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克跟我并未那么常上床,一是欠缺机会——他跟我都没有自己的住处,二是我并未感到太多的愉悦。即使我假装感觉还不错。我们从未直接讨论这种情况。每次我们真的上床时,路克都很热心地做著各种尝试,但怎样试都没有差别.我也无法对自己或对他解释我的兴趣缺缺。
有天下午放学后,我们利用他的父母去圣安东尼奥要很晚才回来的机会。在他的卧室里做。“真好玩,”他说,“你是我所约会过最漂亮也最性感的女孩。我无法理解你为什么不能……”他没有往下说,只用双手握住我赤裸的臀部。
我知道他的意思。
“这就是跟一个墨西哥裔的浸信会教徒约会的结果,”我说。
我耳朵下的胸膛因为轻笑而起伏。
露西最近刚跟男友分手、现在跟咖啡店副理约会,我把我的问题对她倾诉。“你需要跟其他的男孩约会,”她状似很有权威地说。“高中男生根本不知道他们在 做什么。你知道我为何跟汤米分手吗?……他老是捏著我的乳头转来转去,好像我们听收音机想找到正确的电台那样。谁在床上的表现会这样笨的?告诉路克,你想 跟其他的男孩约会。”
“不用我说,他两个星期后就要离开了。”我跟路克都同意他去念学时,我们不必不切实际地要求对方不准认识其他人。这不算正式的分手,我们也同意他放假回来时还是可以见面。
我对路克的离去,感觉很复杂。部分的我很期待重获自由,周末又是自己的时间了,而且我不用再跟他上床。但是,少了他我也会很寂寞。
我决定把全部精力放在照顾嘉玲,与我的功课。我要做一个最好的姊姊、女儿、朋友、学生,成为负责任的女性典范。
劳动节那天湿度很高,因为水蒸气往上蒸发,下午的天空显得比较苍白。但是湿热的天气并没有妨碍大家去参加“红脖子大竞赛”的兴致,这是郡里所举办的骑 马套牛与套其他牲畜的比赛。竞赛的场地充满各种活动,五花八门的摊位,有的卖艺术与手工艺品,有的卖刀卖枪。还有小马租骑、马术特技、卡车展售,外加无穷 无尽的食物。竞赛活动将于晚上八点在露天竞技场举行。
妈妈,我和嘉玲在七点抵达,我们打算在这里吃晚餐,而后去玛雯小姐租来卖艺术品的摊位看她.我推著婴儿车走过裂缝处处的泥土地,看见嘉玲的头忙著转来转去,不禁哈哈大笑。她的视线一直跟著食物区中央一串又一串的彩色灯泡。
来参加嘉年华会的人大都穿著牛仔裤,和胸前有两个有盖口袋、与一排珍珠色扣子的西部衬衫,腰系厚皮带。一半以上的男人都戴著草帽或牛仔帽。女人穿很紧的牛仔裤或沙沙作响的绉纱裙,以及上面绣了花的靴子。
我跟妈妈都选牛仔裤,我们也给嘉玲穿上从腿内扣扣子的牛仔布短裤,我找出一顶铺棉的粉红色牛仔帽帮她戴著,并用缎带在下巴打个蝴蝶结,但是她一直把它扯下来磨牙。
空气间飘著各种有趣的味道,身体的气味、古龙水、香烟、啤酒、油炸的食物、钻来钻去的动物、潮湿的草、灰尘和机器。
我们推著婴儿车走过食品区,决定吃炸玉米,猪肉串和薯条。其他摊位还卖炸的酸黄瓜、炸的墨西哥辣椒,炸的培根。德州人认为每样东西都可以串在竹签上拿去炸。
我喂嘉玲吃从家里带出来的苹果泥,妈妈决定买油炸蛋糕当甜点,那是把冷冻蛋糕沾鱼浆之后拿去炸,外酥内溶,非常好吃。
“这起码有一百万大卡、”妈妈咬著金黄色的酥脆外皮,一边拿起餐巾纸擦拭。
