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感到好像无能为力的时候,我又可以做些事情,这种判若两人的感觉非常地奇妙。比如只要有可能投入训练、实施侦察、进行检阅或者执行计划,我就一刻也停不下来。但是,“前期工作”一旦结束而进入实施阶段,我就完全平静下来了。

——约尼给布鲁莉亚的留言

经过几个小时的睡眠,约尼在星期六的早晨醒来,然后和布鲁莉亚共进早餐。在他们旁边不远处的地板上,是一支名叫摩尔的德国牧羊犬。约尼从冰箱里拿出布鲁莉亚买的柠檬蛋白酥饼,像往常一样直接在酥饼盘子里吃起来。“我只吃一半,”他开玩笑说,“然后下次再吃剩下的一半的一半,这样我就一直有酥饼吃了。”

布鲁莉亚知道,侦察营在策划一起救援行动。约尼边吃边告诉她,他能肯定政府没有胆量批准这次行动,而且会一筹莫展。“他这样的想法是有可能的,”布鲁莉亚说,“但也许是他一直这么说,我反倒不怎么在意。”

“下午我可能会回来几个小时,”约尼告诉布鲁莉亚,“到时见。”

为了应对她的问题,约尼开始谈起他一直很郁闷的心情,而且几天前,他在写给她的信中也表达过这样的感受。但是,谈话没能继续下去,也许部分是因为时间有限。“我要走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意识到逗留的时间要比原计划长。

约尼跑到楼下的时候,司机已经在车里等他了。布鲁莉亚急忙赶下楼然后对他喊道:“约尼,你还没有跟摩尔告别呢!”但是,车已经开出了院子。约尼没有听见她的话。

侦察营的任务还没有结束。士兵还在忙着最后的筹备工作,他们把装备摆在地上做最后的检查。参谋官在继续协调最后的细节问题。

除了检阅部队,约尼向参与行动的每个士兵做了一个简短的情况说明。然后,他给总参谋长古尔的助理哈盖·瑞格夫打了电话。他们讲话很谨慎,只用一些隐晦的言语。因为哈盖经常在古尔的左右,约尼想从他那里得知,前一天晚上批准行动的决定是否还有效。他也想确认,在这最后时刻,不会有侦察营之外的人士干涉营队和取代他这个指挥官在突击行动中的主导权。哈盖明确地告诉他,任何事情都没有变化,然后祝他好运。

约尼放下了听筒。他刚才所听到的话无疑让他非常兴奋。他意识到,自从古尔宣布支持行动以来,他们在特拉维夫度过了一个漫长的、苦苦思索的夜晚。即使现在距离尖峰时刻只剩下几个小时,行动还要继续积聚力量。在家里的短暂休息打乱了他已经持续了24小时的准备工作,但事情并没有因为他的暂时离开而搁浅。他和士兵们飞往非洲大陆解救人质的可能性,看上去比以前大了很多。

坐在约尼旁边的是侦察营助攻部队的指挥官,他要对行动每个阶段的战术做逐一阐述。会议开始前,一些初级军官找到他们的直属上司吉奥拉。“星期六早晨,我们发现行动还在酝酿之中……,”他回忆。“我记得,当我们突然意识到行动真的要发生时的那种感受。”军官们说,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了,他们感觉不太好。“你必须找到约尼跟他讲,行动的细节还没有完全确定下来,”他们说。吉奥拉说,“这次行动准备得很仓促,无论从侦察营提出无数方案的情形来看,还是从行动之前对意外情况进行预测的传统来看。这次出现了很多问题——如果某一支队伍被困住该怎么办,如果恐怖分子不在预定地点怎么办——而且,没有时间来解决它们。”吉奥拉找到约尼,分析了一下局势并告知初级军官们所担心的事情。“约尼立刻明白问题的所在,并接受了我的建议。”他把军官们召集到助理伊夫塔的营房里,然后开始商议。

