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我,爵爷?”伊薇来到小办公室里塞巴斯蒂安就坐的桌子前。一个仆人奉命带她下楼,护卫她穿过俱乐部勉强尚可控制的混乱拥挤的人潮。

今天是詹氏重新开张的第一夜,似乎每个会员或希望成为会员的人都决定前来取得入场许可。一大堆申请表格排在塞巴斯蒂安的桌上,同时至少有一打男士正不耐的在门厅等候通过。空气中充满了嗡嗡的人声,玻璃杯的叮当声,还有二楼挑台上管弦乐队演奏的音乐声。出于对埃佛·詹纳的纪念,香槟是不限量供应的,这增添了无拘无束的欢乐气氛。俱乐部重开了,一切都那么合伦敦绅士们的意。

“我是找你。”塞巴斯蒂安回答伊薇的问题。“见鬼的你怎么还在这里?差不多八小时前你就应该离开的。”

她毫不畏缩的瞪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我还在打包。”

“你已经打包三天了,而你的长裙连半打都没有,只要一个旅行袋就能装下你的那些行李。你在拖时间,伊薇。”

“这对你有差别吗?”她顶回去。“过去两天你似乎就当我不存在,我几乎能确定你甚至没注意到我还在这里。”

塞巴斯蒂安凌厉的盯着她,竭力控制住沸腾的脾气。没注意她?真TM见鬼,他到愿意交换一笔财富使之能够成真。他备受折磨的感知到她的每句话,每个手势,永远都饥渴的想要飞快偷瞧她一眼,现在光是望着她窈窕有致的身段优雅的裹在黑天鹅绒的洋装里,就足以逼疯他了。丧服的阴沉晦暗应该让一个女人显得平庸乏味才对,但正相反,黑色衬得她的肌肤如凝脂一般,发丝飘扬犹如火焰。他想带她上床,和她做爱,直到这复杂难解的诱惑在激狂中耗尽。他觉得心头扰攘着什么东西,某种热烈的不安,像是生病了一样……那东西令他从一个房间徘徊到另一个房间,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情纷乱,不耐,因渴望而痛苦。

他必须送走她,伊薇应该被保护起来,远离俱乐部的危险和堕落,同时也应该远离他。如果他能设法保证她的安全,以某种限度的方式去探望她……这是唯一的解决方法了。

“我要你离开,”他说。“住宅那边为你准备好了一切,在那儿你会舒服得多,而我也不用担心你会陷入什么麻烦。”他站起身走向门口,小心的注意保持两人之间的身体距离。“我去叫人准备马车,我要你在一刻钟之内上车。”

“我还没吃晚餐,求你允许我吃最后一顿饭会不会太过分?”

塞巴斯蒂安没有看她,但能听出她声音里含着一丝孩子似的赌气,这让他的心疼痛的拧了一下……而他曾一直相信那颗心除了几束有效的肌肉外再无其它。

他再也不记得他是否让她留下来吃晚饭了,因为就在那时,他看见凯姆朝办公室走来……身边还有个不容错认的身影,是韦斯特克里夫伯爵。转过身,塞巴斯蒂安修长的手指爬梳过头发。“真TM见鬼。”他咕哝道。

伊薇马上走到他身边。“怎么了?”

塞巴斯蒂安抹去脸上的表情。“你最好快走,”他严厉的说。“韦斯特克里夫来了。”

“我哪也不去。”她立刻说。“韦斯特克里夫太过绅士,他不会当着女士的面打架的。”

他爆出一声嘲弄的大笑。“我不必藏在你的裙子后面,小猫,而且我也怀疑他来这里是为了打架——在我绑架鲍曼小姐的那天晚上它就已经了结了。”

“那他想做什么?”

