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迪!翰迪——”他来救我了。当时我差点疯狂起来。宽心与感激两种心情汹涌交织在一起,我起码有十几件事想立刻告诉他。但我在激动中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是:“我很遗憾没跟你上床。”

我听见他低沈的笑声。“我也是。但,蜜糖,有一、两个维修人员跟我在一起,他们可以听见我们说的每个字。”

“我不在乎,”我急切地说。“只要把我弄出这里,我发誓会跟你上床。”

我听见一个有西班牙口音的维修人员自告奋勇说:“我去拉她上来。”

“朋友,她是我的,”翰迪友善地说,更进一步探入电梯中,伸出长长的一条手臂。“你构得到我的手吗,海芬?”

我踮起脚尖,使劲向上。一碰到掌心,他的手指就向下圈住我的手腕。但我的手黏了一层滑不溜丢的东西,从翰迪的紧握中滑脱。我往后倒在墙壁上。“不行。”我试图想显得镇定,但声音支离破碎。我不得不忍下啜泣。“水里有油。”

“好,”他立刻说。“没关系。不,别哭,蜜糖,我这就下去。你待在旁边握住扶手。”

“等等,你下来也会被困住——”我开口要说,但翰迪早已把脚和腿伸下来。他抓住天花板的部分框架,慢慢让身体下降,悬在空中一会儿。他控制好后放手、跳入电梯箱时,地板动了一下,水面上升。我拨开厚重的水跳入他怀里,他都还没动,我已半爬到他身上了。

翰迪稳稳地抓住我,一只手臂滑到我臀部底下,另一只有力地牢牢扣住我的背。“我抱住你了,”他说。“勇敢的女孩。”

“我不勇敢。”我双臂交缠地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身上,努力体会他真的跟我在一起的事实。

“有,你很勇敢。大部分女人到现在应该都歇斯底里了。”

“我就快到那个地步了,”我贴着他的衬衫领口说话。“你只是在初期找、找到我。”

他把我搂得更紧。“你安全了,甜心。现在没事了。”

我努力要牙齿别格格打颤。“我不敢相信你来了。”

“我当然来了。随时待命,只要你需要我。”他瞇起眼睛抬头打量天花板的洞口,有一个维修工人将手电筒斜斜照进来,好让我们看清楚。“蛮牛,”他说,“你们这座升降井底部有污水抽水机吗?”

“没,”工人悔恨地回答。“这栋大楼太老了,只有新大楼才有。”

翰迪的手上下抚摸我颤抖的背。“反正可能也没差。有人可以去把总开关关掉吗?我不希望电梯在我们把她弄出去的时候开始移动。”

“不需要,已经关了。”

“你怎么知道?”

“有自动分流回路。”

翰迪摇摇头。“我要有个人去机房确定那个该死的电源是关闭的。”

“是,老大。”蛮牛用双向无线电跟守卫室的主管联络。那名主管说他会派唯一找得到的警卫去机房把控制所有电梯的主线路关闭,等做好就呼叫蛮牛。“他说他找不到警察,”蛮牛向我们报告。“九——坏掉了,电话太多。但电梯公司会派个人来。”

“水涨得更高了,”我告诉翰迪,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脖子,双腿夹住他的腰。“我们现在就出去。”

翰迪微微一笑,把我脸上纠结的发丝向后拨开。“他们只需要一分钟就能找到开关。姑且假装我们在泡热水澡吧。”

“我的想象力没那么好,”我告诉他。

“你显然从没在海上的钻油井住饼。”他一手按揉过我的双肩。“有没有哪里痛?有没有肿起来或瘀伤的地方?”

“没有,我只是害怕了好一会儿。”

他发出同情的声音,把我抓得更紧。“现在不怕了,对不对?”

