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伊薇对丈夫还有什么好感的话,那也在第二天中午之前,塞巴斯蒂安离开俱乐部,说是去萧夫人那里时消失殆尽。他已经把要在隔天举行的埃佛·詹纳的葬礼安排妥当,现在把注意力转向俱乐部的生意。詹氏将停业两个星期,届时会有一大批木匠、泥瓦匠、油漆匠被雇来翻新建筑。

塞巴斯蒂安也开始对俱乐部的管理成规做出了决策性的改变,其中包括把凯姆提升到总管的位置。鉴于男孩的混血血统,这显然是个极具争议的决定。吉普赛人普遍被认为是些手法灵巧的骗子,而凯姆被赋予的职责却是长官大宗先进的收支,在赌局出现纷争时进行裁断,这自然会被某些人看作是派一只猫去看护一笼鸡雏。这个位置的权力非常大,没人——甚至塞巴斯蒂安也不能——质疑他对赌局的判断。但凯姆是熟手,人缘也好,塞巴斯蒂安愿意赌一把,他的声望会令俱乐部的员工接受他的新职位。此外,俱乐部其余的三十名员工中,还没有一个够格能运作骰子房。

现在赌场妓女都已遣散,有些事迫在眉睫,急需解决,以便俱乐部重新开张时,会员们可以得到“女性的交谊”。而让伊薇不高兴的是,凯姆也赞同塞巴斯蒂安的计划,萧夫人会是解决问题的绝佳办法。自然咯,塞巴斯蒂安便将向恶名昭著的夫人提议合作引以为己任。知道丈夫有着邪恶而色情的欲望,伊薇肯定他去拜访萧夫人的目的远远不止于单纯的生意磋商,自他们在格雷纳格林逗留以来,塞巴斯蒂安还没有和谁上过床。(想起他对马克斯“一星期一次论调”的嗤之以鼻……小圣,你真能忍啊……)无疑他已准备好并渴望让自己和某个心甘情愿的女性纵情狂欢一场。

伊薇不断告诉自己她不在乎。他要跟十个……一百个……一千个女人睡觉她都不在乎。如果她那么做了,她就是个傻瓜。一只漫步在小巷中走失的雄猫会和它遇上的每只雌猫交配,塞巴斯蒂安不可能比它更忠诚。

伊薇克制的外表下怒气翻腾,她刷好头发,编成复杂的辫子盘在头顶,接着自安放在梳妆台上的小镜子前走开,放下发刷。金质婚戒的闪光划过她眼底,镌刻其上的盖尔语仿佛在嘲笑她。“当你是我的爱。”她苦涩的轻声念道,然后褪下戒指,没理由在一段假装的姻缘中还要戴着婚戒。

她先把戒指放在妆台上,觉得好了一点,接着又将之装进口袋,决定去找凯姆,要他收在俱乐部的保险箱里。她正要离开房间,门上便传来敲门声;不可能是塞巴斯蒂安,他从不费心敲门的。伊薇前去应门,发现原来是乔斯·布拉德巨大的身形杵在那里。

虽然布拉德不是特别招大家讨厌,但他的人缘显然比不上凯姆,这对来说颇不走运,因为他和凯姆·罗翰同龄,他们经常互相一较长短。其实把大多数男人拿来和黝黑英俊的凯姆比较都不太公平,他神秘的魅力和冷面笑匠似的幽默在员工和赌场的主顾中都很吃得香。而更糟的是,布拉德毫无幽默感,对自己生命中的大部分事物都心怀不满,又嫉妒所有他认为获得太多的人。伊薇感觉到他连以礼相待都觉得困难,便戒慎地望着他。

布拉德平板而漠然的双眼盯住她。“有个访客在后门要见泥,夫人。”

“访客?” 伊薇皱眉,觉得胃部一下被掏空了,她疑心是姨夫终于探听到她的趋向了。詹纳的死讯,俱乐部的暂时歇业以及她的出现必定迅速传遍了伦敦。“是谁?他说他叫什…什么名字?”