吃完晚餐,我们用婴儿湿巾把手擦干净后,去找玛雯小姐。她火红的头发在黄昏的光线里像火炬一样耀眼。她的羽扇豆蓝色蜡烛和手绘的鸟屋向来有固定的销路,我们在一旁等她慢条斯理地找钱给一位顾客。
有个声音从后面叫我们。“嗨,你们好。”
妈妈跟我同时转过去,看见是拖车营地的所有人夏路易,我的睑霎时僵住。他穿著蛇皮靴和牛仔裤,系著一条以银质箭头为饰的波洛领带(译注:bolo tie美国西部以麂皮细索穿过饰扣的领带)。
我通常跟他保持距离,而因为管理室前面的房间经常没人,所以并不难。他毫无办公时间的概念,不是在喝酒就是驾车进城寻花问柳。营地里的任何人若去抱怨化粪管堵塞或主车道有个大洞,他即使答应要处理也从未遵守诺言。找夏路易做任何事都是浪费时间。
夏路易的服装或许是高档货,但是他整个人是肿的,面颊上破裂的微血管好像中国古董碗底下的冰裂纹。他还剩下的好容颜,只徒然让人欷歔他亲手毁了自己的俊美。
我突然觉得,我在路克带我去的那些派对所看到的男孩,中年以后就是这副模样。其实,他也让我有点想到路克,人若不珍惜天上掉下来的权利,就会变成这样。
“嗨,路易,”妈妈回答。她已经抱起嘉玲,正想撬开我妹妹的嘴,救出被抓去咀嚼的头发。她浅绿色的眼睛和灿然而笑的嘴,显得好美……看见路易的反应,让我不安地震了一下。
“这个小可爱是谁?”他的口音好重,子音几乎都听不见。他伸手去逗弄嘉玲的下巴,她也流著口水对他笑。看见他的手指在婴儿无瑕的皮肤上,我好想抱走嘉玲,跑得远远的。“你们吃过了吗?”夏路易又问妈妈。
她依然笑著。“吃过了,你呢?”
“饱得快涨了,”他拍拍肚子。
这根本是一肚子蠢话,但妈妈竟然笑出了声音。她看著他的方式,让我起鸡皮疙瘩。她的眼光、姿势,把头发塞到耳后的样子,都在发出邀请。
我无法相信。妈妈跟我一样,对他的名声非常清楚。她甚至对著我和玛雯小姐开过玩笑,说他只是个小镇的红脖子,却自以为是什么大亨。她不可能会喜欢夏路 易,他根本配不上她,这实在太明显了。但是飞力或我看过的其他任何男人,也没有一个配得上她。我对这些如出一辙的烂人感到不解,不懂妈妈为何总是看上错误 的男人。
在东德州其貌不扬的林 相里,猪笼草以鲜艳的黄色喇叭与红色藤蔓当广告,吸引各种昆虫上门。它的黄色喇叭中充满昆虫无法抗拒的香甜汁液,但它一旦爬进去就再也出不来。盖子合上之 后,它会淹死在糖浆中并被吞噬。看著妈妈与夏路易,我也看到类似的炼金术正在进行:虚假的广告、致命的吸引力。
“套牛比赛快要开始了,”夏路易说。“我在正前方有个包厢,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不用了,谢谢你,”我立刻回答。妈妈警告地瞪我一眼,我知道我很粗鲁,但是我不管。
“我们很愿意去,如果你不介意小孩可能比较吵,”妈妈说。
“该死,当然不会,这个小宝贝这么可爱。”他逗弄著嘉玲的耳垂,惹得她扭来扭去,一边格格笑。
而平常对人们的言语很挑剔的妈妈,居然没指责他在小孩面前讲粗话。
“我不要看套牛比赛,”我不高兴地说。
妈妈恼火地叹口气。“莉珀……你如果心情不好,也不要扫别人的兴。或许你可以去看看有没有同学也来这里?”
