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戈瞪着亚力,似乎想衡量一下他的威胁性有多少 ;“波波”在笼子里不安地骚动、低沉地闷吼,空气中一触即发的暴力感染到它的知觉里。然而野兽不安的骚动声远比下上当亚力扑向压着莉莉的男人时,口中发出怪异骇人的怒吼声。剎那之间,她身上那惩罚性的重量消失了,莉莉释然地大口吸气,一手按住疼痛的肋骨,试着了解眼前发生的事。

那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移开好几码远,速度快得莉莉只能以闪亮的金发来辨别谁是亚力。他发出谋杀般的吼声,一拳挥中老戈的肥脸,手指掐住他肥胖的颈项,掐住他的气管。

老戈的脸胀得通红鼓起,伸手拉住亚力的衣领,双脚猛踢。老戈把亚力摔过头顶,他砰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莉莉放声尖叫,试图爬过去。但在她爬到之前,亚力已经矫健地站起来,一记挥舞的拳头又击中老戈,力量大得使他飞向一堆板条箱。木头应声而断,被他压在底下。

莉莉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亚力。“我的天哪!”她喘口气,几乎不认得他。她以为他会施展的是一点文明的拳击技巧、一些指责的言词,或是拿着手枪挥舞,然而他却变成一个噬血的陌生人,一心一意要赤手空拳撕裂他的对手。她从来没想到他会有这么暴力的一面。

老戈脚步蹒跚地起身,再次扑向亚力。他侧退一步,扭身,拳头挥向老戈的肋骨处,另一记结结实实地击中他的背部,结束了这一幕。老戈痛得低吼倒在地上,吐出一大口带血的睡沫,试着再爬起来,又呻地倒下去,投降了。

亚力慢慢地松开拳头,转头看着莉莉,她倒退一步。他眼中的野蛮光芒令她有些害怕,然后他严厉的脸色似乎软化下来,她想也不想地就奔向他,张开双臂环住他的颈项,浑身颤抖,笑得歇斯底里。

“亚力,亚力——”

他拥住她安慰一番。“深呼吸,再吸一次。”

“你正好及时赶到。”她倒抽一口气。

“我说过会照顾你,”他咕哝着。“无论你的状况有多棘手。”

他将她压近他庞大庇护般的身躯,贴着她的头发呢喃,夹杂着诅咒和爱怜。他的手移到沾泥的斗篷底下,接触她背部绷紧的肌肉,揉搓她僵直的脊椎。莉莉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笑得更加歇斯底里。

“放松, ”他怕她会在他怀中崩溃。“放松。”

“你怎么知道的?怎么找到我的?”

“南夫人不在家,我去柯氏俱乐部发现马车和车夫都在,你却消失无踪影.伍斯承认你在没有随从之下只身离开。”他朝巷口点点头,车夫葛仕和两匹马在那里等待。“葛仕和我翻遍了所有的街道要找 你,”

他捧住她的脸,银灰眸刺透般地盯住她。“你没有遵守诺言,莉莉。”

“我有。我带了两名侍从和——和一个车夫去俱乐部,都符合你的要求。”

“我们不玩语意学的游戏,”他阴暗地说。“你知道我的涵义。”

“可是亚力——”

“嘘!”亚力从她头顶,瞪着两名刚从斗犬场走出来的男人。他们先看看他,再看看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老戈。

“搞什么鬼……”一位惊呼一声:另一位困惑地抓抓头发。“去抓熊——狗群已经快把狸解决了。”

“不!”莉莉吶喊,猛地转身面对他们,亚力的手臂环在她前面。“不,你们这些残酷的屠夫!为什么你们不自己去当饵?我相信那些狗群毫无机会!”她转向亚力,抓住他的衬衫。“我——我买了那头熊, 它是我的!那只可怜的东西好值得人同情,我实在不忍心,别让他们抓走它,它会被撕成碎片——”