“偶被吩咐告诉泥,那是横特太太,夫人。”

安娜贝尔。亲爱朋友的名字让伊薇的心跳因释然和激动而加快,尽管她不大相信安娜贝尔敢来赌场。“真是个好消息。”她大声说。“请带她去楼上我父亲的接待室。”

“偶被吩咐说,泥必须下楼到后楼梯那去,夫人。”

“哦。”但不该是这样。不该让像安娜贝尔那样备受呵护的女孩等在俱乐部的后门。满是关切,伊薇越过门槛,大步离开房间,只想着尽快见到安娜贝尔。她冲下两段长长的楼梯,间替的抓握着扶手,布拉德紧跟在她身后;等跑到楼下时,她的心跳得厉害极了。在沉重的大门上费了点劲,她把门推开——

——然后又惊跳的退回。她看见的不是安娜贝尔·亨特修长的身影,而是佩雷姨夫高大笨拙的样子。

伊薇的脑子一片空白。恐惧占满身心,她只惊骇的瞥了他短短一眼便往后退。佩雷格林一直都愿意用拳头来迫使她就范,就算她现在是圣文森特夫人,于法于理都不再受他辖制也无济于事,她的姨夫会以残酷的殴打开始,用尽一切手段以雪前耻。

伊薇盲目的转身就逃,但让她吃惊的是,布拉德挡住了去路。

“他付给偶一个萨弗林好逮到泥。” 布拉德咕哝说。“这够偶一个月的工资了。”(萨弗林,sovereign,英国金币,面值一英镑,现已不通用)

“不。”她喘着气,推挤他的胸膛。“不要——我什么都给你——别让他抓到我!”

“詹纳让泥跟他们住在一起,所有的时间。”年轻的男子讥诮的说。“他不想要泥在这里,没人想。”

她抗议的尖叫,但布拉德无情的将她推向她姨夫,后者粗笨的容貌正因胜利的狂喜而杂色班驳。“偶照你说的做了,” 布拉德对着佩雷身后的男人粗鲁的说道,伊薇一下子认出来了——那是布鲁克舅舅。“现在付帐!”

看起来被这交易弄得不舒服又隐隐有些羞耻,布鲁克递给他一个萨弗林。

佩雷牢牢的钳制着伊薇,让她就像只被抓住后颈皮的兔子一样无助,他方方的大脸气得发红。“你这个愚蠢的,一文不值的丫头!”他叫嚣道,猛烈的摇晃她。“要不是你还有点用处,我会把你像堆垃圾一样处理掉,你以为你能躲得了多久?我会好好招待你的,我保证!”

“布拉德,阻止他,求求你。” 伊薇尖叫起来,当佩雷把她拖向一辆等候的马车时挣扎的拱起身子。“不要!”

但布拉德一动不动,只是站在门边用充满恨意的眼神观望着。她不明白自己曾做了什么让他如此鄙视她。为什么没人来救她?为什么没人回应她的呼喊?如搏命般,伊薇对着她姨夫又是抓又是推,但厚重的裙子阻碍了她的争斗,只是无望而徒劳。恼火于她的抗拒,佩雷咆哮起来。“认命吧,你这该死的小鬼!”

伊薇自眼角瞥到一个男孩从马厩的场院走过来,他看见小巷里的冲突便迟疑的停住。她冲他大叫:“去找凯姆——”佩雷压制的手掌捂住她的口鼻,叫声中断,她一口咬进他满是灰尘的肉里,他愤怒的嚎叫着连忙抽回手去。“凯姆!”伊薇又尖叫起来,直到一记结实的掌掴扇在了她的耳朵上,再度令她噤声。

佩雷把她推给布鲁克舅舅,后者瘦长的脸映入她模糊的视线。“带她去马车上。” 佩雷命令道,从口袋里掏出块手绢包扎好流血的手。

布鲁克粗暴的将她拖向车子时,伊薇在他的钳制中挣扎着,扭动着,拼命对准他的喉咙就是一肘拐,这一击令布鲁克咳嗽着松开了她。

但佩雷赶上来,盘子大小的双手抓住了伊薇,他砰的一声把她扔到了马车一侧。她的头撞到了硬邦邦的漆面嵌板上,眼前顿时一片金星,头骨传来尖锐的疼痛。在撞击带来的晕眩中,伊薇被塞进了车厢,期间只能无力的扭缠。

让伊薇大感惊愕的是,尤斯塔斯表哥竟等在里面。他既苍白又痴肥,看上去像是头被安放在座位上的幼鲸。他将她锁在巨大的,有着陈腐食物气味,层层叠叠的身躯中,(噩梦,绝对是噩梦……)猛的伸出一只多肉的手臂,以惊人的力气掐住她的喉咙。“逮到你了。”他说道,费劲的喘息着。“麻烦的贱人——你毁约不肯嫁给我。但我父母说你的财产该是我的,他们会不计一切代价替我拿到手的。”

“已经结婚——” 伊薇嘶声道,仿佛被某种奇特的深海怪物整个吞噬掉,她在那堆围困住她的人肉山中几乎窒息了。

“那个婚姻不会成立的,我们要宣告它无效。你会发现你想让我破产的计划并没有得逞。” 尤斯塔斯的声音听起来像个暴躁的男孩。“你最好别惹恼我,表妹。爸爸说等我们结婚后我可以对你做任何我喜欢的事。你觉得在储藏室里关上一个星期怎么样?”

