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薇安瞪着凯南,觉得他一定是疯了。他们坐在楼下的客厅里,他刚刚说出他和康若石爵士的计划。他好象很同情她的压力,可是很显然的,就这件事来说薇安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要我在公开场合露面,”薇安不安的继续说。“而且还不是一般场合,是一个正式的大型舞会,好让全伦敦都知道我还活着。这会让状况比现在危险至少十倍。”

“我会保护你,”凯南平静的回答,走向金色锦缎铺面的沙发,在薇安身旁坐下,拾起她紧握成拳的小手,轻轻摩掌着,直到她的手指在他手里放松。“相信我,”他说,望着她忧虑的面容,轻轻的微笑着。“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舞会里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她说,紧握住凯南的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你什么也不用说或做,只需去露个面。”

“我不想去。”薇安哀求着,用空着的手揉着额头,想减轻一阵阵的抽痛。

“我懂,”凯南温柔的回答。“可是这件事一定要做,薇安。现在……我要带你回你住的地方,好找几件舞会穿的衣服。我猜你至少有二十几件晚礼服,如果要我去替你挑一件,我可能永远也挑不出来。你之前说过想回家看看,现在正是时候。”

薇安蹙眉看着两人交缠的手指,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安定自己躁动的心。所有的人都会盯着她看。既然过去认识的人她一个也不记得,该怎样和人家交谈、微笑、跳舞呢,薇安一点都不想和一群陌生人挤在一起,而且那些人一定会觉得她是奇怪的骗子,或其它同样讨人厌的角色。薇安最害怕的,是自己会变成显眼的目标。要是当初袭击她的人回来想了结她呢?万一凯南因此而受伤甚至被杀呢?

“这一点道理也没有,”薇安说。“为什么我得去参加舞会,用那么戏剧化的方式展示自己?为什么不能用其它方法泄漏消息?你根本不知道是谁想杀我,对不对?因为你没办法决定谁是嫌犯,就想用这种极端的手段引他出来。”

“我想要逮到那个混蛋,”凯南平静的说。“而这是最快的方法。”

凯南把薇安从沙发上拉起来,带着她走到门口,示意管家太太帮他们拿外套。他替她系好被风,又给她戴上一顶天鹅绒小帽。帽檐垂下淡紫色的面纱,把她的脸藏在一片朦胧之后。

薇安从面纱后怒气冲冲的瞪着他。“这简直像丧服的帽子,”她说。“我看起来像要去参加丧礼,我只希望不是我的。”

他轻笑着。“这是我找到最能盖住脸的帽子,我不会让你出任何事的。少了你,这世界会变得很无聊,当然啦,也会变得比较平静。”

凯南穿好外套后,一名男仆陪他们走向在门口等着的马车,薇安本来以为他们会坐出租车,她很惊讶的发现门外是一辆漂亮的私家双人轻型马车,闪亮的黑漆镶着金色的框,拉车的是两匹一模一样的栗色骏马。薇安忍不住对这车的高雅留下深刻的印象。“我没想过你会有像这样的马车,”薇安说,“我还以为鲍尔街警探到哪里去都用走的。”

凯南的绿眼中跳跃着笑意。“如果你喜欢,我们也可以用走的。”

薇安微笑回复这个淡淡的玩笑。“谢了,”她轻快的说。“我勉强接受这辆车。”

男仆扶她上车,在她身上围上一条厚重的羊毛毯。薇安谢谢他,沉进柔软的皮椅里,愉快的叹了口气。在屋子里关了那么多天之后,清爽的寒风舒服的吹在脸上,让她精神一振。

凯南登上她身旁的座位,熟练的执起缰绳。等男仆爬上车后的位子,凯南一挥缰绳,出声指挥马儿前进。马儿们流畅的踏着整齐的步子,马车在卵石路上平顺的走着。

薇安茫然的看着眼前流过的街景,眼神搜索着任何可能让她觉得熟悉的小细节。

每条街道都各有特色,一条街上住的都是作家和书商,另一条街上都是肉店和面包店,下一条街上林立着庄严的教堂。上流人士走过沿街徘徊的妓女和乞丐。贫富在街上刺眼的混合并列着。空气中充满浓重的气味,牲畜、食物、河水、污水、尘土……种种臭味混在一起。她很快就因为味道太重而嗅觉麻痹无法分辨了。他们看到一群顽童正在骚扰一个穿着丝绸衣裳的花花公子……有个醉醺醺的浪荡子两手各搂着一个女人从酒店走出来……还有头上、肩上扛着木箱的小贩。

