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对我展臂相迎;
然而我的灵魂却退缩,
因它既污秽且有罪。
但眼光犀利的爱神,
看出我迟迟不进逼,
又朝我靠近,
问我是否有所避忌。
——乔治·赫伯特
美雅一手掩住胸口,屏住了呼吸。在她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二十好几的瘦高年轻人。他的衣服很破旧,肩头搭了个布袋。
蓝道走过来时美雅惊慌地转身,强作笑颜。
“对不起,先生,其实没什么……这是我哥哥,卓尼洛,他突然出现吓我一跳……我不该这么蠢的。”
蓝道望着那女孩,脸上的表情莫测高深,显然这件事大有可疑。她眸中泪盈盈的,呼吸急促,并非出于惊讶,而是出于恐慌。那陌生人懒洋洋地一笑,好像没事人似地,伸出一只手致意。
“很高兴见到你,柏先生。看来我小妹一点也没变,还是和从前一样蠢,动不动就大惊小怪。”
“你来做什么?”蓝道问道,他的口气冷静,但却一点也不礼貌,而且他对那人伸出来的手也假装视而不见。
“我是来找美雅的。我出去找工作,回到巴黎的旅馆却只看到一张字条,说她到这里来了。当然了,我必须来看看她的情况怎么样……你也知道,像美雅这种小女孩,是坏人下手的主要目标——”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放心地丢下她一个人,一出去就是几个星期不回来?”蓝道质问,他脸上的表情把他的想法表示得很明白。
“一个人要工作才有饭吃。”尼洛指出,微微耸肩。他正打算继续说下去,视线却固定在蓝道身后,然后不吭声了。蓝道转身看见若薇不听他的吩咐跑了出来,想来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蓝道心里虽然火大,但不得不承认此刻的她实在动人至极,她的蓝眸好奇地大睁,嘴唇被他吻得嫣红而柔软,有几绺卷发松垂在完美无瑕的脸颊旁边。
“小姐,”美雅急忙说道。“这是尼洛。”
“嗯。”若薇说道,走到蓝道身边,立刻饶感兴趣地打量那陌生人。她发现美雅完全没有表示出任何手足亲情,感到很纳闷。那女孩脸色苍白,眼眸深暗,几乎变成了黑色。尼洛迎上若薇的视线笑了。他的笑容很迷人,而且具有亲和力,一口白牙,双眼炯然有神。卓尼洛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他自己也很明白。
他的五官细致,每一道线条都无懈可击。他的眼睛和美雅一样,是深柔的棕色,头发黑得像乌鸦的翅膀。他很高,态度优雅,体型修长,甚至可说是瘦削。可是为什么她只想远远地欣赏他,对他提不起一丝兴趣?他为何无法像蓝道一样,使她无从抗拒他的力量?
若薇迎上蓝道的目光,看见他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她打量尼洛。他的眼神中有一丝嫉妒的意味,然后又掩饰起来了。
“我并未料到会受到这种欢迎。”尼洛告诉若薇。“我只是来——”
“你常到别人家里乱闯吗?”蓝道鲁莽地问。“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应该已经习惯不怎么热情的欢迎了。”他又瞥了若薇一眼,看出她显然对他不感兴趣,才脸色稍霁。
“我很少到自己不受欢迎的地方,”年轻男人答道,眼神坦率。“不过我不知道美雅和什么人在一起,以及她在做些什么。”
“你可以看得出来,她过得很开心。”蓝道表示,美雅点点头,要是气氛没这么严肃,蓝道可能忍不住要笑出来,因为美雅脸上完全没有一点开心的样子。“现在你可该满意了吧。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老实说,是有,”尼洛承认。“我发现我必须要求你帮助。”
“我想也是。”
“我到这里来找美雅,一路上把钱都花光了。现在我没东西可吃也没地方可睡。”
“这种境况实在不值得令人羡慕。”
“难道哥哥只因为爱护妹妹就应该受苦吗?你当然不能说这样的哥哥做错了,看来这座城堡还可以多用一个人来帮忙。你的产业很壮观,不过它的状况还大可以改进。”尼洛陪着小心说道。当他看出要激起蓝道的恻隐之心,无异于拿一支汤匙去撬石墙时,渐渐笑不出来了。
“我很感谢你的分析,”蓝道说道,将视线转向美雅,观察她对这段谈话的反应,她好像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一副忧心冲忡的样子。“我要找人帮忙,尽可能到村子里去找。”
“村子里?”尼洛大不以为然。“我毫不怀疑那是无一技之长的廉价劳工的最佳来源。不过这里有些工作给我做要有效率多了。照剑士的说法,你手中明明有一把利剑,为什么要徒手和人挤斗呢?”
