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石的一天如往常般开始,丝毫不浪费时间地晨浴之后,穿上习惯的深色外套及灰长裤。他将黑色丝质领巾打了个简单的结,梳整头发直到一丝不苛。看了看涮洗盆前的镜子,发现自己的黑眼圈较平日更为明显。他前一晚睡得并不好,苏菲占满了他的思绪,身体因为意识到她就睡在几个房间之外而喧嚣不已。
他无法不想起望见她出现在窗边的那一刻,如波浪般垂泻的长发,月交下鬼魅般柔软轻飘的睡衣。若石深深受到那影像的诱惑,想象睡衣下的女性躯体让他忍不住血脉贲张。
皱着眉头,他发誓不再做任何跟苏菲有关的春梦,不上山下乡有任何虚幻的想象,当然也不可以再注视她的窗口。从现在开始,一切照旧如常。
他冷酷地下了决定之后,下楼前往厨房准备拿他的第一壶咖啡带去办公室。接着,他会到柯芬园及周遭街道进行日常巡视,这样的行为就像医生替最的病人测量脉搏,无论鲍尔街警探的报告是多么详细,都比不上亲身看见与听见。
若石从每天井然有序地在鲍尔街进行的一连串活动,得到很多的满足感。天刚破晓,圣保罗大教堂的钟声越过柯芬园,在鲍尔街安静的店家门口及住宅区回荡。市场货车发出的声响、松饼商贩的叫卖声和报童的喊声引得百叶窗一扇扇打开,窗帘——拉起。七点整,热腾腾面包的香味开始从面包店里飘出:八点,主顾们一个个走进咖啡馆的门口。九点一到,人群聚集于鲍尔街的办公室,等待职员和警官将门打开。十点整,当天值班开庭的治安官司——今日恰好是莫凯南——会出现在法庭。
若石心满意足地想,每样事情都会按部就班进行。
当他踏入厨房,看见恩尼坐在干净的木桌旁,狼吞虎咽地吃着早餐,那模样好象这是他数月以来最好的一餐。苏菲与高瘦的厨房女佣站在炉边,显然正在传授料理早餐的方法。“像这样把它们翻过来。”苏菲说话的同时,熟练地将一排小烤饼从平底锅抛起,在空中翻转。今天厨房较不日弥漫更多的香味,掺了煎培根、咖啡的味道,和烤得滋滋作响的面饼。
苏菲看起来精神很好,铁灰色的洋装外罩着白色围裙勾勒出她苗条的身材,充满光泽的秀发在头顶上盘成个髻,并且系了条蓝缎带。她看见他站在门口,蓝宝石般的眼眸浮现笑意。她看起来是如此耀眼美丽,若石的下腹部不禁一陈紧缩。
“早安。若石爵士。”她说。“您要用早餐吗?”
“谢谢你,不用了。”他反射似地自动回答。“只要一壶咖啡,我一向不……”他看见女佣将一个大盘子摆上桌,话语顿时打住。盘中是一堆热气腾腾的烤面饼配上黑莓酱。他特别喜欢黑莓。
“吃一、两片好吗?”苏菲哄劝着。
坚持平时的习惯突然不那么重要了。也许他有时间吃点早餐若石心想。延迟五分钟并不会对他的时间表造成任务影响。
等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坐在桌前,面前的盘子放了煎饼、香脆的培根和煮蛋。苏菲在一个大杯子内斟满热气氤氲的香醇咖啡,返回炉边之前,再次朝他露出微笑。若石拿起叉子,瞪着面前手食物,好似不晓得该如何食用。
“它们很好吃的,爵士。”恩尼斗胆说道,他拼命地将食物塞满嘴巴,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噎着。
若石咬了口水果味的煎饼,再喝口热咖啡搭配。继续用餐的时候,他感到一种陌生已久的幸福。天哪,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莱莎那可怕烹调以外的食物了。
几分钟内,若石便将盘子内的食物吃个精光,苏菲不时过来替他补充咖啡或添些培根。厨房内的舒适温暖以及苏菲在室内走动的模样,使他的心底产生他所不希望出现的愉悦。若石放下叉子,站起身,面无笑容地看着她。“我必须走了。谢谢你的早餐,辛小姐。”
苏菲将最后一杯咖啡塞到他手中,深蓝色的眼睛直视着他。“爵士,你今天都会在办公室吗?”