会议上,军官们把出现的所有问题都重新讨论了一遍。出现的问题之一就是,如何制服敌人在楼顶或者控制塔的兵力。吉奥拉记得,在这之前的通报会上,约尼已经规定,刚开始进攻的头几秒钟,掩护部队不能对这些制高点开火,除非对方先开火。而到了战术讨论阶段,军官们不理解为什么部队不能立刻开火。针对这一点,约尼的计划是基于这样一个事实,这次行动是以救援为目的,而不是常规的对敌方建筑的攻坚战。就好像类似的行动一样,防止人质受伤会使救援部队面临额外的风险。

“我们告诉约尼:‘敌人会在那里朝我们开枪,’”吉奥拉说。“但是约尼解释说,整个行动只会持续30到60秒。那段时间,约尼预计会打头阵,必须由他来决定是否有队伍被困,然后可能叫另一支队伍跟进,或者有意外发生时他自己会冲进去。如果5支队伍同时进入大楼开始射击,只会引起骚动和混乱,这时候就很难控制了。乍一看,战术看起来很简单,而实际并非如此,特别是你想在一分钟之内结束行动。如果有一支队伍在头顶或者后方向控制塔或者顶楼开启重火力,将会对行动造成严重破坏并引发一片骚动。这样,他作为指挥官,也许就无法在关键时刻控制局面。他不能跟所有的队伍沟通或者怒吼着发号施令。约尼的重点在于完成行动的目标,也就是确保人质所在地点的安全,而这又取决于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掌握战场情况的能力。他坚持要掩护部队保持克制,即使在意识到了危险的情况下。他认为,自己对主要行动具有节制权。”

这次会议预定是15分钟,最后却持续了一个小时。“这次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吉奥拉说。“在如此大的压力之下,我们讨论了各种状况该如何处理。对出现的不同问题,约尼都当场给出了解决方案……这是一次真正的战术会议,讨论的问题有:如果某支队伍被消灭该怎么办、谁来代替等等。我们提出问题,然后约尼做出决断:我们这么做或者那么做。一个小时过去了,我们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感觉完全不同,就好像有很多问题……以前都是模棱两可,现在全部解决了。这是非常成功的一次会议。”

会议结束的时候,约尼必须要离开。他和几位参谋官必须赶到罗德机场做行动之前的最后一次通报会。同时,他让穆吉解决还有待讨论的问题。

在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约尼跟一位名叫伊尔的秘书道别。在她看来,当时约尼的心情应该是不错的。在回答她的问题时,约尼告诉她,他相信每个人都会回来——但又加了一句,“只要行动没有失败”。约尼离开的时候,伊尔注意到他带了一本英文小说。那是他一直在看的一本惊悚小说《尘埃死亡之路》,作者是阿利斯特·麦克莱恩。

约尼穿过基地的时候,撞见了伊斯瑞。两人坐在一起聊了一会。伊斯瑞发现,约尼看上去心事重重。“他好像已经完成了战斗,现在到了独自反省的时候。”

突然,约尼告诉他:“听着,我要去宣誓。一个人的生命中,总要宣誓一次。”他说话的时候显得如此信誓旦旦,伊斯瑞回忆,“我感觉他真的在宣誓,不是用手,而是用心灵。”

阿维不想去罗德,并说这是浪费时间,约尼还是催促他一起走。“来吧,跟我一起走,”他说。阿维感觉,这次罗德之行会使约尼坚定对执行此次行动的信念。约尼告诉他,他想再跟侦察营的士兵训个话,在他们出发之前交代一些额外的事情。

阿维想起来了,“我们聊天的时候也涉及了另外一个与行动战术无关的问题:犹太复国主义和人道主义。行动的重要性确实让他非常震撼,然后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谈论起这个话题。你开始想象你要去的地方,心想如果顺利完成任务,然后带回100多个以色列人,这将是多么了不起的一项壮举啊……约尼也表示抱歉,说用其他事务来麻烦我也是没有办法,必须有人去负责我们正在开展的工作……他心情很好,但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他的脑海里肯定浮想联翩……他还关心另一件事情,就是他离开以后我要负责的一些杂务。他说:‘阿维,我要留你在这里。好好干,因为我们不能有任何闪失。’”

