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石离开之后,苏菲在办公室没什么事情可做,因而决定去清点厨房储藏室内的物品。
跟弟弟有关的新资料,和他那沾有污点的过去,是如此的出乎意料之外以及令人作呕;使得她几乎无法清楚的思考。她机械性的忙碌工作着,感觉自己既挫败、疲累又虚弱无力,直到某样东西让她从麻木这中清醒过来。
某种来臭从潮湿食物储藏室的石板架散发出来,苏菲恶心地倒抽口气,寻找臭气的源头。“我的老天,这是什么?”她询问。莱莎慢慢走到储藏室的门边看着她。
苏菲没多久就发现那臭味来自一条不新鲜的鲑鱼。“我们可以用醋和石灰水浸泡它。”
莱莎迟疑地建议道。“这可以除掉大部分的味道——如果还没有太严重。”
苏菲用地块布把那团粘糊糊的东西盖起来从架上拿开,忍不住一阵反胃。“莱莎,那条鱼已经没办法救了。”
“严重”两字根本不足以形容……它已经从头烂到尾了。”
“来,我来把它包起来。”厨房女佣小声地说,并取来几天前的报纸。她熟练地把鲑鱼包起来,直到气味完全藏在里头。
莱莎点头。“鱼贩说鱼是新鲜的。”
“新鲜的!”苏菲讽刺地一哼。
“我会要她拿回去换,”莱莎皱眉。“不过我刚才叫她去拿金莲花的种子。”
“我拿去换,”苏菲决断地说。她知道莱莎的膝盖还没有完全康复,无法前往鱼贩的店里。她很高兴有这机会出去走动走动,顺便理清思绪。“我还有些事情要跟蓝先生说。他竟敢用这么烂的理由把这种鱼卖给很小爵士的家!”
“辛小姐,我认为你最好等一等。恩尼帮莫爵士出去办事,没法陪你去。”
“我自己去。鱼贩又不远,大家还没知道我出去过我就回来了。”
“但康爵士说过很多次,你出门时一定要有人陪伴。如果你发出任何事情……”莱莎几乎要颤抖起来。
“不会有任何事情的。我又不是要去贫民窟,只是去换一条鱼。”
“但,康爵士——”
“康爵士那边我自己会应付。”苏菲取下她的软帽时低声说道。
面对苏菲理直气壮的怒气,以及她不断提醒康爵士替他做过的事,蓝先生满怀歉意地说。“那是场误会。”他用浓重的伦敦东区口间嗫嚅地说,目光在整个屋子游移,避免对上她的视线。他肥胖的脸上挂着难堪。“啊呀,我怎么敢把这么可怕的东西送去鲍尔街呢!还想要欺骗康爵士……啊呀,我没脑袋才敢做这种事,对不对?”他的表情在想到一项借口的时候亮起来。“是那个笨蛋露西……她拿错鱼了,是她拿错了!”
“好吧,那么,”苏菲轻快地说。“我想要换回对的那条鱼,拜托你了。”
“是的,小姐。”他从她手中接过纸包,迅速冲到店后方,自言自语道。“我敢说,只有最好的才留给康爵士……”
苏菲等待另一条鲑鱼的包好的同时,发觉店外出现小骚动。她好奇地走到嵌着厚玻璃的小窗边,看到一群兴奋的人聚集在街道转角那栋建筑物入口处。
“他们在看什么?”
蓝先生回答的语调里掺杂了些许奇特的骄傲。“简尼克又开始捉人了。”
“简尼克?”苏菲偏头看着鱼贩,惊讶地扬起眉毛。“你是说,他想要抓住某个人?”
蓝先生把棕色的纸折成长方形,小心地把鱼放在一角。“就像只狐狸,简尼克是继莫凯南之后,捉拿小偷或盗贼最聪明,而且脚程最快的人,这是实话。”他熟练而仔细地把鱼包进纸内。
苏菲把注意力转回窗外,看来群众正在等待恶名昭彰的简尼克从那栋房子里出来。“简先生或许追捕小偷或盗贼,”她傲慢地说。“但他也是个罪犯。我不会用这种比喻来侮辱莫爵士,因为他是最值得赞扬的人。”
“是的,小姐。”蓝先生用绳子将包里捆起来并打个花结。“但简尼克也是条好汉。”
苏菲不了解群众对这个人的敬仰。为什么他的魅力和所谓的吸引力能够蒙蔽大家,对他的腐败和堕落视而不见?
