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娜匆匆地离开厨房,往绅士的会客室走去。墙壁上挂着过去杭特和他父亲狩猎的战利品。她走到柜子旁,打开它,看着里面各种各样的猎枪、清洁工具、弹药,以及几盒铺着绒布的手枪。有珍珠枪把的,还有木制的、银制的……

蕾娜从来没有拿过枪,但她曾经看过杭特和其他人使用。装子弹和上膛似乎是很简单的工作。愤怒不已的她,甚至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进来,直到杭特开口说话。

杭特刚到附近的农家去探访,他的身上还穿着骑装。“有人要决斗吗?”他问道,走到她身旁准备拿走她手上的枪。“如果你要杀人,我有权事先知道。”

蕾娜抗拒着他,紧紧地将枪抱在胸前。“是的。”她注视着他的脸,愤怒的情绪崩溃了,泪水也滑落面颊。“是的,我要杀你的朋友蓝爵士。他又打了瑞雪,又一次……我不知道她的情况怎么檬,但我打算把她从那里带走,我早就该这么做了。我只希望蓝爵士也会在那里,这样我就可以把子弹射进池陶瞠了——”

“嘘。”杭特的大手握住她手上的枪,然后将它拿开,放在旁边的桌上。他望着蕾娜,看着她泪眼汪汪的脸。他将她搂在怀中,让她倚靠在他胸前,轻轻地在她耳边呢喃。

杭特拿出一条手帕,擦拭着她的泪珠。“好了。”他柔声说道。“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蕾娜摇摇头,知道告诉他是没有用的,因为蓝爵士是他的朋友,多年来他们像是生死之交。对杭特和蓝爵士这种男人而言,友谊此婚姻重要多了。杭特曾经说过,妻子只不过是人生中不可避免的必需品罢了,其他女人则是为了娱乐。然而,一个男人的朋友,才是需要谨慎选择,并一辈子珍惜的。

“你说和蓝爵士有关。”杭特催促静默的蕾娜。“发生了什么事?”

蕾娜挣脱出他的怀抱。“我不想讨论这件事。”她说道。“你只会为蓝爵士辩护,就像过去一样。碰到这种事,男人总是会为彼此找借口。”

“告诉我,蕾娜。”

“爱咪今天在村中听到传言,说瑞雪生病了。好像是她从楼梯上摔下来。我很了解我妹妹和她丈夫,因此我相信,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这么说一切只是谣言了,除非有明确的证据证明——”

“你还有所怀疑吗?”蕾娜喊道。“蓝爵士会用任何借口,把他暴躁的脾气出在我妹妹身上。每个人都知道,但没有人敢出面干涉。瑞雪是永远不会承认的。她永远不会离开他,也不会说他的坏话。”

“她已经是个大人了,蕾娜,让她自己作决定吧。”

蕾娜怒视着他。“只要和蓝爵士有关,瑞雪都没有能力下正确的决定。她和每个人一样,都深信妻子是丈夫的附属品。一个男人可以踢他的狗、打他的马,或殴打他的妻子——这些都是他的权利。”蕾娜的眼中又盈满了泪水。“我不知道这一次瑞雪伤得有多重,不过我认为事情很不对劲。我不要求你做什么。因为我明白你和蓝爵士之间的友谊。我只希望你能够站在一旁,让我做我该做的事。”

“但我不能让你在我的枪柜中翻箱倒箧而置之不理。”他抓住她的手。“蕾娜,看着我。我会到蓝家去,亲自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这样你满意了吗?”

“不。”她固执地说道.“我也想去,还有,不管瑞雪的健康情况如何,我都要把地带回来。”

“你这样太不讲理了。”他严厉地说道。“你不能插手管别人的婚姻,强行把一个男人的妻子,从他自己的家中带走。”

“我不在乎法律,我只在乎我妹妹的安危。”

“如果我们硬把她留在这里,而她却想回家怎么办?”他反驳道。“把她锁在房间里吗,还是把她绑在椅子上?”

“是的!”蕾娜喊道,虽然她知道自己并不理智。“是的,只要能够让她远离那个禽兽!”