在通报会开始还剩几分钟的时候,他们抵达了位于罗德的飞行中队总部。约尼看见了埃兰·多勒医生,他曾经是侦察营的战地医生。他受步兵和伞兵部队的医疗官伊弗雷姆·斯勒的委托,负责为第四架飞机备置一些医疗器械,以备撤离人质所需。埃兰组织了一队经验丰富的医生和医务兵,而且他们预备了大量的设备和器械,足以为十几名伤员提供护理。约尼和埃兰讨论了一些伤员护理的事情,而且埃兰让约尼想起了几年前的另外一次行动。当时有一名士兵中弹,这名士兵受了伤躺在敌人的地盘,身边只有另外一名以色列士兵。约尼虽然距离他们相对较远,但还是第一个赶到。“他完成自己的任务后,就朝他们冲过去,”当时的侦察营指挥官梅纳罕·迪哥力回忆。“他只是挺身而出,然后解决问题。这样一个小插曲,恰好概括了约尼行为处事的方式——他能发现问题、快速反应并且率先解决。他给我们的印象是,总是抱着收音机、非常安静,并且一点也不会惊慌。他告诉我们,他在赶去的路上,然后他设法让伤员身边的士兵镇定下来,‘我们的人马正赶过来,别急。’”约尼撤走了伤员,而治疗他的正是埃兰医生。

现在罗德机场,埃兰又提到了这次行动的伤亡问题。他说,伤亡人数将取决于是否能把恐怖分子打得措手不及。

“约尼头脑很冷静,”埃兰还记得。“我想,他当时的心理状态是你有时候在考试之前才能看到的。他已经完成了准备工作并且感觉成竹在胸……对他来说,一切已经就绪,剩下的就是执行计划了。给我的印象是,他一点压力也没有……而像一个暗流涌动的喷泉、蓄势待发……我还记得,他确实需要理发了;头发已经垂到了脖子后。然后,我也发现他很疲惫——以致反应都有点迟钝。”

约尼在飞回中队会议室的时候,听说第四架飞机的飞行员阿姆农·哈里尼作为以色列军事代表团的一员在恩德培驻扎过几年时间,对当地很熟悉。“约尼听到这个消息,就像狗见到骨头一般向我扑过来,”哈里尼回忆说,“‘等一下’,他说,‘你能把大楼的情况说一下吗?’”

他们每人一边,趴在会议室的长桌上。约尼铺开一张机场地图,开始向哈里尼问这问那。在这位飞行员回答的时候,约尼在纸上画了一张大楼的草图。

“约尼想知道大楼的详细情况,比如右边的武器库房和左边的控制塔。他想知道楼梯在哪里、窗户是什么样的、到入口的路该如何走等等。他特别感兴趣的是,如何在大楼内部的房间之间移动。他也问起如何从到港乘客的报关厅进入离港大厅。我告诉他,两个厅之间夹着一条走道,但是不能确信是否两个厅都有出口连接着走道。那样的话,他们就可以经由走道从到港大厅进入离港大厅。”这也许是约尼第一次听说有走道或者从外面有入口通往走道。

约尼也对通往二楼的楼梯非常感兴趣。哈里尼告诉他,自己记得的就是往楼梯方向的入口在大楼的另一侧,而且,如果从南边的广场入口抵达的话,必须要穿过大楼一直走到北边。实际上,楼梯的入口就在大楼的北部,要经过报关大厅,而不是在大楼外。同样地,约尼也想知道二楼通往一楼大厅的那扇门的确切位置。他和哈里尼研究了大楼其他部分的情况,然后问起突击部队将要经过的大楼前方的入口广场——广场中间是否有栅栏或者其他的障碍,以及广场是什么模样的。哈里尼也跟约尼讲了一些关于控制塔的情况——最重要的是,在哪里找到通往控制塔顶楼的楼梯。

“他接着又问了一个问题,”哈里尼说。“‘你觉得乌干达哨兵看到奔驰车和吉普车该做如何反应?’我告诉他,乌干达哨兵会按规定行事。这和在以色列执勤的哨兵不一样。乌干达哨兵只管分内之事,并执行上级下达的命令。他们会通宵站岗,不打盹。如果有车过来,也不会动粗。他们会吆喝一声‘停下来!’什么的,然后拿着刺刀枪对着你。如果你不停下来,他们就开枪。不是因为他们觉得你不怀好意,而是害怕不那么做的话会被惩罚……乌干达士兵也许不太机灵,但是很好斗,所以你必须当心着点儿。”