“你会使剑?”蓝道礼貌地问道。
“我会做的事情可多了。”尼洛立刻回答。
“你也对马匹在行?”
“我什么都会做,先生。”
蓝道眼中倏然闪过一丝笑意,一边嘴角微扬。“显然你们卓家的人都有这种本事。”他低头望着若薇,故意问她:“你对这件事有什么意见呀,我不听话的小朋友?”
若薇从他的口气听出,自己不听他的话从马厩里跑出来已经惹火了他。于是她小心地选词用字,希望自己当时乖乖听话就好了。
“从你目前的心清判断,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故意反其道而行。”她说道。“我想我还是保持缄默比较好。”
“美雅,你说呢?”蓝道故意给她一个机会,但那黑发女孩只耸耸肩,望着地面。
“一切都看你的意思,先生。”美雅喃喃说道。
“那么,尼洛,既然你不反对在马厩中工作,你可以留下来。美雅会带你到花园里和温先生见面……你和他商量看看要做什么事、拿多少薪水。他的年纪大了,我想你大概得偶尔帮他做些园艺工作。”
“谢谢,我感激你的仁慈,先生。”尼洛说道,如释重负地笑了。美雅指点他到花园去的路,仍然低着头,等他们走得够远了,若薇立刻困惑地转向蓝道。
“你不觉得他们之间很奇怪——”
“你,”他打断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什么时候才会听我的话?”
“我一向听你的话。”若薇说道,微微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掌握。
“但是你不肯照着去做。”
“我又不是你的佣人。“她反击。
“我甜蜜的小薇,”他说道,口气既忧虑又不满,他放开了她的手。”我叫你留在马厩里别出来又不是为了要满足我的支配欲。通常我做事都是有原因的——就这件事来说,我担心你的安全。”
她的反抗之心立刻消失了,蓝道的冷静微妙地缠绕住她,激起她强烈的悔意。
“我不是有意把你的要求置之不理,”若薇僵硬地说道。“我忍不住要跟着你出来。”
她垂着头站在他面前,蓝道的眼神温暖地爱抚着她。他突然很想将她揽入怀中,告诉她没关系,他能谅解她为何会一时冲动,只要能让她高兴,她想做什么都可以。他毫不留情地压抑住这个念头,诅咒自己竟会被感情冲昏了头。让她明白事态有多严重更为重要。他永远也不会淡忘在巴黎发生的那件事,他决心不再让任何人伤到她。
“我倒情愿让你享有完全的自由,”他柔声说道。“但是如果必要,我会把你锁起来,直到你决定信任我为止。”
“我信任你。”她低语,凝视着他的眼眸,觉得它们好像望进了她的灵魂,她感觉自己被一种无法言喻的力量牵向他。
“很好。”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他将她转向城堡的方向。“我陪你走回去。差不多该吃饭了,我也饿了。”
“公证人和牧师今天下午都要来拜访,柏先生。”妮妮尽忠职守地来报告,用光可鉴人的银盘端着名片呈上来。“明天还有许多人要来向你道谢。”
“道谢”?尼洛重复,他是到起居室来喝柠檬水的,他已经振奋地在法式及中式花园里工作了一早上。他的黑发湿淋淋地贴在头上,深棕的眼眸四周是沾了汗的黑黑睫毛。他的两颊和鼻梁上都留下微微的日炙痕迹,更添他的魅力。
若薇含笑交给他一大杯清凉的饮料,尼洛的笑容消失了。“谢谢你。”他说道,脸上露出少见的温柔。若薇似乎对任何人都能产生这种力量,这是他后来对美雅说的。他不只自己有这种感觉,也注意到即使像蓝道那种火爆性子,只消她几句温柔细语外加微笑,就能够让他平静下来。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替她效劳,她渐渐成为堡中诸人的生活重心。
若薇优雅地在一张绣花椅子上坐下,伸手接过一叠名片。她俐落地翻过一遍,然后柔柔地对妮妮一笑。
“不只是公证人和牧师,”她说道,愉快地玩着那些烫金边的卡片。“还有两位银行家、一位大夫、一群小地主,和几位贵族,外加他们的妻子和女儿。他们要来感谢柏先生造福乡里。”
“真的啊!”尼洛说道,饶感兴趣地睨了蓝道一眼。“快告诉我,你怎么会这么得人缘?”