若石摇头,被贴附在她额前的一绺发丝所吸引。炉火的热度烘得她的双颊泛着粉红的色泽。他渴望亲吻、舔吮、品尝她。“早上大部分的时间都会在外面,”他的声音粗嘎。“我正在进行一项调查——罗素广场昨晚发生一件命案。”
“一切请小心。”
很久没有人对他说这句话了。若石暗怪自己这么容易动心……然而情况便是如此,他抵御不了这如丝绒般柔软呵护的快乐。他迅速地点个头,又看了她一眼才离去。
第一个半天,苏菲努力处理堆在办公室一隅那迭半人高的文件、演示文稿和信函。她将大量的资料归档时,很高兴能有机会更熟悉档案室内的一切,虽然那地方凌乱且布满灰尘,要想将抽屉内和资料整理得井然有序,得花上好几天、甚至好几个星期。苏菲一边工作。一边回想截至目前为止她对若石爵士的了解,包抱她人佣人、职员或警探们口中听来的评论。
这位总治安官似乎极端地自制,从未口出诅咒、吼叫或是饮酒过量。他只要以温和的语气下达指示,即使最让人害怕的警探也会赶紧遵从。所以替若石爵士工作的人都非常尊敬他,但他们同时也喜欢针对分冷静且一丝不苟的个性开玩笑。
苏菲并不认为他冷,她可以从他严肃的外表底下,察觉出强烈的性欲,假若被释放出来,将会非常强烈。若石爵士不会轻易步入做爱的阶段,那对他太重要、太稀罕了;他必定是非常喜欢一位女性之行,才会和她上床。如果苏菲想要引诱他,必须先让他爱上她。但要如何才能让这样一个男人坠入爱河呢?她认为他会对温柔呵护他的女性有所响应,因为这是他的生活中明显缺少的部分。毕竟他不像上帝一样拥有无限的精力。他是个男人,一个给自己太多压力的男人。对于肩上扛了过多重担的人来说,一个能够照料他的“需要”的人,将会带来相当大的纾解。
苏菲回到若石爵士的私人办公室,拿了块抹布拭去窗上的灰尘。她心里所想的对象恰巧就在下方的街上,若石爵士就站在建筑物前方的铁栏杆帝,正和在门边等待的一位女性说话。那个女人围了一条棕色的披肩,盖住头发和肩膀,苏菲记得维瑞今天早上曾经将她赶走。那女人希望见若石爵士,但维瑞这个书记员叫她明天再来,困为总治安官忙于处理手边的紧急事务。
不过若石爵士替她开了门,且和她并肩走进鲍尔街三号的入口。他地于低下阶层的人如此体贴,让苏菲觉得很感动,这女人穿著劣质的服饰、面容憔悴,但他在礼地搀着她,待她与一位公爵无人无异。
若石爵士带着那个女人走进办公室,苏菲留意到他的黑眉紧蹙。“午安,辛小姐。”他淡淡地问候,并领着他的访客就座。
那中年女子非常削瘦、形貌疲累,双眼因为哭泣而晃得红肿。“这位是崔小姐,我听说她今早被维瑞赶走?”
“我想维瑞是考虑到您的工作表已经很满。”苏菲低语。
“只要有需要,我一定挪得出时间。”若石爵士倾前靠着书桌,双手盘在胸前。他用苏菲未曾听过的温和且鼓励的语气说:“崔小姐,你说你很担心妹妹的安全。请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虑。”
那中年女子紧抓着披肩的末端,用哽咽的声音说:“我妹妹玛莎嫁给了符杰米。”她因情绪激动而讲不下去。
“符先生的职业是……?”若石爵士立刻询问。
“他是个药剂师。他们住在圣詹姆斯市场的店铺上。符先生和玛莎之间发生了些问题,然后——”她停下话,握紧拳头扭绞着针织披肩。“一个月前,她做了一事情使他非常愤怒,自此之后我就一直没有见到她。”
“她从家中失踪的吗?”