“不怕了。”是真的。彷佛只要攀住他牢靠的肩膀,坏事就不可能发生。“我只是好、好冷。我不明白水是从哪里来的。”

“蛮牛说停车场和排水管之间有堵墙垮了,水从大水道那边冲进来。”

“你怎么有办法这么快找到我?”

“你打来时我正要回家。我急忙转到这里来,抓住蛮牛和他的手下。我们搭货用电梯到上一层楼,拿弯头螺丝起子撬开客用电梯门。”他边说话边抚顺我的头发。“电梯上逃生天窗有点比较难对付,我必须拿铁锤猛敲几下。”

我们听见上头的双向无线电发出静电干扰以及一个杂乱的说话声,接着蛮牛朝我们大喊:“好了,老大。开关关闭了。”

“很好。”翰迪往上斜看蛮牛。“我把她推上去交给你,你别失手让她跌入通道。她很滑。”他让我的头往后仰,直到我迎上他的视线。“海芬,我要推你上去,然后你站在我的肩膀上,让他们把你拉出去。懂吗?”我不情愿地点点头,很不想离开他。“你一到电梯上面,”翰迪继续说道,“不要摸任何缆线、绞缆轮或之类的东西。有个梯子连接到电梯升降井的墙壁。你爬的时候要小心,你整个人像只抹了油在冰上打滑的小猪。”

“那你怎么办?”

“我会没事的,把脚放到我手上。”

“但你要如、如何——”

“海芬,别说话了,把你的脚给我。”

我很讶异他毫不费力就能举起我,一只大手顶住我臀部下方,往上将我推向两名维修人员。他们从我的手臂下方抓住,将我拉到电梯上方,他们握着不放,彷佛害怕我可能滑落边缘。那个可能性很高,因为我全身沾满了油油黏黏的液体。

我平常可以轻松地爬上梯子,但双手双脚一直打滑,需要集中精神和努力,才有办法上去,再钻过翰迪之前撬开的电梯门缝到地板。那里有更多人帮忙,一、两个办公室人员、保全主管和警卫、方才抵达的电梯技工,甚至是雷凯莉,她不停地惊呼,一再地说:“我半小时之前才看到她……不敢相信……我才看到她……”

我谁也没有理会,不是因为无礼,而是心思全被恐惧占满。我在打开的电梯门旁边等候,拒绝让步,焦急地呼喊翰迪的名字。我听见有很多水花飞溅和咕哝的声音,还有几句我这辈子听过最粗鲁的脏话。

蛮牛是第一个出来的,接着是他的同伴。翰迪最后才爬出通道,湿淋淋的、和我一样全身沾满黑色的黏液,他的上班西装紧黏住身体。我确定他不会比我好闻。他的头发有好几处都翘起来。他是我生平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我向他奔去,双臂绕上他的腰,头倚靠在他胸前。他的心脏在我耳下强壮地跳动。“你是如何出来的?”我问。

“我踩在扶手上,抓住上面的框架撑起身体,再摆动把一脚跨上去。我差点又滑落,但蛮牛和璜安抓住我。”

“El mono,”蛮牛解释似地说道,我听见翰迪的胸膛因大笑而轰隆振动。

“那是什么意思?”我问。

“他说我是猴子。”翰迪伸手到后口袋,掏出皮夹,抽出几张滴水的钞票,说很抱歉钱变成这个样子。他们发出轻笑,向他保证钱还是很好用,然后三人互相握手。

翰迪跟电梯技工和警卫主管说了几分钟的话,我一直抱住他。尽避现在安全了,我还是无法放开他。他好像也不介意我就这么黏着,只偶尔来回抚摸我的背。一辆消防车闪着灯,停在大楼外面。

“听着,”翰迪对警卫主管说,递给他一张潮湿的名片。“我们先谈到这里,她吃够多苦头了。我得去照顾她,并且让我们两个都清洗干净。如果有任何人想要了解情况,可以明天跟我联络。”

“好,”主管说。“我了解。要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就让我知道。两位多保重。”

