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夫人,您的丈夫没有死。”

蕾娜睁大眼睛盯着杨杰姆。她知道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或许是这位家族律师喝醉了,虽然她过去从来没有看过他喝酒。当然,为现任的何氏夫妇工作,是很有可能让人在庞大的压力下,不得不喝上一、两杯的,同时也非常有可能把人逼疯。

“我知道这对你们所有人而言,都是个惊人的消息。”杨杰姆认真地说道。他的目光转向蕾娜。“尤其是对您而言,夫人。”

倘若这个消息是由别人口中说出的,蕾娜或许不会相信。然而,杨杰姆已经为何家工作了将近十年,是个谨慎、值得信赖的人。自从她丈夫死后,她名下所有的财产,都是他在替她处理,不管为数的大小,他都丝毫不马虎。

何亚瑟爵士和他的妻子珍妮,也同样用诧异的眼神望着杨杰姆。他们是十分登对的夫妻,两个人都有着一头金发,身材高挑。他们有两个儿子,现在都已经被送到伊顿中学去就读。而两夫妻似乎也乐得轻松。他们只在乎一件事,那就是好好尽情享受这份新到手的财富和地位。

“简直是荒谬!”亚瑟斥责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我面前这样胡说八道,你快给我解释清楚!”

“是的,爵爷。”杨杰姆回答道。“我昨天得到消息,说有一艘船最近抵达了伦敦,船上有一位十分特别的乘客,那位乘客长得和已故的伯爵十分相像。”他望着蕾娜一眼,然后说道:“他自称是何伯爵。”

亚瑟发出一个嗤声,他那双愤世嫉俗的眼中,露出恚怒的神色。“这真是个荒谬的骗局,何伯爵已经死去一年了,他绝对不可能在那场船难中生存的。哼!那艘船整个裂成了两半呢!船上的每个人都失踪了。你的意思是,我的侄儿奇迹似地逃过一劫吗?那个人一定是疯了,竟然以为会有人相信他。”

珍妮抿起了嘴。“他是个冒牌货。这点很快就会证明的。”她尖酸刻薄地说道,抚平身上绿色丝质礼服的蕾丝花边。

杨杰姆不理会何氏夫妇愤怒的反驳,走向坐在窗边的蕾娜。她的目光盯着地上的波斯地毯。这张地毯和何宅中的其他家具一样,过度奢华而没有品味,蕾娜脚上破旧的鞋子从她的丧服群摆下露出来,她心不在焉地用脚画过地毯上的图案。她似乎迷失在回忆中,直到杨杰姆走到她面前。她猛然抬起头望着着他的脸。

即使身穿像修女般简朴的神色长袍,依然掩不住何蕾娜那份温柔,高雅的美丽,她的深棕色直发及那双浅绿色的眼眸,是她最迷人的地方,然而,她的美却从未引起过骚动。虽然人人都欣赏她,却从未有人追求过她,没有人和她调情,或渴望过她,也许是因为她把她的端庄当成武器,让人不敢亲近吧。

马其镇的人几乎把何蕾娜当成圣女,一个有着这种面貌和地位的女人,要再找个丈夫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然而,她却选择留在这里,将心力贡献在慈善事业上,她既温柔有有爱心,她的慷慨上及贵族,下至乞丐,杨杰姆从来没有听过蕾娜对任何人说过一句不仁慈的话,包括那遗弃她的丈夫,以及那些对她吝啬不堪的亲戚。

但在她柔弱的外表下,那双绿色的眼眸中,却透露着些许渴望的不安,那是一般她从来不敢表达的热情,杨杰姆知道,蕾娜已经决定,就这样静静地在何宅度过她的一生。常有人说她需要一个男人,然而,似乎没有人可以想到一个能够与她匹配的追求者。

如果已故的伯爵还活着,这倒是件好事。

“夫人,”杨杰姆带着歉意说道,“我并不想让您难过,但我认为您会想要马上知道,任何与已故伯爵的有关消息。”

“这有可能是真的吗,”蕾娜轻声问道,她的表情微皱。

“我不知道。”杨杰姆小心地回答。“伯爵的尸体一直没有被找到,因此我认为,并非没有这个可能性——”

“这当然不可能是真的!”亚瑟说道。“你们两个都疯了吗?”他推开杨僳姆,走到蕾娜身边,将一只手搭在她肩上。“这个恶棍怎么可以让何夫人承受这种折磨!”他用一种虚伪的同情语气说道。