他庞大的胳膊把她重重压进他胸膛和腹部无边无际的赘肉里,伊薇吸不到足够的氧气来回答。痛苦而绝望的泪水刺痛了她的眼角,她狂乱的要撬开紧紧箍住她脖子的桎梏。

在一片嗡嗡的耳鸣中,她听见外面传来新的响动,是几声大喊和不停的诅咒。突然间,马车门被猛的一把推开,有人一跃而入。伊薇蠕动着想看清是谁,当瞥见那抹熟悉的暗金色头发的闪耀光泽时,她断续的呼吸顿时化为模糊的呜咽。

那是她从不认识的塞巴斯蒂安,不再冷静自制,反而充满了让人胆寒的暴怒。他杀人般的目光锁住尤斯塔斯,眼神冷酷锐利,后者层层粗短的下巴后的呼吸一下子紧张的急促起来。

“把她给我。” 塞巴斯蒂安的音调因狂暴而沙哑。“现在,你这坨阴沟里的烂泥,否则我会撕烂你的喉咙!”

似乎意识到塞巴斯蒂安是真的渴望实现他的威胁,尤斯塔斯松开了对伊薇的扼制。她拼命呼吸着大口空气,跌跌撞撞的爬向塞巴斯蒂安;他一把抱住她,力道温柔却安稳可靠。她感到震颤的怒意正持续的流窜过他的全身,他低喃着说道:“别紧张,亲亲。你现在安全了。”

塞巴斯蒂安凶狠而致命的瞪着尤斯塔斯,后者正试图把全身胶冻似的肥肉缩进座位最远的角落。“下次我再看见你,” 塞巴斯蒂安恶毒的说。“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我都会杀了你;法律也好,武器也好,就算是上帝本人也不能阻止。你要是珍惜自己的性命,就不要再挡我的路。”

任尤斯塔斯吓得说不书话的瑟缩成一团,塞巴斯蒂安把伊薇抱出马车。她紧抱着他,还在竭力平顺呼吸,同时担心的环视周围。看起来凯姆正警戒着周围的情况,并对付得她的两个亲戚不能近前:布鲁克倒在地上,佩雷被一记猛攻击得蹒跚的后退,结实的面孔因为又惊又怒而变得潮红。

摇摇晃晃的落到地上,伊薇把脸埋进丈夫的肩膀里。塞巴斯蒂安简直怒不可遏,冰冷的空气一路窜上他激动晕红的皮肤,愤怒的呼吸转成泠泠白气。他简捷而彻底的检查了她一遍,双手轻轻的来回抚摩过她,双眸仔细瞅着她苍白的脸,声音惊人的温柔。“你受伤了吗,伊薇?抬头看着我,亲亲。对了,甜心……他们有伤害你吗?”

“没…没有。” 伊薇晕忽忽的望着他。“我姨夫佩雷格林,”她小声说道。“他非常强…强壮——”

“我会搞定他的。”他向她保证说,然后朝凯姆大喊道:“罗翰!来把她接走。”

年轻人立刻照办,几个流畅的大步来到伊薇跟前。他对她说了几句话,异国腔调让她紧张过度的神经平静了下来。

但她踌躇的不愿离开,忧惧的眼神投向塞巴斯蒂安。

“没事。”他没有看她,冷冰冰的目光盯住佩雷蛮牛样的身形不放。“去吧。”

咬着嘴唇,伊薇挽着凯姆的胳膊让他带自己退到一边。

“你来拜访我们真是太亲切了,姨爹。” 塞巴斯蒂安的声音尖刻而讥刺。“来向我们道贺是不是?”

“我来接我的外甥女。” 佩雷咆哮着。“他答应了我的儿子,你们的非法婚姻不会成立的!”

“她是我的。” 塞巴斯蒂安厉声说。“你当然不会弱智到以为我会毫无异议的放她走。”

“我会宣告婚姻无效。” 佩雷笃定的说。

“唯一的可能是还没有圆房。但我告诉你,那是既成事实了。”

“我们有个医生,他答应出面作证她的处女膜还完整无缺。”

“王八蛋。” 塞巴斯蒂安森然阴笑。“你知道这对我是种什么侮辱?我已经工作得太累没功夫去培养我的名声——但我要是允许任何不举的暗示来毁坏它,那我就该死了。”他耸肩脱下外套抛给凯姆,后者单手接过。塞巴斯蒂安杀人般的目光须臾未离佩雷铁青的脸。“你有没有想到现在我可能已经让她怀孕了?”