“不,爵士……符先生把玛莎锁在一间房里,不让她出去。她被关在那儿已经快四个星期了。没有人能够进去里面看她……我想她生病了,便乞求符先生让她离开,但她不肯,因为他仍想要惩罚她。”
“为什么要惩罚她?”若石爵士平静地问道。
那女人削疲的双颊泛起羞愧的红晕。“我认为玛莎和另一个男人来往。我知道这种行为很不应该,但玛莎不是坏人,我相信她一定也非常后悔,并希望得到符先生的宽恕。”崔小姐眼中充满眼泪。“没有人愿意帮我拯救我可怜的妹妹,因为他们说这是夫妻间的家务事。符先生说他这么做是因为太爱玛莎,而她害他太伤心。包括崔家的其他人在内,没有人认为他把她关起来该受遣责。”
若石爵址的眼神严厉而冰冷。“我一直不了解这些假借爱情之名虐待妻子的丈夫。就我看来,真正深爱一个女人的男性绝对不会刻意伤害她,无论背叛有多么严重。”他看向面前那个绝望的女子,眼神转为温和。“崔小姐,我会要警探立刻到符家一趟。”
“哦,爵士。”她的声音颤抖,因为明显的如释重负而开始哭泣。“感谢您,我永远永远祝福您。”
若石爵士看向苏菲。“辛小姐,你知道今天哪位警探有空吗?”
“薛先生和鲁先生。”苏基低声回答,为他打算拯救被关起的玛莎感到安慰。如果他拒绝协助,她也不会觉得惊讶,因为一般人都认为丈夫有权利对妻子做任何事情。
“叫鲁先生去吧。”
苏菲立刻遵从指示,并很快带着鲁先生过来。他是个高大、深色头发的警探,外表粗犷且个性积极。他在体能战斗方面的兴趣是众所周知,很少人敢主动招惹他,可惜他的个性不适合需要细心敏锐的调查工作,因此若石爵士多半派给他需要体力的任务。
“陪同崔小姐前往圣詹姆斯市场,”若石爵士冷静地告诉警探。“她会带你到符先生药店楼上的房间,她妹妹被关在那儿几乎一个月了。进行任何必要的措施救她出来,请记住你可能会遇到他丈夫的抵抗。”
那警探明了自己被派介入一项婚姻的争执,不由得皱起眉头说:“爵士,我正要前往塔山银行——那儿发生一件抢案,我——”
“你稍后会有时间赚取蚌人的佣金,”若石爵士说。“这件事更为重要。”
“是的,爵士。”鲁先生转身准备离开,明显感到不悦。
“鲁先生,”若石爵士轻声说。“如果被关在房办一个月的是你的妹妹呢?”
警探仔细考虑他的话,露出有点羞愧的神情。“我会立刻处理这件事,若石爵士。”
“很好。”治安官直接说。“另外,鲁先生,你救出符太太后,我要讯问她丈夫。”
“我需要将他带到审问室来吗,爵士?”
“不用,把他带到新门监狱。让他在我们的谈话之前,仔细检讨自己的行为。”
警探护送崔小姐离开办公室后,苏菲走到若石爵士身边,深深地注视他。他依旧维持半坐半倚在书桌的姿势,因此两人的脸几乎在同一高度。他露出沉思的表情,嘴唇在两边刻画出深深的弧形。虽然苏菲早已听闻总治安官对女性及儿童格外体贴,她依旧对他愿意介入夫妻之间的纷争感到意外。妻子在法律上被视为丈夫的财产,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待她,只要别造成命案。“你真的很好心。”她说。
若石爵士仍然眉头紧蹙。“我希望能让符先生受到妻子一样的痛苦。但我只能将他关在新门监狱三天——这一点也不够。”
苏菲完全同意他的话,却忍不住苞他唱反调。“有些人会认为符太太和其它男人来往,的确应该受到这样的处罚。”她指出。
“不管她的行为如何,她丈夫没有权利采取这样的报复手段。”
“如果你的妻子背叛你,和其它男人在一起,你又会怎样的反应呢?”
