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汀坐在园子里喷水池边的石凳上,急促的小脚步声吸引住他的注意力。
他没见过这女孩,长得挺标致的爱尔兰姑娘,脸上有雀斑,一头卷卷的棕发,穿了一件粗布衫,腰间围了一件白围裙,袖口粘着一些线头,明显是替席莉送衣服过来的裁缝师。
杰汀眯着眼看她走过,她的眼睛颇怪异,又大又圆,一脸的苍白,然后令杰汀大吃一惊的是,泪珠滚下她那丰润的脸颊。
天哪!他最讨厌面对哭哭啼啼的女人!她干嘛一见他便落泪,好像当他是——
“菲立。”她轻唤道,在杰汀旁边坐下来,然后举起经常作粗活的小手,温柔地摸起他的睑。
“噢,菲立,亲爱的,当我听说你没死……”
杰汀尚未有机会开口,她已经吻住他的唇,开始一种探索式的甜美的吻。
杰汀在震惊之余,试着搞清楚状况,看来这姑娘是菲立的情人,但菲立不是那种会跟下女乱搞关系的少爷,而且他比较喜欢清瘦的女人,对这么丰满的姑娘不太感兴趣。
他一方面揣测这女孩跟菲立所发展的关系,一方面发现自己是如此地不为所动。通常这么性感的女人对他投怀送抱,必能挑动起他的性欲。然而尽避她的双唇如此娇嫩湿濡又甜美,他却得不到满足,好似饥渴万分,却只供应一杯薄茶。这不是女孩子的问题,症结在于他自己,他只想要一个女人。
“噢,亲爱的,”她热情万分地低喃着,隔着衬衫感觉到他浑身包扎的绷带,“当他们说你死了,其实我也跟着你死了一半,我知道我现在无法给你什么,你妻子是好女人,我不会跟她抢丈夫,但我仍是深爱着你,菲立,而且我会永远爱你一辈子,我只想要一刻,一个吻,那么在我内心深处,你永远是我的人,我绝不会再跟另一个男人。我愿意等你,即使你再也不要我了,你若想要我,我乐于作任何奉献。我知道爱上别人的丈夫是不道德的事,但我不在乎,把我的心挖出来,也无法让我否认这份感情。”
她又深深吻了杰汀一回,但这回她感觉到异样,她抽开脸。
“菲立?怎么回事?”
他满脸泪痕转而茫然,她用颤抖的指头触碰杰汀的唇、下颚、脸颊,然后抽开手。“你不是菲立,”她屏息道,不禁摇晃起来。杰汀跋紧抓住她肩头,让她稳住,“你是他哥哥杰汀。”
杰汀保持沉默,他知道否认没有用,她不会相信他是菲立。
她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菲立经常提起你。”
“是吗?”杰汀靶到相当震惊,他以为菲立不会跟任何人提起他,甚至包括已经娶进门的席莉。
那女孩的肩头在他施力的双手下颤抖不止,“菲立呢?”她扯着嗓子问道,“他……他死了,是不是?”
杰汀微微点个头。
她发出一声哀痛的呻吟,然后咬住唇。
“你叫什么名字?”杰汀唐突地问起。
“碧妮,杜碧妮。”
“杜小姐,”他念着,“你会替我保守秘密吗。”
“你……你为什么冒充他。”
“有人要取我的命,就是杀死菲立的同一批人,我不能强迫你,只能相信,你念在菲立份上帮我这个忙,我相信菲立也会请你帮助我的。”
碧妮缓缓地点头,“我会帮助你。”
“谢谢你。”杰汀表示。
“菲立爱你,”她轻声说。“他每天都在担心你的安危,我会替你保寸秘密的,费先生——如果你也能替我保守这份秘密。”
“当然。”他放开碧妮。
碧妮继续坐着,双肩垮落。
杰汀挺同情她,看来她年纪轻轻,承受的伤痛不输席莉,或许来得更深,其实用不着问,他也看得出来菲立和碧妮曾是一对恋人,而菲立更是她生命的全部重心。
“当他去法国娶回韦席莉时,我已经失去他了。”碧妮承认道,声音空空洞洞,“我知道他爱我,我可以带给他快乐,却是配不上他。他心中的妻子典型必须细皮嫩肉,会跟他吟诗作词……我对他没任何要求,而他也知道终有一天会离开我,我把自己全给了他,但从不敢奢望能拥有他一辈子,毕竟一个费家人是不可能跟一个爱尔兰的平民女子有结果。”他摇摇头,挤出悲哀的笑容,“妄想!”