“好,那我要带著嘉玲一起去。”我立刻知道我不该用那种“嘉玲是我的”的口气说话,我若换个说法,妈妈应该会答应。
结果她微微眯起眼睛说:“嘉玲跟著我就行。你自己去,一个钟头之后回来这里跟我会合。”
我愤怒又烦恼地转身朝一排排的摊位走去。邻近一座大帐篷里的乡村乐队正为即将开始的舞会试音。今晚是个适合跳舞的夜晚,我闷闷不乐地看著勾肩搭背、快乐地朝帐篷走去的一对对男女。
我在摊贩的桌子之间慢慢走,看著一罐罐的腌制食品、墨西哥料理常用的以番茄和洋葱做成的辣调味酱,以及烤肉酱,有的摊子贩卖绣花或缝著小亮片的T恤。我朝一个台面上放著许多盘闪闪发亮的银制饰品的珠宝摊位逛去。
我仅有的首饰是妈妈给我的一对单颗珍珠耳饰,以及路克在圣诞节送我的一条很精致的金手链。我弯著腰在一盘盘炼坠之间检视,拿起一个镶土耳其玉的鸟形坠子……一个德州的州形……一只小鲍牛的头……一双牛仔靴,我的注意力突然被一个银色的犰狳吸引过去。
犰狳向来是我最喜欢的动物。它们算是有害的动物,因为它们会挖著沟渠穿过人家的院子,而且常在房屋的地基下钻地道。它们也很笨,就跟岩石那样地不知变通。它们真的不美,你顶多也只能说它们实在丑得可爱。
犰狳是史前时代就有的动物,身上有著一圈圈盔甲那般的硬壳,从硬壳下面伸出来的小小的头,好像是后知后觉才被安装上去的。万物都在演化时,犰狳却似乎被遗忘了。什么也没有改变。
不管人们如何地怨恨或诱捕犰狳,它们依然很有毅力地。夜复一夜地钻土挖地,寻找藏在泥土里的蛆与虫。如果找不到,它们改吃莓果或植物也能维持生命。犰狳是“面对逆境时,只要坚持必可克服”的最佳范例。
犰狳的身上没有任何恶意,它们所有的牙齿都是臼齿,即使它们想要跳起来咬人也不可能。当百业兴隆,家家的锅里都不乏鸡鸭鱼肉时,它们被匿称为吸尘器小猪,只是现在的人早已饥不择食。有人说,犰狳吃起来的味道很像猪肉,然而我从来没想过要去品尝。
我拿起犰狳的项炼坠子,问卖家如果加上一条十六寸的链子要多少钱。她说二十元。我还来不及掏出钱包,我身后有个人已经递出一张钞票。
“我来付,”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我急忙转身,幸好他扶住我的手肘,才没有跌倒。“翰迪——”
大部分的男人,即使相貌普通,一旦戴上牛仔帽,穿起褪色的紧身牛仔裤加上有点跟的靴子,都很像万宝路香烟广告的男主角。这一套服装的变形能力,就跟黑色晚礼服一样强大。这样的组合一旦出现在翰迪身上,简直就如同胸口挨了一拳,让人顿时无法呼吸。
“你不必买东西送我,”我出声反对。
“好久不见,”翰迪说著,从女老板手中接过项炼。她问要不要收据,他摇一摇头,同时以手势要我转身。我转过去,并撩起头发。他的指背拂过我颈后的皮肤,送出一波波寒颤。
因为路克的关系,我已初步了解性是怎么回事,即使尚未完全开发。我献出我的纯真,希望可以换来安慰、疼爱、知识……然而才与翰迪并立片刻,我已理解,试图用任何人来取代他是如何地愚不可及。
除去还算过得去的相似体型,路克与翰迪完全不能比。我充满苦涩地默默猜测,是否我将来的每一段关系,他都会像个阴影般笼罩在那里,永远地阴魂不散。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忘掉他,可是我也永远不能拥有他。
“涵娜说你搬去住在城里了,”我说出我的意见,一边摸著垂于两根锁骨之间那凹处的银色小坠子。
他点头。“我租了一个只有一间房的公寓。地方很小,但这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能有些许的个人隐私。”
“你跟其他人一起来吗?”