“我没事。”蕾娜打岔道,皱起眉头,站起身走到窗边,急于想要离开这间过于华丽的客厅。墙上挂满了大红色的丝绸,以及金色的刺绣品。角落里则摆满了异国的花瓶。似乎房内所有的空间,都被各式各样的玻璃饰品给占满了。

“小心。”当蕾娜的裙摆扫过一张放置着玻璃器皿的小桌子时,珍妮厉声说道。

蕾娜低头看着玻璃器皿中的金鱼,然后看看珍妮严肃的脸。“它们不该被放在窗边的。”蕾娜喃喃说道。“它们不喜欢阳光。”

珍妮轻蔑地笑了一声。“当然,你什么都知道。”她尖酸地说,而蕾娜知道,珍妮是绝对不会移动那些金鱼的。

蕾娜叹了一口气,将头转向窗外的景致。宅院前方有一洼小小的人工湖,湖的前方则是通往城里的路,以及一座人称“恶魔桥”的桥梁。传说这座桥是魔鬼放置在那里的,为的是要索取第一个过桥者的灵魂。据说第一个敢过桥的人,是一位何家的祖先。他违抗了魔鬼,拒绝交出他的灵魂。因此魔鬼诅咒了他的子孙,无法轻易地传宗接代。

蕾娜一直相信这个传说。何家的每一代生下的孩子都不多,而且大部分的男性都在年轻时早逝了,包括杭特。

蕾娜哀伤地微笑一下,强迫自己将思绪拉回现实,转头面向杨先生。他是个身材瘦小的男人,几乎和她一样高。“如果这个陌生人真是我的丈夫。”她平静地问道。“为什么他到现在才出现呢?”

“根据他自己的说法,”杨杰姆回答道。“船难之后,他在海上漂浮了两天,然后被一艘前往开普敦的渔船救起。他在船难中受了伤,根本记不得自己的身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几个月之后,他的记忆力慢慢恢复,然后他才返回英国。”

亚瑟发出一个不屑的嗤声。“不记得自己的身分?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事。”

“但显然这是有可能的。”杨律师反驳道。“我问过了史医生。他证实这种案例虽然不多,但的确曾发生过。”

“真是有趣。”亚瑟嘲讽地说道。“别告诉我你相信这个冒牌货,杨先生。”

“在我们见到他之前,没有人能够下定论。”

“杨先生,”蕾娜掩饰起心中的不安。“你认识我丈夫多年。我希望你能到伦敦去见这个男人。就算他不是已故的伯爵,听起来这个人似乎有困难需要帮助。必须有人帮忙他。”

“你一向是如此善良,何夫人。”杨杰姆说道。“大部分的人绝对不会帮助一个企图假冒、欺骗他们的陌生人。您真是个有爱心的女人。”

“是的。”亚瑟讽刺地说道。“我侄儿的寡妇是乞丐、孤儿和流浪狗心目中的天使。她总是等不及要把自己所有的给别人。”

“所以我们才留下了一部分的遗产替她保管。”珍妮说道。“否则的话,剩下的钱早就被她花光了。甚至连小孩子都知道怎么骗她的钱。她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给了孤儿院。”

蕾娜的脸红了起来。“孤儿院比我更需要钱。”她说道。“他们所需要的帮助,对他人而言是轻而易举的。”

“我的职责是将家族的财富延续给后代子孙。”亚瑟斥声说道。“而不是把它浪费在一些没有父母的小孩子身上。”

“好吧!”杨杰姆插口说道。“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我会和史医生一同前往伦敦。史医生从何伯爵一出生就认识他了。我们会判断这个人说的是否属实。”他对蕾娜微微一笑。“别想太多,夫人。我相信结果一定会令大家满意的。”

蕾娜回到她所居住的小屋中。那里距离何家的大宅院有些远,过去曾是客房。然而不幸地,去年一个粗心的客人来访做客时,不小心打翻了油灯,整个地方起火烧毁了。

亚瑟和珍妮没有花钱将它重建。他们认为那里对蕾娜而言,已是足足有余了。曾有一些亲戚要她去和他们同住,甚至她的婆婆也曾提议,要蕾娜当她的游伴,但她都——拒绝了。她需要自己的隐私。因此,虽然小屋并不舒适,但住在这里,至少能够和亲朋好友常相聚。

