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伍佛顿伯爵他爱不爱你。”

莉莉抓住第一个机会,拉着苹妮到一个隐密的房间,说说“姊妹的体己话”。她立即说出米尔顿的狩猎之行,决心让苹妮明白她所托付的是哪种男人。

“呕,莉莉,你没那么问!”苹妮双手蒙住眼睛呻吟。“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突然格格笑,令莉莉大吃一惊,“我无法想象爵爷如何回答。”

“我不懂这有什么好笑,”莉莉迷惑而愤慨地问。“我正努力严肃地和你讨论你的未来,苹妮。”

“我的未来美好可及,至少是相当美好。”苹妮笑得差点呛着了,伸手捂嘴。

莉莉忿忿地暗忖,为什么自己和伍佛顿伯爵见面的事令苹妮感觉如此有趣,而不是警觉。“伍佛顿伯爵粗鲁,闪烁其辞以及侮辱地回答我直率的问题,在我看来,他不只称不上绅士,更配不上你。”

苹妮无助地耸耸肩。“所有的伦敦人都认为他是乘龙快婿。”

“我的看法迥异。”莉莉在床前踱来踱去。“他有什么特质可以当乘龙快婿?外表吗?呃,我承认他勉强可以称得上英俊——却是一种冰冷之下突出的英俊。”

“我……我想这是品味的问题……”

“至于他的财富,”莉莉继续怒冲冲地说。“还有很多男人有能力照顾你,让你衣食无虞。他的头衔呢?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嫁给一位头衔更响亮、血缘更高贵的贵族;而且你根本无法声称对他有什么伟大的感情,苹妮。”

“爸爸和雷爵爷已经做好一切安排。”苹妮轻声回答。“我虽然不爱他,可是幸运的话,或许婚后可以培养出来,事情就是这样。我不像你,莉莉,我向来恪守传统。”

莉莉咕哝诅咒着,挫败地瞪着她。妹妹那无精打彩的态度,使她宛如回到叛逆的青少年时期,当时似乎每个人都了解这个她一直无法明白的世界。他们究竟有什么秘密的能耐?为什么一桩父母之命、没有爱的婚姻,除了她以外,大家都视为理所当然?显然她享有太多的自由太久了。

她坐在苹妮旁边。“我不懂你为什么欣然同意嫁一个你不爱的男人。”莉莉本想装出活泼的语气,结果听起来却可怜兮兮。

“我不是欣然同意,是认命。请原谅我这么说,莉莉,可是你是个不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

莉莉蹙眉以对。“才不是,我有相当坚硬、实际的个性,我已经面对太多的打击,练就出对这个世界和它所运作的一种实际的了解,因此我明白。”

“最亲爱的莉莉,”苹妮握住她的手。“从我小时候,就认为你是最美、最勇敢、最最一切的女孩。可是不实际,你一直都不实际。”

莉莉抽回她的手,诧异地打量着小妹,看来苹妮似乎不会如她预料中那般合作。呃,不过计划还是要实行,不论苹妮是否承认她需要被拯救,这一切都是为她好。

“我不想谈我自己。”她唐突地说。“我想谈你。伦敦那么多求婚者当中,一定有人优于伍佛顿伯爵。”她意有所指的扬起眉毛。“例如石芮德,嗯?”

苹妮沉默良久,思绪似乎飘向某个遥远的地方,脸上有一抹感伤的笑容。“亲爱的芮德。”她喃喃自语,然后摇摇头。“我的命运已经定了,莉莉,你知道我从未向你求过什么,不过现在我有求于你,我是真心诚意地从内心深处,求你不要想‘帮助’我,我将顺从父母的决定,和雷爵爷结婚,这是我的义务。”她一弹手指,似乎想到什么新的主意。“我们的注意力何不转向为你找个如意郎君?

“老天爷,莉莉皱皱鼻子。“我用不着男人,他们在狩猎场上或赌桌上,或许是好玩伴,可是其它时候……呕,男人是该死的无用,全是贪婪、一味需索的生物,我受不了要屈居某人之下,唯命是从,让人看待成早熟的孩子,而不是有主见的女人。”

“如果一个人渴望有个家庭,那么男人就很有用了。”如同所有的端庄少女一般,苹妮从小就被教导生儿育女是女人的天职。

这些话搅动莉莉心中的伤处。“是的,”她苦涩地说。“在生儿育女方面,男人的确有用处。”

“你不会想孤孤单单的过一辈子,对吗?”