“莉莉,”他温柔地捧住她的睑。“平静点,听我说,这种事时常发生。”

“又残酷又野蛮! ”

“我同意。可是如果我们勉强救了这一头,他们只会再找另一头取代。”

她的眼睛开始盈满眼泪。“它叫【波波】。”她浓浊地说,明知道自己的行为非常不理性,以前她从来不曾如此情绪化过,紧抓着男人寻求安慰和帮助。

可是刚刚见到女儿的震惊,以及过去一连串的事件令她迷惑,她似乎暂时失去理性了。

“我不管,他们不可以抓它。”她绝望地抓着他。“我要它当结婚礼物,亚力。”

“结婚礼物?”他茫然地瞪着那辆马车,那头苍老的熊把鼻子贴着栏杆,看起来不管当不当饵,都没有多久的日子可活。

“求求你。”莉莉低语。

亚力低低地诅咒,将莉莉推向一边。“去找葛仕,立刻上马,”他咕哝。“这里由我来处理。”

“可是——”

“快去!”他果断地说,没有转圜的余地。

莉莉的目光避开他坚抉、毫不妥协的眼神,顺服了,慢慢地走向街角。

亚力走向那两个男人。“这头熊是我们的。”他镇静地说。

其中一位向前一步,挺直胸腔。“我们需要它当饵。”

“你得去找另一头熊,我的妻子要这只。”他微微一笑,眼神冰冷、危险。“你想争辩吗?”

对方忧虑地看看老戈俯卧的身体,再看看亚力威胁的姿势,显然两人都不想经历和伙伴一样悲惨的命运。

“那我们要给狗群什么该死的东西呢?”其中一位可怜兮兮地质问。

“我有好几个建议——”亚力回答,目光平稳地瞪着他们。 “可是没有一项你们会喜欢。”

面对他恐吓的目光,他们不安地倒退。“我想我们可以再用老鼠和猫吧。”其中一位对另一位说。

另一位不悦地皱眉。“可是我们保证要用熊和狗斗——”

亚力毫不在意他们的困境,示意葛仕过来。

车夫迅速走过来。“是的,爵爷?”

“我要你驾马车回家,”亚力实际地说。“雷夫人和我会骑马回去。”

想到要载这头熊当乘客回天鹅庄,葛仕可不是很高兴。但是没有抗议。“是的,爵爷。”他顺从地说。

葛仕谨慎地靠近那辆装饰俗丽的马车,夸张地展开一条手帕,铺在木头座位上,再小心翼翼地坐下来,避免弄脏他的衣服,“波波”略感兴趣地旁观这一切。亚力忍住笑容,大步走向莉莉等他的角落。

她的脸担心地皱在一起。“亚力,你想我们能替它在雷风园做个围栏或笼子吗?或是到森林放生——”

“它太温驯不能放生,我有个朋友专门饲养珍禽异兽,”亚力看看那头熊,实在算不上珍禽异兽,他紧绷地叹口气。“如果幸运,我或许能说服他给‘宝宝’一个家。”

“是【波波】。”

他径自上马。“明天晚上你还安排其它的特别节目吗?”他问道。“或者我们可以有一个安静的晚上待在家里?”

莉莉柔顺地垂着头,没有回答……虽然她心中很想指出自己老早就警告过他,她不会是一般的妻子类型。斜瞥一眼他那黝黑蓬乱不整的外表,她努力压下心中横扫而来的不安,非常渴望能为他所做的一切谢谢他,可是她却怪异地说不出话来。

“我们走吧。”他简洁地说。

她伫足不前,咬着嘴唇。“亚力,我想你一定已经开始后悔娶我。”她的语气中有一丝不安和焦躁。

“我只是遗憾你违抗对我的承诺,让自己置身险境。”

在其它任何时候,顺服的妻子的概念是她火爆争论的主题,然而他及时搭救的事实不过是刚眨眼的事,她以出乎寻常的柔顺态度回答。“那是免不了的事,我必须自己解决这件事。”

“你不是欠柯瑞克的钱,”他直率地说。“你把五千英镑给了别人。”见她微微颔首,他的嘴抿紧。“你究竟涉及什么,莉莉?”