四面的石墙又黑又潮湿。并带着一股浓浓的霉味,小小的窗户很少有阳光照进来,蕾娜将一面墙壁用手工的织布盖起,并从何家的大宅中拿了一些不要的家具过来,壁炉旁的椅子上摆着一块红蓝相织的毯子,是孤儿院中较年长的女孩们织的。旁边放着一只木刻的蝶螺。送给她的那位老妇人说,那是吉祥的象征,可以带给她好运。

杭待——还活着,这当然不可能是真的,但这个念头依然让她不安。她走到她的小床边,跪在地上,从床底下拿出一只盒子。她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幅她已故丈夫的肖像。

那幅画是亚瑟和珍妮给她的,表面上他们装得很好心,事实上蕾娜知道,他们是不想保留过去屋主的任何东西。她本来也不想要那幅肖像,但还是接受了,在心中告诉自己,杭特是她过去的一部分。他改变了她的一生,也许有一天,等到时间冲淡了她的记忆,她会把这幅画挂起来。

画像中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和他的狗在一起,一只手抓着他最喜欢的枪把。杭特有着一头浓密的金发、深棕色的眉毛。他并不是顶英俊,脸上带着十分傲慢的表情。

杭特在三年前,以半外交的身分前往印度。他是东印度公司的小股东,同时在政界颇有影响力,他被指派到印度去,担任公司的顾问。

事实上,他和许多人一样,等不及要到加尔各答去,过著有如国王般,每天狂欢纵欲的生活。据说每幢房子中都有上百名仆人,服侍着他们的主人。此外,印度是运动者的天堂,有着各种各样的异国活动!对杭特这种男人而言,简直是无法抗拒。

蕾娜想到丈夫离去前的兴奋,不禁苦笑了一下。杭特等不及要离开她,英国对他而言太无趣了,他们的婚姻也是。他和蕾娜是十分不相配的一对。杭特曾经告诉她,妻子的功用仅止于传宗接代,然而蕾娜却始终没有怀孕,这一点令杭特深受伤害,对于一个喜欢炫耀自己男性雄风的男人而言,是无法忍受没有孩子的羞辱的。

蕾娜的目光转向床上,想起过去杭特夜晚的来访,腹部不禁开始一阵冰冷的翻揽,他沉重的身体压向她,还有那永无止尽的穿刺。每当他终于结束,离开她去拜访其他女人,满足他的肉欲时,才是她松口气的时候。蕾娜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强壮、这么有精力的男人。因此,如果他真的在一场没有人存活的船难中活了下来,也不是完全令人无法相信的。

在他们同住的两年中,杭特总是指使着身边的每一个人,蕾娜觉得自己仿佛像一朵小花般,一天天地枯萎凋谢。当他动身前往印度时,她的内心充满了感激。之后的她把心力完全投注在孤儿院中,改善那些院童的生活。被需要的感觉带给蕾娜新的动力,很快地她参与了其他的慈善活动,拜访生病的老人,举办慈善活动,甚至试图帮人牵红线。自从她得知杭特死去的消息后,她感到难过,却从未想念过他。

而且,她充满罪恶感地想道,她也从来不希望他会回来。

接下来的三天,她没有杨杰姆的消息。蕾娜和平常一样,忙着例行的事务,但消息传遍了整个马其镇,那是何宅中多嘴的仆人传出去的。

最先来拜访她的.是她的妹妹蓝瑞雪夫人,虽然她比蕾娜小,但这位身材较高、带着一股甜蜜的成熟气质的女人.看起来却比蕾娜年长。

她们俩曾是林肯郡中人称最美丽的姊妹花,但蕾娜知道,瑞雪比她美得多。瑞雪具有古典美,一双大眼睛,如玫瑰般红润的小嘴,及一个微翘的小巧鼻子。相比之下,蕾娜的脸较圆,嘴也较宽,而她的深色直发和瑞雪的鬈发相比——更令她觉得少了几分妩媚。

蕾娜站在门口。邀请她妹妹进来。瑞雪一身昂贵的打扮,一头棕发向后梳起,身上飘着紫罗兰的香味。

“亲爱的蕾娜,”瑞雪说道,环视着小屋。“我已经问过你上千次了。为什么你不来和我跟德瑞住呢,我们家有上打的空房间,而且你也会比较舒服——”