“我不准你去。”杭特严肃地说道。“如果瑞雪真的病了,你这个样子只会议她更难过的。”

蕾娜抽回她的手,用力地捶着桌面。“你没有兄弟姊妹。”她说道,将泪水吞回喉咙中。“如果你有,你会明白我对瑞雪的感觉。从她一出生,我就想要照顾她。”她揉揉眼睛。“我记得我们小时候,有一次瑞雪想要爬到院子的树上。虽然爸爸不准,但我还是帮忙瑞雪爬了上去。我们坐在树枝上,晃着我们的脚,结果她不小心失去平衡摔了下去,当她摔到地上时,把手臂给摔断了。我来下及救她,我只能坐在那里看她摔下去,而我的腹部翻搅不已,仿彿摔下去的人是我,我愿意替代她摔下去。我现在的感觉也是一样,知道她出事了,但我却只能呆呆地看着它发生。”

蕾娜的下巴猛烈地头动着,而她咬紧牙根以免自己哭出来。

一阵静默之后,蕾娜说道:“我知道你无能为力。你不希望和你最好的朋友反目成仇。如果你插手,你们的友谊就完了。”

杭特发出一声咒骂。“该死。你留在这里。”他沙哑地说道。“我会把瑞雪带回来。”

她转过身,惊讶地睁大眼睛。“真的吗?”

“我发誓。”他说道。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哦,杭特……”

他皱着眉摇摇头。“我实在不想做这件事,所以别谢我。”

“那么为什么——”

“因为很明显的,如果我不这么做,你是不会罢休的。”他看起来仿彿想要掐死她一般。“我不像你。我并不想拯救全世界——我只想要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在这件事之后,我希望能够过几天日子,不需要担心孤儿、老人,或其他不幸的人。我想要有一、两个晚上的隐私,如果这个要求不太过分的话。”

蕾娜望着他愤怒的眼睛。他不想表现得像个英勇的骑士,他想给她错误的印象,说他的动机完全是自私的。

但她都看得一清二楚,无疑地,杭特又做了一件好事。蕾娜默默在心中惊叹他的转变。

“我必须向你坦承一件事。”她说道。

“什么事?”

“曾经,在多年以前……我一度很羡慕瑞雪,因为……”她垂下了目光。“当瑞雪嫁给蓝爵士时,她以为自己爱上了他,蓝爵士既英俊又浪漫。当我比较你们两个人时,我常觉得你显………比较不如他。你很严肃,而且自以为是,相比起来,蓝爵士迷人多了,当然我也并不爱你。我们的婚事是我父母安排的,而我也顺从地接受了。但每当我看到瑞雪和蓝爵士之间的情意时,我就忍下住想道,她嫁得比我好。我本来不想向你坦承这件事的,只不过因为现在——”蕾娜紧张地扭着她的手。“现在我明白我错了,你变得好——”她停顿下来,红着脸,然后才继续说道:“你此我想像中的还要好。仿彿你完全变了一个人,让我可以倚靠和信任,一个我可以爱的男人。”

她不敢看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想不想听这样的坦承。杭特走过她身边,然后往门口走了出去……留下她独自在她冲动的告白回音中。

蓝宅中的仆人似乎已经根据性别选了边。男仆人支持他们的男主人,而女仆则都同情家中的女主人。两个男仆尽力阻止何伯爵进门,而女管家和瑞雪的女仆则躲在一旁,焦急地观看着。杭特很快地发觉,屋中的女人都十分愿意带他去看他的小姨子。

杭特面无表情地盯着忠心的门房。虽然那个男人礼貌而谦恭地迎接杭特,但他的眼中却露出一丝不自在的神色,告诉杭特事情有些不对劲。另外还有两个男仆站在一旁,显然随时准备把杭特扛出门外。

“蓝爵士在哪里?”杭特问道。

“主人出去了,爵爷。”

“我听说蓝夫人生病了,我是来看她的。”

门房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他的脸却微微地红了起来。“我不能透露蓝夫人的健康状况,爵爷,这是蓝家的私事。或许您应该等到蓝爵士回来,再亲自和他讨论这个问题。”

杭特望着门房,然后瞥了一眼站在楼梯口的两个女人。她们紧张的表情告诉他,瑞雪的确是生病了。

这个情况让他想起有一次在印度,他去拜访一个垂死的朋友,而那栋房子中挤满了双方家庭的亲戚,寂静的紧张气氛弥漫在空气中。大家都知道,如果那个男人死了,他的妻子会和他的尸体一起被烧死。对此,杭特感到沮丧不已,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帮助她。印度人对于这项传统十分重视,他们会不惜杀死任何试图干预的人。

在许多不同的文化中,女人的生命似乎都是如此微不足道。即使在这个现代化、文明的英国也一样。根据这个国家的法律,丈夫的确可以对妻子为所欲为。从蓝宅中严肃的气氛看来,瑞雪即将成为不公平的社会规范下的牺牲品,除非有人插手干涉。