他点头。“涵娜和两个弟弟都来了。他们在那边看马的慢跑比赛。”
“我跟妈妈与嘉玲一起来。”我好想把夏路易的事情告诉他,以及我对妈妈居然把时间花在那种人身上,感到多么愤怒。但是,我又觉得,每次见面都是我有问题要他帮忙解决。就这一次,免了吧。
天空的颜色从浅紫色变成深紫色,太阳迅速落入地平线的后方,快得我以为它会再跳回来。跳舞帐篷那边灯火通明,乐队正欢欣鼓舞地唱著一首两拍子的舞曲。
“嘿,翰迪,”涵娜带著他们的两个弟弟出现。两个男孩的脸上都黏答答的,笑著跳著要翰迪带他们去抓小牛。
抓小牛是马术比赛之前的暖身游戏,全是小孩子下场,再放进三只尾巴绑著黄丝带、精力充沛的小牛,任何有办法拿到黄丝带的小孩,可以得到美金五元的奖金。
“嗨,莉珀,”涵娜跟我打招呼。我还来不及回答她已经转向她哥哥说:“翰迪,他们想去抓小牛,那边快开始了,我可以带他们过去吗?”
他摇头,脸上出现不得已的笑容。“不去好像不行吧。睿可和恺文,你们不可以乱跑唷。”两个男孩大声欢呼,转头就跑,涵娜只好拔腿猛追。翰迪笑著说:“把他们一身牛大便地带回去,我妈会剥了我的皮。”
“小孩子偶尔就是应该玩得一身脏。”
翰迪的笑容转为无奈。“我也常跟我母亲这样说。有时候我必须非常刻意地提醒她,要她稍微放松对他们两个的控制,让他们像一般的小孩自由地跑跑跳跳。我真希望……”
他没有往下说,双眉皱了起来。
“什么事?”我轻声问。我经常说我真希望怎样怎样,但我从未听见翰迪说过这种不实际的句子。
我们开始漫无目的地走著,翰迪缩小他的步伐配合我。“我真希望当年父亲被判无期徒刑后,她曾有勇气考虑再结婚,”他说。“她有绝对的权利要求离婚。而她若找个正直的男人在一起,她整个人或许不会这么紧张。”
我从来不知道他父亲为什么被判无期徒刑,也不大好意思问,我只尽量让自己表现出智慧又关心的样子。“或许她还爱他?”
“不,她怕死他了。他只要一喝醉,骂起人来的恶毒口气,简直像一袋毒蛇。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喝酒。从我有记忆开始,他就不断地进出监狱……一、两年回来一下,把我母亲弄怀孕了之后,又把我们仅有的钱拿跑。”
翰迪停了一下。
“我十一岁的时候曾经想要阻止他,那也是我的鼻梁被打断的原因。但,下一次他再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大到可以抵挡他了。后来,他就再也没来打扰我们。”
我想像又高又瘦的珠笛小姐被打得团团转。
“她为什么不跟他离婚?”我问道。
翰迪无情地一笑。“我们的教区牧师告诉我母亲,不管丈夫怎样虐待你,都不能跟他离婚,那会使你丧失为基督服务的机会。他说人生应该以为耶稣奉献为首,个人的快乐一点也不重要。”
“如果挨打的是他,他就不会这样说了。”
“我去找过他理论,但是他很坚持。我怕自己会气到扭断他的脖子,只好赶快离开。”
“噢,翰迪。”我的胸口因为同情他而隐隐作痛,也不由得想到路克的生活多么惬意,以及跟翰迪又有多大的不同。“为什么有的人的生命就是比别人困难许多?为什么有的人就是必须一路挣扎?”
他耸耸肩。“没有人一辈子都那么容易,上帝迟早会要你付出代价。”
“你应该到南街的上帝羔羊聚会所来做礼拜,”我劝他。“那里的牧师非常好,只要你在周日的聚餐大会带来一些炸鸡,很多的罪他都可以原谅你。”
翰迪笑得露出了牙齿。“你这样说,好像神也是可以收买的。”我们来到跳舞的帐篷。
“看来上帝羔羊聚会所的牧师也不反对跳舞?”