“如果是这样,会补救过来的。”

不是很明白姨夫在说什么,伊薇在凯姆护卫的怀抱中畏缩了一下,他的胳膊收紧,望着佩雷,金色的眼中罕有的闪过一丝憎恶。“别担心,甜心。”他轻声对伊薇说。

佩雷的话令塞巴斯蒂安怒火上扬,双眸就像是碎尽的玻璃。“发梦。”他说。“让你得到她,不如我先杀了她。”

佩雷的自制似乎荡然无存,怒吼着冲向他。“如有必要,我会踏过你的。你这个自大的王八羔子!”

伊薇尖锐的倒抽口气,看到塞巴斯蒂安侧身闪过她姨夫的突袭,等他再度发起攻击。“傻瓜。”她听见凯姆咕哝。“他应该绊倒他才对。”接着男孩陷入沉默,注视着塞巴斯蒂安几乎毫不费力就抵挡住了佩雷巨大拳头的冲击力,然后对准他的下巴还以一记迅捷的直拳,这一下虽然力道十足,但对彪形大汉的佩雷似乎没有造成太大影响。伊薇吓坏了,望着他们两个拳脚相加。尽管塞巴斯蒂安要敏捷得多,可佩雷使劲打出的几下能让人骨头碎掉的重拳却逼得他步伐不稳的后退。

俱乐部的员工开始聚集过来,大叫大喊的替塞巴斯蒂安鼓劲;这时街边的路人也急急忙忙循声而来。斗殴者周围站了一大圈人,空气冲充斥着叫嚣和鼓噪。

伊薇紧紧掐住搂在她腰间的手臂。“凯姆,做点什么。”她央求道。

“我不能。”

“你知道怎么打架,爸爸总是说——”

“不行。” 凯姆坚决的说。“这是他的战斗。如果我现在跳进去搀和,会让人觉得他好像自己对付不了你姨夫。”(男人啊……)

“但他的确不能!”这时塞巴斯蒂安在佩雷的另一记凶狠的组合拳下摇晃着败退,伊薇畏缩了。

“你低估他了。” 凯姆注视着塞巴斯蒂安再次向前逼近。“他——注意有同伙!漂亮的右勾拳!给他一脚也很好。他那种个子的人通常移动得不快,现在他要是刚好——该死,漏掉了一个机会——”他突然赞赏的欢呼起来。塞巴斯蒂安一个直击下巴的左重拳把佩雷撂倒在地。“像是夯机一样的力道!”他大声说。“力量和精准兼而有之……再稍加点拨就完美了。”

佩雷呻吟着在地上瘫成一团,似乎被打败了他的那个表情冷硬的人给遗忘了。

意识到打斗结束,俱乐部的员工竟都大胆的聚拢来,拍着塞巴斯蒂安的肩膀喧闹的称赞着,要他相信他并非如他们所想,是那种无病呻吟的人。塞巴斯蒂安带着嘲弄的表情接受了这些可疑的赞美,然后粗鲁的催促已然半残的对手滚进马车去。

凯姆轻柔的让伊薇转身面对他。“告诉我是怎么发生的,”他急促的说。“快,趁你丈夫还没走过来。”

伊薇快速的解释了一遍,布拉德是怎么把她骗到楼下,又如何差不多是亲手把她交给了她的亲戚,只为换取一个萨弗林。她说得结结巴巴,混杂无序,但凯姆努力跟上了她语无伦次的说明。“很好。”他低声说,蜜褐色的脸上一无表情。“我会处理布拉德。你去照顾圣文森特吧,他需要你。在一场好斗之后男人总是充满了精力(sap)。”

伊薇困惑的摇头。“树液(sap)?什么?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眼中突然闪现过逗乐。“你会知道的。”

她还没来得及再问,塞巴斯蒂安已经走到跟前。伊薇靠在凯姆的臂弯的样子似乎根本无法令他高兴,脸上乌云密布。“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见鬼的事,”他凶巴巴的说,占有的双手把伊薇拉过来。“我在宁静的星期天早上离开了两小时,然后一回来就发现什么事都该死的乱七八糟——”

“她会解释的。” 凯姆插进来,目光越过塞巴斯蒂安,注意力被马厩场院里的某个人给吸引住了。“请恕我,我得去留意点事——”他轻松的跃过短短的栏杆,消失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