“谢谢你,瑞雪。”蕾娜拥抱了妹妹一下。“可是我无法忍受和你丈夫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无法容忍一个对你不好的男人。我相信蓝爵士也同样对我有所不满。”

“他其实没有那么坏——”

“他是个恶劣的丈夫,你不用再替他辩护了。蓝爵士什么人都不在乎,只关心他自己。而且他永远也不会改变的。”

瑞雪皱起眉头,在壁炉旁坐了下来。“有时候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德瑞唯一真正喜欢过的人,是何伯爵。”

“他们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蕾娜同意道。“除了杭特从来没有对我动过手之外。”

“只有那么一次而已。”瑞雪抗辩道。“我真不该告诉你的。”

“你不需要告诉我,你脸上的瘀痕就已经够明显了。”

她们两人都沉默下来,回想起两个月前,蓝爵士在舆瑞雪争吵时,动手打了她的事。瑞雪脸颊和眼睛上的瘀伤,过了好几个星期才消退。她一直躲在家里,直到伤痕退去才敢出门。而现在,瑞雪说蓝爵士十分后悔自己的情绪失控,她已经原谅他了,而她希望蕾娜也会原谅他。

蕾娜绝不会原谅任何伤害她妹妹的人,而且她认为这种事还会再发生,因为这一点,她几乎希望杭特真的还活着。虽然杭特有他的缺点,但他是绝对不会动手打女人的,杭符会告诉蓝爵士,这样的行为是不可原谅的,而蓝爵士很可能会听他的,因为杭特是少数几个在这个世界上,让他尊敬的人。

“我不是来这里谈这个的,蕾娜,”瑞雪坐在椅子上,用关爱的眼神望着姊姊。“我听说了关于何伯爵的事。告诉我——他真的要回来了吗?”

蕾娜摇摇头。“不,当然不是,有个疯子在伦敦宣称是我丈夫,杨先生和史医生去拜访他了,而我相信他们很快就会证实,他不是个疯子,就是个罪犯。”

“难道何伯爵没有可能生还吗?”瑞雪看到蕾娜脸上的表情后,叹了一口气。“我很抱歉这么说,但我真的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你的婚姻并不幸福,而我只希望你快乐。”

“我也希望你快乐。”蕾娜热诚地说道。“而你的情况比我更糟,瑞雪。杭特虽然不是个完美的丈夫,但我和他过得还算融洽,除了——”她停顿下来,脸庞顿时红了起来。

谈论这种亲密的事对她而言并不容易。她和瑞雪从小生长在一个保守的家庭。她们的父母虽然和蔼,但和她们并不亲近。蕾娜和瑞雪都是在新婚之夜,才学到闺房密事的。对蕾娜而言,那并不是个愉快的经验。

瑞雪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哦,蕾娜。”她喃喃说道,自己的脸也红了起来。“我猜何伯爵一定不是个太体贴的男人。”她继续低声说道。“其实莋爱不是那么可怕的事。当我和德瑞刚结婚时,有时候,我还觉得莋爱是件挺愉快的事。当然,最近一切都不同了。不过我还记得那些快乐的时光。”

“愉快?”蕾娜惊讶地盯着她。“这次你真的吓到我了。你怎么会喜欢那么令人困窘又痛苦的事——你是在开玩笑吧?”

“何爵士难道没有吻过你、拥抱你,让你觉得温暖——-嗯.像个女人吗?”

蕾娜沉默了下来。她实在不明白,莋爱!真是个讽刺的名词!怎么能够不痛苦。“没有。”她思索后说道。“我甚至不记得曾经有过那种感觉,杭特不喜欢亲吻或拥抱。每次结束时,我都很高兴。”

瑞雪的脸上露出同情。“他曾经跟你说过他爱你吗?”

蕾娜轻笑了一声。“天啊,没有。杭特是绝不会承认这种事的。”她的唇上泛起一抹微笑。“他并不爱我。当初他应该娶的是另一个女人而不是我。我想他经常后悔他的错误。”

“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件事。”瑞雪说道。“她是谁?”

“康夫人。”蕾娜喃喃说道,她很惊讶经过这么久后,这个名字依然令她感到酸楚。

“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你见过她吗?”