“不是来警告我,就是来看看你是否需要解救。或两者都有。”

韦斯特克里夫走进了办公室,伊薇仍然站在丈夫身边。

凯姆率先开口。“爵爷,”他对塞巴斯蒂安说。“我叫伯爵等候通传,但他——”

“没人能‘叫’韦斯特克里夫做任何事。” 塞巴斯蒂安干巴巴的说。“没关系,凯姆,回骰子台去吧,否则那里会乱成一团的。让圣文森特夫人跟你一起去。”

“不,”伊薇立刻说,担忧的视线从塞巴斯蒂安讥诮的脸移到韦斯特克里夫如花岗岩般坚硬的面容上。“我要留下。”她转向韦斯特克里夫伯爵,伸出手。“爵爷,我非常想念莉莲……她还好吧,我希望?”

韦斯特克里夫行了个吻手礼,用独特的严肃嗓音说道:“非常好。若蒙不弃,她希望你能来和我们住在一起。”

尽管就在几分钟前,塞巴斯蒂安还在逼她离开俱乐部,但突兀的愤怒仍充满了他全身。目中无人的混蛋,要是他以为跑到这里来,就能从他鼻子底下把伊薇抢走——

“谢谢你,爵爷。”伊薇注视着韦斯特克里夫棱角分明的脸轻柔的回答。伯爵有一头黑发,双眼乌黑,几乎不可能分辨出瞳仁中的虹膜。“你真是太仁慈了,我也非常希望能尽快去拜访。但这段时间我还不需要你的款待。”

“很好,这项提议会一直有效。请允许我向你最近的损失致以慰问。”

“谢谢你。”她微笑以对,塞巴斯蒂安怀着嫉妒的刺痛冷眼旁观。

身为全英格兰最古老、最有权势的爵位之一的所有者,马克斯,韦斯特克里夫爵爷,有着惯于让自己的主张得以留意和听从的气势。他的相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英俊,但粗犷阳刚的活力让他在任何地方都显得卓尔不凡。韦斯特克里夫是一个运动家,一个热中的骑手,以挑战并超越自我的身体极限而闻名。事实上,他以这种方式对待生命中的每一件事,无论选择做什么,他都不允许自己接受除了优秀以外的任何结果。

韦斯特克里夫和塞巴斯蒂安从十岁起就是朋友,他们在寄宿学校里一起度过了大部分的童年和少年时光。还是孩子时,他们的友谊就有些匪夷所思:韦斯特克里夫天生就信奉绝对的道德观,毫无困难的明辨是非曲直,而塞巴斯蒂安却偏爱用最简单的方式将之千回百绕,变得令人恼怒的复杂,仅仅把它当成对自己聪明才智的练习;韦斯特克里夫总是采取最有效直接的办法,反之塞巴斯蒂安却选择诡谲难测的路线,让人在最终达到目的前总要跌入各式各样的麻烦中。(纠结啊……纠结啊……)

但是他们都是在强权控制和冷漠父亲的阴影下成长的,两个朋友对彼此都非常了解。他们分享着相同的毫不浪漫的世界观,明白自己能够信任的人寥寥无几。可现在,塞巴斯蒂安阴郁的想道,他已辜负了韦斯特克里夫的信任,并再无希望弥合。这辈子头一次,他感到一阵令人厌恶的剧痛,而他只能将其称之为懊悔。

见鬼的,为什么他会把注意力集中在莉莲·鲍曼的身上?那时他明知道韦斯特克里夫已被那女孩俘虏,为什么就不费心再去找别的女继承人结婚?他是个傻瓜才会对伊薇视而不见。回想起来,为了莉莲而破坏这段友谊其实并不值得。私心里,塞巴斯蒂安不得不承认,韦斯特克里夫自他生活中的缺席还真有点像脚上的水疱,一直隐隐作痛,且永远不会痊愈。(这个比喻……orz一下……)

塞巴斯蒂安一直等到门扉在凯姆身后阖上,才抬起胳膊占有性的环住伊薇纤细的肩膀,嘲弄的向从前的朋友问候。“蜜月怎么样?”

韦斯特克里夫不理他。“依现在的情况,”他对伊薇说。“我必须得问——你是被胁迫结婚的吗?”

