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社交季在三月展开,照例有许多晚宴、舞会、宴会跟茶会。每个社会阶级都有各自的社交活动。其中最引人注意的莫过于贵族为了寻找合适的结婚对象好传宗接代所举办的聚会。但是稍有头脑的人都会小心避免这一类的贵族聚会,因为期间的谈话多半是无聊的自吹自擂,身陷一堆浮夸的白痴之间。

大家比较喜欢的是所谓上流中产阶级的邀宴,也就是一些血统不那么高贵,但有钱或有名的人。这个圈子包括一些政治家、富有的地主、生意人、医生、报业人士、艺术家,甚至是一些荷包满满的商人。

自从搬来伦敦,曼笛收到过许多邀请,包括晚宴、舞会、私人音乐会、戏剧公演,但最近她推掉了所有的邀请。

虽然过去很喜欢这类活动,但她现在哪里都不想去。在此之前,她从来都不真正了解什么叫“心情沉重”。她已经四星期没有看到杰克,一颗心像铅块般痛苦的压在肺部和肋骨之上。有时候连呼吸都变成费力的苦工。她不屑自己这样对一个男人魂牵梦萦,也厌恶这种无用的情绪起伏,但就是停不住。当然,时间会减轻她的渴望,只是一想到没有杰克的未来岁月,心理就充满抑郁。

因此当傅奥斯来收连载小说的最新修订槁时,就变成曼笛打听他老板消息的最佳对象。杰克似乎永不满足的拼命追求更高的成就。他收购了一家叫做‘伦敦评论报’的报社,据说它的发行量高达惊人的十五万份。他又开了两家店,还买下一家新的杂志社。传言杰克手上的资金足以收买英格兰任何一个人,而狄氏公司年度现金流量更逼近百万英镑。

“他就像颗慧星,”傅奥斯向她坦承,一边用他一惯的姿势调整着眼镜。“超过身边所有的人跟事,一个人拼命往前冲。我几乎没看过他好好吃完一餐饭,而我很确定他从来不睡觉。每天大家都下班了他还在工作,早上还没有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到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拼命?”曼笛问道。“我还以为杰克会想要好好放松,享受自己的成就。”

“大家都这么想,”傅奥斯阴郁的回答。“但他显然只会让自己提早踏进棺材。”

曼笛忍不住猜想,杰克会不会想念她。也许他埋头工作是为了让自己没有时间来想这段关系。“傅先生,”她有点尴尬的微笑问:“杰克最近有没有提到我?或者……有没有请你转达甚么话?”

傅经理小心的让自己面无表情。完全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出杰克有没有谈过他跟曼笛的关系,或表露任何感情。“他好像对《佳人未央歌》第一集的销售很满意。”奥斯有点太过愉快的说。

“好吧,谢谢你。”曼笛挤出一个微笑来掩饰失望和渴望。

既然发现杰克努力想把他们的关系抛在脑后,曼笛知道自己也该这么做。她重新开始接受邀请,而且强迫自己欢笑、跟朋友交谈。然而,事实上任何事都无法消除她的寂寞,而且曼笛发现自己总是在等待着,想要听到有人提起狄杰克,多短暂都好。他们总有一天会刚好参加同一场活动,这样的想法让她的心理既害怕又期待。

曼笛很意外收到一封邀请函,请她参加史文生一家即将在三月举办的舞会,曼笛跟史家人只有过一面之缘。她模糊的想起是在某次宴会的时候,戴泰德律师介绍她跟史家老夫妇见过面。史家在南非拥有一座钻石矿脉,为这个声誉卓著的家族增添了财富的光彩。

曼笛受好奇心所驱使,决定要参加。她为此特地穿上最精致的衣裳,一件淡粉红色的细缎礼服,镶着白色绉纱的低领露出肩头。曳地长裙在走动的时候窸窣轻响,偶而露出由粉红缎带系住的蕾丝舞鞋。她把长发松松绾成髻,几束发丝轻垂在脸颊和颈项上。

史家华厦是古典英式风格、设计庄严的红砖建筑,配上巨大的科林多式柱,矗立在石版铺地的广大庭园上。舞会大厅的天花板绘制着几可乱真的四季象征,与以花叶为主调的精工拼花地板相互辉映。两盏曼笛所见过最大的水晶吊灯照耀着数百位群集的宾客。