他们聊了差不多20分钟。约尼一直提问,而哈里尼就尽力地回答。“他渴望得到信息,得到更多的情报,”哈里尼回忆。“他给我的印象很清晰:他完全投入到了眼前的任务中……只要他觉得能够从我这里了解一些什么,他就一句话也不放过,认真聆听。他一旦得到相关的信息,就继续往下……”

星期六早晨11:30,伊库提·亚当召开通报会。会议上,高层指挥官将正式接受最后命令。会议室内外挤满了高级军官。主席台上挂着一幅巨型的恩德培机场示意图。发言的人包括亚当、本尼·佩拉德、丹·肖姆龙、马坦·维尔奈、西吉·沙尼和约尼。但是,参与任务的大多数官兵都没有到场,而且通报会的主要目的是走一遍官方程序。

讨论的问题大都言简意赅,虽然空军部队的角色做了详细说明。分配在第一架飞机上的后备飞行员拉米·列维还记得,很多相关的问题都没有解决,这和空军的原则相背离。列维在会场提了几个问题,但没有人回答。“那些困扰着我的很多问题找不到任何解决方案……没有时间来计划所有的事情,也许他们也不想回答所有的问题,因为这样做只会让事情更复杂。如果让事情有一点回旋的余地,你才会更加灵活,行动也能继续推进。”爱因斯坦把通报会的情况用碎纸片做了记录,比如将要使用的无线电频率和代码。无论记录得多简单,这些纸片会起到一个合适的信息包的作用,这也是他在每次行动前都要做的。

在总结陈词的过程中,亚当回顾了所有的命令。当他快讲完的时候,好像是肖姆龙助理的某个人当场请求亚当,让他任命马坦·维尔奈为伞兵部队的总指挥。目前的计划就是派兵前往沙姆沙伊赫,那里是以色列最南部的空军基地。同时,也要等待内阁的最后决议。作为空中指挥部的是一架波音707飞机,但是它在4架大力神起飞几小时后才离开沙姆沙伊赫,因为它的速度更快并且在东非领空就能赶上大力神机群。波音707飞机上的人员有佩拉德,他负责指挥空军方面的行动;还有亚当,他负责整个行动的全面指挥。

通报会结束的时候,约尼走到沙尼跟前。“给我再看一下你要把我们降落的准确位置,”他说。这样的要求体现了约尼的典型特征。从自己的利益出发,他当然想明确:沙尼对在什么地方或者以什么方式将车辆降落没有任何误解。他们坐在会议桌旁,重新查看了机场的示意图。沙尼也借此机会告诉约尼,即使在跑道指示灯熄灭和雷达无法识别跑道的情况下,他也打算把飞机降落在恩德培。“这是飞行中队自己单方面的备用计划,”沙尼说。“如果我们找不到跑道,我们就假装是一架遭遇不幸的民用飞机,然后请求控制塔为我们开启跑道指示灯。”

“约尼喜欢这个想法。他告诉我:‘这个计划太棒了,’”沙尼说。“然后,他跑出去把它告诉给队伍里的某个人,好像这个问题他们一直在苦苦思索,现在有人过来给他们找到了合理的解决方案。之后,所有的高级军官都在那里围着他,让他无法脱身。我抽身出来和飞行员坐到了外面的草地上,聊起天来。”

约尼给沙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们属于同级军官,但是我对他的敬意是一个人对更高级别的军官才有的。这种敬意,部分是源于我对他的看法,部分是源于那些流传的故事。他是斗士与智者的结合,堪称卓尔不群……我的确切印象就是,他是一个非比寻常的人。他就像一个亘古时代的超级英雄。”

沙尼的后备导航员兹维卡说,通报会后,他们两人看见约尼在不远处消失。沙尼转身对兹维卡说了一句话,至今让他记忆犹新。“这是以色列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战士,”沙尼说。

这位经验丰富的导航员几乎没有料想到,他的飞行指挥官会做如此评价,尽管他们相识多年。“沙尼的溢美之词也许是50年一遇。他是认真的。”兹维卡解释说。“毕竟,我们从小时候开始,就是听着这个国家早期英雄人物的故事长大的。突然从沙尼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评价,确实让人惊讶万分。”