“他人真好,”翰迪带我走出大楼时,我说道。我们经过消防车和一辆小货车,车上的摄影小组正探出头来。

“他是怕你控告他,”翰迪回答,领着我走向他并排停在路边的汽车。那是一辆闪闪发亮的银色奔驰轿车,车内的米白色装潢看起来跟奶油一般,很完美。

“不,”我无助地说。“我全身既恶心又肮脏,不能坐进那辆车。”

翰迪打开门,把我推进去。“上车,亲爱的。我们不打算走回家。”

开往缅因街一八○○号短短的路程中,我每一秒都缩着身体,知道他的车子内部被我们毁了。接下来还有更糟的。翰迪把车子停进我们那栋楼底下的停车场后,我们走向通往大厅的电梯。我像中枪一样停下脚步,目光从电梯移向楼梯。翰迪陪我一起停下来。

我绝对不想再进入另一部电梯。太难消受了。我感到每一条肌肉都在拒绝这个想法。

翰迪没有作声,让我挣扎决定。

“狗屎,”我恨恨地说。“我不可能下半辈子都避开电梯,对不对?”

“在休斯敦很难避得开。”翰迪的表情亲切。不用多久,我心想,他的亲切就会化为怜悯。那一点就足以刺激我向前。

“振作,海芬,”我对自己低语,按住上楼的按钮。我的手在颤抖。电梯下降到停车场的那段时间,我活像在地狱的门口等候。

“我不确定刚才有没有感谢你的英勇,”我生硬地说。“所以……谢谢你。而且我希望你知道,我通常不会……麻烦人家。我的意思是,我不是那种老是需要拯救的女人。”

“下次可以换你救我。”

虽然我很焦虑,但那句话确实逗得我微笑了。他真的很会说话。

电梯门打开,我总算成功地逼自己走进那个金属箱子,弓着背缩在角落等翰迪跟进来。门关上之前,翰迪就把我搂入怀里,身体的每一寸都紧紧相偎,唇瓣贴在一起,彷佛那天我所有经历的感觉,痛苦、愤怒、绝望和释怀,全都高涨成为纯粹白热的引爆点。

我疯狂地报以亲吻,将他的舌尖吸入我口中,渴望淹没在他的滋味和感觉之中。翰迪发出一声短促剧烈的喘息,像是冷不防地被我的回应突袭。他一手握住我的头,嘴巴四处游移,饥渴且甜蜜。

几秒钟后,我们到了大厅。电梯门讨人厌地哔声打开。翰迪抽身,拉着我走出电梯,踏在大厅闪亮的黑色大理石上。我确定在经过门房办公桌走向主要的住户用电梯时,我们两个看起来很像沼泽生物。

门房戴维看到我们时,目瞪口呆。“崔小姐?我的天,出了什么事?”

“我在水牛塔大厦遇到……嗯,某种……意外,”我怯怯地说。“康先生救我出来。”

“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吗?”

“没有,我们两个都没事。”我意味深长地看了戴维一眼。“而且真的没有必要让我家里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是,崔小姐,”他答得有点太快。走向住户电梯时,我看见他拿起电话拨号。

“他要打给我哥哥杰克,”我步履艰难地走进打开的电梯。“我现在没心情跟任何人说话,尤其不是爱追问、爱插手的——”

但翰迪再度吻住我,这次他的双手撑在我两侧的墙上,彷佛我是碰不得的危险。张着嘴的火辣亲吻不断继续,愉悦就快要超载了。我抬起手顺着他雄厚的肩膀斜坡移动,他的肌肉贲起且坚硬。

我有点讶异抚摸他所造成的效果,他的嘴强力锁住我,彷佛急着享用随时会被撤走的大餐。他已经情欲勃发,而我确实想要触碰他那里,想把手放在那沉重的勃起。我颤抖的手指滑过平坦的腹部,越过皮带温暖的金属扣环。但电梯停住,翰迪抓住我的手腕拉回原位。