蓝先生来到窗边,把包好的鱼递给她。“辛小姐,简尼克被带到鲍尔街的时候,你有看到他的长相吗?”
“没有。”苏菲沉思地皱起眉头,想起自己冲进审问室时若石的怒气,所以她只看到那个声名狼藉的黑暗之王的背部。
“我在场,但是没有看见他。”
“他的马车就停在街角,”蓝先生神秘兮兮地告诉她。“如果你在那儿等一下凡可以看见他了。”
苏菲勉强自己露出微笑。“哦,我有比留下来等简尼克这类恶棍更重要的事。”
但是她离开鱼店后,略微迟疑地朝巷子看去,目光落在一辆漆成黑色并用金色装饰的马车上。六匹马所拉的车正是那种用不正当手段购买而来,华丽但品味欠佳的奢侈品。车夫坐在四厢前等候,高顶帽下的脸无聊而疲倦,另一个武装的男仆则站在车门旁边。
苏菲不懂自己对简尼克的好奇心为何这么强烈,也话是因为若石如此痛恨那个人。简尼克与若石的一切正好相反。虽然那人宣称自己是专业的盗贼追捕者,因此也是站在法律的这一边,但实际上他是个黑心的犯罪:恐吓、密告、组织犯罪、捏造证据、公然偷窃都是简尼克犯过的罪。他侮辱了所有的道德规范。但多数人却认为他是英雄,不同意的人也不敢与他对立。
苏菲思索简尼克所犯的那些罪行时,看见对街的群众分成两边,让一个高大的人影穿过。他走路的模样非常傲慢,肩膀的姿势与闲散、轻松的步伐表现出他的自信。他大步经过观从时,人们伸长手臂拍他的肩膀和背后,出自内心的欢呼声沿路响起。
“我们的尼克真了不起!”
“黑狗万岁!”
黑狗?苏菲对这昵称嫌恶地皱皱鼻子。她紧靠在房子的侧面,看着人群跟随简尼克走向他的马车。那个盗贼追捕者靠近的时候,苏菲讶异地发现他既年轻又英俊,鼻梁长而挺直,身形优雅,蓝眼灵活。他很像鲍尔街的警探,拥有那种很特别的、对身体的自信,全身上下洋溢着人们美其名所谓的‘动物本能’。
他有一头浓密的深棕色发丝,皮肤晒得黝黑,使得他微笑时牙齿显得特别洁白与闪耀。
然而,不管他如何极力要表现出亲切的样子,他的周身仍散发一种奇特的冷漠……那种潜藏诉野性是如此明显,让苏菲忍不住颤抖起来,尽避天气是如此温暖。
佩带武器的男仆打开马四四门,简尼克踏着稳定的步伐朝马车走去。但不知不何,他竟在进入四内之前停顿,双手轻撑在车门两边。他的动作静止下来,似乎正在聆听其它听不见的声音。他的肩膀转过身来,目光落在苏菲身上。
她震惊地回视他,被他那专注的表情牢牢抓住。
群众、街道、天空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世界上彷佛只剩下他们两人。苏菲突然认出他就是银丘园那个神密的陌生人,那个给她钻石项链的人。但怎么可能?像简尼克这样的人会想从她这边得到什么?包好的鱼从她无力的手中落下,她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她呆在原地,只能震惊地看着他走近,他黝黑的脸似乎变得比较苍白。他在她的面前停下脚步,伸出手来,然后略微迟疑,但目光仍紧紧锁在她身上。接着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定。
他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腕,手指扣住她激烈跳动的脉搏。
“跟我来。”他轻柔的声音穿透群众的嘈杂声。“我不会伤害你。”
对他竟敢碰她感到无比震惊的苏菲,开始抵抗那温和的催促,脸上的血色褪去。她扯动被箍住的手腕。“放开我,”她紧张地说。“如果我发生什么事,康爵士会杀了你。”
他更靠近了些,在她耳边说:“你想知道辛约翰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突然退后,头差点撞上墙壁。“你知道我弟弟的什么事情?”