“不是。” 伊薇坚决的说,向塞巴斯蒂安挨得更近,仿佛要试图保护他。“真的,爵爷,那是我的主意。我去到圣文森特爵爷的宅邸请他帮助我,而他也给了我帮助。”

不置可否,韦斯特克里夫简短的说:“你显然还有其它有效的途径。”

“那时我只想到这一个办法。”她纤细的胳膊围上塞巴斯蒂安的腰间,让他惊讶的突然停住了呼吸。“我不后悔我的决定,”他听见伊薇坚定的告诉韦斯特克里夫。“如果事情重新来过,我会毫不犹豫的再做一次。圣文森特爵爷待我很亲切,并没有什么不妥。”

“她在撒谎,当然啦。” 塞巴斯蒂安冷笑道,可他血管的脉搏开始狂乱的鼓动。伊薇娇软的身躯依偎在他身旁,他能感觉到她的温暖,闻得到她肌肤的芬芳,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要为他辩护。“我对她就是个混帐,”他对韦斯特克里夫直截了当的说。“而我幸运的是,圣文森特夫人被她家人虐待的时间太长,她对什么是善待毫无概念。”

“那不是真的,” 伊薇对韦斯特克里夫说,他们谁也没有看塞巴斯蒂安一眼,让他恼怒的觉得被排除在交谈之外。“你能想得出这段时期十分艰难,没有我丈夫的支持,我都不能活下来。他照顾我的健康,尽一切可能庇护我,他非常努力的工作以维持我父亲的生意,我的姨父们企图强行绑走我时也是他保护我——”

“你扯得太远了,蜜糖。”塞巴斯蒂安操着恶意的报复口吻对她说。“韦斯特克里夫很了解我,他知道我绝不会工作,或是保护任何人。就那件事而言,我只是操心我自己的利益。”让他恼火的是,似乎没人注意他的解释。

“爵爷,” 伊薇对伯爵说。“照我对我丈夫的了解,要是他明白你已爱上了莉莲,我不相信他还会那么做。这不是替他的行为开脱,只是——”

“他不爱她!” 塞巴斯蒂安咆哮起来,推开伊薇。房间仿佛转眼缩小了,墙壁四面收拢像是致命的钳砧一样将他挤压得粉碎。该死的她,居然企图向他道歉!该死的她,居然企图在他们之间加上以爱为名的虚伪借口!“他比我还要不相信爱,”他瞥向韦斯特克里夫。“你告诉过我多少次,爱不过是一个希望让现实的婚姻更美味的男人的幻觉?”

“我错了。”韦斯特克里夫说。“你为什么这么愤怒?”

“我没有——” 塞巴斯蒂安蓦的住口,恍然大悟。他望着伊薇,发现他们的处境震惊的颠倒过来了……她,结巴小壁花,现在既安详又镇定……而他,总是那么酷,那么自信的人,如今却变成了狂躁的白痴。这一切都展露在韦斯特克里夫面前,而他正仔细敏锐的观察着他们。

“要怎样才能摆脱你?” 塞巴斯蒂安粗暴的问伊薇。“如果你不想去我的房子,那就跟韦斯特克里夫走呀。只要你能滚出我的视线,我才不在乎呢。”

双眼攸的睁大,她畏缩了一下,仿佛被利箭击中。她动也不动,深吸口气,然后自制的缓缓吐出。塞巴斯蒂安几乎就忍不住冲动要跪在她面前乞求原谅,但他只是僵硬的站着看她走向门口。

“伊薇——”他喃喃的说。

她不理他,挺直肩膀离开了办公室。

视线跟随着她,塞巴斯蒂安双手握拳握到发痛。几秒钟后,他强迫自己转向韦斯特克里夫。他的老朋友正凝视着他,目光并不憎恨,到勉强称得上同情。“我没想到会发现这个。” 韦斯特克里夫静静的说。“你不再是你自己了,塞巴斯蒂安。”