“这总比当男人的附属品好……”莉莉看见苹妮一脸茫然,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她迅速笑一笑,摸弄着披在椅臂上的披肩。“我可以借这条吗?我想四处探探,或许到屋外走一走,屋里相当闷。”

“莉莉,可是——”

“我们以后再谈,我保证。晚餐见,亲爱的。”

莉莉匆匆离开,穿过长廊,走下雕花的楼梯,根本不在乎自己去哪里。她对周遭的豪华装饰视而不见,一径低着头走路。“我的天,定要小心。”她自言自语,近来她的自我控制已经绷到极限,有时言词间不够谨慎。

她穿过至少一百呎长的大厅,由一排玻璃门看见屋外的花园、草坪和小径,她决定出去走一走,在微风中的吹拂下放松下来。

她沿着布满藤蔓和玫瑰花的围墙漫步,宁静的花园宛如一个迷人的所在。永远不会有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

然后她的注意力转向东边的一排果树,那幕景象让她想到自己住了两年的意大利别墅中的柠檬花园,她和妮可大部份的时间都在花园或凉亭,偶尔她也带妮可到附近的树林散步。

“别想了,”她激动地低语。“别再想下去!”

可是记忆清晰恍如昨日。她坐在喷水池边,将披肩用力裹住身体,脸庞视而不见地转向遗处的树林.回想往日。

“多娜!多娜,我买了市场上最棒的面包、软奶酪和上好的酒,快帮我去花园摘些水果,午餐时我们可以——”

莉莉停住脚步,察觉室内那股出乎寻常的寂静,她脸上愉快的笑容倏地消逝无踪,放下手上的提篮,匆匆跑进屋里面。“多娜?”她小心翼翼地问。

管家突然出现了,但布满皱纹的老脸却是一脸泪痕。“小姐。”她惊呼一声,开始语无伦次地诉说,莉莉听得一头雾水。

她伸手拉住老妇的肩膀安慰着。“多娜,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是妮可吗?她在哪里?”

管家开始啜泣,一定是发生可怕的事了。是她宝宝生病或是受伤了?莉莉骇然地放开多娜,三两步跑向通往育婴房的楼梯。

“妮可?”她呼喊。“妮可,妈妈回来了,一切都——”

“小姐,她不见了!”

莉莉整个人冻在第一阶楼梯上,一手抓紧扶栏,她望着一直打哆嗦的多娜。“你说什么?”她沙哑地问。“她在哪里?”

“被两个男人抓走了,我无法阻止他们,我试过求救……可是他们带走宝宝,她不见了!”

莉莉觉得自己好像正在作噩梦,一切太不可思议。“他们说什么?”她浓浊地问。多娜又开始哭了,莉莉对着她诅咒。“天杀的,不要哭了,快告诉我他们说了什么!”

多娜被莉莉狰狞的脸吓得倒退一步。“他们没说什么。”

“他们带她去哪里?”

“我不知道。”

“他们有没有留下什么纸条或消息?”

“没有,小姐。”

莉莉瞪着老妇泪水纵横的脸。“欧,没这回事,没这……”

她狂乱地奔向育婴房,急得蹒跚摔倒,撞到脚踝,可是对痛浑然不觉。小房间看起来和以前一样,玩具四散在地板上,婴儿床空空如也。莉莉一手按着胃、一手捣着嘴,害怕得哭不出来,却听见自己伤痛地尖叫着。“不!妮可……不不……”

莉莉一震醒了过来,已经过了两年,整整两年,她凄凉地纳闷妮可是否还记得她,如果她还活着,这个念头使她喉咙绷紧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悲惨地想,或许这是对她犯罪的惩罚。可是上天是慈悲的——妮可是这么的天真无邪而无辜,即使终此一生,她也要找到心爱的女儿。

亚力从没见过一个小女人吃这么多,或许这正是她精力勃勃的来源。莉莉吃了一整盘熏火腿、好几汤匙的马铃薯和蔬菜、意大利面和新鲜水果。她一径又笑又说,光线照得她的脸发亮,有好几次亚力懊恼地发现自己在注视她,对她的着迷以及她所呈现的谜团,大大地困扰着他。

无论讨论什么话题,莉莉都有话可说,她对狩猎、马匹和其它男性事务的知识,使她有一种独特的粗犷吸引力。可是当她和桃丽交换那些社交圈的闲话时,又像个十分世故的女性。最令人困惑的是——有好些刹那,她呈现出一种毫不矫揉做作的魅力,使她妹妹在一旁显得黯然失色。