我愧疚地垂下头。“嗯。”
“万能的上帝,你的内心其实是很遵守教义的。噢,来吧。”他握住我的手,拉著我走到舞池的边缘,大家正依照音乐的旋律滑动,两步慢、两步快。
这其实是一种类似仪式的团体舞蹈,你和舞伴之间都会谨慎地保留适当的距离,除非他把手伸到你的腰上,把你转一个小圈,再带到他的身前。如此一来,这舞的感觉便立刻改变,尤其是音乐也慢下来的时候。
苞随著翰迪刻意的动作,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我只觉得一颗心正以让人晕眩的力量狂猛地跳动。长久以来,他一直强调我们之间只能有友谊,我非常讶异他居然愿意跟我跳舞。我很想问他为什么,但终究藏起这个问题。我太想跟他跳舞了。
他将我轻轻拉近时,我简直快要晕倒了。“这样不太好吧?”我问。
“的确。手掌放在我的肩上。”
我把手掌放在他坚硬的肩膀前面,他的胸腔开始以不稳定的节奏一起一伏。当我终于有勇气望向他美好但严峻的面容时,我理解到,这其实是他难能可贵的自我放纵的片刻。他的眼睛高度警戒著,却也充满听天由命的认知,好像一个心知即将遭到人赃俱获的小偷。
我只隐约注意到乐队正在演唱的是蓝迪?崔维斯一首苦涩的伤心情歌,只有乡村歌曲唱得出这种荒芜舆凄凉的感觉,既孤傲又伤感。翰迪用手的压力引导我,我们穿著牛仔裤的腿相互摩擦。
那感觉不像在跳舞,更像不知要漂浮到哪里去。我们跟随一股流动的气势,与其他的一对对舞者共同踩著慢舞的脚步,然而光是这简单的滑动,却比我跟路克做过的任何事更要性感。我完全不必思考舞步,或我应该往哪一边转。
翰迪的皮肤有著烟和太阳的味道。我想要推进到他的衬衫底下,探索他身上的每一个秘密地方,每一寸皮肤和每一道线条的变化。我想要一些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的东西。
音乐更慢了,两步舞曲不知何时已消失,转变成舞者只需站在原地,相互拥抱著慢慢摇晃。如今我全身都感觉到他,而那让我心浮气躁。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感觉他的嘴贴在我的颊骨上。他的嘴唇干干的,有点滑润。
我呆若木鸡,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把我更推到身上,一只手往下滑到我的腰窝,轻轻地施压。感受到他有多么兴奋。我的腿和小肮更加饥渴地往他挤去。
在人生的大计划中,三或四分钟是很微不足道的一小段时间,人们每天都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浪费了好几百分钟。但有时候在这些吉光片羽里面,也能发生 让你终生难忘的事。翰迪的拥抱、如此充分地与他接近,是一种比真正发生性行为更亲密许多的行为。如今回想起来,我依然能感觉到那绝对亲密的片刻,血液也依 然冲到我的睑上。
当音乐转入新的旋律,翰迪带著我离开跳舞的帐篷。他轻轻握住我的手肘,并在我们必须跨越像蛇群一般横在地板上的诸多电线与电缆时,低声警告我。
我完全不知道我们要走去哪里,只晓得离那些摊贩越来越远。最后我们抵达这块地的边界,那里有用红杉木钉出的围栏。翰迪用他的一双大手握住我的腰,轻而易举地举起我放在围栏上。我坐在最上面的一条横木,刚好可以跟他面对面,我紧紧并在一起的膝盖挡在我们之间。
“别让我跌下去,”我说。
“你不会跌下去的。”他稳当地抓住我的髋部外侧,掌心的热度穿透质料比较轻薄的夏季牛仔裤。
一种几乎无法控制的冲动袭来,我突然很想张开我的腿,把他往前拉进我的腿间。但我终究只是保守地夹紧双腿,虽然我的心脏有如擂鼓一般。嘉年华会那微罩著尘土的黄色灯光在翰迪的身后张开来,使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缓缓摇头,好似终于准备要面对一个无从解决的难题。“莉珀,我必须告诉你……我就快要离开了。”
“离开维康镇?”我差点说不出话。
“对。”
“什么时候?去哪里?”