这问题显然很让总治安官感到讶异。突然之间苏菲将他们的谈话内容转称到私人层面。若石爵士直视她,突如其来的紧张,让外套下的肩膀肌肉绷得很紧。“我不知道,”我承认道。“我的妻子不是会受到这方面引诱的人,所以这问题没有让我感到困扰。”
“如果你再婚呢?”苏菲问,并不由得成为他那双闪亮眼眸的俘虏。“你会担心妻子的忠诚吗?”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会让她在我的床上忙得没有时间、也没兴趣去寻求另一个男人的陪伴。”
这句话让一阵奇异的颤抖窜过苏菲的腹部。这只是他对自己强烈性欲的承认,也证实了截至目前为止她对他的了解。若石爵士做事,绝不会只做一半。苏菲还来不及制止自己,已开始想象和他纠缠在一起做亲密接触的情况,他的唇吸吮她的胸部,双手轻柔地游移过她的身躯。她的双颊因为困窘和意识到自己的想象,而灼烫如火。
“请原谅 ,”他轻声说。“我不该说得这么直接。”
这又是另一个惊奇——苏菲从未见过任何男人愿意降低身分向他的下属道歉,更何况对方是女性。“是我不对,”她好不容易说出话来。“我不应该问如此私人的问题,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你不知道吗?”他的眼神再度捕捉到她,眼中交烁的火焰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苏菲一直试图挖掘他的性格及想法,止的当然是为了更容易操控他,是计划让他爱上她的一部会。不幸的是,她打算要伤害的男人十分的吸引她,而忽略这份吸线力则越来越因难。她只希望到最后两人同床时她依旧有够保持冷静并且不投入感情。不过他身上带有太多的诱惑:他的智能、他对弱者的同情,以及他自制表相下赤裸裸的本能需要。
正当她很不甘愿地发现自己的心开始软化,她立刻去想死去的弟弟,这使她的决心再度燃烧。一定得替约翰复仇,否则他的生命将毫无意义。放弃过去,将代表她辜负了约翰,这是她绝不能允许的。
衡量片刻后,她小心地承认。“我对你感到好好奇。你很少谈论自己,或是你的过去。”
“你不会对我的过去有光趣,”他对她保证。“我是一个来自平凡家庭的平凡人。”
这样的说法应属虚伪的谦虚。毕竟若石爵士有着卓越的成就与能力,他当然了解自己的成就、聪明的头脑、英俊的外表、绝佳的名声。然而苏菲也知道,他并不觉得自己优于其它任何人。他对自己要求很高,因此永远达不到不可能的标准。
“你一点也不平凡,”她半是低语地说道。“你非常迷人。”
毫无疑问地,若石爵士经常遇到对他有个人光趣的女性。身为一名英俊的鳏夫,并拥有充裕财力和相当的社会及政治影响力,他算得上伦敦的黄金单身汉。不过苏菲大胆的言论仍然触动了他的内心,他为难地看着她似乎不知该如何响应。
安静让气氛变得沉重。最后苏菲开口,并试图让声音听起来轻快。“我去看晚餐的情况。你想在厨房或这儿用餐呢?”
若石爵士专注地看着书桌。“这儿吧,我今晚想多做一点事情。”
“你应该多睡一点,”她说。“你的工作量太大了。”
他拿起一封信拆开封口。“晚安,辛小姐。”他看着信函低声说道。
苏菲离开办公室,皱着眉头行经走廊。她为什么要在意拒绝休息?干脆让他工作过度、提早进坟墓算了,她想。如果他弄坏了自己的健康,也和她没有关系,这头固执的牛!不过她想起他的黑眼圈,却又不禁觉得烦躁。她替自己的关心找理由:因为她渴望报复。毕竟想要诱惑一个累瘫了、而且外在半饥饿状态的人,并不容易。
若石担任开庭法官里,苏菲会在早晨的开庭时间结束后,将他的午餐送到办公室,他在桌前用餐晨,她则整理文件,或将报告拿去档案室。不过他并不是会准时用餐的人,而且经常把食物视为不受欢迎的干扰。
若石第一次说他太忙而拒用午餐时,她便将餐盘转交给维瑞,当时他正在抄写警探交过来的报告。
“维瑞也在忙,”若石简短说道。“你可以将餐盘拿走了。”
“是的,爵士。”苏菲答道,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困扰。“也许晚点——”
“我其实有点饿了。”书记员截断她的话,渴望地看着加了盖的餐盘。维瑞块头不了食量也大,他并不想错过任何一餐。
“好香呀,辛小姐……请问那是什么?”
“腊肠及马铃薯,还有乳酪青豆。”
从盘中飘散出来的香味引起若石的食欲,最近苏菲在厨房里帮了很大的忙,教导那个笨手笨脚的厨房女佣如何烹调可以入口的餐点。她非常留意他的喜恶,发现他喜欢充分入味的食物,并且无可救药地嗜好甜食。过去几天以来,若石享用过覆上脆饼的橘子布丁……缀有糖蜜及葡萄干的梅子蛋糕……沾糖苹果夹心。不出所料地,他的体重开始增加,凹陷的脸颊开始膨胀,衣服不再是松垮——他母亲一定非常高兴,因为她一向担心他的瘦削。
维瑞闭上眼睛深吸口气。“乳酪青豆……我母亲从前也是这么煮的。辛小姐,告诉我,你有没有和她一样加入一撮蔻?”
“当然有——”苏菲开口。
“快把盘子给他,”若石吼道。“免得我不得安宁。”
苏菲依言的同时,朝他露出歉疚的笑容。
维瑞士显而易见的喜悦接下餐盘,而后展开餐巾。并笑逐颜开地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说“谢谢你,辛小姐!”