沙尼接着说:“约尼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来重现这段历史。”

古尔、亚当和佩拉德上午的时候会见了总理拉宾、国防部长佩雷斯和外交部长伊加尔·阿隆。早些时候,古尔从情报部门的首脑那里接收到一份报告,说据他的判断,现有的情报资料对批准行动已经足够了。军方关于解救人质的计划呈送给了三位部长,然后总参谋长毫不含糊地说出了自己的建议:行动应该被执行。根据这个建议,拉宾召集高级部长开会。在短暂的讨论过程中,佩雷斯坚决支持对这场危机采取军事行动。最后,部长们批准了计划,而由全体内阁成员参与的会议预定在下午2:00举行。那时,将做出最后的决定。

侦察营士兵在登上开往罗德机场的军车前还有一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军官们经过了战术会议之后,剩下的工作不多了,因为大部分的筹备已经完工。侦察营最年轻的士兵布克瑞斯记得,这段休息时间是整个行动中最艰难的部分——等待,除了幻想一下即将发生的事情和反省自己的人生,大家无事可做。约尼的秘书伊尔跟布克瑞斯一起读过高中。上午的时候,他找到布克瑞斯,给他鼓了鼓劲。他在仔细琢磨着,是否要在出发前给家人写点什么。

丹尼·达刚和阿米兹·卡夫里还在忙着鼓捣那辆奔驰车,所以他们没有注意到部队巴士车离开了基地。他们在车头左侧的天线上挂了乌干达国旗,然后在车头焊接的金属杆上挂了一面小三角旗。前后车牌已经换成了用纸板制成的“乌干达”车牌。但是,他们对车的外观还是不满意。夜晚喷涂的油漆留下了不均匀的颜色块,所以两个人又继续用一罐又一罐的黑色喷漆来修补车身。突然,丹尼发现基地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他们跑到基地中央,发现所有人都离开了。他们立刻整理好国旗、遮住车牌,爬上车直奔机场。

他们赶到的时候,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些时间。第一架大力神飞机正在跑道上候着,阿米兹把车倒入了机舱。加上飞机里已经有的两辆陆虎车,三辆车一起被固定在了机舱底部。同时,侦察营士兵已经和参与行动的另外一支部队汇合。布克瑞斯记得,有好几位伞兵吻别了一同前来机场的连队秘书。

这个时候,阿维从附近的基地带回来一沓恩德培机场的航空照片。这是摩萨德情报机构在前一天用小型民用飞机拍摄的。照片排除了在大楼四周和顶部驻扎有大规模乌干达军队的可能性——至少在收集情报的当下是如此。这减少了人们对伤亡总数会居高不下的顾虑,也支持了人们对行动会取得成功的看法。参谋长如果没有口头上提前得到这些情报,他自己也不会批准计划。

侦察营医生大卫在罗德机场等候期间,得知他的医疗小组被从行动人员名单上剔除了。很显然,大家最后一刻才发现,突击队有一个医护人员就绰绰有余了。大卫对决定很不满意,因为这意味着他必须独自治疗伤员。这也使得他除了当医生,还要更多地承担起护理员的角色。“我想,我需要护理员来协助治疗伤员。这是毫无疑问的,”大卫说。“约尼很忙。我过去跟他说:‘这是一个失误。’他说:‘事情就这么定了,’后来,事情就告一段落……我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给亚力克腾出位置。亚力克是一位老兵,表现很棒。约尼信任他的战场表现,认为这么做是值得的。”

约尼告诉士兵,他们立刻出发前往沙姆沙伊赫,而且在那里中转之后继续飞往恩德培。他说,内阁正在开会对行动作出决议。他对行动作了一些补充性的指示,但是他的最后一次通报会是在沙姆沙伊赫。到那个时候,他将召集所有的士兵。

等到外围防护部队的指挥官肖·莫法兹登上了大力神2号飞机,他才有机会跟驾驶员那提商议两人配合的事情。比如,他们一致同意,到了解开车辆或者打开货舱的时候,那提会闪烁舱内的信号灯提示士兵。在最后一刻才协调这些事情,这与空军和侦察营一贯的做法是相违背的,然而,这确实是他们第一次有机会相互沟通。