“菲立是笨蛋,”杰汀温和地说,“我想你会是他最好的选择。”
杰汀真希望他的兄弟能跟这直率的女孩有结果,一个全心全意深爱他而不顾世俗眼光的女孩,席莉或许也爱菲立,但绝不会如此富有挑战性。
“可怜的费夫人。”碧妮说着,似乎顺着态汀的思路。
“别替她担心,她是一个坚强的女性。”杰汀说着,示意她进屋子去,“你最好在别人撞见前赶快走,”他顿了一下,“你不会跟别人说出我的真实身份吧?”
“不会的,”她说,“我绝不会出卖菲立的兄弟。”她挺直腰杆,一边走,一边用袖子拭去泪水。
杰汀深思地目送她远去的背影,原来菲立脚踏两条船,或许他承受犹豫的内心煎熬,但他终究经不起诱惑,撇开了道德良心,占有了一个清纯少女,兄弟,看来我们的共同之处比我想像中来得多,他暗忖道。
他感觉背后有异状,猛回头,赫然发现席莉站在附近,一副凶巴巴地瞪视他,尽避天色昏暗,他看得见席莉满脸涨红。
“偷听?”他问道,“你听到多少?”
“什么都没听到,只看到她吻你,”席莉按按下火气,“我看到她的手在你身上乱摸,还有你当是坐在那里的样子——你这淫贼!”
他指了指拐杖,“我没办法跳起来跑掉呀!”
“别找这些荒谬的借口!你这么胡搞瞎搞,谁会相信你是菲立?菲立绝不会跟小丫头乱来的——你敢对我扮鬼脸!”
“哇!哇!你今晚怎么这么凶悍!”他说道,“好像……吃醋了?”
席莉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最后总算能用冷冰冰的口吻告诉他,“反正我从来没怀疑过你的夜郎自大!”
看到她吃醋的样子,竟是让杰汀榜外感到快意,“你不喜欢她吻我,承认吧。”
“我承认相当讶异你公然勾引她,而我们却是想尽办法在掩护你的身份,让大家相信你就是菲立。”
“而菲立绝不会跟一个可怜的爱尔兰小裁缝师调情或是牵扯不清。”
“当然,他光是一个小指头都比你有荣誉感,有道德良心——”
“他有荣誉感,”杰汀承认道,“也有道德良心,但同时也跟那丫头有染。”
席莉大为震惊,“什么?”
尽避这是严肃的事,杰汀却感到一阵欢喜,“他们之间有关系,我不知道打从什么时候开始,但直到他前往法国娶你的那一天,他们仍维持着不正常的关系,我没有勾引她,是她主动投入我怀里,把我当成菲立来吻我!”
“我才不要听你漫天扯谎!你真是够卑鄙下流无耻——”
“我也高估了菲立。”杰汀说,“看来他也不是什么圣人,他跟一般人一样也有血气方刚的时候!”
席莉想伸手掐死他,“你错了,你想想看,难道菲立做了这样的事能瞒过莱丝和麦斯?”
“我正是这么纳闷,”杰汀说着,脸色比较正经,“所以我们这就去向莱丝求证。”
“我才不跟你去任何地方!”
“那就算了!”他故意满不在乎地说,“如果你怕面对事实……”他耸耸肩,用拐杖撑起他的身子,“但我要追根究底。”
席莉茫茫然地望着莱丝,“菲立?”
“他和碧妮起初试着不理会对方,但是经过长时间的压抑,他们的感情仍是爆发……然后……”莱丝清了清喉咙。
“可是我在等着他。”席莉喃喃着,无法想像菲立竟会爱着另一个女人,他向她示爱过,长长的情书尽是他对她的感觉,这时她感到心灵受创。“我以为我是他的唯一!”
莱丝怜悯地看着席莉,“亲爱的,他还是娶你,他花了好长时间在你们之间作选择,最后他决定你才是他真正要的妻子。”
席莉并没有因此感到安慰,“但他如果爱杜小姐,为什么不娶她?”
“因为他也爱你,亲爱的,而且他明白你比较适合当他的妻子,你受过良好教育,又有法国的好家世,一个大夫的千金——”
“我是比较保险的选择。”席莉打断道,她的困惑转而暴怒。
杰汀插嘴进来,“你有什么不高兴?他选择了你,不是吗?你得到了一个丈夫,这才是最重要的。”
“才不!如果杜小姐的出身跟我一样,我必定是他的其次选择。”
他不耐烦地皱起眉头,“那也未必!”他转向莱丝,“有多少人知道他们……之间的牵扯?”