上次韦斯特克里夫称呼他的教名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就算在兄弟或密友间,男人们也只是称呼彼此的姓氏或头衔而已。

“下地狱去吧。” 塞巴斯蒂安咕哝道。“今晚你跑来这里就是告诉我这个?真是这样的话,你已经晚了一个月。”

“那的确是我的目的。”韦斯特克里夫承认。“不过现在我决定留下来喝上一小杯白兰地,然后你来告诉我,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到底在做些什么。你可以从解释为何把经营赌场揽上身开始。”

在俱乐部这么拥挤繁忙的时候坐下来聊天可能糟糕透顶——但塞巴斯蒂安忽然不在乎了。从他和某个知交交谈到现在,仿佛过了个永恒。虽然塞巴斯蒂安对他们的前友谊除了混乱外不抱任何幻想,不过能和韦斯特克里夫——即使是一个不表同情的韦斯特克里夫——讨论事情的前景似乎也是说不出的安慰。“好吧,”他嘟囔一声。“好吧,我们来聊聊。别走开,我马上回来——我不能允许我妻子没人护送就在俱乐部里穿行。”

他大步离开办公室来到门厅。没看见伊薇穿着黑裙的身影,他猜她是走了另一条路,可能会穿过中央的大厅。他停在一扇拱门前扫视过一片人山人海,伊薇鲜艳的发色使他很容易就迅速锁定了她。她正朝凯姆坐镇的角落走去,所到之处,不少俱乐部的会员站起来给她让路。

塞巴斯蒂安先是慢慢跟着她,然后越来越急切。他处在一个奇特的境地,努力想要弄明白自己。他一直都非常善于操控女人,那么,为何要在和伊薇相关的事上保持超然却变得毫无可能?只不过,不是真实的距离,而是过去放荡生活留下的污点将他和他最渴望的事物之间隔得远远的。让自己和她发展出一段关系……不,这不可能。他的邪恶会淹没她,就像黑墨水蔓延上崭新的白色羊皮纸一样,直到每一寸干净的地方都被污染。她会变得愤世嫉俗,满怀怨恨……当她开始了解他,她就会瞧不起他了。

凯姆正坐在高脚凳上俯视着骰子台,注意到伊薇过来,他转过凳子面对她,一脚踏到地上。黑色的头仰起,他迅速扫视大厅,机警的留意着周围的情况。捕捉到塞巴斯蒂安的视线,凯姆简洁的点个头,表示他会看着伊薇直到塞巴斯蒂安过来。

凯姆又巡视了大厅一遍,皱纹出现在乌黑的眉间,他的肩膀微微绷紧,好像头发不舒服的刺着脖子。他扭过身看看身后,但没有人站在那里。他开始坐回到高脚凳上,但似乎有种挥之不去的本能让他细细审视着人群,仿佛有一块磁铁牵拖着他的目光……他不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人……然后塞巴斯蒂安发现男孩定住了,突然变得极其专注。

从人群中挣脱出来,塞巴斯蒂安顺着凯姆震惊的视线望去,看见一个黝黑矮壮的男人站在东边的挑台上俯瞰着大厅。他一身邋遢肮脏,黑发粘在他奇怪的子弹形状的脑袋上。乔斯·布拉德。塞巴斯蒂安立即认了出来……可他是怎么溜进俱乐部的?一定是某个秘密入口,俱乐部的入口和通道比兔子窝还多,而没有谁能比布拉德或凯姆更了解这地方了,他们两人都是从孩提时代就住在这里——

塞巴斯蒂安的思绪中断,他看见了拿在布拉德手上的手枪枪管的反光。就算是在这个角度,他瞄准的目标也很清楚。是伊薇,她离凯姆还有大概六码远。

凭着本能的直觉,塞巴斯蒂安闪电似的一跃而起,向前冲去,可怕的恐惧燃烧过全身。在他惊慌的视线里,伊薇的身影变得如此清晰明确,甚至连她长裙上天鹅绒的细毛都看得一清二楚。每一束神经,每一块肌肉都竭尽全力要够到她,他的心每一下猛烈的跳动都将血液送进他快速动作的四肢。狂乱的双手抓住她,塞巴斯蒂安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借着跑过来的惯性两人倒在了地板上。