若石签署票时,维瑞一边狼吞虎咽吃午餐,一边发出砸嘴及喜悦的咕哝声让他烦燥不已。“你一定得发出那么多声音吗?”若石终于一脸怒意地抬头问道。
维瑞塞入另一大口青豆。“请原谅我,爵士。但这一餐丰盛到足以供国王享用。下次您想要放弃自己午餐时,我很乐意替您吃掉。”
不会再有下次了,若石沉默地发着誓,无法忍受其它人享用他的午餐。自那之然,在办公室吃午餐成为一项神圣的仪式,任何人不准干扰。
苏菲的影响迁伸至更多私生活的领域。她让他每天早晨刮胡子用的盆水保持热度,并在刮胡子水内国入甘油,用以软化他那硬邦邦的胡子。她留意他的鞋靴需要清理,便制作独家秘方的鞋油,不时叮嘱若石记得擦试。
有天早晨,若石发现大部分的领巾都从他的抽屉中不翼而飞,便只着衬衫来到厨房。他看见苏菲坐在桌前,正在自制手册上写笔记。她注意到他并未穿上外套或背心,很快地将他从头到脚视察一遍。这处彷佛另有他意的女性关注,让若石刹那间忘了自己下楼有目的。
“辛小姐——”他粗哑开口。
“你的领巾。”苏菲的手指一弹,显然想起她把它们从衣橱中取走。“我昨天把它们洗干净并且熨好了,却忘了放回你的房间。我会请露西立刻送上去。”
“谢谢你。”若石说,她发髻上松落的一缙柔顺头发使他分了心。他多么想伸出手去将那缙发丝缠在指间。
“在你回到房间之前,爵士,我得先告诉你,你有几条领巾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他疑惑地蹙眉重复她的话。
“我卖给收旧衣的人了。”她的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无声地挑他提出反对意见。“好几条已经严重磨损,以你的身分,不应该再用。你需要买些新的。”
“我知道了。”对她的无礼如此着迷,若石倾前按住她所坐的椅子。虽然并未碰触到她,却将她整个人困住。“既然你把我的领巾清理掉了,也应该由你负责补充。恩尼今天下午会陪你去庞德街买新的领巾,并记在我的帐上。你可以根据你的品味挑选。”
她朝后仰起头,迎向他的视线,眼中闪耀着对购物的期待。“我很乐意,爵士。”
若石凝视苏菲仰起的脸庞时,感到非常迷惑。已经很久没有人细心留意他的领巾或刮胡水的水温这尖琐碎事务。但有部分的他非常喜欢这样的感觉……尽避他早已习惯自己处理这些几乎是妻子才会做的关怀举动。面对这么多他无法理解的理,若石开始分析苏菲可能动机。他找不出足以解释她如此悉心照顾他的理由。
苏菲垂下浓长的睫毛,再次瞥见从他领口裸露在外的颈部。她的呼吸无声地加速,泄漏了她对他的感觉。他想将手滑至她的颈后、稳住,好弯身攫取那双柔唇。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对女性做出这种追求,亦不确定她是否会欢迎他的行为。
“辛小姐,”他深深看进她的湛蓝眼眸,低说说道。“下一次你准备处理掉我的衣服时,最好事先通知我。”他调皮的一笑,朝她更靠近些,补充说:“我可不希望自己没穿裤子下楼。”
让若石不安的是。他并非鲍尔街唯——个对苏菲的无比魅力神魂颠倒的人。正如莫凯南事先预测的,警探们像一群快乐的野狼追着她,拜倒在她的裙下。每天早上九点向他报到之前,他们会在厨房门口等待早餐的残食剩饭。他们会对她打情骂俏,用夸张的故事吹捧自己的丰功伟业。
这些男人一日苏菲愿意照料一些较为轻微的伤口,便开始捏造伤病疼痛以获得她的关心。得知她在一个星期内至少包扎了三只长满脚毛的扭伤脚踝,并替两个喉咙痛的病号敷布缠里,若石终于勃然大怒。
“你告诉那些警探,”他朝维瑞吼道”如果他们再像最近这么笨手笨脚又病歪歪的,就给我去看那该死的医生!我要禁止辛小姐再治疗任何伤口,听懂了吗?”
“是的,爵士。”维瑞一脸惊奇地看着他。“我第一次看您发脾气,若石爵士。”
“我没有发脾气!”
