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的关键是时机。”莉莲说道,她褐色的眼睛闪着愉快的神色。显然没有一名军官会比现在的莉莲·鲍曼更坚决地指挥一场战役。四位壁花一起坐在后阳台,各自拿着一杯沁凉多果肉的柠檬水,表面看来懒洋洋的,实际上她们正在周密地计划着晚上的行动。

“我建议你们晚饭前在花园里散步。好让我们开开胃。”莉莲对安娜贝尔说,“黛西和伊薇会同意,我们会带上我们的母亲和弗洛伦斯婶婶,还有任何碰巧在聊天的人——我们到达梨树林另一头的空地时,很有望看到你和肯达尔勋爵已经flagrante delicto①了。”

①拉丁文,意为。在犯罪现场被当场捉住。

“flagrante delicto是什么?”黛西问道,“听起来很非法。”

“确切地说,我也不知道。”莉莲承认,“我在小说里读到的……我肯定这就是让姑娘们败坏名声的事。”

安娜贝尔不起劲地笑了一下,希望自己哪怕能有鲍曼姐妹的一分兴奋。换做两个星期前,她一定已经喜形于色,不能自已了。然而现在她觉得一切都不对劲。最终能够让一位贵族向她求婚的前景一点也不能让她欣喜。她感觉不到兴奋、欣慰或是哪怕一丝乐观,觉得这就像是一件不得不完成的讨厌的任务。鲍曼姐妹像老到的阴谋家一样专业地策划计算时,她把自己的忧虑掩藏了起来。

然而,最善于观察的伊薇似乎注意到了安娜贝尔面孔背后的真实情感。“这是你想——想要的吗,安娜贝尔?”她轻柔地问,蓝眼睛里充满了关切,“你不是非这样不可,你知道。我们可以帮你另外找个追求者,如果你不想要肯达尔的话。”

“没时间找其他人了。”安娜贝尔小声回答,“不……必须是肯达尔,而且必须是今晚,要赶在前面……”

“赶在前面?”伊薇重复道,侧着头微带困惑地看着安娜贝尔。阳光照着她散落的雀斑,像金粉一样在她丝绒般的皮肤上闪耀着,“赶在什么前面?”

安娜贝尔沉默着,伊薇低下头,指尖沿着杯沿收集着杯口的果肉。鲍曼姐妹正在热烈地交谈着,为梨树林是不是伏击肯达尔的最佳地点争论不休。就在安娜贝尔以为伊薇会抛开这个话题时,她轻声说道:“安娜贝尔,你是不是听说亨特先生昨天深夜返回石字庄园了。”

“你怎么知道的?”

“有人告诉我婶婶了。”

看着伊薇洞彻的眼神,安娜贝尔不禁想,谁要是低估伊万杰琳·詹纳,迟早要倒霉。“不,我没听人说起。”她小声说。

伊薇微微倾斜着柠檬水杯,凝视着杯里混着糖水的液体,“我觉得奇怪,他没有向你索讨那个吻,”她慢慢地说,“从他过去对你流——流露的兴趣看……”

她俩的眼神相遇了,安娜贝尔感到自己的脸红了。她飞快地摇摇头,眼神祈求着伊薇不要再说下去。

伊薇脸上闪过理解的神情。“安娜贝尔,”她缓缓说道,“你不会太介意今晚我不和其他人一起去抓你和肯达尔勋爵吧?到时会有很——很多人去看的。毫无疑问莉莲会带上一大群不知情的目击者。我会是多——多余的。”

“我当然不会介意,”安娜贝尔说,又局促不安地微笑着问,“是出于道德上的保留意见吗,伊薇?”

“噢,不,我没有那么伪善。我很乐意为与此事有关而认罪……不——不管我今晚去不去,我都是我们的一分子。只是……”她停顿了一下,又很柔和地接着说道:“我觉得你不——不想要肯达尔勋爵。不是作为一个男人——不是为了真正的他。现在我对你多了些了解,我……我相信嫁给他不会让你幸福。”

“可我会的,”安娜贝尔争辩道,语气变得尖锐,把鲍曼姐妹的注意力引了过来。她们停止聊天,好奇地看着她,“没人能比肯达尔勋爵更接近我的理想了。”

“他对你再完美不过了。”莉莲表示强烈赞同,“我希望你不是在散播怀疑的种子,伊薇——现在那样做可太迟了。我们不可能现在攻弃这么绝佳的计划,我们几乎已经成功了。”