佩雷斯和古尔到罗德机场给部队送行。佩雷斯写道,他赶到罗德的时候,来自各个部队的指挥官都来问他,内阁是否会批准这次行动。肖姆龙告诉佩雷斯:“西蒙,别担心。一切会进展顺利的。”佩雷斯记得:“约尼过来和我握手,并告诉我这架飞机堪称一流。”佩雷斯和古尔只停留了几分钟,就匆忙返回特拉维夫。那里将要举行全体内阁成员会议。

约尼和阿维还有时间讨论新的情报资料以及它们的作战意义。“情报还在从各个方向涌来,”阿维说,“我们也加以认真讨论。最后,等到士兵准备开始登机的时候,约尼告诉我:‘跟我到沙姆沙伊赫来。’我说:‘约尼,我现在没有任何武器或者类似的东西,然而你让我到沙姆沙伊赫去?那又能怎样呢?你们都下飞机而我一个留守。这不合情理吧。’最后我说服他,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跟他前往西奈半岛。后来,我跟他到车里取弹药背心和装备包。”在约尼的要求下,他的司机为他打包好了餐盒;他没有时间来亲自做这些事。

“我们商量好,我开他的车回去,然后第二天早晨开车来罗德机场,在行动结束之后接他返回侦察营。”阿维说。“我跟他握手,并祝他好运。他握手的方式,让我感觉到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行动,并具有非凡的意义。我想他能感觉到,虽然我不能明确说出他当时的所思所想。但不管怎样,他的握手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道别。他在微笑,但这个微笑却寓意着更多的东西。他不忘告诉我:‘按照我们的约定行事,这样就不会耽误其他事情了。’”

本加尔也在这里跟约尼道别。“约尼最后一个登机。我站在机舱门口跟他握手,并且告诉他:‘别担心。如果发生意外,我们会照顾好你的遗孀。’当然,我这么说很大程度上是开玩笑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因为阵亡而再也不能回来。我从不怀疑,他一定会回来。他告诉我:‘没事的,代我问候她、照顾她’——他说的‘她’就是布鲁莉亚。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到了下午1:20,4架大力神运输机开始从罗德机场起飞,同时还有第五架前往沙姆沙伊赫的后备飞机。这些飞机朝着不同的方向,每5分钟起飞一架次。这样,它们看起来就不像是在参与一个针对具体目标的行动。离罗德机场一段距离后,所有飞机都掉头向南。在往沙姆沙伊赫的途中,拉米·列维代替沙尼驾驶第一架飞机,以便让他熟悉好久没有开过的飞机。飞机在起飞前就检测到一些机械故障。虽然沙尼早些时候就确认过,参与行动的4架飞机经过了彻底检修,不过修理和更换过的部件也有无法运转的可能。问题虽然比较轻微,并很快得到了处理,但是他们出发的时候还是感到有一丝不安。

无线电设备在飞行期间被完全关闭,主要是因为以色列海岸不远处有苏联的监视船。飞行员的飞行高度也很低,以规避约旦的雷达系统。飞行高度低再加上夏天的热浪,引发了强烈的涡流。因此,士兵产生了严重的头晕和呕吐现象。“太难受了。我坐过大力神飞机很多次,但这是迄今为止最痛苦的一次飞行,”一位士兵回忆。“我们坐在吉普车里。因为飞机颠簸得实在太厉害,我们的头有时候都要撞到车顶了。我想,等到我们抵达恩德培机场然后打开舱门的时候,所有人都会瘫倒在跑道上而无法动弹。”沙尼虽然对此无能为力,但还是为这糟糕的飞行感到愧疚。“我知道,我要带着他们飞行七个半小时。然后,他们要冲下飞机投入战斗。而现在飞行才刚刚开始,我就把他们折磨得死去活来。”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飞行后,机舱地板上已经满是呕吐物。最后,飞机降落在了沙姆沙伊赫。就在此时,隶属于以色列民用航空公司阿基亚的一架飞机上,飞行员打破了他们的无线电静默,发现他们降落的时候就通知了机场控制塔——所以,民航波段范围内的其他飞行员都听到了这样一句话:“看来地面要举行一场大狂欢了。”