一声枪响回荡在洞穴般的大厅里。塞巴斯蒂安感到身侧猛的一撞,就像某人挥拳在他身上击出了一个洞,一枚铅弹撕裂了他的肌肉和软组织,一路切段了他的动脉网,然后一股火烧火燎的疼痛爆开,倒向地板的强冲击力震得他几乎晕了过去。他半压着伊薇,试着把她的头藏在臂弯里,但她在他身下挣扎着。“别动,”他喘着气,将她固定在地板上,害怕布拉德会再次开枪。“等一下,伊薇。”

她顺从的安静下来。空气中充斥着数不清的噪音……大叫声,哭喊声……轰隆隆的脚步声。

自伊薇俯卧的身上抬起身,塞巴斯蒂安冒险朝二楼的挑台上望去,布拉德不见了。痛苦的咕噜着,塞巴斯蒂安翻滚到一边,搜寻着妻子的伤处,害怕子弹也一并打中了她。“伊薇……甜心……你受伤了吗?”

“为什么你要那样推我?”她闷声问道。“没有,我没受伤。那是什么声音?”

他颤抖的手拂过她的脸庞,把一绺掉落在她眼前的发丝捋回去。

困惑不已,伊薇扭动着从他身下钻出并坐起来。塞巴斯蒂安保持不动,气喘吁吁,感到灼热的鲜血流过了胸膛和腰间。

人们蜂拥地要逃离这座房子,几乎要踩到地上的这一对。突然一个男人过来罩住他们,在作鸟兽散的人群里劈出条路来,他结实的身板像堵城墙一样挡住了人们的冲挤。塞巴斯蒂安眨眨眼,认出是韦斯特克里夫,他晕眩的伸手攫住他的外套。

“他朝伊薇开枪,” 塞巴斯蒂安嘶声说。他的嘴唇变得好僵,他润润唇才继续说道:“保护她的安全……保护她……”

伊薇迸出一声颤抖的尖叫,看见塞巴斯蒂安的衬衫前摆慢慢染上了猩红的颜色,这才意识到他受伤了。在突如其来的狂乱中,她扯开他外套和背心的纽扣,口袋都撕破了。韦斯特克里夫无言的脱去自己的外套,把背心裹在里面塞成紧紧的一团。伊薇掀起塞巴斯蒂安被血水浸透的衬衫,找到他身侧还在流血的伤口。她的脸一下变得惨白,眼眸开始闪烁着泪光,但她极力抑制住惊恐,接过韦斯特克里夫手中的临时垫子,将它牢牢的按在伤口上止血。

压力带来的疼痛让塞巴斯蒂安没能忍住低沉的呻吟。他的手悬在空中,手指半弯曲着。空气里弥漫着新鲜的血腥味。韦斯特克里夫俯身检查伤口。“打了个对穿,” 塞巴斯蒂安听见他对伊薇说。“看起来没有伤到大动脉。”

韦斯特克里夫换手按压伤口时,伊薇抱住塞巴斯蒂安的头枕上她的大腿,垫在柔软的黑天鹅绒织料中。拿起他的手,她紧紧的握住他的手指,她的力量似乎安抚了他,制衡了他渐趋虚弱的身体中噬骨的痛苦。塞巴斯蒂安凝望着她低垂的脸,读不懂她的表情。她的眼中闪着奇怪而难解的光芒,某种像是温柔或悲伤的东西……既珍贵却又源源不绝……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望着他过。

在她的注视下,他挣扎的想说些什么,好挥开骚动的情绪。“这就是企图……”疼痛的颤栗夺走了他的呼吸,他被迫顿了一下。“……企图逞英雄的结果。”他接着说。“我想从今以后我还是要和罪恶搅在一起。更……安全。”

听到这拙劣的冷笑话,韦斯特克里夫的黑眼短暂的闪了下。“子弹是从上面射过来的。”他说。

“以前的员工……布拉德……刚开除不久。”

“你确定他的目标是圣文森特夫人吗?”