“您吼叫又诅咒,”维瑞非常理性地指出来。“如果不是发脾气,又是什么?”
若石尽力摆脱笼罩周身的怒意,竭力调整语调。“我只是为了强调而大声了一些。”他咬着牙迸出话来。“我的重点在于,那些警探不可以再为了得到辛小姐的照料而故意制造伤口和生病。她的事情已经太多——我不准这群替我工作的白痴因为发情而让她累垮。”
“是的,爵士。”维瑞答道,并将脸转开,不过若石及时看到他嘴角的微笑。
鲍尔街有个美丽新职员的消息传遍巡警之间时,苏菲被一群热切的骑警所围绕。她用同样友善而有礼的态度对待每个人。
若石感到她非常小心地防卫自己与内心。在受到情人悲惨的对待之会,想要得到她信任的男人都得要加倍努力。
若石对那个背叛她的男人越来越好奇——他长得什么样子,为什么吸引她。他终于无法克制地询问莱莎,苏菲是否曾吐露任何前任情人的事情。那天苏菲放假,便带了恩尼前往庞德街。少了她,鲍尔街显得奇怪地安静,虽然才过去半天,若石发现自己已经不耐烦地看着时钟。
面对他的问题,厨房女佣的脸上露出了然的微笑。
“如果苏菲说过,那也是因为她信任我。而且,您一个月前才训诫我不要聊是非,现在我正努力纠正自己的行为。”
若石冷峻的看她一眼。“莱莎,为什么当我终于对你聊是非的对象有光趣时,你却决定要纠正自己的行为?”
她笑了,歪扭的牙齿就像装赌博码的篮子。“我会告诉您她是如何谈起那个男人——只要您告诉我,不什么您想要知道。”
若石面无表情。“出于礼貌上的关心。”
莱莎怀疑地从鼻子喷气。“我告诉您,爵士,但您不可以到处宣扬,否则苏菲小姐会给我好皇。他叫安东,她说他既年轻又英俊,有一头金发。您知道,她喜欢金了的男性。”
若石微皱眉头听取这项讯息。“继续。”
“他们是在苏菲小姐外出散步时认识的,他正骑马穿越树林。他引用诗词一类的……让她对他着迷。”
若石发出不悦你哼声。想到苏菲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一个金发会吟诗的男人——让他感觉如同脚上的水泡不断被新鞋子磨擦那般不舒服。“可惜他忘了提到他已婚。”
“没错,那个懦夫尝到甜头后变离开了——他根本没打算说出妻子事情。苏菲小姐说她绝对不会再谈恋爱了。”
“她总有一天会结婚,”若石嘲弄地回答。“这只是时间问题。”
“是的。她或许会结婚,”莱莎很实际地说。“但我的意思是,她不会再恋爱。”
他随便地耸耸肩。“结婚最好是理智的决定,而非一时的爱情。”
“苏菲小姐也是这么说的。”莱莎起身离开,在门边停下的同时,用有些过于诚挚的口气说:“多么理智的两个人!”
经过两周的努力工作,薛警探和吉警探终于找到简尼克这广受伦下层社会欢迎的人。
每间酒馆和客栈在得知他被带到鲍尔街审讯时,都沸腾起来。简尼克一被送到那栋建筑物内,就立即被押到审问室,一个苏菲不准进入的地方。她对那禁忌的地下室当然很好奇,但若石爵士命令她不准靠近。
简尼克被拘留的消息传遍伦敦的贫民窟之后,聚集在鲍尔街三号外头的大批群众,甚至让车辆与马匹都无法通过。简尼克的影响力渗透到城市的各个角落。虽然他自喻为盗贼追捕人,实际上却跟整个伦敦地区的犯罪行为很有关系。他指导帮派的非法活动,告诉他们如何以及去犯下没有的指导就无法成功的罪行。扒手、窃贼、妓女和杀人犯都向他报告,以获得从销脏到躲藏逮捕的协助。
苏菲原本希望能够看看那名恶名昭彰的罪犯,但他是在夜间被秘密带到鲍尔街。若石爵士一直都和他在审问室,进行长时间的询问。“若石爵士只能将简尼克拘留三天审讯,”恩尼喘气告诉苏菲。“他会尽权力要简尼克承认自己帮助那些人逃离新门监狱,但简尼克绝对不会松口。”
“听起来你很尊敬简尼克?”苏菲说。
那男孩仔细地考虑这问题,在她的注视下脍红起来。“唔……简尼克并不是那么不好,他确实帮忙很多人……给他们工作和钱……”
“什么样的工作?”苏菲淡淡地说。“一定不是合法的工作。”
恩尼有些不安地耸耸肩。“而且他会抓窃贼和公路强盗,就和警探一样。”
“根据若石爵士所说,”苏菲低声说。“简尼克鼓励人们犯罪,再把那些人抓起来。很像是为自己的利益制造罪犯,不是吗?”