杭特对门房说道:“如果她死了,”他平静地说道。“你会因背负谋杀共犯的罪名而被起诉。”

他可以感觉到,这句话让在场所有的人都不寒而栗。恐惧、罪恶,以及担忧的情绪弥漫了整个房间。当杭特走上楼梯时,所有的人都一动也不动,包括门房在内。杭特走到女管家面前。“带我去蓝夫人的房间。”

“是的,爵爷。”她快步地往楼梯上走去。

瑞雪的房间阴暗而寂静,空气中飘着一股微微的花香。厚重的窗帘被拉上,只露出一线细缝,让阳光洒进来。瑞雪躺在床上,披头散发,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她的脸或手臂上并没有瘀伤,但她看起来虚弱不已,她的嘴唇也没有血色。

注意到有人进来的声音,瑞雪睁开眼睛,看到杭特的身影。她惊恐地呻吟一声,杭特才发觉她以为他是蓝爵士。

“蓝夫人。”他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瑞雪。”他看着别过头的她。“你怎么了,你病了多久了?”他温柔地抓起她的手,轻轻地握着。

她睁大眼睛注视着他,那眼神宛如一只受伤的动物。“我不知道。”她轻声说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是故意的,这一点我确定……可是我摔下楼了。休息……我需要休息。只不过……我好痛……我睡不着。”

她需要的不只是休息,首先她必须看医生。杭特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瑞雪,只认为她是个漂亮的瓷娃娃。但和蕾娜相比,却又显得无趣一些。而现在,看到她和自己的妻子神似的面孔,以及她痛苦的表情,杭特心中顿时如刀割般地心疼起来。“是蕾娜叫我来的。”他说道。“我知道现在不该移动你的身体,但我答应她——”他沮丧得无法把话说完。

听到蕾娜的名字,瑞雪顿时振奋了起来。“哦,是的……蕾娜。我要蕾娜。求求你。”

杭特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女管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一直在流血,爵爷。”女管家回答道。“自从她摔下来之后。我们已经试过各种办法,都不能替她止血。我想要请医生来,但主人不准。”她的声音微弱下来。“求求你,爵爷……趁他回来之前,快把她带走吧!如果您不这么做,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杭特望着瑞雪虚弱的身子,然后掀开被单。瑞雪的睡衣上有干涸的血迹,她的身体下方也有。他立刻请管家帮他的忙,帮瑞雪套上一件衣服。瑞雪试图抬起手臂,但似乎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令她疼痛不已。她的嘴唇甚至已经发紫。

杭特倾身用手臂抱起她。“好女孩。”他说道。“我会带你去找蕾娜,而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快走吧,爵爷。”女管家催促道。“这是最好的——您必须相信我。”

杭特点点头,把瑞雪抱出房外。她的头倚靠在他肩上,他以为她已经昏厥过去了。但当他抱着她走下楼梯时,他听到她轻声说道:“谢谢你……不论你是谁。”

大概是疼痛和失血过多让她神智不清了。“我是何伯爵。”他说道。

“不,你不是。”她坚决地说道……她纤细的手指轻触着他的下巴。

返回何宅的这赵旅程简直是折磨。每次车轮碰到路面上的石块或坑洞,面色苍白、奄奄一息的瑞雪都会发出呻吟。丝绒的座椅和枕头似乎没有太大的帮助。杭特看着她痛苦不已的表情,心中也愈来愈沉重。

和其他人一样,杭特曾经想要忽视蓝爵士对待瑞雪的态度,认为那是别人的家务事,自己不该插手。他知道他这样把瑞雪带走,一定会引起许多闲话。管他的,他在心中想道。这都是马其镇的人,以及蓝家人的错——若不是他们纵容蓝爵士的暴行,也不会导致今天的局面。

他们终于回到了何宅,杭特小心地将她抱进屋内。史医生和蕾娜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他的妻子对于她妹妹的状况,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他猜想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杭特把瑞雪抱到蕾娜的房中,将她放在床上,女仆和蕾娜焦急地站在一旁,等候史医生为瑞雪作检查。杭特则悄悄地走出门外。

他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然而,他却觉得困惑不已。他走到书房中,慢墁地喝着酒,心想等到蓝爵士来时,他要怎么处理。不管蓝爵士到时表现得多懊悔,杭待都知道,他绝对不能让他把他妻子带回。蓝爵士要怎么说服所有的人,说他不会再伤害瑞雪了——他们要如何确定,他不会有一天杀了她?