“是的。”

“也许他觉得伤害她是向你报复的最佳方式。”

塞巴斯蒂安的头越来越沉,清楚思考变得困难起来。“不可能……”他喃喃的说。“除非……他以为我在意她……但人人都知道……权宜婚姻……”

韦斯特克里夫古怪的看他一样,但忍住没有回答。塞巴斯蒂安完全不知道此刻他和伊薇看起来像什么,他紧握着她的手,让她温柔的抱着他,就像是母亲照顾受伤的孩子一样。现在他唯一感受到的就是身侧的伤口痛得难以忍受,无情的令他全身颤抖,牙齿开始打架。他隐约察觉韦斯特克里夫离开了一会儿,威严的发号施令,然后拿了一抱的外套回来,也不知道它们的主人是否是心甘情愿捐出来的。把衣服盖在他身上,韦斯特克里夫继续按压着伤口。

塞巴斯蒂安有一阵丧失了意识,等他醒转时,他感到伊薇温暖的手抚着他冰冷汗湿的脸。“医生就来了,”她轻声说。“血一止住,我们就送你上楼。”

他的呼吸在紧咬的牙关间嘶嘶作响。“罗翰在哪里?”

“手枪一开火,我就看见朝布拉德追去了。” 韦斯特克里夫回答说。“实际上,罗翰是从柱子爬上二楼的。”

“如果他没抓到那个杂种,” 塞巴斯蒂安咕哝着。“我会。然后——”

“嘘……” 伊薇安抚道,空余的手滑进盖着的外套里,摸到他赤裸的胸膛。她的手掌停在他虚弱的心跳上,指尖碰到了挂在他脖子上的一圈纯金链子,顺着项链,她发现那枚苏格兰金的婚戒正吊在它的末端。

塞巴斯蒂安不想让她发现他在衣服底下戴着戒指,不安的低语道:“不要想歪了。只是……想确保它不会丢失……”

“我明白,” 伊薇轻声说,手再次放回到他的胸膛。他感到刷过前额的她的唇和拂过的柔软呼吸。她低头朝他微笑。“显然你会了解到,”她说。“你给了我一个留下来的完美借口。我会照顾你直到你康复到足以亲自把我扔出去。”

塞巴斯蒂安无法回以笑容。在布拉德被抓到之前,伊薇无论在哪里都不会安全。“韦斯特克里夫,”他沙哑的说。“必须得有个人……保护我妻子……”

“她不会发生任何事。” 韦斯特克里夫向他保证。

塞巴斯蒂安望着他从前的朋友,他认识的唯——个高尚的男子,他看见韦斯特克里夫小心翼翼的不露声色。不过他们都明白,伊薇太缺乏经验而不会了解……子弹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伤口有可能会化脓。塞巴斯蒂安不会死于失血过多,但他可能因致命的高烧而亡。若是这样,伊薇将在这豺狼环伺的世界里孤独一人,无法自保。Men like himself。

因寒冷和休克而发着抖,塞巴斯蒂安挤出几个孤注一掷的字句,却发现如同嘶嘶的呼气声。“韦斯特克里夫……我以前做的事……对不起。原谅……原谅……”他觉得眼皮开始渐渐阖上,但仍挣扎着要保持清醒。“伊薇……保护她,请你……”他跌进一片火光明亮的海洋,越沉越深,直到闪动的光芒逐渐褪去,他陷入了黑暗之中。

“塞巴斯蒂安。” 伊薇低喃道,把他无力的手贴在颊边。她吻吻他手背的指节,泪水滚落下脸庞。

“没关系的,” 韦斯特克里夫安慰她道。“他只是昏过去了,不用多久就会醒的。”