“我真希望你不问,”她悲哀地低语。“我不想说谎骗你。”

他咬着牙。“你为什么不向我和盘托出你隐瞒的事?”

她抓住缰绳,别开脸去。

亚力一手握着白兰地酒瓶,愣愣地瞪着半暗的书房。莉莉正在楼上梳洗,预备上床。她显然在害怕某些事情,不论多少时间或耐心都无法使她透露秘密。他不知该如何使她信任自己,每次望进她眼底,就察觉一股时间迫近的危险将她深深拉进谜团般的纷乱里,无法挣脱开来。

他知道钱不是问题所在,自己早已明言她可以使用他所有的资源,但那并无帮助。他儍儍地希望清偿她的债务之后,她眼中经常浮现的恐慌将会奇迹般地消逝。然而它依然存在,今晚发生的事不是某种迷人的插曲——而是狂野的反叛,对抗某种像巨石般将她向下拉扯的事。他认得那些试图逃避哀伤的迹象,因为两年来他也在做同样的事。

他放下酒瓶,没有倒出一滴,伸手揉揉眼睛,剎那间他浑身一动也不动,知道她在房里,他的感官立即察觉她的存在。而她唇间轻轻吐出他的名字,更使他身体饥渴的坚硬。

他转身面对她。她穿着薄薄的白麻布睡衣,头发鬈得难以驾驭。她看起来娇小,而且犹豫不决,十分令人着迷。

她深幽的眼睛掠过他旁边的酒瓶。“你在喝酒吗? ”

“没有。”他搔搔头发,声音带着疲惫的不耐。“你要干么? ”

她屏住呼吸。“这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这句话令他分了心,驱散所有的念头,除了再次拥有她的需要。他知道在细致的亚麻衣料底下她的曲线,她娇躯的感觉,温热柔软。兴奋开始沿着他的神经末楷传递。但他强迫自己一脸漠然地站在那里。他想听她说话,要她承认为什么来找他。

“是又如何?”他不愠不火地说。

她局促不安,抬起一只手,玩弄颈间的鬈发,那个姿势带着一丝纯真得令人发狂的魅力。“你累了吗,我的爵爷?”

“不。”

她勇敢地坚持下去,虽然她的声音透露出心中渐增的尴尬。“你会很快休息吗?”

他起身走近她。“你要我休息吗?”

她垂下眼睛。“我不介意你——”

“你要我和你一起上床吗?”他牵着她的手。

莉莉觉得自己羞红了脸。“是的。”

她才说完。他的嘴已经压了下来。她轻呼一声,贴着他放松身体,双臂锁住他的腰。她身躯的屈服点燃了他的欲火;他想将她抱紧、抱紧,紧得直到压碎她。然而他反而抱她上楼,小心翼翼地为她宽衣解带,同时也让她替自己脱去衣服。对男人的衣服深感陌生的莉莉几乎找不到他长裤里面隐藏的纽扣,他温柔地为她示范。当她的手背亲密地拂过他时,他忘了呼吸。

他将她压回床上,用轻柔的蜜吻和热吻吻遍她的身躯,脸在她柔细的肌肤上摩挲,热爱她腰、腹、胸那雪白的柔细。莉莉比前几夜更加放荡,双手更自在地在他身上游移,四肢和他缠在一起,凉凉的指尖扒过他的头发,慵懒地玩弄金色的发丝,抚摸他的颈背。

那娇小的身躯在他身下拱起,使他心旌动摇的呻吟。他深深吸口气,嘴巴封住她的唇,温柔而热切地与她合而为一。

莉莉发出无助的呻吟,挨得更紧,他吻她的颈项和肩膀。“睁开眼睛,”他激狂地低语。“看着我。”