伊薇马上摇摇头,似乎在椅子里缩了起来。“不,不……我不是要……”她的声音轻得变成了咕哝声,她抱歉地看了安娜贝尔一眼。

“她当然不是。”安娜贝尔帮着伊薇说,露出一个大大咧咧的笑容,“我们再温习一遍计划吧,莉莲。”

肯达尔勋爵对安娜贝尔.佩顿怂恿他傍晚一起溜出去在花园散步表现出好玩和得意的情绪。暮色温柔,潮湿的空气笼罩着庄园,没有一丝微风打破厚重的氛围。大部分客人都在为晚餐更衣,或是在棋牌室和客厅里闲坐,摇着扇子。室外基本上没什么人。这种情形下,如果一名女子提议在无人陪伴的情况下出去散步,没有男人会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肯达尔显然不会反对一两个偷偷的吻,于是任安娜贝尔哄他漫步在阶梯状的花园一侧,来到爬满玫瑰枝蔓的干砌石墙后面。

“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找个年长的女伴陪着,”他微微笑着说,“这实在太不恰当了,佩顿小姐。”

安娜贝尔立刻给了他一个微笑。“就跟我溜出来一会儿,”她催促道,“没人会注意的。”

他欣然随她往前走着,安娜贝尔心里的内疚越来越重,好像从四面八方朝她压过来。她感觉自己像是在把一只羔羊引向屠夫。肯达尔是个好人——他不应该被人算计陷入强迫的婚姻。要是她有更多时间的话,她可能会让一切自然发展,让他真正自愿向她求婚。可这已是聚会的最后一周了,她必须现在就让他就范。如果她能搞定这部分计划,从此一切都会容易得多。安娜贝尔,肯达尔勋爵夫人,……她可以想像自己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年轻贵妇,居住在汉普夏郡平静的世界里,偶尔去伦敦,节假日迎接弟弟从学校回来。安娜贝尔,肯达尔勋爵夫人会养半打金发的孩子,有会像他们的父亲一样适合戴眼镜,讨人喜爱。安娜贝尔,肯达尔勋爵夫人还会成为一名贤妻,她的余生都会为她诱骗他娶了她而赎罪。

他俩来到梨树林后面的空地,铺着砾石的圈子里有张石桌。肯达尔停了下来,低头看着安娜贝尔,她已精心摆好姿势斜倚在石桌边。他鼓起勇气触摸着散在她肩上的发丝,欣赏着浅褐色发梢的金色光泽。“佩顿小姐,”他低声说,“现在你一定已经看出来我非常喜欢和你在一起。”

安娜贝尔的心脏开始跳到喉咙口,感觉快要窒息了。“我……我觉得我们一起谈话、散步非常愉快。”她终于开口说道。

“你真可爱。”肯达尔低声耳语,向她靠近,“我从没见过这么蓝的眼睛。”

一个月前,安娜贝尔会为此欣喜若狂。肯达尔是个好男人,更不用说他还很迷人、年轻、富有,而且还有爵位……噢,她这到底是怎么了?当他朝她泛红的紧张的脸俯下身来时,她浑身都感觉勉强。她心烦意乱、困惑地努力保持不动。可还没等他们的嘴唇碰上,她就深吸了口气,扭过了身子背对着他。

空地上一片沉寂。

“我吓着你了吗?”肯达尔询问的声音传来。他是那么温文尔雅……与西蒙·亨特的傲慢如此不同。

“不……不是这样。只是……我不能这么做。”安娜贝尔揉揉突然觉得疼痛的前额,裹在桃色丝质花裙里的肩膀感觉僵硬。她重新开口时,声音因挫败和自鄙而显得沉重。“请原谅,勋爵。您是我有幸认识的最最好的男士。这正是我必须离开的原因。我这样鼓励你的兴趣是不对的,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他问道,显然完全糊涂了。

“你并不了解我。”安娜贝尔苦笑着说,“相信我的话,我们并不相配。不管我怎么努力,我最终都无法不伤害你——而你又太绅士了,因此不会反对,我们双方都会感到痛苦。”

“佩顿小姐,”他低声说道,想搞明白她的突然发作,“我还是不明白——”

“我也不肯定自己是否明白。不过我很抱歉。我希望你一切都好,勋爵。我希望……”她的呼吸开始不规律起来,她突然笑了出来。“希望是件危险的事情,不是吗。”她喃喃道,迅速离开了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