恩尼防卫地瞥了她一眼,然后笑说:“喔,简尼克如果有错,辛小姐,他的功劳也抵过去了,我不知道要怎样解释才能让你了解。”
但是苏菲真的了解。有时候,一个人拥有领袖魅力时。群众愿意忽略他所犯的错。
看来简尼克利用了贵族、商人乃至扒手的想象力……每一个人都为他着迷。他和若石爵士的对立只更引起人们的兴趣。
若石爵士一整天都没有从审问室出来,只让恩尼来回补充饮水,或将特定的档案从档案室拿过去。两位逮捕简尼克的警探,薛警探和吉警探也在讯问的现场,不过他们有时候会出来休息片刻,呼吸点新鲜空气。
苏菲好奇地趁薛艾迪警探走到鲍尔街四号后方铺了石板的中庭时接近他。在建筑物前方呼喊、要求释放简尼克的声音,仍然持续不继。苏菲很感谢的铁栏杆将抗议群众挡在建筑物外面,但也担心很快会有人爬过分隔区。薛警探抬起脸迎向带有凉意有春风,并深吸口气。
虽然风中仍带着伦敦街道掺杂了粪肥和煤灰的气味,却胜过审问定里的气氛。薛警探听见苏菲跳在石板上的声音,转身露出微笑。棕色的眼睛闪闪发亮。他是位个头高大也爱打扮的年轻人,喜欢和每位碰面的女性调情,无论年纪、外貌或是否未婚。
“啊,辛小姐……我正希望有你的陪伴。毫无疑问地,人到家儿是为了和我来场热情的幽会。总算承认你对我的感情了吧?”
“是啊,”苏菲淡淡地说,她已经抓住应付警探的最好方式,那就是顺着他们的胡说八道。“鲍尔街的浪漫气氛终于感染了我。我们该到哪儿幽会呢,薛警探?”
那名年轻高大的警探露齿一笑。“恐怕我得要让你失望了,小美人。康爵士只给我五分钟休息时间——而那根本不够。而且,我不想在坚硬的石头上幽会。请别感到太失望。”
苏菲将手交叉在胸前,看着他并露出微笑。“薛警探,审问室里的情况如何?”
警探吧了口气,整个人顿时萎靡不振。“康爵士还是问不出什么,这就像是用切奶油的刀想要砍倒一棵橡树那样困难。”
他抚摸自己的脸颊呻吟道:“我想我该回下面去了。”
“祝你们好运。”她同情在看着他走过中庭,进入审问室的门内。
经过下午,到了夜间,聚集在鲍尔街的人群变得更激动。苏菲从窗子窥看出去,看见某些抗议人士拿着棍棒,街上还有些小水堆,是废弃的家具点火而成。人们从警探公署对面的棕熊酒吧取来酒瓶,群众尽情饥用。让苏菲感到惊骇的是,公署两侧的住家都遭到了攻击;窗户破裂,棍棒和拳头愤怒地槌打在阻隔的门上。
夜暮降临之后,暴民已经失去了理智。恩尼出现在鲍尔街四号,要苏菲和仆人留在屋内。有空的警探都在试图驱散群众。如果他们失败,就将要求军队协助。
“不用担心。”莱莎喘气说道,一脸苍白。“警探会平息暴动的,他们很厉害也很勇敢——一定会保护我们的安全。”
“若石爵士在哪里?”苏菲询问恩尼,试图保持镇静,群众不断的呐喊声几乎要撕裂她的神经。
“仍然和简尼克一起在审问室,”恩尼答道。“他说他会在群众突破封锁、闯入之前亲手宰了简尼克。”
那男孩冲回隔邻的房子时,苏菲走到窗边。石块和酒瓶扔掷过来攻击屋子的时候,她向后退缩。“这太疯狂了,”她喊道。“若石爵士知道现在情况有多严重吗?”
一个石块打破窗户,玻璃碎片洒了一地时,三名女性全都跳了起来。
“我的天!”莱莎喊道。
“上帝救救我们。”露西尖叫,双眼圆睁。“我们该怎么办?”