她掀起黝黑的睫毛,直视他强烈的目光,他蓄意向前推,那沉重刺激的力量令她眼神涣散。他攫住她的臀,在坚持的节奏中移动,莉莉抚摸他平滑的背部,当她的欢愉越积越高时,她的手指掐进他强壮的肌肉里面。那一刻,她听见他的呢喃,宛如他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情感——断断续续地诉说她有多美丽,他有多么渴望她……和爱她。

莉莉既迷惑又不相信,但身体已感觉那股强烈的欢愉在体内爆炸,她陷入言语所无法描述的感受里面。他深吸一口气,在高潮的那一刻屏住呼吸,身躯绷紧,贴着她震颤。

其后是她经历最慑人的沉默笼罩下来,莉莉仍然闭着眼睛,心中却有无数的问题。我爱你……他不可能真的说了这一句,她心想,就算说了,也不是出于真心真意。她的莎丽姑姑一度警告她,别去在意男人在激情当中说的话语。在当时,她并不了解这个建议的重要性。

一分钟之后,她感觉亚力轻微移动着,似乎想要翻身离开。她佯装睡着了,臂膀一径环住他的脖子,四肢和他缠在一起。当他试图抽身时,她故意发出困倦的呢喃声,把他抱得更紧。他不再移动,胸膛在她的头底下迅速地起伏,令她松了一口气。但是心中却在纳闷他呼吸不顺的原因,他一定是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必定在后悔。

可是天哪……她希望那句话是真的。

这个念头使她警觉起来,但是她勉强地放轻松,倚偎着他。他应该配一个比她更好的女人,一个纯洁、天真、没被沾污的女人。即使他真的在乎,也不过是因为还不认识她真实的那一面。一旦亚力知道她有私生女,必然会弃她而去,若她允许自己对他付出真情意,届时一颗芳心将会粉碎成千万片。

“你们不需要我来说这一团混乱是多么的无望和低级。”南夫人冷峻地说,宛如一位女教师,逮着她的学生在阴暗的角落和一位佃农接吻似的,严厉地打量眼前这一对新人。

南夫人是亚力的姑姑,穿着优雅,银白色的头发闪闪发亮,蓝色的眼眸相当直率。骨架挺直没有佝凄,年轻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

亚力歉然地耸耸肩。“可是姑姑,事实上是——”

“别想告诉我事实,你这个莽撞的孩子!我已经听过谣言,太够了。”

“是的,蜜蕊姑姑。”亚力已经谦卑地回答第十次了,同时斜瞄他的妻子一眼。

他们来到南普敦爵士位于布鲁克街宅第的前厅,莉莉坐在邻近的一张椅子里,目光盯着交叉的双手。亚力努力压住笑意,因为他从没见过莉莉如此自抑内敛。他已经警告过她可能的情况,事实和预测的相符合,年长的姑姑已经傲慢地训了他们至少半小时。

“赌博、裸露、滥交,还有天知道是什么,”南夫人继续不留情面地数落下去。“全在公开的场合,这简直使你立于无可挽救的地步。我认为你和你妻子一样有责任,亚力,你参与的部分也该谴责。事实上,还不只这样,你怎敢如此放浪地把个人的名誉和家族的名声撇在一旁践踏?”她摇摇头,严厉地望着他们。“唯一聪明的一步是来向我求助,虽然我忍不住要想,现在把你们从身败名裂的泥淖里拉出来太迟了。然而让你们重入社交圈,却是对我自己莫大的挑战。”

“我们对您绝对有信心,蜜蕊姑姑。”亚力一脸忏悔地说。“如果有任何人能做到,那是非您莫属。”