“只有我们自家人,菲立找麦斯商量,麦斯告诉他——”
“你的意思是,他之所以娶我是因为他父亲的建议?”席莉扬高嗓子,“他花多久时间下决定?他犹豫多久才来法国娶我?我苦苦等了三年,原来不是等战争结束,而是他在考虑该娶哪一个女人!?”
莱丝转向杰汀求救,杰汀点点头,目光扫了扫门口,示意她离开,“谢谢你为我们解开谜底。”
“你想碧妮会说出她知道的事吗?”莱丝问道。
“不会。”
“但愿她守口如瓶。”莱丝叹口气,然后如释重负地退出客厅。
席莉和杰汀再度独处。
“干嘛发这么大的脾气?”杰汀开言道。
席莉跳起来,踱向窗口,双臂交抱在胸前,“你心里有数,你这下子得意了,可以幸灾乐祸——”
“我没有幸灾乐祸,来,坐下。”
“我才不——”
“过来这里!”他加重语气,“坐下来!”
他儿乎以为席莉会开口拒绝,谁料她怔了一下,还是过来,跟他保持一、两尺的距离。
“你想说什么?”她闷闷不乐地问道。
“菲立爱你,至少他娶你为妻,事实上他难以取舍不该会伤了你的自尊心,反倒你应该引以为荣,他最后选择的人是你。”
“我以为他对我的爱完完整整,没有第三者,没有另一个选择,他应该毫不质疑地要我。”
突然间,她发现自己竟说得如此苛求又自私,她垂下头,让两手在膝上绞拧着。
“自从我母亲过世后,没有一样东西是完完整整属于我。”她喃喃道,“我父亲全心全意致力行医,我则照料家人,处理家务,接下来我的妹妹们开始有男孩子追求,我永远没人理睬,直到有一天,我发现青春不再——”
杰汀忍不住大笑起来。
席莉恼羞成怒,“你竟敢笑我,早知就不该跟你说——”
他伸手托住她的脑后勺,硬逼她直视他,“你正值青春年华,”他端起她小脸蛋,语调放柔,“在某些方面,你仍是小女孩。”
席莉认定他是在调侃她,但是他的接近,以及他掌心传出的体热支令她浑身无力,好不容易才能开口,“别笑我!”
“任何男人都会想追求你,如果你不是这么冷若冷霜,但你要的是特别的。”他指头玩弄起席莉的发丝,“菲立几乎迎合了你的需求,是不是?但他没看透你的心灵深处,那是你隐瞒所有人的秘密,却是被我摸得一清二楚。小美人,我知道你想从菲立那里得到什么,但你绝无法独占他。菲立对工作的投入跟你父亲一样热中,他不是那种老婆要他待在家里,便可以忽略病患对他的需要,你必须懂得跟人分享,甚至必须非常慷慨地跟别人分享你的丈夫,你会受不了,但你也不会让他知道你的感受,菲立之所以娶你是因为你会是他这行业最完美的妻子典型……但事实上,你憎恨他必须离开你的每一刻。”
席莉羞愧地低下头,感觉自己赤裸裸地在杰汀面前,她本想逞强骂他胡说.但她知道这没用,他是如何揣测出如此隐密的感觉?她表现得这么让人一目了然?或者杰汀的观察力特别敏锐?
“你这样指控我未免太可怕,”她喃喃道,“我原本不是这么占有欲强又自私……”
“不可怕,有些男人还渴望如此的被爱。”
“那女孩却是无私地爱着菲立。”她说,杰汀的手也由她发间垂下。
“是的,只要菲立给她什么,她都会满心欢喜。”
“她把你当作菲立的时候,跟你说了什么?”
“那是她跟菲立之间的事。”杰汀冷漠地应道。
发现菲立私情的这天晚上,她脑中浮现无数问题,因而睡得也不安稳,那不时纠缠她的恶梦再度那般栩栩如生地捉获她。菲立仍活着,向她伸出手,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他沉入海底,完全地无能为力,而身后的李明尼双手掐住她脖子,让她连叫都叫不出声音,没人救得了她,没有脱逃的机会……
席莉惊醒过来,发现被单缠住她的身子,房间一片宁静,她抹去满脸的泪珠,作了好几回的深呼吸,不断告诉自己,菲立死了,李明尼威胁不了她,如此胆战心惊太可笑了!