“他替村民据理力争,”若薇说道,赶在蓝道前面开口。“赖先生是个压榨农民的恶棍,他提高地租,让大家都饿肚子,死要钱——”
“总归一句话,”蓝道勉强对若薇笑笑,打岔道。“我和一名税吏谈了十分钟。”
“最讨厌的是,”若薇继续向尼洛发话。“他不肯告诉任何人他到底怎么和那姓赖的说的。”
“这种事不值得一说再说。”蓝道喃喃说道。
“可是你照样被捧上了天,”她不怀好意地说道。“我打算顺便沾点光,和来访的客人打打交道。”
“我不知道你身体的状况是否适合见客。”蓝道若有所思地说道,一时之间,若薇还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逗她。
“我想,见几位访客不会让小姐太疲累的。”美雅说道,蓝道转头望着她。
“既然你这样说,今晚我们就让她也参加一份吧,”他说道。“只不过很不幸,我敢断言她一定会觉得很无聊。”
若薇听见这句话,狐疑地对他皱皱眉,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美雅急忙接腔,以避免一场即将爆发的争吵,这种场面她已经见多了。“听说这附近有些关于小姐的传言,大家都对她很好奇。”
若薇忽然笑了起来,就连蓝道也受到了她的感染。“他们大概以为柏先生在阁楼上关了个疯老太婆。”
“或是藏了个宝贝,”蓝道柔声补充。“他打算好好收藏起来,谁敢乱打主意,他就要给人难看。”
她的脸红了,避开他的目光,将注意力转到柠檬水上。
正如蓝道所预言的,接踵而至的访客没多久就使若薇失去了新鲜感。她是以柏先生英国小表妹的身分出现,所以她不得不去应付那些女眷,而蓝道则在隔壁房间和男客们高谈政治、时事和学理。
“我想,”这样到了第三天晚上,若薇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应该打破传统,让大家在一起聊天,不分男女。就像身在巴黎那样。”
接待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最后一位客人也告辞以后,美雅就不见了。
“这里又不是巴黎,小东西。”蓝道说道,觉得好笑,不过也报以同情。“这里是乡下的小地方,现存的风俗都是经过几百年才发展出来的。看来你不喜欢把男女客人分开喽?”
“谁教女客人都这么无聊?”
蓝道放声大笑,眼睛发光。“我可不这么觉得,小东西。”
“上天助我,”若薇固执地说下去。“自从在巴黎出了那件事以后,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想再到那里去了,不过如果再这样下去,就算要我自己走路,我也会去。这里的女人脑子里都没有一点东西——她们只会说如何持家、如何差遣佣人、天气热早餐要吃什么……至于那些会读书的——你以为她们会把时间浪费在报纸和莫里哀的剧作上吗?才不会呢!她们只看时装版,这样才能让她们在讨论帽子的样式和发型时有话可说!”
“可怜的小薇,”他说道。“我很乐意邀请你加入我们的讨论,但是我想有你在场大家会不太习惯。当然我不会啦,你知道——”
“我知道,”她插嘴,两手抱胸,在客厅的地板上踱步。蓝道靠在壁炉架上,懒洋洋地望着她。“至少你不介意让我畅所欲言。可是如果那些女人蠢到必须被放在单独的房间里进行言不及义的谈话,她们当然不敢和男人唱反调!”
