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贝尔自责地大步走在回屋的小路上。她不敢相信。就在她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时,自己却把它扔掉了。“愚蠢,”她对自己咕哝着,“真蠢,真蠢……”她不敢想像朋友们到了空地却扑了个空时,自己该怎么跟她们交代。也许肯达尔勋爵还留在她离开的地方,看上去像一匹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饲料袋就被人猛然拽掉的马一样。
安娜贝尔发誓自己不会再让其他壁花帮忙找丈夫了——她可是刚刚把送到她手里的机会白白扔掉了。现在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她自作自受。她加快步子,几乎小跑着往回走。她那么专注地疯狂撤退,差点一头撞到正沿着石墙边的小道漫步的一位男士。她赶紧停住,低声说了句“我很抱歉”,本可以绕过他继续跑。然而他引人注目的身高和从外套口袋里抽出来的黝黑的大手立刻暴露了他的身份。她目瞪口呆,在西蒙的注视下站立不稳地往后退。
他俩一般茫然地对视着。
安娜贝尔刚从肯达尔身边跑开,无法不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差别。亨特在渐浓的暮色里显得黝黑、高大、富有男人味,有着海盗的眼睛和异教国王冷漠无情的气质。他还是那么桀骜……没有更温顺一点……也没有变文雅一分……然而他是那么令安娜贝尔渴望,她肯定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头脑。他俩之间的气氛似乎一触即发,充满着激情和矛盾。
“怎么了?”亨特开门见山地问,对她心烦意乱的样子眯起了眼。
要把她的情感过滤成连贯的语句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不过,安娜贝尔还是努力了一下,“你没跟我说一声就离开了石字庄园。”
他的眼神像红木一样又冷又硬,“你把棋子收起来了。”
“我……”她的眼神飘向别处,咬着嘴唇,“我负担不起分心。”
“现在没人让你分心。你想要肯达尔?——尽管去吧。”
“噢,谢谢。”她讽刺地说道,“你能优雅地退让真是太好心了,你已经把一切都毁了。”
他警觉地看看她,“为什么这么说?”
在夏夜温暖的空气中安娜贝尔还是奇怪地感觉发冷。一阵微颤从她的骨头开始蔓延到皮肤。“我生病时收到的那对低帮靴子,”她直截了当地说,“我现在穿着的这对——是你送的,不是吗?”
“这很重要吗?”
“承认吧。”她坚持着。
“是的,是我送的。’他简单粗暴地说,“那又怎样?”
“我一两分钟前和肯达尔勋爵在一起,一切都按计划发展着,他正要……可我却不能。我不能在穿着这双可恶的靴子的时候让他吻我。我就这么走开了,他肯定会以为我精神错乱。不过你还是对的……他对我来说好得过头了。我们会是糟糕的一对。”她顿了顿,乱吸了几口气,看见亨特的眼里突然闪起了火花,他的身体一动不动,蓄势待发。
“那么,”他柔声说,“既然你抛开了肯达尔,你的计划是什么?回到霍奇汉姆身边?”
安娜贝尔被这个嘲弄的问题惹火了,满脸愤怒。“就算是,也与你无关。”她抬起脚跟从他身边走开。
亨特两步就抓住了她。他扳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着他,双手环绕着她的上臂。他轻轻摇着她,嘴唇凑到她耳边。“别再玩了。”他说,“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现在,趁我还没失去仅存一点的耐心。”
他的气息,有肥皂的香味,清新而迷人的男人味,让安娜贝尔晕眩。她想要钻进他的外套里……她想要他吻她直到她昏倒。她想要这位卑鄙、傲慢、令人蛊惑、英俊得要命的西蒙·亨特。可是,噢,他可不会对她发善心。她受到威胁的骄傲又冒了出来,堵住了她的喉咙,几乎无法说话。“我不能。”她粗声说。
亨特抬起头,俯视着她,眼里闪着好笑的神色。“随便你要什么,安娜贝尔……只要你愿意开口。”
“你决意要完全羞辱我,是吗?你不能让我留有一丝尊严——”
“我,羞辱你?”他扬起眉,嘲弄地斜眼看她,“两年来每次我请你跳舞都被你断然拒绝——”
“噢,好吧。”她狠狠地说,开始浑身发抖,“我承认——我想要你。好了,你满意了吧?我想要你。”
“想要我做什么?情人还是丈夫?”
安娜贝尔震惊地看着他,“什么?”