“的确。”南夫人没好气地回答。

莉莉举手放在唇边,掩饰唇角的笑意,看到她丈夫被人像调皮的学生一样地责骂,她不禁觉得有趣。不过老妇人骂得虽然不留情面,她疼爱亚力的事实却是显而易见。

南夫人狐疑地打量她。“我实在不懂我的外甥为什么和你结婚。”她宣称。“他应该娶你那位行为中规中矩的妹妹,然后将你纳为情妇。”

“我再同意不过。”莉莉首次开口说话。“我十分乐意当他的情妇,这样的安排合理得多。”她甜甜地对亚力笑一笑,对他嘲讽的目光视而不见。“我相信他是出于某种错误的想法,以为可以改造我,因此强逼我和他结婚。”她戏剧化地翻翻眼睛。“天知道他怎么会有那样的念头。”

南夫人以崭新的目光好奇地看着她。“嗯,现在我开始明白那股吸引力了,好个鬼灵精的姑娘,我相信你机智伶俐,不过还是一样——”

“谢谢你。”莉莉故作端庄,先行打断她的话,免得另一轮的说教又开始。“南夫人,我很感激你愿意为了我们施展你的影响力,然而让我们进入备受尊敬的社交圈……”她断然地摇摇头。“不可能。”

“真的? ”老妇人冷若冰霜地说。“那就让我告诉你,鲁莽无礼的小姐,这件事能够而且可以做得到,只要你别再做出任何引发丑闻的展示和行径!”

“她不会的,”亚力匆匆说道。“我也不会,蜜蕊姑姑。”

“很好,”南夫人示意女仆拿写字板过来。“现在就开始我的推荐计划,”她说话的语气宛如威灵顿将军筹划滑铁卢战役。“而你们当然要遵守我的指示。”

亚力大步走过去,亲吻她皱着的眉头。“我就知道可以倚赖您,蜜蕊姑姑。”

“真夸大!”她粗鲁地回答,示意莉莉向前。“你可以吻我一下,孩子。”

莉莉顺从地亲吻她老态龙钟的脸庞。

“现在我仔细看过你,”南夫人继续说下去。“我确信所有关于你的谣言不可能是真的,放荡颓废的生活向来在脸上留下痕迹,而你看起来没有那么堕落。”她眯起眼睛。“穿上合适的衣着,我想 你可以变成一个相当娴淑的女性。”

莉莉微微施礼。“谢谢你。”她以近似滑稽的谦恭态度说道。

“不过你那对眼睛有些麻烦,”南夫人不以为然地指出。“黝黑、狂野、充满顽皮和淘气,或许你可以找到某些方法来收敛一下眼神!”

亚力抗议地打断她的话,伸手环住莉莉的腰肢。“别谈她的眼睛,姑姑,它们是她最美的地方,”他爱怜地俯视莉莉。“我相当偏爱她的眼神。”

当他的眼神锁住她的目光时,莉莉原有的趣意立即褪去,感觉有一股奇特的暖意在她心中绽放,令她发热、震颤、心跳加速。剎那间,他臂膀的支撑力似乎成了她赖以站立的力量。莉莉察觉到南夫人兴致盎然的目光,试着别开视线,可是除了无助地等待他放开自己之外,她无力做什么。最后他终于揑揑她的腰,放开了她。

南夫人开口说道,语气不再像刚刚一样尖锐。“让我们单独聊一聊,亚力。”

他蹙眉。“姑姑,恐怕我们没有时间再聊了。”

“别担心,”南夫人讽刺地说。“这位虎姑婆不会啃你新娘的骨头,我只想给她一些建议而已。过来这里,孩子。”她拍拍身边的空位,莉莉不看她丈夫,径自走过去坐下。

亚力警告地瞥他姑姑一眼,离开客厅。

南夫人似乎觉得她外甥皱着眉头的模样很有趣。“显然他无法忍受任何对你的批评。”