曼笛刚刚抵达,史家三十出头的长子史可文立刻过来迎接她,胖胖的他,一身打扮令人咤舌。他的头发上别着熠熠生辉的钻石发饰,鞋子镶着钻石绊扣,外套上缝着钻石钮扣,十个指头都带着钻石戒指。曼笛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奇观,无法相信男人会把自己弄成这样珠光宝气。史可文骄傲的抚过闪闪发光的外套,对着她微笑。“你显然被我的光彩震住了。”

“我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曼笛冷冷的回答。

史可文误会了她话里的意思,靠到曼笛的身边偷偷的耳语。“想想看啊,我亲爱的……。嫁给我的好命女人也可以打扮成这样呢!”

曼笛无力的微笑着,感觉得到那些满脑子想结婚、以及想替她们的被监护人找到乘龙快婿的贵妇们嫉妒的视线纷纷射过来。真希望能一次向她们全体声明,她对这个可笑的纨绔子弟一点兴趣都没有。

很不幸的,史可文一整晚都黏着她不放,他似乎决定将赐与曼笛为他写传记的无上光荣。“虽然这会牺牲我宝贵的个人隐私,”他沉思着说,满是钻石闪烁的肥手稳稳握住曼笛的手臂。“可是我不能再拒绝大众对精彩故事的渴望。而只有你,白小姐,才有能力捕捉到‘我’这个主角的精髓。我发誓你会非常喜爱写作的过程,根本不会觉得是在工作。”

“我真谢谢您的抬爱,”她既好气又好笑的含糊回答着,一面四下寻找逃脱的机会。“只可惜我必须承认,传记并不是我擅长的……。”

“我们找个安静的角落谈吧,”他打断曼笛。“今天晚上我们可以一直坐在一起,我要你听听我的故事。”

听到这个提议,曼笛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凝结。“史先生,我不希望霸占您的时间,还有许多女士渴望享受您的陪伴……。”

“她们只好设法安慰自己,”他懊恼地叹着气说。“我只有一个,而今天晚上,白小姐,我是你的。来吧。”

曼笛被拖往角落的丝绒沙发时,正好看到狄杰克不悦的面孔。他的出现让曼笛的心一阵乱撞。她完全不知道杰克会来参加这场舞会……她好不容易才装出没有太明显盯着他看的样子。杰克一身的帅气,穿着正式的黑色礼服的他庄严而尊贵,黑色的头发向后梳。他跟一群男士站在一起,从白兰地酒杯的上缘,带着一种嘲弄的满意看着她。看到曼笛的窘况,他笑着露出闪烁的白牙。

曼笛满腔的渴望瞬间化为燃烧的怒火。这个邪恶的坏蛋,她跟在史可文肥胖的身形之后,愤恨地瞪着他。杰克之乐于看到她受苦受难,应该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史可文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不停的自说自话,大致上都在谈述他的起步、成就跟看法,曼笛的怒气渐渐上升,到了快尖叫的地步。她一面啜着杯子里的调酒,一面看着宴会里其它人快乐的跳舞、欢笑、谈天,而她却得困在这张沙发上,听这个自以为是的人吹牛。

更糟糕的是,每次只要有人靠近,看起来好像就快要解脱的时候,史可文却总是挥手把人赶走,继续跟曼笛唠叨个不停。正当她打算要装病或昏倒以求脱身的时候,援手却来自她最不想要的人。

杰克面无表情的站在他们面前,完全不理会史可文想赶他走的企图。“白小姐,”他低声说。“今天晚上很愉快吧?”

曼笛还来不及开口,史可文就先抢先回答了。“狄先生,你将有幸第一个知道这个好消息。”他得意洋洋的说。

狄杰克扬起眉毛望着曼笛。“好消息?”