蓝爵士是不会改变的,杭特盯着他的白兰地想道,没有人可以改头换面。他想到之前蕾娜曾经说过的话:“你变成了一个我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人。一个我可以爱的男人。”这样真诚的告白,充满了无限的希望,令他心中酸楚不已。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直到现在也一样。他想要蕾娜的爱。为了得到她,他不惜牺牲一切,虽然他知道最后的结果,可能就像蓝爵士对瑞雪一样具毁灭性。

一个仆人过来通报,说医生要离去了,于是杭特放下了他的酒。当他走到大厅时,看到蕾娜和史医生也在那里。老医生的脸上带着严肃而不悦的面容,蕾娜的脸上也阴郁不已。

杭特看着他们两人,等着知道消息。“怎么样,”他不耐地问道。

“蓝夫人流产了。”史医生说道。“她似乎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蓝爵士把她推下楼的。”蕾娜说道,她的眼中带着盛怒。“他又酗酒了,然后开始乱发脾气。瑞雪说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史医生皱起眉头。“这件事真是麻烦。”他说道。“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这么说,但还好老蓝爵士已经死了,不会看到他儿子变成什么样子。我记得他以前对那孩子是如此骄傲——”

“她不会有事吧?”杭特插嘴问道。

“我相信蓝夫人会康复的。”史医生回答道。“如果好好休息,并得到适当照料的话。我建议尽量不要打扰她,因为她的身体状况十分脆弱。至于她的丈夫……”他犹豫地摇摇头,知道这件事不是他可以控制的。“只希望有人能够劝戒他,这种行为是不可原谅的。”

“会的。”蕾娜抢先在杭特之前说道,然后她转过身,走回她妹妹的病房。她挺直背脊。傲慢地向前走去,令杭特有种微微的罪恶感,仿佛他和史医生都被蓝爵士的恶行所感染,只因为他们部是男人。

“该死的蓝爵士!”他皱眉喃喃说道。

史医生拍拍他的肩膀。“我了解,孩子。我知道你和蓝爵士的友谊深重。不过,我很高兴你把蓝夫人带过来保护她。恕我直言,不过何家人很少做出这么正义的事。”

杭特的嘴角露出嘲讽的微笑。“这倒是事实。”他说道,然后派人送史医生回家。

蕾娜一整晚在瑞雪的床边。她坐在椅子上打盹。突然感觉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过来。她她猛然惊醒说道:“什么……”

“是我。”杭特说道,将双手放在她肩上。“上床睡觉吧,蕾娜。你妹妹已经睡了——你可以明天早上再陪她。”

蕾娜打个呵欠摇摇头,感觉到颈子上的肌肉酸痛不已。“不。如果她醒了……如果她需要什么……我必须留在这里。”她无法解释自己这种不理智的感觉,但她就是不能把她妹妹单独留在这里,瑞雪需要她的保护。

他用手指轻抚过她的颈背。“你这样只会把自己给累坏的。”

蕾娜转过头叹了一口气。“我想要为她做些什么,即使只是守着她睡觉。”

他用拇指抚着她的太阳穴,然后低头吻了他一下。“去睡觉吧,亲爱的。”他柔声说道。“我来看着她吧!”他将不情愿的蕾哪推出房外,看着她走回卧房。

次日下午,蓝爵士来到何宅。起初蕾娜不知道他的到来。她一整天都陪在瑞云身边。她先喂她喝了一些汤,然后服下史医生开的药。瑞雪很快地又睡着了,像孩子一样紧紧地握着蕾娜的手。

蕾娜小心地将手抽回,轻轻摸着她妹妹的长发。“好好睡吧,亲爱的。”她轻声说道。

“一切都不会有事的。”

她悄悄地离开房间,心想要如何告诉她们的父母,关于发生在瑞雪身上的事。她猜想他们一定会否认一切。他们会说,蓝爵士是个好人,也许他只是一时犯下错误,而每个人都应该宽容地原谅他。

蕾娜知道,如果要保护瑞雪不再受蓝爵士的凌虐,她需要杭特的支持。他是唯一能够阻止蓝爵士把瑞雪带走的人。蕾娜很感激杭特目前所做的一切,但她还是担心,他和蓝爵士之间的友谊,终究会改变他的想法。她不知道杭特要如何拒绝蓝爵士带走他的妻子。如果杭特答应了他朋友的要求……蕾娜不知道她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