他的眼睛是炽热又柔情的蓝色,脸红得像在发烧。他摇了一下头醒醒脑,然后拉着我走出电梯。我们在十八楼。他的公寓。我乐意地跟随他,在门口等候他输入密码。他按错号码,使得门锁气愤地哔了一声。他咒骂时,我把笑声吞回去。他嘲弄地看我一眼,再试一次就打开门了。

翰迪像牵小孩般牵着我的手到淋浴间。“你慢慢洗,”他说。“我去用另一间浴室。门后面有件袍子。我稍后到你的公寓去拿些衣服过来。”

淋浴的感觉空前美妙,我怀疑日后也很难有比得上的。我把水温调到几乎要烫伤的地步,热水冲刷冰冷疼痛的四肢,令我愉快地发出呻吟。我将身体洗净冲水,头发洗了三次。

翰迪的浴袍当然太大,在地上拖了至少十五公分。我把自己里在袍子里,沈浸于现在变得很熟悉的气味之中。我把带子紧紧绑好,把袖子卷起数折,看看雾气氤氲的镜子。我的头发翘成鬈毛。因为这里除了一把梳子之外,没有造形工具,所以救不了鬈发。

我原以为在经历方才的事件后会筋疲力竭,但我反而觉得生气蓬勃、过度亢奋,浴袍棉软的毛巾包着柔嫩的肌肤,感觉沙沙的。我漫步到主要房间,看见翰迪已穿上牛仔裤和白色圆领衫,正从纸袋中取出三明治和装汤的容器。

他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次。“我要餐厅送些食物上来,”他说。

“谢谢你。我饿坏了。我好像从没这么饥饿过。”

“在历经大难过后,有时会这样。无论油井出了什么状况,意外或火灾,事后我们都吃得像狼吞虎咽。”

“油井火灾很可怕的,”我说。“怎么会起火?”

“喔,喷气、漏油……”他咧嘴笑着补充道,“焊接……”他把食物都摆好了。“你先吃吧。如果你愿意告诉我门锁密码,我跑下去帮你拿点衣服。”

“先别走,再等一会儿没关系。这件袍子好舒服。”

“好。”翰迪替我拉出椅子。我坐下时,瞥了电视一眼,上头正在播报本地新闻。女主播说的话让我差点摔下椅子。“……更多有关洪水的消息。我们刚才得知,今晚稍早时有个身分不明的女子从水牛塔大厦淹水的电梯中被人救出。根据现场的警卫人员指出,暴涨的雨水淹没底层的停车场,造成电梯故障。大楼职员表示,该名女子获救后似乎情况良好,并未要求医务治疗。若有后续相关发展,我们会再为各位报导……”

电话响起,翰迪看了一下显示号码。“是你哥哥杰克。我已经跟他谈过,说你没事。但他想要听你亲口说。”

噢,要命,我心想。杰克发现我跟翰迪在一起,一定很激动。

我从他手上接过电话,按下通话钮。“嗨,杰克,”我以愉快的语气说道。

“我最不希望的,”哥哥通知我,“就是妹妹变成新闻报导中某个身分不明的女子。身分不明的女子往往都是遇到坏事。”

“我很好,”我微笑着告诉他。“只是又湿又脏,如此而已。”

“你或许以为没事,但可能惊魂未定。你或许连自己受伤了都没察觉。康翰迪搞什么鬼,没带你去看医生?”

我收起微笑。“因为我没事,而且也没有惊魂未定。”

“我过去接你,你今晚来我这边睡。”

“不要。我看过你的住处,杰克,那是个矿坑。可怕到我每次拜访你之后,免疫系统就越来越强壮。”

杰克没有笑。“你才经历过这么大的灾难,不可以跟康翰迪待在一起——”

“杰克,记得我们谈过的、界线的事吗?”

