不懂。“没有人敢为难妳。莉珀,”他说。“我是这里的大狗。”
“我需要一、两天考虑。”
“没问题。”他知道何时该逼进,何时该放松。
我们一起看向因为一只铸铁猴子用尾巴把铜板扔进存钱筒而格格笑的嘉玲。
那个周末,我们去玛雯小姐家吃周日午餐。整座牧场式砖屋充满啤酒炖肉与马铃薯泥的香味,看他们相处如此舒适愉快,你真会觉得玛雯小姐和傅先生一定是结婚五十年以上的老夫老妻。
玛雯小姐带嘉玲去屋后她的缝纫室,我跟傅先生坐在他的书房,我说出我的两难。他默默听着,表情温和,双手成尖塔形架在肚子上。
“我知道安全的选择是什么,”我说。“基本上来说,我没有必要冒险。我在壹沙龙做得很好,嘉玲也喜欢她的学校。去适应一个同学都坐着奔驰车来上学的学校生活,可能有许多困难。我只是......我只是希望......”
暗先生温柔的棕色眼睛里有着微笑。“我感觉妳其实很想去,妳只是希望有人准许妳去。”
我把头靠向椅背。“我跟他们那么不一样,”我对着天花板说。“噢,你只要看看那座屋子,那使我感觉......噢,我说不出来。好像一个一百美元的汉堡。”
“我不懂妳的意思。”
“即使它是在一家高级餐厅,用骨瓷盘送上桌来,那终究只是一个汉堡。”
“莉珀,”傅先生说,“妳没有理由觉得自己比那些人、或任何人卑下。等妳到我这个年纪,妳会发现所有人都一样。”
一个殡葬业者最有权力说这种话,不拘贫富、人种或其它把人区分的因素,所有的人最后都会来到殡仪馆的地下室。
“我明白你的角度,傅先生,”我说。“但以我的观察,他们真的跟我们不一样。”
“妳还记得何家的大儿子威利吗?去德州基督大学念书的那个?”
我不知道何威利跟我的困境有什么关系,不过听傅先生说故事要很有耐心,最后一定有收获。
“威利在大一的时候,参加学校的交换学生计划去了西班牙,”傅先生继续说。“去学习其它地区的人怎样生活,他们的思想与价值观又是如何。这趟学习对他很有帮助,我认为妳也该有同样的想法。”
“你要我去西班牙?”
他大笑。“妳明知道我在说什么,莉珀。妳可以把崔家人当成妳的交换学生计划。妳跟嘉玲或许不属于那里,但是去看看能有什么坏处?妳们或许会有其它的收获。”
“也或许有害无益。”
“不去尝试,谁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