他抱住她,稳稳地搂住她颤抖的身体。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专注地凝视着她,她正努力理解他问题的含义。
“可你不是结婚的类型。”她终于虚弱地说。
他的指尖顺着她细巧的耳廓触摸着她的耳朵,“我发现,碰上你以后我就是了。”
轻柔的抚摸令她的血液燃烧,她无法思考,“我们可能第一个月里就会杀死对方。”
“很有可能。”亨特认同道,他浅笑的嘴拂过她的太阳穴。嘴唇的温度让她周身一阵酥麻。“不过还是嫁给我吧,安娜贝尔。就我看来,这能解决你大部分的问题……还有我自己的不少问题。”他的大手温柔地滑过她的脊背,平息着她的颤抖。“让我宠坏你,”他低声耳语,“让我照顾你。你从来没有依赖过任何人,不是吗?我的肩膀足够强壮,安娜贝尔。”他深深地笑了起来,“而且我可能是你认识的男人里面惟一可以负担得起你的一个。”
她太惊讶了,无瑕回应他的挖苦。“可是为什么?”她问道。他的手移到了她裸露的后颈上,指尖停留在头骨下面的浅窝里,她喘着气,“你可能可以让我做你的情妇,为什么还要向我求婚呢?”
他温柔地轻抚着她的脖子,“因为这几天里我意识到,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属于谁。尤其是你。”
安娜贝尔闭上眼睛,他的唇慢慢游移上她微微张开的干燥的嘴唇,她浑身的感官都沉浸在幸福之中。他的手和臂膀紧紧抱住她顺从的身体。如果说他的拥抱里有占有的意味,那么里面还有一丝敬畏。他的指尖探索着她皮肤上最敏感的部位,像私语那么轻柔地抚弄着。她任他诱开她的唇,他的舌温柔地摸索着,她呻吟起来。他的轻吻令她迷醉,满足了她的需要,而又令她急切地意识到渴望被填满的空虚之处。亨特感觉到她在怀中剧烈地颤抖,于是久久地吻住她,臂弯紧搂着她让她平静下来。他的手托住她火热的脸颊,拇指扫过她丝绸一般的唇。“回答我。”他低语道。
他手掌的温度让她的皮肤微微发颤,她把脸颊埋在他的掌心里。“好的。”她气喘吁吁地说。
亨特的眼里闪着胜利的光芒。他把她的头往后仰,又吻住了她,越来越深。他双手扶住她的头,调节着角度,直到两人的嘴完全契合。她呼吸的节奏开始变得任性,过多的氧气让她突然眩晕。她伸出手紧紧抓住他肌肉强健的身体,手指掐入他绒面呢的外套。亨特继续吻着她,一边把她的手放到他脖子上,让她紧搂着他。让她站稳后,他满意地把手放到她束着紧身胸衣的腰上,轻轻把她拉近。他越来越急切地吻着她,她的感官陷入狂喜。
他的嘴终于放开了她,她呻吟着表示抗议。他让她安静,轻声告诉她有人来了。安娜贝尔两眼朦胧,疑惑地从他的肩上往外看。一群目击者正在看着这对站在路中央相拥的情侣。莉莲……黛西……她们的母亲……奥莉维亚小姐和她英俊的美国未婚夫,肖先生……最后,还有韦斯特克里夫勋爵。“噢,上帝。”安娜贝尔激动地叫了一声,把脸埋在亨特肩上,好像闭上眼睛就能让他们全都消失一样。
亨特低头对她轻语,听起来他觉得很有趣,“将军。”
莉莲最先开口:“到底发生了什么,安娜贝尔?”
安娜贝尔畏缩着,强迫自己面对朋友的目光。“我做不到,”她局促地说,“我很抱歉——这计划很好,而且你们做得很出色——”
“而且本来会很成功,要不是你吻错了人的话。”莉莲喊道,“上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不是在梨树林里和肯达尔勋爵在一起?”
这可不是谁愿意在一大帮人面前讨论的事。安娜贝尔迟疑着抬头看看亨特,他正带着嘲讽的微笑观察着她,看来对她即将要做出的解释很感兴趣。
在持续的沉默中,韦斯特克里夫搞明白了状况,厌恶地从安娜贝尔看到莉莲,“怪不得你这么坚持要来散步。你俩给肯达尔设好了圈套!”
“我也有份。”黛西声称,决意和她们共患难。
韦斯特克里夫好像没听到她的话,紧紧盯着莉莲毫无悔意的脸,“老天——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出来的?”