“除非批评的人是他自己。”莉莉很惊讶这位虎姑婆的态度软化了。

这句话令南夫人莞尔一笑。“你瞧,他是我最疼爱的外甥,也是家族当中最佳的模范,远比我那迷人、一无是处而且被宠坏的儿子洛斯更值得称赞。能够嫁给亚力,是 你天大的福气和运气,你如何做到的,对我而言是个谜。”

“对我而言亦然。”莉莉深有同感。

“没关系,你在他身上已经激出相当的改变。”南夫人深思地顿了一下。“从他童年时期,父母双亡以后,我没见过他这么无忧无虑过。”

莉莉无来由地窃喜,低下头,掩藏老妇人这些话所引起的反应。“可是他和白洛琳在一起的时候,一定——”

“让我告诉你那个美国女人的一些事,”老妇不耐地打断她。“她是个美丽而无忧无虑的东西;生性浪漫、愚蠢,她当然足以担任亚力的妻子,可是白小姐不会了解亚力的深度,也不在乎。”

南夫人的眼神变得柔和、深思,近乎伤感。“她永远不会欣赏他所能够给予的那种深情,雷家的男人在爱情方面极为独特。”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们把极大的权力赋予他们的女人,他们的爱趋向痴迷。我弟弟查理——就是亚力的父亲——在妻子去世之后,自已抑郁而终,追随她于九泉之下,无法忍受没有她的生活。 你知道这些事吗?”

“不,夫人。”莉莉极其吃惊。

“亚力亦然。失去所爱的女人,无论是因为死亡或背叛,对他都有相同的效果。”

莉莉睁大眼睛。“南夫人,我想你太夸张了,他对我的感觉没有趋于那方面,也就是说,他并不——”

“孩子,如果你不知道他爱你,那你没有我想象的聪明。”

莉莉陷入闷闷不乐和某种更深刻、令人困惑的感受当中,诧异而沉默地望着南夫人。

“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当时还胡涂。”南夫人紧绷地说。“闭上嘴巴,孩子,否则苍蝇会飞进去。”

南夫人尖锐的语气令莉莉想到莎丽姑姑,虽然莎丽比这位夫人更乖僻。

“夫人,你说要给我一些建议?”

“哦,是的。”南夫人意味深长地凝视莉莉。“有关你行事狂野的传闻,我全听说了,事实上,你让我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当时我貌美如花,身材窈窕,活泼动人,在婚前留下一连串破碎的心,名单长得足以令我母亲十分骄傲。当时,我觉得没必要接受任何男人当丈夫,毕竟全伦敦的人都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鲜花、情诗、偷吻……”她回忆着。“简直快乐极了,我自然而然地认为,为了婚姻牺牲这一切,未免太可怕了。但是当我和南爵士结婚之后,我发现一件事——一个好男人的爱值得 你做些牺牲。”

自从莎丽姑姑去世之后,莉莉未曾和任何女性如此坦白地聊过,她忍不住放胆地透露自己一些心情。

“南夫人,我本来无意和任何人结婚,毕竟我独立自主太久了。亚力和我会经常想掐死对方,毕竟我们两个的自我意识都太强,这是典型的‘门户不相当’的婚姻。”

南夫人似乎了解她的恐惧。“你这么想……亚力对你的渴望强得足以令他甘心抛开自己,暴露在同辈的批评和嘲笑之下。对一个有十足自尊的男人而言,这是极大的退让和妥协:而 你做的事,还有比和一个甘心为你当儍瓜的男人结婚更糟糕的。”

莉莉蹙眉。“他不会被人笑他儍,”她强调说。“我绝不会做任何事羞辱他。”

话才刚说完,她就想到在欧文广场为一头熊惹来一场是非的事,不禁胀红了脸。结婚还不到一天,她就等不及地惹了一场麻烦。“该死!”她来不及制止自己地脱口而出。

令人惊奇的是,南夫人莞尔一笑。“这对你自然不容易,未来还有好一场挣扎。但是很值得,相信有很多人必然十分感兴趣地睁大眼睛等着看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