“是的,见过几次。她和杭特的交往很隐密,但显然他们十分喜欢彼此在一起。她喜欢所有他喜欢的东西——骑马、打猎,还有马匹。我相信即使在我们婚后,他还是经常偷偷地去拜访过她。”

“那当初何爵士为什么不娶康夫人呢?”

蕾娜抱起她的膝盖,将身子蜷成一团。“因为我比较年轻,而她已经过了可以生育的年龄。杭特想要一个子嗣——而我猜想他大概以为,他可以塑造我,让我喜欢他喜欢的东西。我的确尝试过取悦他。可惜的是,我似乎不能给他唯——项他想从我身上得到的东西。”

“孩子。”瑞雪喃喃说道。从她脸上的表情,蕾娜知道瑞雪想到了她自己的流产。那是几个月之前发生的事。“我们两个在这方面似乎都没有成功,不是吗?”

蕾娜红着脸继续说道:“至少你证明了,你有怀孕的能力。如果上帝保佑的话,你还可以再怀孕的。而我呢,我试过所有的方法——喝通宁水、算日期,甚至尝试过一些荒谬、令人困窘的秘方,然而都没有效。当杭特出发前往印度时,我真的很高兴他走了。晚上一个入睡觉,不用担心听到他走向我房门的脚步声,对我而言真是一种恩典。”那些回忆令蕾娜颤抖起来。“我不喜欢和男人睡觉。我再也不想要那么做。”

“可怜的蕾娜。”瑞雪喃喃说道。“你早该告诉我这些事的。你总是急着替别人解决问题,却从来不揭发你自己的。”

“就算我告诉你,也不会改变什么。”蕾娜说道,然后无奈地微笑一下。

“如果决定权在我,当初我一定会替你选一个好一点的丈夫。我想爸爸妈妈当时被他的财富和地位冲昏头了,没有发现你们是如此地不适合。”

“不是他们的错。”蕾娜说道。“都是我的错——我根本不适合当任何人的妻子。我根本不该结婚的。我一个人独处比较快乐。”

“我们两个的婚姻,都不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下是吗?”瑞雪哀伤地说道。“德瑞的脾气很坏,而你则失去了丈夫-——点也不像童话故事。”

“至少我们住得很近。”蕾娜说道,试图将那片愁云赶走。“这样让日子好过了些。至少对我而言是如此的。”

“对我而言也是。”瑞雪站起身来,紧紧地抱着她。“我祈祷从现在开始,你的生活会有好的转机。希望何爵士在地下安息!而你会很快找到一个懂得好好爱你的男人。”

“别那样祈祷。”蕾娜说道。“我不要男人。为孤儿院里的孩子们祈祷吧!还有可怜的陆太太,她快瞎了。还有皮先生的风湿症——”

“你真是个爱心氾滥的女人。”瑞雪对她微笑道。“好吧!我也会为他们祈祷的。”

当蕾娜来到镇上,每个人都好奇地询问她,想知道她丈夫生还的细节。不论她强调多少次,伦敦的那位“何伯爵”很可能是冒牌货,但马其镇的居民依然想要相信何杭特是活着的。

“哦,这可不是马其镇最幸运的女人吗?”当她一走进镇上的大街,乳酪店的老板就如是说道。

蕾娜微笑地放下篮子,等待老板为她准备要带去给孤儿院的乳酪。“在很多方面,我的确很幸运,魏先生。不过,如果你指的是关于我死去丈夫的传言——”

“如果你再度成为宅院的女主人。”魏先生红润的脸上带着笑意。“你一定会是个最美丽的女主人。”他将乳酪放进她的篮子中。

“谢谢你。”蕾娜说道。“不过,魏先生,我必须告诉你,谣言并不是真的。何爵士不会回来的。”

镇上有名的一对老处女姊妹花,跟在蕾娜身后走进乳酪店。其中一个走向蕾娜说道。“亲爱的,我们今天早上听到消息啦!我们真为你高兴,真的——”

“谢谢你,但那并不是真的。”蕾娜坚持道。“那个宣称是我丈夫的男人是个冒睥货。除非有奇迹,否则何伯爵不可能从船难中逃生的。”

“在你得到证实之前,还是可以抱持希望的。”魏先生说道。这时他那矮胖的妻子兰蒂从商店后方走了出来。她将一把雏菊放进蕾娜的篮子里。“如果上帝要让奇迹发生,”兰蒂愉悦地说。“那一定会发生在你身上的,夫人。”