“就在这几天。我申请的一个工作有回音了,而……我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你要去做什么工作?”
“在一家钻油公司担任焊接技工,第一个工作地点是在波斯湾外海的油田。但焊接人员经常调动,就看公司跟哪里签约。”看见我的表情,他没再继续说。他知 道我父亲在一座油井丧生。在海上的油井工作,薪水很高,可是也很危险。拿著会喷火的焊接抢在油井上工作的人,若不是脑筋有问题,就是想要自杀。翰迪必定明 白我的想法。“我会尽力不要引发太多爆炸。”
如果他是想要逗我笑,他的努力毫无效果。事情像摊开的白纸,我知道再也看不到康翰迪了。而问他是否会回来找我,更是白费口舌。我必须放手了。但我非常清楚,只要我活著,失去他的痛苦永远都会跟著我。
我开始想像他的未来,想像他将要横越诸多的海洋与大陆,远离所有认识他、爱他的人,远在另一个半球,远到连他母亲的祷告都抵达不了。未来,他将有许多女人,其中的一个将会知道他的秘密,生下他的孩子,见证岁月在他身上刻划下来的改变。而那个女人,将不是我。
“祝你好运,”我的声音已带有哭腔。“你将会一切顺利,拥有你所想要的一切,也将比任何人所预想的更为辉煌腾达。”
他的声音倒很平静。“你这是在做什么,莉珀?”
“我正努力说出你想听的话。心想事成,生活美满。”我用膝盖推他。“让我下来。”
“等一下,先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我在每个转折点所做的一切,都是尽量不想要伤害你。”
“但我还是受伤了。”我控制不住地爆发开来。“而如果你曾经问我,我想要怎样,我会说我宁可尽量拥有你,以及我根本不怕跟你在一起所附带的伤害。结果,我反而什么都没有,只得到这些愚蠢——”
我停下来。想找一个更好的词,可是找不到。
“愚蠢的借口,说什么你不想伤害我。其实,害怕受到伤害的是你。你害怕你可能因为太爱一个人而无法离开,而后你便必须放弃所有的梦想,一辈子住在维康镇这个小地方。你害怕——”
因为他抓住我的肩膀摇了一下。我惊地猛喘一声。这动作虽小,但震撼遍及全身的每个部分。
“别再说了,”他的声音嘶哑。
“你知道我怎会跟路克交往吗?”我太过绝望,整个豁出去了。“因为我想要你,可是我又不能拥有你,而他是我所找得到、跟你最像的人。可是,每次跟他上床,我都希望他是你。这不只使得我恨我自己,我甚至更加恨你。”
这些话刚吐出我的嘴,苦涩而孤绝的感受即令我想蜷缩起来。我低下头抱住身体,但愿能缩到最小的空间。
“都是你的错。”明知道稍后我会后悔,但我太激动,已经不想管了。
翰迪的抓握更紧,紧到我的手臂都痛了。“我并没有给你任何承诺。”
“那还是你的错。”
“该死的。”看见一颗泪水滑下我的面颊,他不知所措地吸口气。“该死的,莉珀。你这样很不公平。”
“天下没有公平这回事。”
“你要我怎样?”
“我要你承认你对我的感觉,即使只有一次。我想要知道,你以后会不会有一点点想念我,会不会记得我,会不会后悔任何事。”
我感觉到他的手指插入我的头发里面,将我的头往后拉。“天哪,”他小声说。“你想尽力让我不好过,对不对?我不能留在这里,可是我也不能带著你一起走。你想知道我会不会后悔任何事?”