他扬起一边唇角,露出嘲弄的笑容。“来吧。”
简尼克从群众间拉出一位美丽的女子的情景,使大家非常兴奋。他们一边笑一边拍手,简尼克把苏菲拉进马车时,他们如潮水般围上来,她虽然害怕,却十分好奇,半坐半倚着皮革椅垫。车门关起,六匹马开始拉动时,马四摇摇晃晃。马四绕过街角,然后开始加速,以极快的速度穿过大街小巷。
“我们要去哪里?”苏菲紧张地问。“还有,你为什么会提到我弟弟的名字?你为什么要给我那件礼服和那条项链,还有——”
简尼克抬起手做出状似自卫的姿势。“等等。我会说明一切,耐心一点。”
他把手伸进车门一个光亮的木制小棒间,拿出杯子和一个装有琥珀色液体的小玻璃瓶。不知是马车的跳动,或是因为他的手奇怪地抖动,他似乎无法完全倒酒的动作。最后他咒骂一声,把酒凑到嘴边,直接就口喝入。
然后他小心地将酒瓶和杯子放回隔间,再将手掌罢于膝上。“我们要去我在西街的住处,在舰队沟附近。”
苏菲抑制不住厌恶的颤抖。位于新门监狱、路德门和舰队街附近的那地方,是伦敦最污秽危险的地区之一,住有许多强盗和逃亡者。名叫舰队清的巨大下水道散发恶臭,熏着附近一大片错综复杂的巷道。
“和我在一起,你很安全。”简尼克简洁地说。“我只是想私下和你说话。”
“为什么找上我?”她质问道。“我做了什么吸引你注意?我们从未见过面,我也确信我信没有共同的熟人。”
“我解释一些事情之后,你就会明白了。”
苏菲缩在座椅的角落冷冷地看着他。“那就赶快解释吧,然后你得把我安全地送回鲍尔街。”
对于她的无畏,简尼克露出愉悦和钦佩的表现,洁白的牙齿闪闪发亮。“我同意。”他平静地说。“很好。我想要说的,是辛约翰死前的最后那段日子。”
“你认识我弟弟?”苏菲小心地询问。
他点头。“我当时在他死去的那艘监狱船上。”
“我凭什么要要相信你?”
“我有什么理由要说谎?”他的眼神迫使她相信他的说法。那句话痛苦地掀开约翰之死在她内心留下的伤口。从来没有人能告诉她,她亲爱的的弟弟是如何在监狱船上受苦,或者他是怎么死的。她一直渴望知道,但现在事实似乎即将公布,她却充满恐惧。
“请继续。”她的声音嘶哑。
简尼克说得很慢,让她有时间消化。“我们在史卡保罗号上,它下锚于泰晤士河。六百个犯人住在甲板下,有些关在铁牢里,有些一人的脚镣扣在嵌于木板的铁柱上,大部分的人脚上套着铁链和一颗铁球。小偷、杀人犯、扒手——无论罪行大小,都得到相同的对待。年轻的男孩子,像是约翰和我,情况最糟。”
“在哪方面?”苏菲开口询问。
“我们被锁在一些人旁边,那些人很久没有……”他停顿下来,显然在斟酌能让她了解的适当字眼。“很久没有尝到女人的滋味。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她犹豫地点点头。
“那种状态的男人,会无可自制的做出平常不会做的事情。例如攻击比自己更弱小的人……要求他们……”他停顿下来,嘴巴扭曲。他的目光变得遥远,彷佛正透过窗子注视某种令人非常不愉快的景象。他似乎脱离回忆,孤独地陷入沉思。“……做非常可怕的事情。”最后他低声说道。
苏菲悲痛而惊骇地保持沉默,脑海中却浮现一个问题……简尼克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女人承认隐私而痛苦的事情?