“去他的界线。你有两个哥哥就在离水牛塔大厦不过几条街的地方工作,为何偏偏打电话给他?盖奇或我,都可以把一切处理得很好。”

“我不知道为何打电话给他,我——”我不自在地看了翰迪一眼。他露出深不可测的眼神,走到厨房去。“杰克,我们明天再谈。不要来这里。”

“我跟康翰迪说过,如果他碰你,他就死定了。”

“杰克,”我咕哝,“我要挂电话了。”

“等等。”他顿了顿,改用哄的。“让我过去接你,海芬。你是我的宝贝妹妹——”

“不要。晚安。”

我挂上电话时,听到话筒传来咒骂的声音。

翰迪回到桌边来,端了一杯冰凉冒泡的饮料给我。

“谢谢,”我说。“胡椒博士?”

“对。加了点柠檬汁和少许杰克丹尼尔威士忌,我想它有助于安定神经。”

我询问地看了看他。“我的神经没事。”

“也许,但你看起来仍有点余悸犹存。”

饮料很好喝。我连喝了几口酸酸甜甜的汽水,直到翰迪按住我的手。“哇啊,好了。慢慢喝就好,蜜糖。”

我们的谈话在吃蔬菜汤和三明治时中断了一下。我喝完饮料,徐徐吁一口气,感觉好多了。“我可以再喝一杯吗?”我把空的玻璃杯向他推去。

“再等几分钟,威士忌的后劲很慢才会出来。”

我转向侧边和他面对面,手肘挂在椅背上。“没必要把我当成十几岁的少女。我是大女孩了,翰迪。”

翰迪缓缓摇头,目光一直盯着我。“我知道。但在某些方面,你依然……很纯真。”

“你怎会这么想?”

他的回答很轻柔。“因为你应付某些情况的方式。”

我感觉热潮冲上脸部,纳闷他指的是否我在楼梯间的行为。“翰迪——”我重重咽了咽。“关于昨夜……”

“等等。”他触摸我搁在桌上的手臂,指尖轻轻顺着我手腕内侧的小血管纹路描绘。“在谈昨夜之前,告诉我一件事。你为何打电话给我,而不是你哥哥?你打来,我很高兴。但我想知道原因。”

热气窜到全身每一处,在浴袍里光裸的肌肤上蔓延开来。我满心不安与兴奋,猜想自己敢跟他进行到什么程度,以及如果我说出实话,他会怎么做。“我其实没怎么思考。我只是……想要你。”

他的手指慵懒温暖地从手腕爱抚到手肘,再往回走。“昨夜,”我听见他低语,“你把我推开是正确的。第一次不应该在那种地方。你喊停是对的,但你的方式——”

“对不起,”我诚挚地说。“我真的很——”

“不,不用道歉。”他拿起我的手,开始把玩手指。“我之后冷静下来想过了。我想你会有那种反应,可能是经历过某种……跟你丈夫之间……有卧室里的困扰。”他看着我,把我表情的每个细微变化都看在眼中。

“卧室里的困扰”是很温和的说法,我心想。我沉默地挣扎着,想对他敞开心房的渴望甚于一切。

“他真的是你第一个男人?”翰迪提示。“以现在的时代和年龄,那相当不寻常。”

我点点头。“我想,”我设法说道,“我是以某种奇怪的方式在讨好我母亲。即使在她过世之后。我觉得她可能会希望我等待,她会告诉我,好女孩不四处上床。而且我好想弥补她。我从没办法成为她理想的女儿——也不是爸爸理想的那种。我觉得对她有亏欠,要努力做个好女孩。”我不曾对任何人承认过这一点。“后来我才明白,如果我想跟谁上床,那是我自己的事。”

“所以你选了尼克。”

“是的。”我抿起嘴唇。“结果那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他是个难以取悦的人。”

“要取悦我,很简单。”他仍在玩弄我的手指。

“很好,”我颤声说道,“因为我非常肯定我不晓得要怎么做才正确。”