“你要是指望明天下午我们去胡家拜访时,你会被请进男士的房间,”蓝道率直地告诉她。“我劝你不要作梦了。我们在法国不会待过夏天,所以也没时间打破两百年来的传统。这个夏天,你可以等着当女帽专家了。”
“那么你可以等着看,”若薇冷冷地说道。“等这个夏天过去,我的智力就会退化到小孩的程度了。”
蓝道企图继续板着张脸,但却不太成功。“大部分的男人就喜欢那样的女人。”他指出。
“可是你不同,”她回道,也和他一样忍不住笑了。“你不会那样,蓝道……你不太能容忍头脑简单的人。”
“你真了解我。”他说道,语气温柔,但却不无调侃的意味。若薇懒得再费力追究他是什么意思,只叹了口气便走上楼梯。
“晚安,蓝道。”
“晚安。”他答道,脸上挂着难以捉摸的笑容注视她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里,若薇耐着性子和女客人周旋,她逐渐发觉她们虽然不能刺激她的心智,不过与她们为伍还是会有一些乐趣。她和蓝道,还有忠心耿耿的美雅及温太太,一起出去赴宴,有时还聆听一些水准以上音乐家的演奏。蓝道在一次狩猎中杀死了一头野熊,更让他成为当地的英雄人物。那头野兽血迹斑斑的毛皮让大家都艳羡不已。若薇听尼洛详述那次出猎的经过时,哆嗦个不停,蓝道只是笑笑。尼洛很起劲地陪伴他,回来说这个故事的时候,更是把自己的创作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开始蓝道决定要带尼洛跟他出去打猎时,若薇还有点意外。不过等她再一细想,便认为这两个男人之间发展出友谊也不能算是出乎意外的事。毕竟,凡是不受威胁的人蓝道都喜欢,况且尼洛确实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他喜欢冒险,喜欢吹牛,一辈子东奔西跑,居无定所,美雅也跟着他跑了半辈子。通常他都不会主动提起自己过去的经历,也不让美雅多说。尼洛喜欢靠自己的机智讨生活,他常常练剑,每天天一亮就开始做运动。正好蓝道也常在这种时候出去骑马。
一天早上,蓝道勒马细看前面有人在练剑,尼洛具有剑术高手的特征,他虽然没受过多少传统训练,不过实战经验很丰富。他的膝关节灵活,动作迅如闪电,这两项本钱大概会多次救过他的命。但是他的剑姿可就令人不敢恭维了。他不断练习攻防,一招一式地演练,朝阳在他的剑尖上发出反光。他察觉到旁边有人在观看,便渐渐放慢了动作。他转身迎上蓝道的视线。
“我很欣赏你的剑术,可否提个建议?”
“柏先生,”尼洛一脸正经,眼神闪亮。“从前我靠剑术保命,以后大概也难免会有这种时候。我欢迎所有的建议,而且满怀感激的接受。我不喜欢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对我而言,这是一项可贵的财产,虽然别人可能不以为然。”
“你在对手面前暴露出一个大目标,这是不必要的。”蓝道说完,下马将“钻石”的缓绳绑在树上。“我看你守备的姿势摆得太开,别人只要做两次佯攻,就能够干净俐落地把你解决了。如果你身体的角落像这样再偏一点……就根本没有人攻得进来了。”
“该死!”尼洛颇为感激。“我只有一把练习用的钝头剑,先生。但是如果你打算跟别人动手……”
“这是个很有趣的可能性。”蓝道承认。他在伦敦是以枪法出名,不过因为自小训练,他的剑术也颇为高明,足可在危急时脱困保身。
“希望你考虑一下,”尼洛诚恳地说道。“我已经说过了,我需要不断改进我的技术。”
“告诉我,”蓝道说道,两道浓眉微皱。“美雅也曾跟你一起出生入死——”
“一共只有两、三次,”尼洛立刻回答。“而且除非是绝对必要的时候。我不愿意让她涉险。”他缓缓补充:“她小时候就已经受够了折磨。我们的母亲是个妓女。”他这句话说得极为平淡,好像在说“我们的母亲有一头红发”,或是“我们的母亲喜欢吃甜粥”。蓝道心中暗笑,因为这句话同样也可以拿来形容他母亲艾伦。妓女有许多种类,有些是特别的假惺惺。