薇安的注意力很快转到凯南身上,他灵巧的驾着马车,穿越手推车、家畜和堵住街道的行人。他在繁忙的城市中泰然自若,全然熟悉每一条小巷、每一个角落。她忽然想到,凯南是伦敦少数和每个阶级都有来往的人,上自皇室贵胄下至寻常小贼。

他们来到一排高级住宅前,在一栋有着黄铜大门的房子前停下。“这是我家?”薇安迟疑的问,看着梁柱环绕、高大的拱形门廊。

凯南深不可测的看了她一眼。“这就是你家。”

男仆急忙跑过来牵住马,凯南扶薇安下车。他轻轻把薇安放在地上,支撑着她直到她站稳。他伸出手臂,护着她走到门口,打开门锁。

薇安小心翼翼的走进去,站在门厅等凯南点上油灯和墙上的烛始。这个地方,墙上贴着法国花纹壁纸,装饰着路易十四风格的家具,很美、很女性化……也很陌生。她摘下帽子,放在楼梯一根栏柱上。

扁线由门厅照进来,薇安慢慢从镶框玻璃门走到一张以大理石为桌面的金漆木桌旁。

她从桌上拿起一件瓷器,细细看着。那是两个瓷人,一男一女,正在说话,女的一边摘着野花放进膝上的篮子里,这副景象纯真迷人。薇安翻过瓷器,却看到男人的手正伸进女人的裙子里。对这个恶劣的玩笑皱起眉头,薇安放下瓷器,看向凯南。他正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她,混合着好笑和无奈。

“想起什么了吗?”他问。

她摇摇头走向楼梯。凯南立刻跟上去,配合着她的步伐走向二楼。他手里拿的油灯在两人身后投下变形的影子。在最后一阶停下脚步,薇安不知该往哪里走。

“卧房在这个方向。”凯南轻轻抓住薇安的手臂,带着她走到右边最后一间房间。他们走进墙上贴着深绿色丝绸的房间,里面有一张雕刻精美的大床放在平台上,让人觉得那是一个随时准备演出什么的小型舞台。薇安不自在的皱起眉头,看着那张床,凯南则点亮更多盏灯。她转过身,看到那幅画像。

一瞬间薇安只看到一大片肌肤,女性躯体的艺术展现……然后才发现画里的人是谁。

“那是我!”她窒息的低声说。火烫的颜色爬上脸庞。她惊叫着转身背对,无法再看。

“看来你不记得曾为这幅画摆过姿势。”凯南的声音里有一丝可疑的笑意。可是薇安一点都不觉得好笑,甚至还想谴责凯南恶劣的幽默。薇安充满了对自己感到的羞耻和愤怒。在这一刻之前,她心中的一个角落一直相信自己没做过凯南说的那些事。可是现在,真相就挂在沉重的金色画框里,过去的她暴露着、炫耀着每一个华丽的细节。

“我怎么会……怎么有人会为那种画摆姿势?”她问着,用手蒙住脸。

“你知道的,艺术家常常用裸体模特儿。”

“那幅画很显然不是为了表达任何艺术,”她轻蔑的说。“它唯一的作用是……”

“色诱。”凯南柔声说。

她放下双手,紧扣在身边,仍然没有面对他。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会感受到那么强烈的羞辱……燃烧着她血管的内壁。“把它拿下或盖起来。”她绝望的说。