她逸出一声细小而窒息的呜咽,随即恢复自制。“他故意挡在我前面,”过了一会儿她说。“他是为了我才挨枪子的。”

“似乎是如此。” 韦斯特克里夫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想到自从私奔以后,塞巴斯蒂安和他大跌眼镜的新娘都发生了某些有趣的变化。

当莉莲获悉圣文森特娶了伊万杰琳·詹纳时,她怒不可遏,同时又害怕可能降到她朋友身上的伤害。

“那个恶棍!”在他们从意大利返回伦敦的途中,莉莲咆哮着。“在所有人里面,他就对伊薇这样……哦,你不知道她有多脆弱。他会对她很残忍……她不能自卫,又是那么的天真纯洁……上帝啊,我要杀了他!”

“你妹妹说她看上去并没有遭到虐待。” 韦斯特克里夫理智的指出,尽管他也想到像伊万杰琳这样无助的人只能任由圣文森特摆布,并被这个念头搞得担心不已。

“她可能太害怕而不敢承认任何事。” 莉莲说,幽暗的眸子眯紧,来回踱着步。“他可能强暴了她,恐吓她,可能还甚至打她——”

“不,不,” 韦斯特克里夫安抚道,把她僵硬的身躯拥入臂弯。“照黛西和安娜贝尔的看法,她有充分的机会可以告诉她们她是否被虐待了,但她没有。如果能平息你的忧虑,我会去一趟俱乐部,向她提供庇护,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和我们一起待在汉普夏。”

“多久?” 莉莲呢喃着,在他怀里窝得更深些。

“当然是无限期的。”

“哦,马克斯……”她的棕眼熠熠发光,忽然蒙上了一层水气。“你会为了我而那样做?”

“任何事,亲亲,”他温柔的告诉她。“任何能让你快乐的事。”

因此韦斯特克里夫今晚来到了詹氏,确认伊万杰琳是否是个不情愿的俘虏。结果与所有的推测相反,他只发现了一个似乎渴望留下的女人,一个明显对圣文森特心怀爱意的女人。

至于圣文森特,永远都是那么疏离冷漠……很难相信一个对待女性既随意又无情的男人刚刚却冒着生命危险救人。收到一份来自从不对任何事表示丝毫遗憾的男人的歉意,然后听到他几乎就是在乞求保护他的妻子,必将得出无可避免的结论:尽管困难重重,但圣文森特学会了关心别人多过关心自己。

情势真是特别。像伊万杰琳·詹纳这样的人是怎么在圣文森特——这个最世故的男人身上引发变化,实在很难理解。不过,韦斯特克里夫已能了解无法以逻辑解释的吸引力的神秘之处。有时两个孤单灵魂的裂痕反而能成为它们结合在一起的纽带。

“夫人——”他温和的说。

“伊薇。”她说,仍然将丈夫的手贴在腮旁。

“伊薇,我必须要问……在所有的男人里,你为什么选择圣文森特提出婚约?”

温柔的放低圣文森特的 ,伊薇轻轻苦笑一下。“我必须合法而永久的逃离我的家庭,婚姻是唯一的答案。毫无疑问你很清楚,在汉普夏不会有求婚者排成长队以求我的青睐。当我知道圣文森特对莉莲做了什么时,我觉得非常可怕……但这也让我想到……他似乎是我听说的人里唯——个和我一样走投无路的人,绝望到可以同意任何事。”

“让他管理你父亲的俱乐部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

“不,那是他自己决定的,让我吃惊不小。其实,自我们结婚后,他经常令我惊讶。”

“怎么说?”

“他尽一切可能呵护我——在所有可以显示他的冷漠的时候。”她凝视着丈夫失去意识的脸。“他不是没有心的人,尽管他假装他是。”

“的确,” 韦斯特克里夫同意道。“他不是没有心的——尽管直到今晚我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