所有的动作都停下来。翰迪把目光从我手上抬起,双眸因饥渴而发亮。热力十足。“我不会——”他顿了顿,再多吸一口气。他的声音很嘶哑。“我对那方面一点也不担心,蜜糖。”

我无法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想到躺在他身下、让他进入我体内,我的心开始狂跳。我需要放慢速度。“我想再喝一杯杰克丹尼尔,拜托,”我好不容易说道。“这次不要放胡椒博士。”

翰迪放开我的手,但依然看着我。他慢慢地到厨房拿了两个酒杯回来,还有一瓶有特殊黑色商标的酒。他有条有埋地斟酒,彷佛我们正准备玩一局扑克牌。

翰迪一仰而尽,我则小口啜着,让滑顺的微甜液体温热嘴唇的表面。我们坐得很近。浴袍敞开,我看见他低头望着我裸露的双膝。他低头时,光线在他深褐色的头发上荡漾。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必须触摸他。我让手指刷过他的头侧,玩弄修得很整齐的滑顺发丝。他一只手覆住我的膝盖,热度整个淹盖而来。

他抬起脸,于是我触碰他的下颚,摩擦男性化的胡须桩子,再把手指按在他柔软的唇瓣上。我探索他鼻子放肆的线条,一只手指滑向鼻梁上挑逗的弯曲。“你说将来有天会告诉我,”我说。“鼻子是怎么断的。”

翰迪不想谈那件事。我从他的眼神看得出来。不过我早已冒了很大的风险向他吐露内心话,向他坦承,而他不会因为这个问题而打退堂鼓的。于是,他简短地向我点个头,替他自己再斟一杯酒,然后把手从我的膝盖上抽开,让我很后悔。

经过长长的停顿,他平板地说:“我爸爸打断的。他是个酒鬼。无论有没有喝醉,我认为唯一能让他心情愉快的,就是去伤害别人。我恨不得他永远不要靠近我们。但他只要不在牢里,就偶尔会回来。他会把妈妈打个半死,让她怀上孩子,把她的每一分钱都偷走后就又跑了。”

他摇摇头,目光飘远。“我母亲个子很高,但身高对她没什么用。一阵强风就可以把她吹倒。我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杀了她。有一次他回来,我当时大约十一岁,我告诉他别再动手、不准靠近她。我不记得接下来的情形,只知道我醒来时躺在地板上,感觉像被牛仔竞技赛的公牛践踏过。我的鼻子断了。妈妈被打得几乎跟我一样凄惨。她告诉我绝对不要再反抗爸爸了。她说试图反击只会使得他更生气。如果任他高兴后拍屁股走人,她会比较轻松。”

“为何没有人阻止他?她为何不跟他离婚,或申请保护令之类的?”

“除非把自己铐在警察身边,保护令根本没用。我母亲认为最好是把问题带去教会,他们说服她别跟他离婚。他们说拯救他的灵魂是她的特别使命。据那个牧师所言,我们应该要诉诸祈祷,祈祷爸爸回心转意、看见神的光芒而获得救赎。”翰迪冷冷地笑了。“假使我曾想过要做个虔诚敬神的人,这念头在听完牧师的话之后也消失了。”

原来翰迪也是家暴受害者,这令我十分震惊。但他比我更惨,因为他当时只是个孩子。我小心把声音控制得很平直,问道:“后来你爸爸怎么了?”

“他过了一、两年后回来。那时候我已经高大得多了。我站在拖车尾的门口,不让他进去。妈妈不断试着要把我拉开,但我毫不让步。他——”翰迪停下来,缓缓地揉着嘴巴和下颚,不愿注视我。我顿时强烈意会到:他正要说出从没告诉过任何人的话。

“说下去,”我耳语。

“他拿了把刀追过来,将我困在一侧。我把他的手臂一扭,逼他松开刀子,然后一直揍到他保证从家里消失为止。他没再回来过。他现在在牢里。”他表情紧绷。“最糟的是,在那之后有两年的时间,妈妈不肯跟我说话。”

“为什么?她生你的气吗?”

