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闻名世界的性爱研究者威廉·马斯特斯和妻子弗吉尼亚·约翰逊去亚利桑那州做报告的时候,久未联系的朋友杰拉尔丁·贝克·贝克尔·奥利弗和丈夫比尔·休姆·奥利弗从图森市开车前往听他们的讲座。比尔曾经是工程师,当时已退休。报告结束之后,两对夫妇决定一起出去吃点东西。

在这次友好的聚会之前,比尔曾对吉尼提到他曾非常偶然地在一家酒店的电梯里遇到了“多迪”——他医学院室友弗朗西斯·贝克的妹妹杰拉尔丁的昵称。他当时信誓旦旦地说他们已经几十年没有见过面了。在亚利桑那州的时候,比尔建议跟多迪和她的丈夫聚一聚。比尔通常并不喜欢在旅途中进行社交活动,但是吉尼知道他很喜欢怀念过去的时光。她当时并没有特别在意这个她不太熟悉的女人。就像吉尼后来回忆说:“她当时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然而事实上,比尔和多迪一直保持着联系,吉尼对此一无所知。“不管生活怎么样,我们一直了解彼此的情况。”多迪说起了他们之间的长途电话。“每年我们都会电话联系两三次,聊聊近况,问问彼此生活得好不好。我们关心彼此。”

吉尼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丈夫当时依然爱慕那位已经上了年纪的金发妇女。比尔在雷恩博莱克镇做滑水运动的时候,曾把多迪举在肩上。比尔从来没有说过那个夏天——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他是怎样在纽约北部爱上多迪的,也没有向别人提起是什么促使他想要跟年少时的恋人结婚。多迪曾无视他的求婚,把他送的两打玫瑰留在了医院。一如往常,比尔没有把他被拒绝的情感表露出来。但他一直都在想“如果”跟自己结婚的是多迪会怎么样。“生活多么令人惊异,一件小事却可以对人的一生造成如此大的影响。”他后来在自己的回忆录里如是评论。

这段单相思的叙述,对于多年以后持怀疑态度的朋友和家人来说,听起来就像患帕金森氏综合征后精神日渐错乱的老人幻想出来的一样。但是对比尔·马斯特斯来说,与多迪的重逢——当时她已经70多岁,头发花白——就像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珍贵礼物,以爱之名的第二次机会。

比尔和多迪非常热切地讨论着彼此的生活和过去的岁月。当他们俩有机会独处的时候,比尔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萦绕在心头数年的问题。“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或者我没做什么应该做的事,让你不再继续跟我交往?”他问她。

多迪看起来很惊讶。“并不是因为我想退出,”她回答道,“我以为是你想退出。”她此前并不知道比尔曾飞行几百英里买了两打玫瑰,怀着满腔的爱恋去向她求婚。当发现比尔没有去医院看她的时候,她以为比尔不再关心她了,因为他当时就住在距离医院两个街区的地方。所以,她开始跟另外一个爱慕者交往,这个人名叫查尔斯·贝克尔,是一位年轻的内科医生,那天晚上,他从布法罗一路开车到罗彻斯特的医院看她。这个人后来成为多迪的第一任丈夫,他们共同生育了4个孩子。

马斯特斯不相信这是真的。如果不跟多迪说起这事,他一生都会坚信是多迪抛弃了他。比尔向多迪解释他是如何自己开飞机到几百里之外的地方买玫瑰,并附上了一张充满爱意的字条,因为她在睡觉,就把花放在了桌子上。难道她没有看到他的两打长茎玫瑰?

“什么玫瑰?”多迪狐疑地问道。她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当他们一起把那件事的来龙去脉拼凑起来的时候,比尔意识到多迪第二天早上就出院了,根本就没有看到他的玫瑰。多迪出院的那天早上,比尔开飞机把多迪送回布法罗的时候,两个人都几乎没说一句话,因为他们对彼此都有误解。

“我当时非常伤心。为什么?我过去一直都不知道。”马斯特斯后来说,“我一直单方面迷恋了她55年!”当他获悉多迪的第二任丈夫比尔·奥利弗患癌症去世之后,这场误会才迎来了苦乐参半的结局。他决定——不管结果如何——都不能让跟多迪结婚的机会再次溜走。

