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佩琳夫人躺在她铺著丝质象牙白床单的床上伸伸懒腰,她妖艳的身体覆著一件透明的粉红色睡袍。她傭懒地对走进卧房中的岱蒙打招呼。他们上个周末没有见面,因为她到海佛郡去拜访她的妹妹了。

佩琳一回到伦敦,就派人送了一张喷了香水,并用金色的蜡封缄的短笺。从她字条中的命令口气看来,岱蒙猜想佩琳一定已经听说了他最近的活动。天知道她是怎么探听出他的一举一动的——仿彿她派了一整批的间谍成天监督他一般。

“你好,亲爱的。”佩琳说道,伸出了一只雪白的手臂要他靠近。她将他的头拉向她,热情地吻著他,用力地把他拉近。岱蒙甩开头,狐疑地盯著她看。她脸上有种令他感到不舒服的表情一种夹杂著胜利和兴奋的表情,在她深棕色的眼眸中带著某种期待。似乎她已准备要奋力一战……而她拥有一个确保她战胜的秘密武器。

“佩琳,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我已经知道了。”她平静地插口说道。“我觉得好丟脸,你知道吗?面对上流社会的闲言闲语和虛伪的同情,每个人都想抢先告诉我,你迷恋上了某个下贱的女演员。”

“我不是有意要让你难堪的。”

“你真是聪明,竟然选择我去乡下拜访我妹妹的同时和她共度一夜,她如何啊,亲爱的,和这样一个有名的美女上床,一定很令人兴奋吧——”

“我们之间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佩琳讽刺地笑了起来。“真的吗?原来她在玩那种游戏。我自己也用过这一招……记得吗?

我故意让你等了一个月,才让你和我上床。等待让胜利的滋味尝起来更加甜美,你不认为吗?”

在那一刻之前,岱蒙一直不确定他到底想从佩琳身上得到什么,或是他对她有什么样的责任。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她一直是个不错的伴侣。他从未对她说谎,也没有强迫过她什么……而且他因为上她的床,也在金钱上付出相当大的代价。虽然他今天并不是来这里和她分手的,但现在他才发觉他和佩琳的关系已经变质了。他们之间除了肉体上的欢愉之外没有別的。他们没有发展出更亲密的相互了解,而且永远也不会有。

“你要我来做什么?”他问道。

岱蒙口气中的冷淡令佩琳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过话。“我想要你解释你的意图,亲爱的.你打算要温洁西成为你的新情妇吗?”

“这和你无关。”

“你竟要为那种女人而离开我?她只不过是个新玩物,一个你很快就会厌倦的烂货罢了……等你厌倦她之后,你就会再回到我身边的。”

佩琳的傲慢令岱蒙恼怒不已。他从来不让任何人批评他的所作所为,而他也不打算让佩琳这么做。“就算我上另一个女人的床,”他柔声说道。“我也不需要得到你的允许。”

“很好,爵爷。那么我可不可以请问你,我该怎么办呢?”

岱蒙用评价的眼神审视著佩琳。依她的资色,她在一星期内可以另外找到新欢。他并不天真的认为她爱他——因为她并没有恋爱中人的症状。结束他们的关系并不会让她心碎欲绝。

“你会过得很好的。”他说道。“任何男人只要看你一眼,都会想要你的,佩琳。”他用温柔的口吻继续说道。“我想要好聚好散,不破坏任何美好的回乙。我会处理你所有的帐单。我想要送你一个离別礼物……一辆新马车、更多的珠宝,或是一栋房子……随便你说好了。”

她棕色的双眼凝视他。“你已给了我一个离別礼物。”她眼也不眨地说道。她的声音中带著一股他不明白的反讽意味。她的手缓缓地移至她浑圆的腹部,意味深长地抚摸著那光滑的表面。

岱蒙不解地看著她雪白手指的动作。他的思绪不愿意接受她试图告诉他的讯息。

“我还能要求什么呢?”佩琳低声说道,她的手依然保护性地放在她的腹部。“更多的钱吧,我想。然后我应该向你保证,我从此不会再纠缠你。通常都是这样安排的,不是吗?像你这种地位的男人。有私生子是稀松平常的事,而且他们对自己小杂种的母亲也没有任何义务。可是我知道你,亲爱的,我知道你和大多数的男人不一样。”

“我们不是有避孕吗——”岱蒙沙哑地说道。

“有时避孕也会失败的。”

“我要你去看医生。”

“我已经看过了。当然,你也可以去跟他见个面,亲自向他证实这项消息。”她停顿下来,又故作柔弱地说道:“你或许不相信我,或者会说孩子不是你的,但至少我告诉你的是实话。”

如果她是唬人的,那么她的演技可真是逼真。佩琳非但没有眨眼,也没有一个女人说谎时脸红心跳的紧张面容。她的神情非常镇定不紊。

一个孩子……他和佩琳的孩子。岱蒙心中的每一个部分都在抗拒著这个念头。因为在他的一生中,他从未过分沉溺于女色之中。他总是小心地选择伴侣,而且据他所知,他也未曾留下任何私生子。佩啉说得对,男人通常不认为他们亏欠他们怀孕的情妇什么,除了对孩子经济上的支援之外。这应该不是个陷阱……但对他而言却是。他觉得全身一阵冰冷。他转过身,不让佩琳看到他脸上苍白的表情。