凯南声音里的笑意不见了,他回答的时候,听起来有一些疑惑。“我已经看过那幅画了,薇安。”

虽然一点道理也没有,可是薇安无法忍受那幅画挂在他们两人眼前……那感觉就像她本人赤裸的站在他的面前。“我不喜欢,”她厉声说。“我没办法跟那幅画处于同一个房间。

帮我处理一下,求求你。”

他从她身后接近,发现她全身僵硬,他的手握住她窄窄的肩。“你在发抖,”他惊讶的低声说。“没什么好难过的啊。”

“如果挂在那里的是你的裸体画,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凯南突然窃笑。“亲爱的,我很怀疑任何画家想画我的裸体画。我不是个好题材。”

此点有待讨论,她私自想着。她亲眼见到的,凯南的魅力比起任何绘画中的男性毫不逊色……可是她绝对不会说出来。

他温柔的想把她转过去面对他。“好啦,没有那么可怕。深呼吸。”

她抗拒着,顽固的低着头,眼睛盯着地板。“等你拿开那幅画,我才动。”

一阵温暖的气息随着笑声插过她的耳朵。“好吧,该死的。”松开她,凯南走过房间到那幅画前。接着一阵抓搔的声音,沉重的画框喀喀作响,然后凯南嘲弄的声音划破紧张的沉默。“你可以张开眼睛了。”

薇安转身,看到他把画拿了下来,背面朝外靠在墙上。“谢谢,”地说,叹了一口气。

“我要烧掉那个可怕的东西。”

“等你记忆恢复之后,很可能会改变主意。”

“我不在乎记忆恢复以后会怎样,”她严厉的反驳。“就像我跟你说过的,我不会再做交际花了。”

凯南带着明显的怀疑看着她,那眼神让薇安气急败坏。“再说吧!”他含糊的说。

另一幅画吸引了薇安的视线,一幅小型的油画,被着细致的镀金框。这幅画挂在梳妆始边的墙上,好象她想在每天喷香水、上粉、梳头的时候都看到它。她走上前去,越来越好奇的看着。这幅画跟房子的其它部分一点都不搭配。看得出来是出自业余之手,使用的色彩鲜明活泼。画里是一栋乡间小屋,木栅栏环绕着白色建筑,四周种满大片熏衣草,屋后有银色的桦树。茂盛的蔷薇灌木开着美丽的白花遮住了屋前。

薇安无法将眼睛由画上移开。她很肯定自己到过这个地方,在那里度过欢乐时光。“好奇怪,”她低声说。“我觉得……我觉得……给我这幅画的人……”她疑惑的停下。“噢,我真想知道那栋小屋在哪里!”

“那可能是英国任何一个地方。”凯南挖苦着。

薇安轻触画布角落的落款。“狄,”她高声念出来。“这个姓好耳熟。是我的朋友吗?

或者甚至可能是……”

“恋人?”凯南静静的接口。

她的手猛然收回,皱起眉头。“可能是。”记忆在无法超越的心灵高墙后挣扎着。薇安挫败的走向巨大的对开衣柜,柜子上装饰着大片镀银的镜子,两侧是装内衣的抽屉。打开其中一扇门,薇安看到一整排礼服,想象得到的颜色都有,质料更是包括丝绸、天鹅绒和锦缎,裙幅飞舞着,像蝴蝶的翅膀。许多件都带着香水的芬芳,玫瑰混合檀香木的气味,在薇安鼻翼中勾起一阵甜蜜清爽的香气。

“这里什么款式都有,”薇安说完感觉到凯南的视线看着她。“从最保守的到最吓人的。我们想要制造怎样的效果?”

“艳光四射的杜薇安。”凯南说。

薇安回过头看着他。“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穿什么衣服?”