“我起初以为是这样。但后来我发现……她是怕我。我痛扁老爸的时候,她看不出我们之间有任何区别。”他现在看向我了,静静说道:“我来自血统不良的家庭,海芬。”

我看得出他是在发出警告。我懂了他的用意,他向来利用血统不良这一点来避免和任何人太亲密。因为让人亲近,意味着他们可能会伤你的心。我太了解那种恐惧。我曾跟它生活在一起。

“他砍伤你哪里?”我声音浊重地问。“让我看。”

翰迪像个醉汉般,目光呆滞地全神盯着我,但我知道那和威士忌一点关系也没有。一抹红霞飞过他高耸的颧骨和鼻梁。他拉起圆领衫下襬,直到露出体侧紧绷的肌肉。在光滑的小麦色皮肤上,有一条白色的细疤。他注视着我溜下椅子,跪在他身前,靠向他双腿之间亲吻那道疤痕。他停止呼吸,惊讶得不敢动弹。他的肌肤在我唇下散发着热气,他的小腿肌肉绷得有如钢铁。

我听见头上响起呻吟,然后像布娃娃般被他拉出他的膝盖之间。翰迪把我抱到沙发边,让我躺在丝绒衬垫上,跪在我身旁并扯开浴袍的带子。他的嘴覆盖住我的,燃烧着威士忌的甜味,顺手推开袍子的前襟。他温暖的手触摸我的乳房,捧起那柔软的圆弧,高高送进他的嘴里。

他的嘴唇罩住紧绷的尖端,舌尖温柔地打圈轻添。我在他底下扭动,无法静躺。乳尖几乎是疼痛地耸立,撩人的感觉随着他每次爱抚与旋转而窜向双腿交叉处。我呻吟着圈住他的头,他换到另一边乳房时,我的脊椎都要融化了。我缠住他的发丝,顺着他的头颅揉弄。我盲目地催促他回到我唇上,他野蛮地吸吮我,彷佛吻得不够深。

他手的重量安放在我的下腹,罩住那柔软的弧度。我感觉到他小指的指尖停在那深色三角洲的边缘。我抽噎地向上顶。他的手往下滑,而在他玩弄鬈毛时,我体内因空虚而开始悸动收缩。在那一刻之前,我从不觉得自己会因无法满足原始的需求而死。我发出呻吟,拉扯他的圆领衫。翰迪回到我的嘴,舔去我发出的每个声音,彷佛那品尝得到。“碰我,”我喘息着说,脚趾缩进丝绒靠垫之中。“翰迪,求你——”

“哪里?”他邪恶地低语,爱抚着我大腿间湿润的鬈毛。

我分开膝盖,全身颤抖。“那里。那里。”

他发出近似猫咪呼噜的叹息,手指一推将我打开,找到火热的蜜液,全力集中在让我狂野的位置。他的嘴揉辗我肿胀的唇瓣,轻轻拖曳。他的手从我腿间溜走,然后像要将我抬起来似的,把我收拢在他怀里,但他就只是抱着我,全身滑顺、骨头颤抖,吐出湿润的喘息。他低下头亲吻膝盖的圆弧、柔软有弹性的乳房、我喉咙绷紧的肌肤。

“带我上床,”我沙哑地说。我将他的耳垂含在牙齿之间,用舌尖扫过。“占有我……”

翰迪颤抖着放开我,转而坐在地板上并别开脸。他把双臂放在屈起的膝上,低下头深深地、嘶哑地喘息。“我不行。”他的声音闷闷的。“今晚不行,海芬。”

我很慢才意会过来。要想有条有理地思考,简直像要穿过一层又一层的朦胧帘幕。“怎么了?”我低语。“为何不行?”