“美雅和我都长得像她,”尼洛继续说下去。“不过我们的父亲不是同一个人。她已经死了……一八一二年,她被逮到替满屋子的敌军服务。从那以后,美雅就由我保护……上帝明鉴,我从未完全扔下她不管,只不过她必须学着照顾自己。”尼洛苦笑一下。“可怜的小女孩……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十二岁,那时人家告诉她,她必须接替母亲去接客。”
蓝道试着想象十二岁的美雅是什么样子。她已经十五岁了,还是这么娇小,像个小精灵似的,任何有理智的人怎会建议她去接客,她怎可能活过第一次呢?尼洛似乎看出他眼神中的疑问。“接女客,至少一开始是这么说的……显然美雅不愿意。”
“从她身上看不出来她经历过这些。”蓝道说道,取过尼洛的剑掂掂重量。
“可是你别以为她不记得了,”尼洛斩钉截铁地说道。“她的心灵就像一块干燥的海绵,什么都记得,尤其是你不希望她记得的事情。更糟的是,她年纪愈大,伤痕就愈无法愈合。”
“这点我倒不怀疑,”蓝道凄然地摇摇头。“我一点也不怀疑。”
若薇和美雅整个早上都在修改若薇的一件白色薄长衫。过去几天以来,天气都是温暖而干燥,看来还会继续下去。天气热和蓝道到哈维去办事这两件事,害若薇睡不好。他动身的时候只敷衍地吻吻她的额头,若薇觉得自己的世界里裂开了一条大沟,只有他回来才能填补。
那件衣服是要改给美雅穿的,因为若薇发现她竟然没有适合夏天穿的衣服。她先费了不少力气才说服美雅接受这项馈赠,改衣服又费了不少周章。因为不光是把裙摆截短、胸衣改小而已,为了配合美雅的身材,整件衣服几乎得重做一遍。经过数小时的裁缝、试身和挫折以后,终于大功告成了。
她们决定去散散步,舒展僵硬的四肢。美雅穿着新衣,小心翼翼地经过园中小径,不时提起裙摆伯弄脏了。她们遇见正在工作的尼洛,他微微一笑向她们招呼,然后接受她们的邀请,也一起来到一棵桃树下休息。
“看看你……老天爷,好漂亮的女孩。”尼洛叫道,他的小妹高兴得脸都红了。“等一下美雅,坐下来的时候小心一点,你可不想让草把你的衣服弄脏吧。”美雅一英寸一英寸地坐下,他温柔地对若薇说:“谢谢你,仁慈的天使。你对美雅好就等于对我好。”
“别谢我了,”若薇说道,嘴角微扬,对他微笑。“我只希望能多给她一些东西。你不知道她帮了我多少忙。”她迎上他的眼神时,不禁感到一阵困惑。他的眼神中有饥渴、有钦慕……还有悔恨,实在很奇怪。这时他别过头,好像害怕被她看见的样子。
“有时候我真不敢相信你是真人,”他喃喃说道,自顾自地微笑。“我早就不相信有天使了。柏若薇。”
她皱起眉头,他特别强调了她的姓。她强迫自己恢复正常的脸色,在美雅旁边坐下,没多久尼洛便开始讲他和美雅从前在巡回剧团里的趣事,逗得若薇笑个不停。美雅也随即加入,补充他忘记的部分。两个女人不久就笑得全身乏力,尼洛还板着脸,更增喜剧效果。
“……在换景的时候,就由美雅和我负责串场表演。”他说道,拾起地上的三个桃子玩把戏。“美雅穿一件很可爱的衣服——我记得是桔色的——正好到膝盖。当然啦,看美雅的身材,裙摆离地面也没多少——-”美雅用一颗熟桃子掷他,暂时打断他的独白。他闪过了。
“那个动作表示你常有闪避攻击的经验。”一个新声音忽然加入了谈话。
尼洛对新加入的人咧嘴一笑。“对极了,先生。”
若薇一听风蓝道的声音便喜孜孜地转过身,知道他回来了,她有一阵奇特的解脱感。她对他发出邀请的微笑,拍拍身边的草地。
“我们在这里堕落,爵爷,何不加入我们呢?”蓝道刚从哈维回来,正累得要命,于是暂时把生意和金钱都逐出脑海,在她身边瘫倒。若薇很纳闷,为何在经过长途跋涉以后,他看起来仍然清清爽爽。她还闻到他身上的香皂味。“你回来迟了,我还以为你早上就会回来。”她喃喃说道,蓝道对她笑笑,这时美雅也站起来和尼洛一块玩。他靠过来,似乎要低声给她一个答覆,她凑过去,感觉他用牙齿轻轻咬住自己的耳垂,并伸舌舔舐。他移开嘴以后,风还吹得耳朵上凉飕飕的,她哆嗦了一下。