他火热的气息一下又一下地打在我的脸颊上。他伸出手臂抱住我,止住所有的动作。他的心脏贴著我被压平的胸脯,急促地跳动。
“只要能拥有你,我连灵魂都愿意出卖。在我的这一生,你都将是我最想要的人。但是,我什么都无法给你。而我也不会留在这里,变成我父亲的翻版。我会把所有的不顺遂都发泄到你身上,我会伤害你。”
“你不会,你永远也不会像你父亲。”
“你真的这样想?那么你对我、比我对自己更有信心。”翰迪用双手捧住我的头,修长的手指缠在我的后脑。“想到毕路克碰触你,我恨不得杀掉他。也因为你居然 让他碰你,而想杀掉你。”我觉得一阵抖颤窜过他的身体。“你是我的,”他说。“你并没有说错——我非常清楚,一旦拥有你,我将无法离开。”
我恨他竟然把我当成避之唯恐不及的陷阱。他低下头来亲吻我,我的眼泪所产生的咸味在我们的唇间化开。我不敢动,但他敦促我的嘴张开,更深入地吻我,而我就此迷失。
他以残忍的温柔找到我的每个弱 点,以他的舌把激情像涂蜂蜜果酱那般层层铺叠。他掰开我的腿,在我来得及夹紧之前,他的身体已经挤了进来。随著一些低语,他拿起我的双手钩在他的脖子上, 而后他的嘴再次回航,继续他缓慢的掠夺。我多么渴望让他全身的重量压住我,渴望他全然的占有与全面的降服。我推开他的帽子,将手指插进头发里面,使劲将他 的嘴拉近。而且越来越用力。
“慢下来,”翰迪在我耳边低语,抬起头、将我颤抖的身体搂过去贴近他。 “慢下来,糖糖。”
我奋力呼吸,只觉得坐著的木头横杆刺进臀部的肌肉,膝盖紧紧夹著他的髋部。直到我平静下来,他才再吻我,但用意已是安抚的。我忍不住发出的声音。都被他的嘴吸收了进去。
他的手沿著我的脊椎一再地上下。而后一只手掌缓缓移到我的胸下,隔著衬衫的衣料爱抚著我,拇指轻轻昼著圆圈,直至找到早已挺立的乳尖。我的手臂突然瘫软,沉重得抬不起来,整个人像周末的醉客那般更加依靠在他身上。
我已了解跟他在一起的感觉,那跟与路克上床完全不一样。翰迪似乎正掬饮著我的每一丝反应,我发出的每个声音、颤抖与呼吸。他拥著我的方式,好像我的重量是他手中最珍贵的宝藏。
他那有时温柔、有时又凶猛的亲吻究竟持续了多久,我早已无从追踪,只知道紧张的感觉逐渐高涨,直到声声低吟从我的喉咙破柙而出,而我的手指抓著他的衬衫表面,渴望接触到他的皮肤。
他把嘴扯开,转头将脸部埋进我的头发里面。极力控制他的呼吸。
“不,”我不甘心地抗议。“不要停,不要——”
“嘘、嘘,亲爱的。”
如此地被扔在干冷的高空中,我充满了叛逆与不甘,浑身抖动不止。
翰迪将我包裹在他的双臂之中,揉著我的背部,希望能让我平静下来。“没事的,”他在我耳边低语。“我甜美的女孩……没事的。”
然而,这怎么可能没事?我想到当翰迪离开我,我将再也无法从任何事得到快乐。等我认为我的腿应该站得住了,我才半滑半跌地从栏杆上下来。翰迪伸手要扶我,但是我往后退。泪眼蒙眬中。我几乎看不清他。
“请你不要说再见,”我说。
或许了解这是他所能替我做的最后一件事了,翰迪保持沉默。
我知道在未来的岁月里,我会一再地重播这一幕,而且每次都会想我其实应该说些什么不同的话,或做出什么不同的事。
但,当时我终究只是头也不回地走开。
我这一生经常为自己不经思考就说出的话后悔。
但这一次我对我说的、以及我没说的,都一点也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