她实在不解,为何让这些意象折磨得死去活来呢?她让狂跳的心慢和下来,然后躺回床上,却忍不住牙齿打颤。
她情不自禁刚想起第一回作那恶梦时,杰汀是怎样哄着她,他是那么壮硕,那么安抚她……
不,她告诉自己,不能想下去,但那记忆却——呈现在她脑海。
她想着杰汀是如何抚慰她,然后用一种狂猛的激情占有她的身体,仿佛她生来纯粹是来取悦他……
“天哪!”她轻喃着,把脸埋进枕头,试着让自己再入眠。
棒天她让自己待在工作室,全心全意作起画来,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重拾往日平静的心情,直到下午时分,她决定到园子散散步,却碰上杰汀在练腿力。
“我正在纳闷你还要躲多主才肯露脸呢!”他说,目光打量起这袭相当紧身的拽地长服。虽是高领,却是完全凸显出她完美的三围曲线。
“躲?”席莉冷冷反问,故意不加理会他大胆的打量,“我才没躲!”
“那你为什么在那工作室里用早餐和午餐?”
“因为我想要一份清静。”
“你是在躲我。”
“我是在逃避你,我发现跟你在起太没趣了,或许你没料到吧,但是我想你无法接受这事实。”
他缓缓地展露笑脸,“不尽然。”
“我想你以为你要离开了,我会投入你怀里,救你带我走?”
“我可没这样想过,你会留在这里当莱丝那两个丫头的伴护,直到头发斑白,你会是本地的道德典范,不会有人相信你曾年轻过,再过个十年,你跟我经历的冒险之旅将会成永恒的回忆,你会知足又沉静,受到各方人士的敬重和佩服。”
“听起来这样的命运安排还不算可怕。”
“对你来说挺可怕。”
“噢,是吗?你认为我应该过怎样的生活比较好呢?”
“我跟你提过一次。”
他提议要她当他情妇,带她环游世界,以为给她洋宅、首饰和漂亮衣服便会让她雀跃,他根本当她是收费昂贵的妓女。
“你那是侮辱人!”
“你是唯一让我想做那样安排的女人!”
“你想再提一次?”她嗤之以鼻。
“在我印象中,我从没收回。”
“你根本是疯了,竟以为我会考虑——”
“你会考虑,”他说,眼中的玩笑意味顿失,眼神转而深沉,“在我永远离开之前,我会确定这一点。”
当杰汀步向她,席莉傻住.“不!”她只能说,而杰汀的双手却捉住她的腰。
“小笨蛋,你明白知道我们之间不是其他人可以理解,那是你跟菲立所没有的。”
她奋力掴了杰汀一耳光,挣脱开他的束缚,感到掌心发痛,然后她看见在杰汀脸上留着的红印。她没想到自己居然有此一举,而且颇恐慌,杰汀竟能如此轻易让她忘了自己。他们互视良久,最后杰汀缓和下来,用那习惯性的吊儿郎当姿态打量起她。
“就是这把火,”他轻声说,“湖边的那一晚你差点把我活活烧死。”
“在我为你做了那么多,我想我不该只是得到你的下流话作回报。”
她听见杰汀仰头大笑,便旋身,打算离开,却又被他拉住手。
“席莉,等——”
“别惹我。”
“你说得对,我不该这样回报你,请你原谅我。”他双手紧握住她的小手,“我今后不会再提起那一晚。”
“好!现在让我安静,还……还有把你的提议顺便带走!”
他露出充满悔意的眼神,“我不该寻你开心,我太恶劣了!”
“你一直都很恶劣。”但她停下来想抽回手。
杰汀笑着望向他们交缠的手,当他目光再度回到席莉脸上,他的语调正经起来。
“让我陪你散步。”
“不,你应该进屋子休息——”
“拜托。”
她突然放弃了,杰汀的这双手太温暖,太强壮了。
“拜托!”他重复道。
席莉实在无法拒绝,于是两人放松心情在园子里漫步起来,杰汀让自己成为好友伴,谈起他和菲立小时候的一个个恶作剧,直逗得她开怀畅笑起来。他不时转头看席莉,而席莉也忍不住比较起这对孪生兄弟。
菲立看着她的眼神总是十分笃定、有自信;杰汀眼中总在摸索,像她有掘不尽的宝藏待他挖掘。虽然他先前提起那天晚上的事令她非常懊恼,但不可否认,在她这一生,杰汀是唯一认为她是个热情女孩的人……细想起来,被男人视为如此未必是件不好的事。
“你笑起来真美。”他告诉席莉。
席莉诧异地望着他,“我不知道在为菲立服丧期间是否应该谈笑,或是享有任何情趣,有时候我觉得光是笑就会产生罪恶感,毕竟他没办法在这里一起分享——”
“不,菲立会希望你节哀顺变,接受他死的事实,继续过你的下半辈子,你还有大好时光等着你,怎能把自己埋在遗憾和哀伤的阴影中,他会希望你快快乐乐。”
席莉感到奇妙地抬眼看着他,“你为什么变得这么温和?”