她慢慢又将注意力转回那两个正在表演的人身上。美雅摆出漂亮的姿势,又交给尼洛一个桃子,同时微微地笑一笑,然后她又灵巧地再抛给尼洛两个桃子,这时他一共在玩六个。桃子统统掉在地上的时候,若薇笑了,不停鼓掌。
表演的两人心满意足地趴在草地上,美雅像个小孩一样,也不去管衣服会不会脏了。若薇将头靠在蓝道肩膀上。
“我在想一首押韵诗。”美雅说道。
“我喜欢押韵诗。”若薇应道,心想若是没有别人在,她就可以用鼻尖去磨蹭蓝道的颈项……说不定还可以引诱他吻她。
“那是法文的,除非你把它译成英文,否则我就不念。”女孩表示。
“这么多天以来,我几乎把我认识的字都翻译过一遍了。”若薇说着推推蓝道。“你还没有学会英文吗?”她这句话本意是开玩笑,可是美雅却当真了。
“快了,小姐……不过节奏不太对。我需要更多的——”
蓝道笑得肩膀抖动,但是没有笑出声。他很快便设法平静下来,颇为稳重地对那女孩说话。
“美雅,你何不让尼洛陪你回城堡去呢?我可不希望你裙摆上的桃子汁洗不掉。”
“桃子汁!”美雅尖叫。
她立刻跑下小径,嘴里不住用法文叨念。尼洛瞄了蓝道一眼,便跟上去了。
若薇将脸埋进蓝道肩头,无声地笑个不停,直到她确定两人都已离开为止。接着她抬起头,用晶亮的双眸望着他。“你做得太明显了,不够含蓄。”她说道。
“在你面前要含蓄越来越难了。”蓝道柔声答道。
“我也一样。”她低声说道。
他懒洋洋地笑了,只将头移动一英寸,以便让两人嘴唇相触,若薇的笑声就像水里的砂糖一样融化了,只在血管里留下一股冷冷的甜。她的空虚、她的孤寂也都消失无踪。她盲目地用一手环上他颈子,试着捕捉像纱瀑一般遍布全身的快感。她无助地靠在他身上,她的身体哆嗦个不停。
蓝道被裹在一张魔网中,感到自己的理智和思绪都直指向她,直到她成为他生存的中心点。他的双手在她的娇躯上游移,每一次触摸都充满轻怜蜜爱,有如奇迹。他搜索她身体的秘密,学习她自己也从不了解的事物,他的指尖记取能使她快乐、挑起她热情的方式。她热情的回应使他惊讶地颤抖,她羞涩的触摸、舌头的动作,和急切的双手使蓝道热血沸腾,从未如此激动过。
她喘吁吁地将头垂靠他肩上,他将她抱上膝头,她喉间梗住一声呻吟。她全身都绷紧了。若薇的手缓缓攀住他肩膀,他立刻握住她的手,两人手指交缠,她屏住呼吸,困惑地发现他做爱的方式和她期待中不同,和她记忆中的也不相同。蓝道只在巴黎做过她的两夜情人。第一天晚上,他保持着绝对自制,因为他知道她无邪,时时注意收敛。第二天晚上他被迫占有她,由他主宰一切。而此刻他们不用证明什么,也不用在意什么……这里只有他俩,和两人之间奔流的欲望。
这时一阵劲风扫过树叶,他猛然抬头,四下环顾。若薇想起上回在马厩中亲热,却忽然被干扰的情形。她知道如果他现在抽身而去,自己绝对无法忍受。蓝道低头看看她,微微一笑,将她的衣服拉好。
“这回别走,”她低语,泪水自眼角滑落。“不要在我这么需要你的时候……求求你,我从未如此想要你。”
“吾爱,”蓝道吸了口气,他的声音低沉震颤。“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两人都定住不动,最后蓝道起身,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她抱了起来。一开始若薇根本不知道他要带她到哪里去,她的视线锁在他脸上,眼中只看到他。这时他走的路越来越曲折复杂,她才明白他要把她带进迷宫里,那是由与他肩膀同高的树篱围成的,在里面不虞被人看见或发现。