“我刚刚说服白小姐帮我写传记。”

“是吗?”杰克略带责备的看了曼笛一眼。“也许你忘了,白小姐,你有义务履行已经跟我签订的合约。尽管你对这个机会满腔热诚,我想你还是必须把它暂时延后。”

“你的要求是合理的。”她小声的说,觉得气愤跟感激所混合的情绪几乎要把自己噎死了。她悄悄用眼神递出一个讯息:“再不救我,小心我的报复”。

狄杰克一鞠躬,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我们是不是可以进一步谈这件事?也许一边跳支华尔兹?”

曼笛不需要进一步的邀请。她几乎是由那张越来越像刑具的沙发上跳起来,紧紧抓住狄杰克的手。“很好,如果你坚持。”

“喔,我的确坚持。”他保证。

“可是我的故事……。”史可文抗议着。“我在牛津念书的故事还没说完……。”他气急败坏的说,杰克则引领着曼笛走向舞池中,加入一对对旋舞的男女。欢腾的华尔兹舞曲洋溢在空气中,但这欢乐的旋律却无法消弥曼笛的不快。

“你是不是应该谢谢我?”杰克问。他握住曼笛戴着手套的手,手臂环绕着她。

“谢你什么?”她酸溜溜的回答。在沙发上坐太久,她麻掉的双腿根本不想跳舞,但是终于能够松口气远离虐待她的人,这点痛也不算什么了。

“谢我把你从史可文身边就出来阿!”

“你‘等了’两小时才过来,”她简单的说。“我才不会谢谢你呢!”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迷上史可文呢?”他故作无辜的问。“很多女人觉得他很迷人啊!”

“是啊,他可喜欢她们呢!你居然让我被这个我见过最装腔作势的混蛋折磨两小时。”

“他受人敬重、教养良好、未婚又有钱,你还挑什么?”

“他一点教养都没有,”曼笛带着几乎不压抑的愤怒回嘴。“就算有吧,他也只知道一件事,就是他自己。”

“关于宝石,他知道的可不少。”杰克不痛不痒的评论着。

曼笛气的想当场揍他,就当着这许多跳着舞的人们。看出她的表情,杰克笑著作出一副悔悟的样子。“对不起,说真的。来吧,我会补偿你的。告诉我今天晚上你最想认识谁,我会立刻安排。任何一个人。”

“不必了,”她不情愿的说。“被史可文缠了这么久,我的脾气非常不好。我现在只配跟你作伴啦。”

他的眼睛笑得发光。“那就跟我跳支舞吧。”

杰克带着曼笛跳起华尔兹,他的动作简洁,在某种成度上弥补了他们身高的差距。他的身高,以及隐藏在文雅的晚宴服里的身体所拥有的力量和干练,再次令曼笛感到惊讶。

就像曼笛所期待的那样,他是个杰出的舞者,不但熟练,而且优雅。他坚定的带领着曼笛,绝不让她跳错任何一步。他的手有力的放在曼笛的背后,恰到好处的给她必要的支撑和带舞的轻压。

浆过的亚麻布香味,混合着他皮肤的味道,咸咸的、干净的气味,在添上一丝古龙水的辛香。比起曼笛认识的其它男人,他好闻得太多。而曼笛讨厌这样的体会,要是能把它的味道装进瓶子里,倒在其它男人身上那该有多好。

欢愉的音乐在他们身边流转着,曼笛觉得自己在杰克坚定的怀抱中渐渐放松。她年轻的时候不常跳舞,她认识的男人都认为她太严肃了,不可能喜欢这样的活动。虽然还不到作壁花的程度,但她的确不是抢手的舞伴。

当他们随着其它人一起旋转、回转的同时,曼笛注意到杰克脸上细致的变化。他们分开的几周里,杰克似乎失去了一些活跃与得意。他看起来老了一些,嘴角的两边都多了新的纹路,浓密的眉间也不时会出现两道皱纹。他瘦了,使他的颧骨变得更加突出,也更强调了下颚有力的角度。而经常的睡眠不足也让他的双眼下添上暗影。

“你的样子很累,”曼笛率直的说。“你要多睡一些。”

“我因为渴望你而枯萎,”他的语调轻松而嘲弄,听起来完全是反面的意思。“这是你希望听到的答案吗?”