他捧起席莉的脸,“我没有变温和,我向来就不是一个温和的人。”他深深地望进席莉眼底,然后视线移向猛抽动的喉部,她举起手想扳掉杰汀的手腕。
“放轻松!”他说,“我不会想吻你,”他捉狭一笑,“除非你开口求我。”
席莉噗哧笑出声,摇了摇头,“放开我,你这自大狂!”
杰汀呵呵大笑着在她头顶上印蚌吻才放开她,“瞧,我碰上你还是情不自禁!”
杰汀在夜深后往河口走去,打从他能够走动,每晚必定会到那儿等片刻,心想杰克应该会传话过来。
远远传来女黑人哼着歌,那是儿时耳熟能详的小调。
有人说这是你的快乐 我倒要说是你的悲哀
一旦陷入情网
便要挥别所有的快乐
拌声渐停,杰汀靠向树干,眯着眼望向水面。
时间所剩不多,他复原得相当快,而他待在这里的危险性也与日俱增,如果他一直与人避不见面,不会再有人继续相信他是菲立,现在城里已是闲话满天飞了。虽然麦斯自认为有能力保护儿子,但是杰汀知道,政府当局和李明尼不会放过他。他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完全复原,元气大振后再去找李明尼算帐。
反正这里没什么可留恋,除了席莉之外。一抹自我解嘲的笑容扬起,一旦他从席莉的生命消失,她便能确保安全与自足,这是她冀求的生活方式,有家人环绕四周,受朋友敬重,而且确定日复一日都是有次序的生活,她绝舍不下这些熟悉的东西。
杰汀的笑容消失,沮丧地抓起头发,他浑身上下抗拒这新发现的感觉,却怎么也甩不掉。这层新发现太令人懊恼,他母亲的例子已经让他看清楚,不能相信女人,他向来当她们是玩物,满足了性欲后便可甩到脑后。
然而席莉却带给他另一种难以理解的冲动,若只是生理方面的欲望,那倒是好解决,但是他对席莉的饥渴远超过这些低级的肉欲,应该不是从乌鸦岛,甚至不是湖边那一夜开始,而是他伤重期间,如果不是她,恐怕他撑不过这场劫数,有生以来,他首次依赖别人,而且是个头比他小一半的小女人,她为他打赢这场生死之战,她深入他梦里,把他由鬼门关拉回来,他们已经牢牢联系住,却令他倍感折磨。
河面上的轻轻划水声令他提高警觉起来,杰汀躲到树后的阴影,屏息静听,一声清脆口哨扬起,杰汀如释重负地扬起嘴角。他眯着眼,看出接近的独木舟有两个人影。
他待独木舟靠岸,才由黑暗中发出声音。
“把一个半死的人丢给费家便落跑,真是高招!”
杰克由小舟踏上泥泞的河岸,朝那声音走去,“想必是阴魂不散的小表在跟我说话。”
杰汀由衷高兴再见到杰克——还有忙着把独木舟系好的老欧。
“嗨,杰克。”他走向杰克,那较年轻的小伙子抱住他,拍了拍他的后背。
“天哪!老兄,瞧你这等气色!”杰克扬声,往后退一步打量起他,“刮得干干净净,浑身香喷喷,想想才多久的事,那时你是一脚踩进坟墓里呀!”
“杰克,你可以丢下我,让我死掉算了。”杰汀脸色凝重起来,“我又欠你一条命。”
“啊炳!我绝不会让你忘掉的。”
老欧过来跟他们会合,杰汀也是跟他一番打招呼,两人互握双手。
“古汶,”老欧说,“你又逃出死神的掌心,”他露齿大笑,“看来连他对你也没辙。”
杰汀苦笑着摇摇头,打量起眼前这两名伙伴,颇感困惑,杰克即便在最糟糕时刻,仍不失他的浪子味,但现在取而代之的是敏锐而警觉的神色,而老欧的紧张也颇不寻常,尽避他极力让自已表情不露痕迹。
“看来他们又把你拼凑完整了,”杰克说,“我打赌你很快就能像以前那样生龙活虎。”
杰汀指了指拐杖,“腿还不行。”他对老欧浅浅一笑,“但是干起活来,我现在可以以踩个木桶作平衡,”他把注意拉回到杰克身上,“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你不会喜欢,”杰克一睑阴霾地答道,“现在海军炮船在整个海域巡行,大家只能休兵闲磕牙,李明尼甚至霸占整个乌鸦岛,我们正将最后一个仓库的战利品搬空,免得落到他手中,现在天晓得该如何处理大半的东西。”
“船员呢?”