部队下了飞机,而地勤人员忙着给飞机油箱加满油。即使现在,仍然只有一部分人相信行动会真正执行。肖记得,他当时在飞机着陆的时候还很好奇,他们可能会在机场过夜。

伞兵和格兰尼士兵在一个地下机库集合,而侦察营士兵在另一个机库。很多人因为这段飞行已经筋疲力尽了。亚力克甚至都没有力气走下飞机,于是让阿米兹给他拿一套换洗的衣物。同时,阿米兹也打来一壶水让他洗把脸。亚力克换了脏衣服走下飞机,然后在沙地里躺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恢复过来。大卫给侦察营士兵分发治疗头晕的药片,同时多尔医生也给其他士兵分发。来自穆吉所属突击队的一位士兵,因为飞行期间一直呕吐而处于昏迷状态,身体十分虚弱,感觉不能继续行动。约尼命令一位名叫欧姆的装甲车指挥官,调派一名士兵到突击队。欧姆选了阿莫斯·格兰,他相信格兰在合适的时候开起火来会毫不含糊。约尼告诉阿莫斯,他会在飞行途中给他分配具体的任务。在此期间,他要到那位将要退出的士兵那里拿迷彩服、手提式扩音器和背包。背包里还装有轰开入口的炸药。

部队发放了便餐,士兵们都边吃边喝起来。过了一会儿,他们开始从飞行中恢复过来。此时,约尼又浏览了一遍情报资料,然后对各个部队训话。“约尼亲自跟每个人做简要指示,问他们是否清楚自己的位置,是否清楚其他人的位置,如此等等。”一位士兵回忆。显然,与跟哈里尼的交流为基础,约尼对伊夫塔将要冲入二楼的队伍做解释,楼梯就在他们进入的第一个大厅的不远处。

约尼也给外围防护部队作了最后指示,强调他们必须在旧航站楼周围架设一道“有效的屏障”。这并不意味着要开启密集的火力,或者射杀没有威胁的乌干达逃兵;而是意味着采取主动对该地区进行彻底排查以防止外部势力的渗透——并且迅速消灭经过确认的目标。终极目标就是,让4辆装甲车变成一个真正的安全网。约尼再次强调,务必要把恩德培小镇通往机场北部的道路封锁。

肖的装甲车将会布置在入口广场相对靠近航站楼的地方,上面搭载有侦察营的前任军医艾瑞克·谢洛夫,他会在必要的时候协助大卫·哈森。艾瑞克问约尼什么时候要到大卫所在的航站楼。因为冲破火力线有危险,约尼告诉他:“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们就不需要你。你就待在原地。”即使艾瑞克在某个阶段加入了大楼的突击队,也必须在撤退的时候回到肖的装甲车队伍中,然后在最后一架飞机上一起撤离。约尼不想让战场上的士兵没有军医。

“随着形势的发展,约尼发生了一些变化,”一位士兵说。“我觉得他更轻松了。他看上去更自在,好像已经得心应手。”

除了约尼简短的通报会之外,地面主力部队的指挥官也发布命令:穆吉负责一楼的队伍;伊夫塔负责二楼的队伍;肖负责外围的队伍。

现在,约尼把士兵召集到他的周围。就在这时,他们收到两三次命令,要求他前往另一个机库听取肖姆龙的通报。但约尼告诉他们,听取他给他们介绍的情况目前来说要更加重要。这也是他跟全体士兵的最后一次讲话。他知道,他要努力传达给士兵的信息和灌输给士兵的信念对任务的执行至关重要。他说得很简单,但是这几分钟成功地达到了他预期的效果。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情况通报会,”宜兰·布鲁默说。“它很不一样,给每个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约尼的报告以新的情报资料为开端,包括乌干达军队的安全带比预期要窄的评估,然后他又重申了行动计划的大致框架。

那个时候,约尼把在24小时匆忙的准备过程中累积的无数细节和指令都搁在一边,直接跟他们讲任务的重点。这次行动的目标是救出人质,他说。即使他们遭到攻击,即使人质确实没有在预定的地点,无论形势如何地出人意料,他们必须牢记目标并努力地实现它。这个目标必须是在行动的各个阶段引导他们做出决定的第一个念头。