这样温柔的戏弄让她全身僵硬。“放开我,我的鞋带松掉了。”

“再等一下。”他的手停留在曼笛的背脊上。“我有些好消息要告诉你,《佳人未央歌》第一刷完全抢购一空。第二集的需求量非常高,所以我这个月会加倍印刷。”

“喔,真是个好消息。”两个人之间强大的张力降低了她通常会感到的喜悦。“杰克,我的舞鞋……”

“真是的。”他嘟囔着,停止华尔兹的旋转,带着她离开舞池。

他领着曼笛向舞厅角落的一张镀金椅子走去,曼笛一路上倚着他的肩膀。她默默的诅咒那双舞鞋,还有把它们系在脚踝上细致的缎带,感觉到缎带不停变松,她几乎穿不住鞋了。

“坐。”耳边传来杰克简洁的命令,他则跪在曼笛的身边,伸手抓过她的脚。

“别闹了。”曼笛焦急的说,注意到四周有趣又好奇的眼光。

一些宾客甚至躲在扇子或带着手套的双手后偷笑,等着看道貌岸然的白曼笛小姐如何被狄杰克这样的恶棍摆弄。“人家在看我们。”杰克脱下她舞鞋的时候她放低声音说。

“不要紧张,我又不是没看过松掉的舞鞋。事实上,有些女人甚至故意把舞鞋鞋带弄掉好趁机向舞伴展露脚踝。”

“如果你在暗示我会耍这种花招来…来……。那你就比我想象的更不可救药的自恋。”曼笛难堪的红着脸,看着他,杰克则看着她脆弱的舞鞋,突然笑了。

“怎么了,白小姐,”他低语。“你可真虚荣啊!”

曼笛当初一时冲动买下这双舞鞋,即使这双鞋的设计一点都没有考虑到实用性跟品质。这双鞋几乎只是用一些蕾丝和缎带系在一起的鞋底和一吋鞋跟,再加上脚趾部分的一些绣花。将鞋子固定在足踝上的缎带其中一条断成了两截,杰克用灵巧的手指将断掉的两头打成一个结。

杰克装出若无其事模样地把她的舞鞋套回脚上,在把缎带系紧在脚踝上。但眼睛里的一丝笑意泄了他的底,很明显的,他相当享受曼笛的无助和他们所吸引的目光。曼笛始终把脸转开,拼命专注在她放在腿上、绞在一起的双手上。

帮她穿鞋的时候,杰克小心翼翼不让曼笛的脚踝春光外泄,他短暂的用手扣住她的脚背并牢牢固定住。曼笛一向都不喜欢自己的腿,觉得它们又壮又短。从来没有人将诗歌献给有双实用脚踝的女人,诗歌赞送的都是脚踝纤细秀雅的女子。然而这双不浪漫的脚踝却极度敏感,她颤抖着,感受到杰克的紧握以及他穿透长袜而来的体温,灼痛了其下的肌肤。

尽管只有一瞬间的接触,曼笛的感受却深入骨髓。她狼狈的感受到即将涌现的欲望,口干舌噪的感觉,还有窜过全身、让她神经震颤的欢愉。突然间她不再在意两人正身处人潮拥挤的舞厅。曼笛只想和杰克一起沉醉在光亮的地板上,将双唇印在他的肌肤上,拥抱着他的重量,直到感受到他亲密的炙热在自己的体内穿透。身处在如此文明的环境下,脑海里奔驰的却是最原始狂野的念头,让她觉得害怕又昏眩。

杰克放开她穿好鞋的脚,在她面前站起身来。“曼笛。”他静静的说。曼笛可以感觉到他的眼光注视着她低垂的头。

曼笛无法抬起头来看他,她甚至几乎不能言语。“请让我一个人坐一下,”她终于低声的挤出一句话。“谢谢你。”

很奇妙的,杰克似乎了解她心理的冲突,因为他鞠躬致意后便顺从的离开了。

曼笛长长的深呼吸几次,藉以厘清她的思绪。跟杰克分开的这段时间并没有减轻曼笛对他的欲望,心中满溢的渴望和寂寞把她逼到几乎绝望的地步。她该如何忍受跟他不期而遇的场面?该不会她的余生都要受这样的折磨?如果真是这样,她该怎么办?

“白小姐?”