“没人知道你是生是死,现在是一盘散沙,有人成天玩女人,有人干脆投效到李明尼旗下,那些王八蛋!你必须回来整顿,而且要快一些,免得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势力范围全毁了。”
杰汀衡量起情况,他自己都讶异起这份犹豫,若是一个月前,必定当下反攻回去,全力保卫他所苦心经营起来的王国,那是他所拥有的一切,若是以前,根本不加思索便付诸行动,但现在……
“或许我们不该反攻,”杰汀缓缓地说,“或许只要重整一下剩下的。”
“然后呢?”杰克困惑地问道,“从零开始打拼?”
杰汀瞧了瞧他,笑了笑,心中感到出人意表的轻松和自在,好像扔掉扛了多年的包袱。
“杰克,浪子号给你,同时带着我给你的祝福。”
杰克张开嘴,那独眼眯了起来,一副相当诧异的样子,“天哪,老兄,你可知道你说了什么?”
杰汀坚定地点点头,“我跟死神已经交手太多回,我不至于蠢到以为永远会走运,我喜欢我们过去那种漂泊的日子,但我该歇一歇了。”
杰克慌乱地看着他,“老兄,你清醒点,你天生就是流浪汉,就跟我们大伙儿一样,我们没有别的出路。”
杰汀耸耸肩,“即使我想继续过去的生涯,也不太可能,我的腿回复不了从前的灵活度。”
“你不能待在这里,这该不是你的计划?”
杰汀失声笑出来,“我不是笨蛋,待我向李明尼报仇后,我会隐居起来,天哪,我从没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但我发现这变得挺有吸引力,我开始想要一些我从前鄙弃的东西,我看得出来你不懂,算了,等你活够长,你终有一天会领悟。”
杰克转向不吭声的老欧,“你怎么回事?你木头人了,不会跟他说一说?”
“没得说了。”老欧表示,目光直盯在杰汀的脸上。
杰汀点点头,知道老欧能体会他的改变,他不再铤而走险,开始要好好爱惜生命,如此一来,他的直觉会迟钝,雄心也会因为顾虑自身安全而大打折扣,船员要追随的不是这么一个缩头缩尾的领导人物,他们要的是杀人不眨眼,一个所向无敌、没有弱点的勇者。
“我只想再做一件事/”杰汀说,“我要为我死去的亲兄弟向李明尼讨回公道。”
老欧毫不犹豫,“我帮你。”
杰汀带着问号的眼光望向杰克。
杰克先是唾骂一句,“我也是。”他一脸倦容,“三个人对付李明尼上百个手下?”
杰汀又扬起笑脸,“能不能召集一些人呢?”
“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找出十来个吧!”
杰汀点点头,“那我们开始——”他打住,直觉警告他有人接近,即使不出丁点声音。他环顾四周,他们后边的林间有人打算闯进他们的聚会,杰汀示意杰克由后制伏这不速之客,他与老欧则闯人树影中。
那小心翼翼的脚步越来越近,一道昏暗的光线打在席莉那雪白的脸蛋和金发上。
“杰汀?”她轻声唤道,她旋着身张望。
突然间,她身后的林木有踩上树枝的脚步声。
“杰汀?”她试着唤道。
登时周遭尽是脚步声包围上她。席莉惊恐万状,提起裙来,小跑几步,便撞上老欧那充满威胁性的面孔。她,喘着气,往后退,脉搏急促,“杰——”
“我在这儿!”他的声音打断道。
席莉奔向他的声音,杰汀只与她相隔数尺,一脸的懊恼,“就在这里!”
“噢——”她扑向杰汀,需要他臂膀的保护。
他把席莉拥入怀里,既温暖又具抚慰作用。
“你跑来这里干嘛?”他问道,口气恶劣。
“我……我看见你由屋子走出来,”她支支吾吾地说,挨靠在他胸前,“我……我不知——知道这里还有别……别的人,我……”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都说不清楚。
“你干嘛跟踪我?”尽避他口吻严厉,手却是温暖地上下爱抚她的手背,让她的战抖缓和下来。
“我……我有事……要跟你……说……”
“下回再让我逮到你单独晃荡出大宅子,我会好好教训你,我会打你一顿,明白吗?”