“一件人鱼装,绿色丝质礼服带着小小的薄纱袖子。”

薇安忙碌的在礼服堆中翻找,终于找到符合他描述的那件。“这件?”她问,拿高给凯南看。

他点头,表情似乎有说不出的苦涩。

薇安把礼服在身前比着,低下头看。这件礼服做得很美,闪亮的绿色衣料,领口装饰着白色胶带绉边,让薇安联想起海水的泡沬。的确是件人鱼装没错。显然,她对衣着很有品味……这也是必要的吧?交际花的首要任务,就是当机会出现时懂得展示自己。

“我可以穿这件去参加舞会,”她说。“你觉得呢?要不要让它再登场一次?”

“不。”他的脸上飘过一阵阴影,带着明显的厌恶望着那件衣服。

薇安沉思着把那件礼服挂回柜子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不是不太愉快?”她一边翻着一长排的衣裳一边轻声问。

他的声音里隐约带着尖锐的紧张。“你想起来了?”

“没有……可是你脸上的表情……谁都看得出来那不是愉快的回忆。”

“的确不是。”他决断的同意着。

“是我讨厌你,还是反过来?”

“应该是彼此厌恶吧。”

“那我们怎么会……也许该说你怎么会跟我做了些安排?”

“你有办法梗在男人心里。”

“像根鱼刺。”薇安无可奈何的说,然后笑了起来。她拿出三件礼服,一件白色、一件古铜色和一件浅紫色的,把它们堆在床上。凯南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折起精美的衣裳。“其中一件可以派上用场。”她说。

“不用试穿吗?”凯南问。

“何必呢?这些都是我的衣服啊,怎么会不合身?”

“你在泰晤士河溺水之后瘦了一些。”他走过来很老练的量着她的腰,他的大手几乎把她完全圈住。薇安被他的碰触和站在身后的感觉吓了一跳。光是凯南的接近和那张铺着丝质床单的大床,就让她的神经紧张不已。忆起他的手在探索她的身体时那样奇异的温柔,以及他在她唇上所烙下温暖美好的吻,她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一阵猛烈的颤抖。他一定感觉到她这些不由自主的动作,因为腰上的手突然收紧,双唇贴近她的耳朵,直到她感觉到他以呼吸所做的爱抚。

“不必试穿,”她终于挤出话。“而且,我没法自己扣上再打开那么多扣子。”

“我很愿意帮忙。”

“我知道你愿意。”薇安颤抖着微笑回答。激情!或激情即将来到的期望,在她的全身奔流,聚集在下腹,让她的腿都软了。在透不过气来的一刻,她多么想要向后靠,仰起颈项邀请他,拉起他的手在胸口上。

可是就在闭上眼睛之前,她从镜子里看到这奢华的房间……在这个房间里,她取悦过那眼么多男人……这个想法忽然让她反胃。很可能凯南也有一些秘密的幻想,想要她替他满足。

就算薇安想和他上床,她该怎么表现得像传说中那样呢?薇安根本不记得该如何取悦男人。

可是为什么呢?她很确信可以记起任何在书中读过的东西……那么她对性爱的庞大知识,又怎么会一丝不留呢?困惑的她从他身边跳开。

“凯南,”她慌乱的说,“有件事情我一定要知道。你和我在……呃……当我们……”

她悲惨的望了大床一眼,回头看着凯南警觉的绿眼。“你觉得那经验如何?我是说……我的表现怎样?像传说中那样好吗?我是不是……噢,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啦!”虽然红着脸,但她的眼神跟随着他的。

很怪的是,他对这个问题似乎跟她一样为难。“我无法把你和其它我睡过的女人做比较。”他逃避的说。

“所以?,”薇安催促着,希望他说下去。

凯南僵硬又紧张,觉得像被逼到角落,而杰拉德爵爷对薇安性技巧的销魂描述在他耳边响起。凯南听见自己重复着杰拉德爵爷的说法,平直的声调一点也没有泄漏他的不安。“你在床上毫无禁忌,所以你起码是一个娱乐价值很高的床伴。”

“真奇怪,”她低声咕哝着,脸上仍是一片潮红。“下床之后的我却禁忌一大堆。”

他们两个以同样的谨慎打量着对方,彷佛各自保护着什么绝不能让对方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