“苹妮将是伦敦最美的新娘!”莉莉的叫声逗得妹妹格格娇笑,然后她狡黠地望着桃丽。“我很高兴你终于可以举办梦想中的盛大婚礼,妈妈,尤其是我让你受了那么多年的煎熬。”

“不尽然如此,亲爱的,而且我还没放弃有一天为你办婚礼的希望。”

莉莉不动声色,心中却在笑。要我嫁为人妻倒不如死了好,她阴沉地想。

她的目光瞥向似乎专注在盘中食物的亚力。“我会同意下嫁的那种男人很难找到。”

苹妮好奇地盯着她。“那是哪种类型,莉莉?”

“我不知用什么字眼来形容。”莉莉沉思地说。

“例如软骨头?”亚力建议。

莉莉怒目瞪着他。“就我的观察,婚姻这档事对男人最有利,无论在法律或财务上,丈夫都占上风。可怜的妻子将青春年华全耗在生儿育女和照顾丈夫身上,然后才发现自己年华老去,像支烧完的蜡烛。”

“妮娜,不是这样的,”桃丽说。“每个女人都需要男人的保护和引导。”

“我不需要。”

“真的。”亚力评论道,尖锐的目光将她钉在椅子上,莉莉不安地蠕动着,显然他已听说自己和柯瑞克的关系。呃,她才不在乎他该死的看法,她和某人有没有“关系”与他不相干!

“是的,真的。”她冷冷地说。“若要我结婚,爵爷,我要的是一个不将残酷和力量画上等号的男人,将妻子当成伴侣而非奴隶——”

“莉莉,够了,”她父亲铁青着脸。“我渴望安宁,而你正在创造不安,从现在开始你最好保持沉默。”

“我倒希望她说下去。”亚力冷静地说。“罗小姐,你对男人还有什么要求?”

莉莉感觉脸颊发烧,心中有一股奇怪的感受——紧绷、温暖,还有不安。

“我不想说了,”她咕哝。“我相信你们都知道大概了。”她将一块鸡肉塞进嘴巴,可片刻之后,莉莉望着桃丽。“妈,我有可能找着愿意给我空间的男人,愿意容忍我狂野的方式。”她故意顿了一下。“事实上,我或许已经找到了。”

“你在说什么,亲爱的?”桃丽问道。

“一、两天之内我将有一位访客,一个绝对令人满意的年轻人——也是你的邻居,雷爵爷。”

桃丽立即喜出望外。“你在说笑吗,妮娜?那人我认识吗?为什么以前你从没提及?”

“我不确定该说什么,”莉莉狡猾地说。“那个人你认识,他是芮德。”

“石爵士?”

众人吃惊的反应令莉莉莞尔一笑。“正是,你们都知道,汉理和我分手之后,我和芮德开始交朋友,多年来一直珍惜这段情谊,近来我觉得这段感情或许已臻至成熟。”太完美了,她满意地暗忖,自己的语气表达得刚刚好——收放自如,有一丝喜悦,还有一丝羞涩。

亚力差点脱口问她,她的情夫柯瑞克作何感想。但是及时把话吞回来.暗忖他们是怎样的一对——石芮德宛如无害的小狗狗,没什么骨气,莉莉可以牵着那可怜的家伙的鼻子团团转。

莉莉歉然地对着苹妮微笑。“当然,亲爱的苹妮,我们都知道芮德有一阵子对你相当感兴趣。但是近来他对我有全然不同的看法,希望你不致对我和他的姻缘感觉尴尬。”

苹妮的表情很奇怪——惊奇混合着嫉妒。她勉强露出勇敢的笑容。“只要你找着能给你幸福的人,莉莉,我都会很高兴。”

“芮德会是个好丈夫,”莉莉冥思地说。“虽然他的枪法还需要多加努力练习,不像我是个运动员。”

“呃,”苹妮故作热诚。“石爵士对人很温柔又体贴。”

“是的。”莉莉喃喃地说。

好苹妮,心思清晰得可以看透,想到曾经热烈追求她的男人,而今考虑和她姊姊结婚,令她大大吃惊。一切将会顺利的发展下去,莉莉暗忖。

莉莉满意地笑了,望着亚力。“我相信你不会反对我见客,对吗,爵爷?”