他抚平席莉散乱的发丝,拉高她的领口,“你一个人跑来这里十分危险,尤其是靠近河口,难道你不知道有一种人会趁黑夜在河里出入干些勾当?他们只要一眨眼便可以把你捉到手,万一你正好碰上李明尼的手下?万一——”
“我没想那么多。”席莉说着,靠向他肩头,闷住声音。
“你应该用头脑!”杰汀温和地责备道,本来想继续说教,这时才惊觉到杰克和老欧错愕的眼神,他们从未见过他如此对待人。
杰汀皱起眉,以挑战的目光迎视他们。
杰克的绿眸子瞪得老大,然后不屑在嗤之以鼻,“天哪!现在我可恍然大悟,”他喃喃道,露出被人背叛的神情,“全是为了一个女人,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这事情没这么简单。”杰汀应道,一边不经意地玩弄起席莉那一头亮丽的发丝。
“你为这个放弃一切?”杰克问道,“她不过是个女——干嘛,到处都有像她这样的货色,成千上百随你挑!老欧,告诉他,不能这样沉迷。”
老欧若有所思地看着杰汀,一边作答,“俗话说……你绑的手帕必须合你脑袋的尺寸。”
杰克没好气地说:“这见鬼了是什么意思?”
杰汀笑称,“意思是,环境会变,人也会变。”然后他狠狠瞪了杰克一眼,不再让他抱怨,“够了,杰克,上独木舟等我一下,我跟费夫人需要独处。”
“已经发展成这地步了吗?”杰克嘟喃道,一路被老欧拖向独木舟,口中仍是念念有词,“独处,现在他要独处……”
席莉跟杰汀独处后.她感到一阵凉意,不禁摩擦起上臂来驱寒,稍早她吓得一时无法思考,而奔进他怀里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之所以跟着出来找杰汀,是想跟他谈谈他们先前提到的事,她要让杰汀知道,她总算明白他说对一件事,她想从菲立那边得到的东西是不可能拥有的,而她跟杰汀之间的确有某种感觉,她已经不愿再否认了。
“你想告诉我什么?”
席莉连忙摇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她还是退缩了,“很抱歉闯进你们的交谈,我不是有意的。”
杰汀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然后幽幽地说:“事实上你的介入也正好帮我个忙,我要你替我传个口信给我老爸。”
“什么口信?”
“告诉他,我出门几天,最晚星期五以前会回来。”
她像是被杰汀揍了一拳,“出门……但你不能,你——”
“我没有选择余地.我一不在,我的……事业一败涂地,我必须试着挽回一些东西。”
“你不能走。”她慌乱起来。“你现在没有全好,你才回来第四个礼拜,你还没有自卫能力,李明尼又四处找你,你会被他找到,然后——”
“不会的。”
“你被他找到过,而且差点丢了一条命,莫非你又起贪念,非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抢那些钱财和货物?”
“不光是为了利益,我要为菲立报仇,找李明尼算这笔帐。我必须知道我还有多少人手可差遣,有多少补给品可用,我必须自已过去评估情势。”
“然后呢?”
“然后跟老欧、杰克他们再拟个计划,付诸行动,只需要一些时间,我两、三天就会回来。”
在杰汀卧病期间,席莉之所以照顾他,曾经有过念头要他痊愈后去杀了李明尼为菲立报仇,但即使杰汀成功,却可能得付出他自己的性命,这风险太大,李明尼的势力太大,又受到周全的保护……而现在她要杰汀好好活着的想法比要李明尼死来得强烈多了。
“杀了李明尼,对我或任何人都于事无补,”她说,“以前似乎有必要,但现在——”
“仍是有必要。”
“那也得等过了一阵子再说。”
“没时间了。”
席莉感到一把无名火油然而生,不管她是不是有权力要求他留下来,也不管他根本没对她许下任何承诺,她只知道杰汀要走了,而且可能一去不回,而他却仍是挂着那促狭的笑容。
“你知道你没有完全康复!”她激动地喊道,“你这笨蛋!连路都走不好,你出去只是送死,让两边人马夹攻你,算了,你让他们逮着算了!”
他的表情变了,“席莉——”
“如果你这么想死,但愿你让他们活捉……让你活活受罪,但愿你不要再回来,你根本不关心任何人,你这自私又贪婪的猪罗,我恨你!我恨你!”