“就算有的话,”莉莲伶俐地回敬道,“我也还没发现。”
要不是安娜贝尔眼下处境难堪,她肯定已经对伯爵的表情笑了出来。
莉莲皱着眉,注意力回到安娜贝尔身上。“现在抢救还不算晚。”她说,“我们可以让在场所有的人都保证对你和亨特先生在一起的事守口如瓶。没有任何人看到,就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韦斯特克里夫勋爵沉着脸考虑着她的话。“尽管我极不情愿赞同鲍曼小姐,”他悲观地说,“我不得不同意。我们把这件事情忽略对各方都最好不过。佩顿小姐和亨特先生没被人看见,因此,也没有人名誉受损,也就是说这不幸的情形不会有什么后果。”
“噢,是的,她的名誉确实受连累了,”亨特突然坚定地说,“被我。而且我不想逃避后果,韦斯特克里夫。我——”
“不,你想的。”伯爵威严地向他肯定,“如果我允许你为了这个女人自毁一生,我会下地狱的,亨特。”
“自毁一生?”莉莲愤怒地重复着,“亨特能娶到安娜贝尔这样的姑娘已经是万幸了!你怎么敢暗示她配不上他,显然他才是——”
“不,”安娜贝尔焦虑地插嘴说道,“求你了,莉莲——”
“请原谅,”肖先生极有礼貌地低声说,一边勉强掩饰着笑意。他臂弯挽着奥莉维亚小姐,优雅地鞠了一躬,“我想我和奥莉维亚小姐在这里有些多余,还是先告辞了。我可以替我俩担保我们会像‘三不猴’一样又聋又哑又瞎。①”(①本佛教寺庙中常见的分别捂住眼睛、耳朵和嘴巴的三猴形象。寓意,为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他的蓝眼睛闪着幽默的神色,“我们让你们来决定今晚看到或听到了什么……或者没有。来吧,亲爱的。”他带着奥莉维亚小姐转身返回庄园。
伯爵转向鲍曼姐妹的母亲,她个子颇高,窄窄的脸像是只狐狸。她一脸义愤填膺的表情,只不过为了不错过任何好戏才没有开口。黛西事后懊恼地解释说,鲍曼夫人从不会在一部戏的中间歇斯底里,而喜欢留到幕间休息的时候再发作。
“鲍曼夫人,”韦斯特克里夫问,“我可否请求您对此事保持沉默?”
伯爵,或者任何有贵族头衔的男士,哪怕是请求雄心勃勃的鲍曼夫人一头跳到花坛里让他开心,她也会照做不误的,还会完美地翻着跟头。“噢,当然,勋爵大人——我从不会散布这么低俗的流言。我女儿真是不明就里,天真无邪——看到她们和这个……这个不检点的姑娘走在一起真让我忧心。我肯定像您这么明断的绅士一定能看出来我的两位天使是完全无辜的,她们是被这个她们当做朋友的老谋深算的姑娘带得迷失了方向。”
韦斯特克里夫怀疑地朝两位“天使”冷冷瞥了一眼,“确实。”
亨特的胳膊一直保护地搂着安娜贝尔的腰,他冷冷地看着这群人。“随你们的便。佩顿小姐的名声今晚一定得被损害,不管怎样。”他拉着她沿小路朝前走去,“来吧。”
“我们去哪里?”安娜贝尔问道,想挣脱他的臂弯。
“去屋里。如果他们不愿意做目击者,看来我得当着其他人的面诱骗你。”
“等一下!”安娜贝尔叫道,“我已经答应嫁给你了!为什么得再丢一次脸?”
亨特不理会韦斯特克里夫和鲍曼姐妹的抗议,简短地答道:“保险起见。”
安娜贝尔停了下来,任他怎么拉也不肯移动脚步,“你不需要保险!你以为我会不守诺言吗?”
“一句话,是的。”亨特平静地把她往前拖,“现在,我们去哪里?大厅,我想。那儿有很多人可以见证你被强暴。或者,也许棋牌室——”
“西蒙,”安娜贝尔抗议道,被他粗鲁地往前拖着,“西蒙——”
她的直呼其名让他一下子停了下来,转身好奇地半带着微笑低头看着她,“怎么,亲爱的?”
“看在上帝分上,”韦斯特克里夫低声说,“我们把这留到业余戏剧之夜吧,好吗?就算你真的这么一心想要她,亨特,你也不必再向我们展示了。我很乐意从这里赶去伦敦见证你的未婚妻被玷污名声,哪怕只是为了求得这里的安宁。不过别请我去参加你的婚礼,我可不想做个伪君子。”
“不,只是头蠢驴。”莉莲的嘀咕声传来。
尽管声音很轻,韦斯特克里夫好像还是听见了。他黑色的头立刻转了过来,满面怒容,威胁地看着莉莲故意做出的无辜表情,“至于你——”
“那么,我们说定了。”西蒙打断了他,阻止了一场显然会变得无休止的争论。他看看安娜贝尔,一脸男人的满足,“你的名声已经被玷污了。现在我们去找你母亲。”
伯爵摇摇头,露出只有刚刚被违背意愿的贵族才会有的冷冷的不悦之色。“从没听说过一个男人刚刚毁了一个姑娘就这么急不可待地要向她父母坦白。”他阴郁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