1992年圣诞节的早上,马斯特斯向约翰逊提出离婚,约翰逊给丽莎和威廉打电话,让他们到她家去一趟。吉尼给他们解释离婚原因的时候,仍然看得出来她对此很震惊。外孙女安和拉克听到这消息后大哭起来。“尽管我觉得事情最终走到这一步对她来说并非晴天霹雳,但很明显,她还是很受震动,至少他提出的时间是她没有想到的。”威廉·扬后来提到岳母当时的反应时说。“她没有哭闹,也看不出来悲伤或者解脱。不是她提出离婚的。是他要离婚。如果从她脸上能看出什么的话,那就是她愿意接受这个事实,这就是他想要的。”吉尼跟子女讨论离婚这件事的时候,比尔一直在楼上,然后悄悄溜去诊所,在圣诞节这天开门营业。

马斯特斯和约翰逊的婚姻持续了21年,宣布他们婚姻破裂消息的任务落在了威廉·扬的头上,他是马斯特斯和约翰逊诊所的主任。世界各地的记者都蜂拥至圣路易斯,迫切地希望找出这两位性爱大师为什么结束了他们长久的结合。这么多年来,马斯特斯和约翰逊曾经帮助很多夫妻理解亲密行为,向他们提供建议,这些应该是来自他们亲身的体验。但是现在结束了。面对《纽约时报》和无数其他媒体的记者,扬说出了每个人心中的问题:“我相信人们可能会说‘如果他们两个人都不能白头到老,那谁能呢?’”可能为了顾及岳母的感受,扬暗示双方都有分手的意思,他们的婚姻很早以前就貌合神离了。“因为他们太关注于做出表率的样子和帮助其他有问题的夫妇,以至于他们宁愿忘记婚姻中除了工作还有另外一面。”

比尔表示他想尽快与多迪结婚,而且说他们很早就开始规划这一步了。他从圣路易斯大学城区那栋用灰泥粉刷的房子里搬了出去,住进了距离工作地点一步之遥的简朴公寓。在诊所,他表现得依然很愉快,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佩吉·谢普利这样的老朋友觉得,经历了这么多年的萎靡不振之后,他还能这么充满活力地再婚,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这表明他感觉能从中获得乐趣。”佩吉说。她安慰着朋友吉尼,听她倾诉这些年来跟比尔之间的不幸。

吉尼回忆向她求婚的男人们,比如诺亚·温斯坦和汉克·沃尔特,但她当时都出于对比尔、对他们的合作关系和他们家庭的忠诚而拒绝了。不管吉尼如何努力,她都无法掩饰对自己困境的诧异。“他把她甩了的事实,对她是个很伤心的打击。”佩吉回忆道。“她当初选择跟他在一起,是因为她觉得这有利于工作,可他却为一个自己以为特别的女人弃她而去。我觉得一切都会受到影响。她告诉我,‘如果知道会有今天,我早就离开他了。’”听吉尼把这么多年的抱怨倾诉完之后,朋友唐娜·威尔金森想着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比尔就这样抢先一步,为所有人做了决定。”

比尔宣布他的婚礼计划时——与弗吉尼亚·约翰逊离婚8个月后——他已经成年的孩子表示很担心。这段昔日恋情故事让豪伊听起来太不真实,好像被设计的一样。豪伊知道他的父亲正慢慢对现实失去控制。“他沉浸在这个女人就是自己曾经追求过的那个年轻女孩的幻想中,”豪伊说,“她竟然答应嫁给他,我觉得很惊讶,因为他现在帕金森氏综合征已经比较严重了。我都担心他能不能自己走到圣坛前举行婚礼。”吉尼提到了一个不怎么仁慈的动机:“她之所以答应跟他结婚是因为她需要他的钱。”

然而,对多迪来说,比尔只是被误解了。“他话不多,很有幽默感,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她说,“他非常友爱贴心,非常有同情心。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比尔从来没有说过他与弗吉尼亚的婚姻问题出现在哪里,她也从来没有问过。多迪身穿精心准备的完美套装,留着后掠式的蓬松发型,以欢快的女青年会式(Junior League)风度取悦着比尔。她觉得问男人太多他们的婚恋事件是讨人嫌的行为。在她看来,比尔与弗吉尼亚结婚就是为了方便。“我觉得他们没有爱上彼此,但他们想让自己的团队继续开展研究,所以将就着维持婚姻。”多迪解释说。“这些事从来没有人谈起过,但是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我觉得对她来说,这段婚姻更像是一次工作上的交易。她是团队的一部分。他们做了很多好事,为社会作出了很多贡献。这需要很大的勇气。”