他们都以为这个消息带给她希望,以为她要杭特回来。蕾娜觉得既困窘又不自在,于是匆匆地走出了商店。

蕾娜朝着孤儿院的方向走去,那是一栋残破的宅院,座落在小镇的东边。过去它曾经是有钱人家的豪宅,但在最后一任主人死去后,这个地方就荒废了。镇上的一些善心人士凑了一些钱,将这个地方重整,让二十几个孩子居住,并有一些老师在里面教导照顾他们。

蕾娜每次想到过去她手上拥有的钱,就感到一阵心痛-现在的她是没有办法这样花钱了。她多么想要改善孤儿院的环境。她甚至曾经将尊严摆到一旁,问亚瑟和珍妮是否愿意捐一些钱给孩子们,却被泠冷地拒绝了。新任何伯爵夫妇认为,那些孤儿必须学习,这个世界是个残酷的地方,而他们得自己想办法生存。

蕾娜叹口气走进孤儿院中,将篮子放在门口的地方。提着沉重的篮子走了那么远的路,令她的手臂酸痛得直颤抖。突然间她瞥到角落里一个棕色鬈发的人影。那一定是查理,他是个十一岁、正值叛逆期、随时想找新点子捣蛋的小男孩。

“我正希望有人可以帮我把篮子提进厨房呢!”她大声说道。查理立刻跑了出来。

“你都已经提了这么远,这一点路算什么,”查理说道。

蕾娜对这个满脸雀斑、有着一双蓝眸的小男孩说道。“别耍嘴皮子,查理。帮我把篮子提到厨房去吧。然后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今天早上没有上课。”

“是桑小姐把我赶出教室的。”他回答道,提起篮子,饥肠辘轳地瞥了一眼篮中的乳酪。“因为我太吵了,而且没有听老师的话。”

“为什么呢,查理?”

“那些数学我早就会了。只因为我比大家聪明,为什么我要坐在那里,无聊地浪费时间呢?”

“我懂了。”蕾娜说道,心想他说的可能是对的。查理是个十分聪明的孩子。然而,他所需要的敦育却不是孤儿院可以提供的。“我会跟桑小姐谈一谈。不过,你也不能调皮捣蛋。”

他们走进厨房。厨娘戴太太微笑地向她打招呼。戴太太棕色的眼眸中,露出深感兴趣的神色。“何夫人,我们从镇上听说了——”

“那不是真的。”蕾娜打岔道。“只是一个有问题的陌生人,试图说服他自己——还有我们大家,说他是已故的伯爵。如果我丈夫还活着,他早就回来了。”

“我想也是。”戴太太似乎很失望地说道。“不过,如果那是真的,倒会是个很浪漫的故事.恕我直言,夫人,但你太年轻,也太美丽,当个寡妇实在太可惜了。”

蕾娜摇摇头,微笑一下。“我对我的生活感到很满意,戴太太。”

“我希望他死了。”查理说道,令戴太太惊喘一声。

“你这个小恶魔!”厨娘斥责道。

蕾娜弯下身子,摸了摸小男孩的头。“为什么你这样说呢,查理?”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伯爵,那你以后就不会到这里来了。他会要你待在家里,服从他的命令。”

“查理,不会的。”蕾娜严肃地说道。“不过没有必要争论这一点。伯爵已经死了——而人死是不能复生的。”

蕾娜从孤儿院返回她的小屋时,全身已经沾满了路上的尘土。当她走近屋前时,突然间有人在她身后喊了她的名字。她惊讶地停下脚步,发现那是她过去的女仆爱咪,提着裙摆从何家的宅院跑了过来。

“爱咪,你不该用跑的。”蕾娜说道。“你这样会跌倒受伤的。”

那个微胖的女仆用力地喘着气,脸庞因兴奋而红阔。“何夫人,”她喘息道。“哦,夫人——杨先生要我来告诉您——‘他’在这里——在城堡里——他们都在这里,还有——您必须马上过去。”

蕾娜困惑地眨着眼。“谁在这里?杨先生要我过去?”

“是的。他们把“他”从伦敦带回来了。”

“他?”蕾娜虚弱地问道。

“是的,夫人。伯爵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