他继续说下去,声音低沉像在说别人的事。“办犯永远都在挨饿,环境污秽、味道很臭,经常有人罹患斑疹伤寒。他们把所有人都放在一起——管他活的,垂死的,或是已经死的人。每天早上,前一夜毙掉的人尸体就被运到上层甲板,送到岸上掩埋。”
“告诉我,我弟弟的事情。”苏菲尽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简尼克对上她的视线,他那对蓝眼竟能如此灵动却又这么绝望,令她感到无比的震撼。
“约翰和一个年纪差不多的人变成好朋友。他们设法保持对方,尽可能彼此帮助,并谈论被释放后要如何如何。虽然很自私,但约翰无比害怕那男孩服刑期满的那一天。那天并不远。一量他的朋友被释放,约翰知道他将再次孤立无援。”
他停顿下来,一手扒过浓密的棕发,弄乱了那头耀眼的发丝。他似乎越来越说不出话。
“然而,命运永远自有安排。在约翰的朋友将被释放的两个星期之前,船上爆发发霍乱。约翰的朋友生了病,尽避他努力帮他,终究无法挽回他的生命。这让约翰的处境变得非常有趣,他认为他的朋友既然已经死了,取代他的位置对任何人都没有伤害。”
苏菲完全混乱了。“你说什么?”她头昏脑胀地问。
他没有看她。“如果约翰假冒那男孩,几天后他就会被放走,而不是在监狱船上再待一年。约翰毫不怀疑少去朋友的帮助,他很可能撑不过几个星期。所以那天晚上,他与男孩的尸体换掉衣服,早晨来临时,他向狱方报告因病死去的是辛约翰。”
马车停下来,舰队沟的臭味开始渗入。苏菲的心脏猛烈地跳着,似乎想将空气从肺部挤出来。“但这没道理啊,”她僵硬地说。“如果你的故事是真的,那——”她突然顿住,耳中有种声音嗡嗡作响。
简尼克看向她时,冷漠似乎从他脸上消失,下颚微微震动,好似想要控制强烈的情绪。
“那个死去的男孩名叫简尼克。”
苏菲突然激动的哭了出来。“不,”她啜泣道。“那不可能是真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要你送我回鲍尔街!”
隔着滚烫的泪水,她看见他的脸缓缓靠近。“你认不出我吗,苏菲?”他发出痛苦的低语,跌坐在地上,双手揪住她的裙子,脸埋在她的膝间,这举动吓坏了她。
她震惊地瞪着抓住裙子的手。一声呜咽在她轻抚他的左手手背后时,猛然从她的喉间并发出来,那手背的中央有个很小的星形疤痕。和约翰童年时因为不小心擦过由于烧煤而依旧火烫的壁炉铁棍留下的疤痕,一模一样。泪水不断地从她的脸颊滑落,她用自己的手盖住那个记号。
他抬起头,看着她,她现在认出那双和自己如此相像的眼睛。“请你别再哭了。”他低声说道。
“我没事,”她一边抽泣一边说。“我相信你,约翰。我认得你。我应该一眼就认出你来,但你变了好多。”
他发出一声哀伤低吼,极力压仰激动的情绪。
苏菲感到自己的脸因为掺和了喜悦和难过而扭曲。“你为什么不在几年前就来找我?我一个人孤孤单单了好久。你为什么要躲得这么远,让我为你如此悲伤?”
他用外套的袖子擦拭眼睛,颤抖的吁出一口长气。“我们进去再谈。”
男仆打开马车车门,而简尼克——约翰——轻快地跳出车外,并把手伸向苏菲。她把手搭在他的肓上,感觉他搂住她的腰,再小心地让她踏到地上。然而她的膝盖像果冻一样抖颤,她没想到自己竟无力的瘫软下去。
尼克一只手放在她的背部撑持着,引领她向屋子走去。那是一栋酒馆改装成的房子。苏菲无法克制,惊讶地看着周围那些一像是恶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即使最勇敢的警探也会避免前来这里。在这些曲折蜿蜒的街道内躲躲藏藏的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人类。他们的脸色灰白而脏,穿着褴褛的衣衫几乎像鬼魂一般。
虫鼠从街道的垃圾堆中窜出,污水池、水沟的味道和附近屠宰场的气味,混合成为强烈的恶臭,刺激得她忍不住流出泪水,到处都是噪音和骚乱,乞丐和流浪儿的呼喊、猪只和儿童的声音、醉鬼的争吵声,偶尔还出现枪声。