一个低沉的声音愉快的落在曼笛的耳边。她抬起忧郁的目光,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一个高大、褐发夹杂着银丝的男子向她走来,蓄着胡须的平凡面容上带着微笑。看到曼笛犹豫的神情,他眨了眨巧克力色的双眼。“我并不期望你会记得我,”他以一种自我贬抑的态度说。“可是我们在狄先生的圣诞舞会上见过,我是……”

“当然啦,我想起来了,”曼笛带着浅浅的微笑说着,为自己及时想起他的名字松一口气。这位男士是著名的童话故事作家,他们在圣诞节的时候有过一席愉快的谈话。“很高兴再见到你,贺叔叔。我不知道你今天晚上也来参加这场宴会。”

听到她称呼自己的笔名,贺理查德笑了。“我真不懂,为什么在场最美丽的女士竟然没有在跳舞。也许你愿意赏光跟我跳支方块舞。”

她很遗憾的摇摇头。“我右边的鞋带大概撑不过一支舞。要是我今天晚上能不让这只可恶的鞋飞掉,就算很好运了。”

贺理查德用一种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拒绝的样子打量着她。曼笛给他一个微笑以减轻他的不安。“可是,”她补充道。“我想我还可以走到餐桌那边,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好心陪我走过去?”

“这是我的荣幸,”他诚恳的回答,并且伸出手臂展现出风度。“自从在狄先生的圣诞晚宴上和你谈过话之后,我一直非常想再见你一面。”他们慢慢朝餐室走过去的路上他这么说。“可惜你最近很少出现在社交圈。”

曼笛锐利的望了他一眼,猜想他是不是听到过自己跟杰克有一段情的传闻。可是贺理查德的表情和善又有礼,一点都不像来指控或影射的样子。

“我一直忙着工作。”她急促的说,试图隐藏突然浮现的羞耻剧痛,她第一次感到这样的情绪。

“当然啰,像你这样有天分的女性……而且要创作出如此令人难忘的作品是需要时间的。”他带着曼笛走到餐桌边,招手请一位侍者来帮她装菜。

“你呢?”曼笛问。“最近有创作新的童话故事吗?”

“恐怕没有,”贺理查德愉快的说。“我最近把时间都花在我妹妹和她的孩子身上。她有五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就像一窝小狐狸一样天真又调皮。”

“你很喜欢小孩。”曼笛用略带疑问的语气说。

“嗯,非常喜欢,孩子们有能力提醒我们记得人生最重要的目的之一。”

“那是什么?”

“还有什么?当然是爱和被爱啊!”

曼笛被他单纯的诚恳所震动,她感觉到自己唇上浮起惊异的微笑。一个不怕表露感情的男人是很难遇到的。

贺理查德棕色的双眼稳定而温暖。但当他继续说下去时,他修饰整齐的胡须所围绕的唇部线条因遗憾而变得柔软。“我和我去世的妻子都很遗憾我们没有孩子。没有小孩的屋子让人觉得太过安宁。”

他们沿着餐桌前进的一路上,曼笛一直面带微笑。贺理查德是位令人印象深刻的男士,仁慈又聪慧,虽然外表不英俊却非常吸引人。他宽阔而对称的脸孔有某种东西,加上他大大的鼻子和感情丰富的棕眼,让曼笛觉得极度动人。这种长相就算朝夕相对也不会觉得厌倦。之前她因为迷惑于杰克的魅力,而没有注意到贺理查德。现在,她暗暗发誓,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也许你会准许我偶而去拜访,”理查德建议。“天气转好的时候,希望有幸可以用我的马车载你去兜兜风。”

贺理查德不是童话故事里的英雄,也不是小说里潇洒的主角,而是一位安静、稳重而且跟她有共同兴趣的同伴。理查德绝不会让她觉得天旋地转,只会帮助她更加脚踏实地。也许他不是一个刺激的人,但是跟杰克短短的感情中所经历的刺激,够她维持一辈子了。现在她想要的是坚定、真实的某样东西——或某个人,而这个人最大的野心则是拥有愉快而平凡的人生。

“我会很高兴接受你的邀请。”曼笛说。因为她很快发现,当跟贺理查德在一起的时候,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把对狄杰克的思念逐出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