他轻轻将她放下,若薇站在那里看他解开自己的袖扣,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他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白衬衫落到地上以后,她所面对的便是铜墙铁壁般的赤裸胸膛。她的嘴发干。他好美,除了幻想世界中的人物,不可能有人像他这么完美……然而他是活生生的人,而且此刻他是她的。若薇缓缓将双手贴上他胸膛,指尖穿过丝般的毛发,抚过坚实的肌肉。蓝道享受着她冷漠飘忽的触摸,欲念高涨,他用臂环住她。这时她跟起脚尖,将嘴唇印上他颈根,舌尖抚过沉重起伏的脉搏悸动处。
“小薇,”她抱住他的背,他激动地喘着气,她温柔而臣服。“啊……上帝,若薇……”
他将她压倒在衬衫上。她将头转向柔软的布料,吸取残留的男性清香。这时他来到她身上,她兴奋得发抖。蓝道的唇性感地移到她细嫩的颈间,找到耳垂后的微凹。他一手忙着掀起她的衣服,若薇感到草叶刺着她的膝弯,略略将腿拱起,他微一侧身,将她的裙子掀到臀部以上。
“你确定这是……”若薇颤巍巍地开口,在突如其来的怀疑中失去了声音。当她觉悟到此刻置身何处、两人在做什么的时候,体内一阵震撼。她确信大多数的人不会幕天席地做爱……这样的不文明。她让他这么做了以后,他会怎么想?
“嘘……别害怕,”他说道,他的嘴唇火热,声音因欲望而沙哑。“我们之间不可能有什么是不对的,”他低语,手指在她胸衣下游移。“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啊,甜心,别多虑了,让我爱你……”他的话语、他的双手,对她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催眠力量,使她浑然忘却一切。“吾爱,”蓝道喃喃低语,两手稳稳地捧住她。“别避开我……信任我。”
“让我来。”他嘶声说道,于是她放松了一些,但是仍紧紧握住拳头。
他低下了琥珀色的头。
……
她的脸庞汗湿,透明的肌肤泛起柔润的色泽。若薇抬起浓睫,明亮的紫蓝眸目光涣散地望着他。他吻了她,他的嘴里有淡甜的魔香味。她毫不犹豫地回应,抬起头让两人的嘴唇更加胶合。一时之间他既不动也不出声,占有她的感觉真是无法言喻,因为这是无与伦比的经验。激情披上了肉体之感的外衣——这时性成了一种本能、一种感情,而不只是一种技术。他过去所有的经验,从未能和这次的相提并论。他用一只大手捧住她的头,注视着她的眼眸因快感而睁大。他吻她,感觉她嘴唇发颤。
“你把膝盖再弯一点。”他低语,若薇遵命而行,喘了一口气。此次他紧张而迫切。她抬头望着他的脸,眼眸好比两颗闪闪发光的青玉。接着若薇便被一阵袭遍全身的极度欢愉所包围。蓝道咬着牙,在战栗的前一刻全身绷紧不动,缓缓吐出一口气,当两人结合的喜乐恢复至柔缓的浪潮,他们才放松下来,懒洋洋地互相爱抚。激情过后正如先前的抵死缠绵一般甜蜜。蓝道懒懒地用一肘撑起自己,用朦朦的榛绿眼眸低头望着她。
“出一趟远门,回来得到这种欢迎真是太值得了。”他吸声说道。
她半晌后方才开口。“蓝道……今后我们怎么办?”若薇柔声问道,双眉微蹙。
他用嘴唇抚平她的前额,以太阳穴上的一吻做结束。“这我们从前也讨论过,”他明白表示。“相信你也记得,结果并不怎么令人满意。既然我们俩对长期的关系有歧见,也只好先过一天算一天。”
“可是我们迟早都要——”
“那就迟些。在我们做出任何决定之前,还有其他事情要解决。”
“我……是的,我也同意。”若薇说道。她现在已经知道一个人的生命转变得有多快,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再也无法回去过从前的生活了……也许她应该感到庆幸才对。“不过眼前就有个问题。”她指出。
“什么问题?”他问道,唇上带着好奇的微笑。
她看看两人沾满草渍又凌乱不堪的衣服。
“你要怎么把我弄回去?”
他咧嘴一笑,拂开她脸上的头发。“当然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喽,吾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