简尼克瞥了她的脸一眼,为她的反应微微一笑。“这里跟伦敦上流地区一点都不像,对吧?不要紧,你很快会习惯这儿的气味。我现在几乎没有感觉到。”
“你为什么选择住在这儿?”她问涎,几乎因这臭味而开始呕吐。“据说你很有钱,你应该住得起比这里更好的地方。”
“哦,我在市区有几间高级办公室,”他对她保证。“我在那儿和有钱的客户或政客之类的人会面。但是新门监狱在这附近,‘闪家’们也都在这里出没,我需要一个方便接近他们的管道。”发现她对他所用的伦敦东区方言感到不解,他一面解释,一面引导她走上一道东倒西歪的楼梯。“‘闪家’就是一些混得很好的盗贼,他们藏身在这儿的一些屋子里面,法律进不来这里,他们可以自由的赌博、饥酒和做各种计划。”
“而你是混得最好的一个闪家?”苏菲跟着他穿过像迷宫一般的回廊、楼梯和隐密处,一边回道。
“有些人会这么说,”他的回答一点也不羞愧。“但我多半是受雇追捕这里盗贼,找回失物——而且我做得很好。”
“你不应该过这种生活。”她喃喃说道,为弟弟竟然变成这样感到惊骇。
“你难道就应该当一个仆人?”他讽刺地指出。“不要急着判断任何事,苏菲。我们做的,都只是力求生存的人所必须做的事。”
他们来到一条狭窄走廊的终点,那里有一道厚重的门,简尼克上前为她开门。
苏菲一跃进去,惊骇地发现一系列装饰华美的房间。贴有壁纸的墙上挂了金色外框的巴洛克风格镜子,以及美丽的图画。法式家具贴有许多金箔,衬垫都是织锦,窗帘则是蓝灰色的天鹅绒。
在这栋摇摇欲坠的房子里发现如此精致的房间,苏菲震惊地睁大眼睛看向弟弟。
他轻松地一笑。“我必须留在西街,并不表示我一定要住在很烂的地方。”
经过这肯定是一生中最大的震撼后,苏菲感到非常虚弱,便直接走向一张松软的椅子。
尼克走到餐具架旁,倒了两种饮料,把其中的一杯交给她。“喝点这个。”他把一个杯子塞进她手中。
她听话地举杯,白兰地滑下喉咙时,温和的灼烧感让她舒服了许多。她弟弟坐到她身边,把酒当水般一口喝下。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摇着头,带着明显的惊奇。“我不敢相信你真的在这儿。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到你,不知道你变得如何。”
“你应该让我知道你还活着。”她轻快地说。
他突然变得面无表情。“我的确可以。”
“为什么没有?”
他瞪着空杯中剩余的一点白兰地,修长的手指缓缓地转动杯子。“主要原困是你不知情比较好。我的生活太危险,更别说我的名声并不好,我不希望你因为有我这种弟弟而感到羞耻。我假设你老早就结婚了,嫁给村里某个体面的人士,甚至已有好几个小子。”他的语气突然因为怒气而尖锐起来。“结果你竟然还没有结婚!”他说那个词的时候听起来像句诅咒。“老天,苏菲,你为什么变成仆人?而且不在别的地方,竟然是在鲍尔街!”
“谁会想娶我,约翰?”她嘲弄地问。“我既没有嫁妆,又没有家人,对方一点好处也得不到,除了一张不错的脸蛋,而我保证这对农夫或工人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唯一向我求婚的是当地的面包师傅,一个肥胖的老人,年纪几乎是我的两倍大,替恩娜表组工作还好得多。至于鲍尔街……我喜欢那儿。”
她很想把和安东那段短暂的感情告诉弟弟,还有她如何被玩弄和背叛。不过,根据他可怕的名声,她决定缄口。因为就她所知,他或许会找人杀了安东,或用某些方式折磨他。
提及鲍尔街,尼克发出轻蔑的声音。“那些警探并没有比替我做事的恶棍好多少。而如果那个冷血可恶的康若石没有好好对待你,我会——”
“不,”苏菲连忙打断他的话。“每个人都待我很好,约翰,尤其是康爵士。”
“哦,他当然好喽。”尼克用全然讽刺的语气说。
想起她所爱的人和她的弟弟竟是死对头,就像一把利刃插在她胸口。这会改变一切,她惊恐地想到。对于她过去的许多过失,若石已经尽力予以忽略。但她的弟弟就是简克尼,那个若石最鄙视的人……他绝对无法对这件事视而不见。这情况太过可怕而奇怪,使她哆哆嗦嗦的笑起来。
“你在笑什么?”尼克问。