翰迪过了好长一段令人不安的时间才回答。他转而看着我,大腿张开跪坐。他伸手拉好浴袍的两侧盖住我,动作谨慎到似乎比方才的耳鬓厮磨更亲密。

“这样不对,”他说。“你才刚经历过危难,这样是在占你的便宜。”

我不敢相信。一切进行得如此顺利,我的恐惧好像全数消失,不可以在这时候叫停。不可以在我如此强烈需要他时叫停。“才不是,”我抗议。“我没事。我想要跟你上床。”

“你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做决定。”

“可是……”我坐起来揉揉脸。“翰迪,你不觉得这样做有点专制吗?在把我挑起来之后,你——”我打住,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这是报复,对不对?报复昨晚的事?”

“不,”他恼怒地说。“我不会那样做。那与这个无关。要是你没注意到,我现在跟你同样兴奋。”

“所以我没有决定权?我不能投我的一票?”

“今晚不行。”

“该死,翰迪……”我全身都在发疼。“你打算让我饱受折磨,只为了你可以证明某个完全不必要的观点?”

他的手滑过我的腹部。“让我帮你释放。”

那就像是因为不能吃主菜,所以奉送一道开胃菜。“不,”我因挫败而满脸通红。“我不要只做一半,我想要完整的性行为,从开始到结束。我想被当成有身体自主权的成年女性。”

“蜜糖,我们刚才已经证明我当你是成年的女性。但我不会把刚经历过濒死经验的人带到我的公寓喝酒,再趁她心怀感激时,大占便宜。不可以。”

我瞪大眼睛。“你觉得我是出于感激才跟你上床?”

“我不知道,但我想要缓个一、两天,降温一下。”

“已经降温了,你这个大混蛋!”我知道这样对他不公平,但忍不住发起脾气来。我整个人正要燃起熊熊大火时,被搁浅在那里。

“该死,我努力想做个绅士。”

“嗯,现在真是开始的好时机。”

我无法在他的公寓多待一分钟,我怕我会做出使两人都尴尬的事来。例如对他投怀送抱并苦苦乞求。我挣扎着从沙发起身,重新绑好浴袍的带子,走向门口。

翰迪立刻跟了上来。“你要去哪里?”

“回我楼下的公寓。”

“让我先去为你拿衣服回来。”

“不必麻烦了,从泳池出来的每个人也都是穿着浴袍。”

“他们里面可没有赤身露体。”

“那又如何?你怕有人会被欲望冲昏头,在走廊上突袭我吗?我有这么走运就好了。”我大步走出门口,进入走廊。事实上,我很感激那股骤升的怒气,它让我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害怕电梯。

翰迪跟过来在我身旁等着,直到电梯门打开。我们一起进入,两个人都光着脚。“海芬,你知道我是对的。我们谈一谈。”

“如果你无意上床,我才不想谈论我们的感觉。”

他一手扒过头发,表情很困惑。“嗯,该死,这是第一次有女人这样对我说。”

“我不太能接受拒绝,”我咕哝。

“那不是拒绝,而是延后。如果杰克丹尼尔让你脾气这么差,我再也不倒给你喝了。”

“跟威士忌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本来的脾气就这么差。”

翰迪似乎了解到,不管他说什么,都只会更加激怒我。于是他保持策略性的沉默,直到我们抵达我公寓的门口。我输入密码,跨进门坎。

翰迪站着低头看我。凌乱不堪的他看起来令人胃口大开,性感得要命。但他毫无悔意。

“我明天打电话给你,”他说。

“我不会接的。”

翰迪深长而慵懒地上下打量我,扫视裹着我身上、属于他的浴袍,和我缩起的赤裸脚趾。他的嘴角染上隐约的笑意。“你会接听的,”他说。

我利落地关上门。不必看也知道他正自负地咧嘴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