她看着杰汀走过来,虽有些跛,速度却快得惊人,他板着脸冲向她,席莉以为他想伤害她,于是往后退,却被他强面有力的臂膀扣住肩头,当她是布娃娃似的。
“不!”她喃喃着。
杰汀却是低下头,凶暴地吻起她来,强硬中带着惩罚味道,他吻得越炙热,把席莉搂得越紧。
“你快把我逼疯了,”他抬起脸来,望着她白皙的脸蛋。“其实你已经让我疯了!经过湖边那一晚,我以为我可以甩掉你,但是却反而日日夜夜想着你。我于是计划回来找你,心想再占有你一回,便会发现你跟其他女人没什么不同,然后我就可重获自由的心灵。”
席莉试图挣脱他的束缚,他反而搂得更紧。
“我负伤时,你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你的每一碰触既把我推向天堂,也推我下地狱,我真想掐死你算了,只要别让你在我心中占这么重的份量。但现在一切都太迟了,你只能怪你自己,是你让自己成为我的人。”
“不,你胡说!”她啜泣起来,“我不要听——”
他再度贪婪地吻住席莉的嘴唇,一股偷情的兴奋淹没了她的情操,她打个冷颤,却知道这正是她要的,她就是需要如此的男人力量,她微启双唇,允许杰汀的舌头钻入,双臂也紧抱住他宽厚的肩膀。
陡然间,杰汀的吻转为温柔万千,然后越来越深入作探索。
席莉没忘掉他的男人味,低吟着贴向他的身体,同时任由他的手滑人她的双腿间,隔着衣物摸索着那神秘之处,他的勃起则抵住她的下腹,令她狂喜地止不住颤抖起来。
他的吻滑向席莉的下巴,接着是香颈,席莉往后仰,陶醉得闭上双眼,脑子回转着他念的情话绵绵。他也浑身饥渴地打着哆嗦,两人都发狂似地想要对方,她原以为再也没机会尝到飘飘欲仙的滋味了。
杰汀不耐烦地摸人她的薄棉衫,捧起他丰满的乳房,拇指把那乳头搓弄得高耸又硬挺。
“我永远要不够,永远不够!”他说着,吸吮着她的甜美。
而席莉也热烈地回应,杰汀真想撩高她的裙子,让自己钻进她柔软的体内。
他却是咒骂一声,抬起头来,把她完完全全搂在胸口,手掌复在她热烫的脸颊上。席莉听着他如雷的心跳声,满手抓着他的衬衫,虚软地喘着气,经过片刻,那狂野的性欲渐退,徒留体内一股痛感。
他捧起席莉的脸,要她直视着他,那眸子有如黑夜的蓝空,她感觉自己被那片暗蓝沉淹没了。
“席莉。”他发出沙哑的声音,然后如羽毛般飘落地吻了吻她的唇。
席莉勾住他的脖子,两人又是一阵缠绵地依偎着,一阵凉风吹来,令席莉忍不住打个寒颤,杰汀再一次紧紧搂住她,便放手,然后一语不发、头也不回地拿起拐杖,往河口走去。
席莉木然地望着他渐远的背影,她的双臂未曾感到如此的空洞,她的嘴唇颤抖着,但没喊住杰汀。她心中被另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占住,他们还没开始认识对方,他却已经成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她害怕一旦失去他,恐怕她也活不成。
“他说要去多久?”麦斯问道,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张脸却有如石雕般。
“两、三天。”席莉应道,声音不太平稳,她坐在莱丝旁边。
虽然席莉小心翼翼不透露她跟杰汀会面的其他细节,但是她猜莱丝至少感觉到她的异状。莱丝的感觉颇敏锐,一般人没想到她除了漂亮脸蛋外,还有着相当的敏感度和睿智。
现在她用一种同情,夹杂着揣测的眼神看着她,同时捏了捏席莉的手,试图安抚她的情绪,但席莉紧盯着麦斯,心想会不会掀起一把怒火。
“他非常危险,是不是?”她试着问道。
“是的,”他简单应道,“唯一可以保障他自身安全的是这庄园,海湾上传出李明尼悬赏要取杰汀的首级,如果他被官方抓到,恐怕那脑袋也同样保不住。目前我正在向州长施加人情压力,请他特赦他——这事实在棘手,因为我又不便承人菲立便是杰汀。”
“你想州长有可能特赦他吗?”席莉颇感震撼地问道。
“我不知道,”麦斯应道,“目前形势很难预测。”
“至少州长是克利奥尔贵族,”莱丝指出,“这多少对我们有帮助吧?”
“不见得,”麦斯表示,“他目前正致力限制‘不合格的人士’入境,我这儿子正好在那不受欢迎的名单内。”
莱丝皱起眉头,“但麦斯,如果你占上风.州长是会放了杰汀——”
“是的,那么杰汀便可以少掉一方的追杀。”他挤出笑容,“不过在那之前,杰汀还是得继续乔扮菲立,这表示他最好及时赶回来参加周末涂家办的舞会。”
莱丝用一种颇复杂的表情看着丈夫.“我们代他找个借口推掉好吗?”
“涂家准备把他们例行性的舞会,改成欢迎菲立回来的欢迎会,他是主角,据他们告诉我,所有纽奥良的人士都会莅临参加,他当然非露脸不可。”
席莉听到莱丝惊慌失措的声音,“但……到时候如果杰汀没来得及回来呢?”
“那我们全完蛋了。”麦斯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