她摇摇头,笑容消失。没有必要让他知道她和鲍尔街这位总治安官之间的亲密关系/尤其这关系很可能就要结束,设法把绝望的想法推到一边,她开始仔细地观察弟弟。
从他小时候就可以看出长大的他会很英俊,如今这些承诺不只达到,而且强有过之。二十五岁的他有一种俐落而劲健的优雅,让她联想到老虎。他的五官对比强烈而引人注目,每个角度都恰到好处,下颚棱角分明,鼻梁又直又挺。浓密的眉毛之下是双出众的眼睛。他眼睛的蓝是如此深邃,使得黑色的瞳孔几乎消失在眼球的虹彩间。
不过他极端男性美的容貌仍隐藏不住那令她深深困扰的冷酷与无情。简尼克给人的感觉,是他有能力做任何事情,彷拂他可以撒谎、偷窃或甚至杀人,也都不会有一丝懊悔。他的心中没有丝毫温暖,苏菲猜想他很久以前就将任何慈悲或同情的情感从内心驱逐。但他仍旧是她的弟弟。
她惊奇地把手抬到他的脸侧,他保持不动。“约翰,我从来都不敢想像你仍然活着。”
他温柔地拿开她的手,似乎无法忍受其它人的碰触。“我看到你在鲍尔街的审问室出现时,吓了一跳。”他低声说。“我马上就知道你是谁,甚至在听到你的名字之前。”他的下颚突然缩紧。“那个可恶的康若石对你大吼的时候,我差点冲上去撕烂他的喉咙
——”
“不,”她迅速地插嘴。“他关心我,他只是想要保护我。”
他眼中仍带着凶狠的闪光。“你是贵族家的小姐,苏菲。任何人都没有权力把你当成仆人使唤。”
她唇上出现疲倦而懊恼的笑容。“没错,我曾经是贵族家的小姐……而你应该是贵族。但现在没人人会把我们误认为上流阶级的人,对吧?”他拒绝响应,她继续说下去:“我听过很多跟你或简尼克有关的可怕事迹,约翰。”
“叫我尼克,”他坚定的说。“辛约翰已经不存在。我早已忘记监狱船之前的生活,我不想记得。”他脸上闪过一丝冰冷的笑容。“尼克被指控的罪名一半以上是莫须有的。但我故意让语言传播,即使是最不好的语言也从未否认。可怕的名声对我有好处,我希望人们对我又敬又畏。对我的生意反而有利。”
“你是说你并没有偷窃,或是捏造证据、出卖秘密或勒索敲诈?”
简尼克发出纯然不悦的声音打断她。“我不是圣人。”
虽然感到悲痛,但苏菲却几乎要因为这种避重就轻的说法而笑。
他起眼睛。“我只是利用一些愚笨到本来就应该被利用的人。何况,我做的好事也没有得到赞许。”
“例如哪些好事?”
“我是一个高明的盗贼追捕人,我和我的手下抓到的罪犯,几乎是康爵士和他的警探捉到的两倍。”
“听说你有时候会假造证据,你用不好的手段强迫他人说出不一定真实的口供。”
“我做我应该做的事,”他坚定地说。“如果我抓到的罪犯没有犯下他被通缉的那项罪名,通常也犯过至少十多种其它的罪。”
“但你为什么不——”
“够了。”他简洁地说,起身大步走回餐具架边。“我不想谈我的工作。”
苏菲看着他又倒出另一杯白兰地,几大口吞下。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凶恶的陌生人是她的弟弟。“尼克,”她试着唤他的名字。“你为什么要给我那些礼物?一直猜测到底是谁送的,几乎让我疯掉。康爵士猜测我有个秘密情人的时候,我都吓坏了。”
“对不起。”他低声说忏悔的朝她一笑。“我想要成为——保护者,把你应该得到的东西送给你。本来我从未打算和你相认。但是想要见你一面的需要太过强烈,让我再也无法忍耐。”
“所以你才在银丘园接近我?”
他像一个顽皮的小学生对着她笑。“我喜欢在康若石的眼睛底下动手脚,我也知道自己能够潜伏在人群中进出而不会被抓到。化妆舞会更让一切变得容易万分。”
“那条项链是偷来的吗?”
“当然不是!”他气愤地说。“那是我买给你的。”
“但我要那样一长项链做什么?我根本没机会戴它。”
“你会有机会戴的。”他说。“我很有钱,苏菲。我可以替你在某个地方买房子……法国或是意大利……你可以像个贵族小姐一样生活。我会给你一个帐户,让你永远不用再担心钱的事情。”
她瞪着他,嘴巴张得老大。“约翰……尼克……我不想住在国外!任何对我有意义的事物都在这儿。”
“哦?”他的声音变得如此温柔而危险。“你为什么想要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