“我可不敢梦想妨碍你结婚的可能性,罗小姐。谁知道届时可能还会出现另一位呢!”

“你太仁慈了。”她酸酸地回答,向后靠着椅背,由仆人撤走空盘子。

“小姐?小姐,要不要我去厨房拿些什么?或许来一杯茶?”

拉开窗帘的声音使莉莉欠动身体呻吟,从沉睡中醒来,她转动脖子,颈部酸疼的肌肉令她痛得瑟缩。好一个扭曲的睡眠,充满各种怪梦,有些是她一直想追到的妮可,穿梭在无止境的陌生之处。

她揉揉眼睛,坐直身体。“不,我不要茶。”她咕哝。“我只想躺在床上。”

她惊呼一声,一颗心惊骇地狂跳。她不是在床上,甚至也不是在她房间,而在——呕!天哪!她在楼下的书房,蜷缩在皮椅里,年轻的女仆正站在她前面,不安地绞着手。莉莉看着自己,这才察觉她穿着薄薄的白睡衣,没穿罩袍和室内鞋。昨夜她睡在安排好的客房,谁知醒来时却在这里。

问题是她根本不记得下床或下楼梯,一点记忆也没有。

它又发生了。

这件事还发生过两次,一次是在伦敦的寓所,她原本睡在卧房,第二天却在厨房醒过来;第二次是仆人领班发现她睡在前厅,柏顿以为她是暍醉了,其实她根本滴酒未沾。天哪!她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会梦游,精神正常的女人不会那样,不是吗?

女仆仍在注视她,等待解释。

“昨天晚上我……我睡不着,”莉莉扭着衣角。“下来找饮料喝,结果就在椅子上睡着了,真——真傻。”女仆环顾室内,显然在找杯子。“我坐在这里想……事情……还没去拿饮料,竟然就睡着了。”

“是的,小姐。”女仆狐疑地说。

“我要回房去了,请你端咖啡上来,好吗?”

“是的,小姐。”

莉莉走出书房,想在被其它人看见之前先回房。她抓住睡衣下摆,飞奔上楼。

快到楼梯顶端,她看见一个黝黑的人影走过来,她的一颗心直向下沉。原来是雷爵爷要去晨骑,一身骑装,黑色的皮靴闪闪发光。莉莉防卫地拉拉睡衣前襟,想要尽可能地掩住自己。伍佛顿伯爵评量的目光似乎撕碎她薄薄的睡衣,看见衣裳底下所有的细节。

“你做什么?竟然像这样在屋里漫步?”

莉莉舌头打结,但是灵光一闪,故意桀骜不逊地瞪着他。“或许我昨晚去找仆人调情,人们不是期待我这样的女人有这种行径吗?”

沉默笼罩着他们,莉莉无法别开目光,不去看他可怕的表情。突然间他的眼神似乎不是冷冰冰,反而充满强烈的热气,虽然她纹风不动地站着,却觉得世界在旋转。她微微摇晃,伸手扶住栏杆。

伍佛顿伯爵开口时,语气比平时更严厉。

“如果你想住在我的屋檐下,罗小姐,就别展示你那常加利用的身躯,无论是和仆人或其它人,你听懂了吗?”

他的轻蔑比掴她一巴掌更糟。常加利用?莉莉迅速吸口气,记不得一生中曾经如此痛恨一个人……当然,除了士迪。她想激烈地反驳,但更想逃跑。“懂了。”她匆匆越过他离去。

亚力没有转身看她离开,只以近乎相同的速度下楼梯。然而他没走向马厩,反而到书房,还大力地甩上门,让自己长长地吸了口气。

从他看见她穿着那袭薄薄的白睡衣的那一刻起,他就渴望要她,他的身体仍然紧绷、亢奋地颤抖,真想当场在楼梯上就占有她。她的头发,那些该死的短短的卷发,诱惑他的手指去缠绕……她的喉咙细致白晳……还有那娇小诱人的胸脯……

亚力喃喃诅咒,用力揉着刚刮过胡子的下巴。和洛琳在一起,他的欲望混合着温柔和爱意。可是现在的这种渴望和爱情没有关系,他觉得这种亢奋宛如是背叛他对洛琳的感情。莉莉比他所想的更危险,他勉强控制住自己和周遭的一切,除了当她在附近的时候。然而他不会屈服在她的诱惑之下……绝对不会,即使因此而害死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