“不要靠近窗户,”苏菲简短地回答。“我要去审问室。”
外头的噪间震耳欲聋,空气中充满刺鼻浓烟。虽然还没有人打算要爬过铁栏杆,但苏菲看见扭动的群众上方有张梯子正朝这儿运来。她抓起裙摆,冲过中庭打开通往审问室的门。
楼梯下方一片黑暗。她小心翼翼地走下去,因为脚下的石头很滑。墙壁有着绿色的青苔,空气中弥漫一股酸酸的恶臭像是尿骚味。苏菲听见男人的声音,包括若石爵士的。循着楼梯底部有模糊光线,她找到一条通往地下室的狭窄走道。晃动的灯光穿过三个小囚室的铁条,在满是尘土的地面投射出格状的阴影。审问室的另一端放有桌椅,就位于装有铁条的通风口边,通风口与街道是连接的。暴民持续不断的怒吼声从通风口传入。
苏菲看见两名警探、若石爵士,以及一个衣着休面的高大男人,他正傲慢地表现出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他的肩膀随意地抵着墙壁,两只手则插在外大部口袋里。苏菲想,他一定是简尼克。不过在她有机会看清她的面容之前,若石爵士大步走到她面前。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的语气地凶狠的边缘,让她禁不信畏缩。
虽然房内充满寒意,若石却只穿著衬衫,透过紧贴的白色亚麻布料可以清楚看见宽阔的肩膀和手臂上强壮肌肉。领口部分的钮扣松开,露出一部分浓密的黑色胸毛。苏菲惊慌的眼神上多到他冷酷可怕的面容,灰以眼眸燃烧着愤怒。
“我叫你别下来的。”他吼道。虽然并不完全算是吼叫,但音量却顺不震怒而扬高。
“很抱歉,不过有件事你必须知道——”
“如果我告诉你别做某些事,你就必须遵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了解吗?”
“遵命,主人。”苏菲讽刺地回答,紧张和忧虑引发了她的怒火。“不过,我认为应该通知你,暴民已经快要攻陷鲍尔街四号了。警官们没办法抵挡太久,他们已经打碎窗户了。如果你不赶快要军队过来,他们会将两栋建筑物烧得一干二净。”
“薛警探,”若石爵士转向那名警探。“去外面看看。如果情况属实,叫一队骑警过来。”他回看苏菲。“至于你——上楼去留在屋内,直到我另外通知。”
他那尖刻的说话方式,让她感到一阵刺痛,她点头并尽可能迅速地离开审问室。
管家一离开审问室,简尼克原先注视着通风口铁条的视线,这时转了回来。
“美丽的小东西。”他的评论明显是针对苏菲。“你要她在黄铜上替你办事吗。康若石?等你完蛋的时候,我会得到她。”
若石熟悉黑街的粗话,自然知道‘在黄铜上办事’的意思。那指的是一种装有圆形黄铜把手的铁床,以及会在上面做的事情。犯人的嘲弄通常不会影响若石,但现在他似乎无法控制自己。暗指苏菲是个妓女的言论,让他的怒气猛然飘升。
“如果你不闭上那张嘴,”他对简尼克厉声说道。“我会帮你把它闭上。”
简尼克露出笑容,显然因为挑成功而感到高兴。“你一整天都要我说话,现在却要我闭嘴?”
简尼克的穿着皆属高级品,年龄则是令人意外的年轻。他也很英俊,拥有深色头发和蓝色眼睛,脸上挂着从容的微笑。他说话的腔调虽不像一名绅士,却比伦敦东区一般使用的方言优雅得多。他的模样甚至会被误认为是那种镇日无所事事、只知赌博与追求女性、等着继续爵位的年轻执挎子弟。不过,他脸上有个地方泄漏了他身为黑街的一份子;显露在他眼中、并让笑容变得毫无意义的冷酷。简尼克从经验中学到,生命是取得权势的艰苦奋斗。他想要赢,而且自有一套游戏规则:忠诚、公平、仁慈——是他一点也不屑的物质。
若石很讶异像简尼克这样野蛮的混帐,竟会得到这么多群众的支持。
简尼克狡诈的一笑,彷佛可以读出若石的想法。“你今晚麻烦大了,康若石。听听群众的声音……如果你不释放我,他们会毁了这里。”
“未来的两天你哪儿也别想去,”若石说道。“根据法律,我可以把你留在这个审问室,你要不要让自己舒服一些就随你了。”
“在这个四处都是尿味的鬼地方?”简尼克酸味十足的回答。“该死的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