1993年的夏天,比尔重新发现了雷恩博莱克镇的乐趣。那座乡村小屋以前属于多迪的母亲,这次看到的样子与比尔半个多世纪前最后一次去的时候有所不同。小屋进行了刷新和扩建,以窗代墙的卧廊被改建成了两个有双人床的客卧。母亲去世之后,这座临湖小屋就遗留给了多迪和她的哥哥弗朗西斯·贝克。弗朗西斯是一名整形外科医生,大部分行医生涯都在阿第伦达克山脉度过。雷恩博莱克镇清新的山风、从树隙透落下来的阳光,都让他们想起了青春年少的黄金时代。比尔热切地谈论着过去的时光,但是他突然再次进入他们的家庭生活,这让弗兰感觉有点吃惊。从罗彻斯特大学医学院毕业后,这两个昔日室友就失去了联系。比尔出名之后,弗兰一直在关注他的成就,但从来没有给他打过电话。那个夏天,他们在那座小屋度假,弗兰想起了自己对于比尔·马斯特斯的种种喜欢和厌恶。一天深夜,多迪已经上床睡觉,比尔在小屋正中的厅堂休息,睡衣外面还裹了一件睡袍。弗兰向他问起了弗吉尼亚,以及他们为什么结婚。比尔明确表示他从来没有爱过他的前妻。他的声音里透露出一种弗兰熟悉的情感冷淡,在做比尔室友的时候弗兰就感觉到过。“比尔就是这样,因为他非常善于分析,而且跟人相处真的很冷漠。”他描述道。那天晚上,比尔用相似的态度谈起了他的第一任妻子莉比和两个孩子豪伊与萨利,以及他很少见到他们,因为总是在忙工作。“我觉得他没有因此而担心,”弗兰说起比尔的冷漠,“我认为说多迪是他一生中唯一爱的人一点也不过分。”

在普莱西德湖村附近的一个教堂里,威廉·马斯特斯,79岁,跟他76岁的新娘多迪结为夫妻。那天是1993年8月14日,有几个朋友和同事从圣路易斯飞到那里去参加他们的婚礼。他们交换誓言之后,比尔在新娘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得了吧比尔,你能做得比这更好。”牧师表示不满足。《人物》杂志在当年的名人夫妻栏目介绍了这两位70多岁的恩爱情侣。比尔被一家媒体问起时,重申他之前关于老年人之间有能力进行性行为的研究结论。“只要我们没死,性行为就可以一直发生,”他说。“但对我来说,最浪漫的事莫过于一起吃早餐的时候看着对面的她——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豪伊和萨利——为了保护他们仍然在世的母亲莉比——对于比尔向国家媒体描述的遗忘玫瑰的故事表示怀疑。但是看着比尔一贯严肃的脸上挂着梦幻般的神情,他们不可否认父亲非常满意这次婚姻。马丁·保罗说,“他才是真正罗曼蒂克的人,他已经认识她很长时间了。”马丁是一位科学作家,同时也是萨利的丈夫。他认为,“这在世界上哪里都讲得通。”临床医学家朱迪斯·塞法尔在比尔事业的最后几个阶段与他共事。她说那些人以为比尔只是弗吉尼亚著名的合作伙伴和一位紧迫感十足、整天泡在实验室的科学家,从来不相信他说的关于多迪的话,即使这些话是真的。“马斯特斯医生的工作,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他一生的激情所在——但这并不是真的。”塞弗解释说,“他的最后一任妻子多迪才是他一生的激情所在。”

婚礼后不久,这对新婚夫妇到奥兰多度假,和比尔的老朋友马克斯和黛拉·菲茨杰拉德一起吃饭。20世纪70年代,这对夫妻曾在比尔的诊所接受训练,那是诊所最辉煌的时期。马克斯一下子似乎还不能适应比尔的变化,他以往都是那么拘谨。

“这很好,”马克斯回忆道,“天啊,他就像一个小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