约尼说,侦察营士兵要比恐怖分子优秀,所以只要每个人按照规定行事并且随机应变,他们可以很快制服敌人。这表达了他对士兵们按计划完成使命的绝对信心。他再次强调,对突击队来说,首要的关注点就是尽快地接近恐怖分子并消灭对他们有威胁的人员。他说,突击过程中会有人受伤,但没有人会停下来照顾他们。第一要务就是找到人质。只有在恐怖分子被消灭之后,伤员才可能得到救治。

“约尼的讲话简明扼要并且切中要害,”施洛莫说。“他的指令就是,每个人根据行动目标灵活应对不同形势,这正是每个士兵需要听到的……它让事情恰到好处。当你把无数的细节在一天之内灌输给某个人的时候,就会产生混淆。这个时候,有个人过来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讲明白了。”

最后,他简单地提及了行动的意义——“那些触动心灵的言语”,约哈伊这样描述它们,可以在最广泛的意义上得到重现:关键是不能向恐怖分子妥协,他说。以色列还有以色列的国防军,有义务不向这样的敲诈和勒索屈服,即使这意味着他们现在必须要远离国界实施反击。他总结说,这次行动的重要性无与伦比。一切都取决于他们;整个国家也在指望着他们。

“我记得在通报会上,曾被他的口才所折服,”阿米尔说。“他的话给了我极大的信心……你无法想象还有比这更好的行动前的通报会。”

“这是我永生难忘的一次演讲,”穆吉所属部队的一位士兵说。“他给我们的信心就是,他一定会成功。他的领导才能和个人素质对我们的影响简直是超乎想象。”

通报会结束的时候,丹尼·达刚和其他人一样走到约尼面前,瞥了一眼他拿着的航站楼的新照片。“我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一言不发,只是点点头,表示一切都会顺利。这让我感觉很好。”

欧姆也在通报会后找到约尼。他的装甲车被安排在米格战机和军事基地的旁边,然后他想知道对乌干达军队是先发制人还是伺机而动。欧姆对此不太确定,因为他记得装甲兵的开火命令在过去的24小时变更了好几次。“他明确地告诉我,我们可以先开火。但不要太猛烈,要适可而止。”而对米格战机开火的问题,约尼说,原则上他可以自行决断,但最后还是要等他的批准。无论如何,要在完全解除区域内的乌干达军队的威胁之后,并且被告知无需援助其他地点的时候,欧姆才可以对米格采取行动。

约尼给了塔米尔一张机场照片和一张乌干达地图,因为部队有可能经陆路撤退。“把它们收好了,以防我们有需要。”他说。

这在所有的航空照片中属于一张旧航站楼的特写镜头,显示出大楼外面或顶部没有大量的乌干达安全部队。上面也标示了两个遮阳棚,一个通往大厅的第二个入口,而另一个通往小厅的入口。分配给穆吉所属部队的大厅第一个入口没有遮阳棚。

一些士兵又来到另一个机库听取肖姆龙的报告。他说,大屠杀过去31年后,有人再一次妄图“选择”犹太人实施杀戮。参与行动的士兵有义务充当以色列国防军的远征军,以防历史重演。

穆吉回忆,在约尼的通报会之后,他和约尼停下来对一些与行动相关的细节进行了几分钟的讨论。突然,穆吉注意到肖姆龙正站在那里跟部队的其他人训话。他不知道早前就有人来叫侦察营的士兵去听肖姆龙的通报会,于是感觉有一点生气。他对约尼说:“这叫什么事儿。他们忘了谁才是主力部队。他们跟除了我们之外的所有人训话。怎么没有人理睬我们?”

“不,没关系,”约尼说。“他派人来叫过我们,但是我们自己在开会。所以,他也就听之任之。”

“你看,我们是做苦差事的人,而且我们也是准备去牺牲的人。然而,明天登上报纸头版的人将是肖姆龙、古尔和拉宾。”穆吉说。

约尼笑了笑。


注释:

除非另有标注,参考注释均来源于个人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