他不能现在遺弃她,不管他对她个人的感觉是如何。因为,这个孩子,他将一辈子和她有牵连。佩琳十分了解他,知道如果他不照顾她和这个孩子,他将一生都良心不安的。从现在起,他的生命将和他们的紧紧相连。

他知道佩啉想成为他的妻子,她期望他会娶她……原本他也会这么做的,倘若不是有一个障碍。他的唇上泛起一个苦笑,然后他听到自己说道:“我不能娶你。”

“我了解你的苦衷,亲爱的。然而,有一些事实你必须考虑清楚。你必须要有个子嗣,否则你弟弟会继承你的爵位。还有孩子的权益问题——”

“我已经结婚了。”这是第一次岱蒙亲口对人承认这个事实,除了他弟弟之外。他将手紧握成拳,一股无奈的愤怒顿时传遍全身。他父亲真该死,让他落到这步田地!

在一阵静默之后,岱蒙转身望著佩琳。她的脸色苍白,他看不出是因为惊讶还是愤怒。

“什么?”她喘息道。“谣言是真的,我真不敢相信——像你这样的一个男人——”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我只是一个七岁的小男孩,是我父亲安排的。”

“如果这是你的把戏——”

“是真的。”

佩琳脸上的苍白被愤怒的红晕所取代。“我的天啊……为什么这会是个如此天大的秘密呢?

还有,你把你的妻——妻子藏到哪里去了?”

“我这辈子根本没有见过她。两个家族同意我们各自被抚养长大,等我们到了合适的年纪后再“介绍”我们见面。”岱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可是那并没有发生。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告诉她的。我父亲一直强调我有多幸运,能够和那样一个富有的家族结合,而且不必麻烦自己选妻子。我憎恨他的所作所为,不管他是基于什么理由。我反抗我家人拚命要撮合我们两人的念头,而茱丽——”

“茱丽。”佩琳呆滞地重复道。

“——她显然也一样不想见我。当我终于下定决心,准备面对她时,她却失踪了。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我还是没有找到她。”

“你说失踪是什么意思?难道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吗?她的家人呢?”

“就算她的朋友或亲戚知道,他们似乎也不愿透露。我曾雇人找遍了全欧洲,依然没有她的下落。”

“可是她为什么会这样消失呢?她一定出了什么事。”佩琳的声音中带著一丝希望。“也许她死了!是的,或者在一场意外中被毀容……或者她决定出家躲在修道院中——”

“这些可能性我都想过了——可是没有证据证明。”

“如果她还活著,她一定会出现,不可能放弃当下一任里兹公爵夫人的权益的。”

岱蒙耸耸肩。“有可能她是不想要我这个丈夫吧!”他讽刺地说道。

佩琳的脸上出现一抹挣扎的表情,愤怒和欲望让她太阳穴和喉咙上的青筋颤动。“那你要怎么处置温夫人?”她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一定要让所有的女人都拜倒在你膝下吗?”

“她和何茱丽或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将会是替代我的人。”佩琳怒道。“不管你对我做了什么,还有你亏欠我的!”

当岱蒙望著佩琳的怒容,另一个影像又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温洁西蓝绿的眼眸,以及月光照耀在她肌肤上的色泽。“我没有兴趣和你发展任何韵事,”她曾经说道。“你也无法给我一段正常的关系。”

“我不会再跟她见面了。”岱蒙静静地说道。“她值得一个比我更好的男人。”

“那我呢?”

“你会得到很好的照料,你和孩子都会。但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佩琳。”

她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故意忽视他的暗示。“我就知道你不会遺弃我的,亲爱的。”她对他伸出双臂,她的红唇分开发出邀请。岱蒙摇摇头,走向卧房的门。他用尽每一分的自制力,才没有用跑的冲出那间弥漫著香水味的牢房。“岱蒙,我们必须谈一谈!”

“以后再谈。”他喃喃说道,每向前走一步他就更心怀感激。他不想做愛,也不想谈……他只想停止思考或感觉,至少在目前是如此。

蓝夫人的店中弥漫著染剂、布料和热腾腾的琥珀茶的香味。在伦敦还有许多更雅致的服饰店,里面摆设著丝绒座垫的沙发,墙上挂著镶金框的镜子,但没有一家能够像蓝夫人的店一样吸引挑剔的富豪之辈客户。茱丽十分喜欢这位法国女服裝师简单高雅的设计,以及她所使用的美丽丝绸、薄纱和柔软的羊毛布料。

蓝夫人暂時放下手边的工作,亲自到门口来迎接茱丽。

蓝夫人之所以对茱丽的光顾如此慎重,不光是因为她的名气,也是因为茱丽总是当场岸款,不像其他女人,总是得去央求她们不情愿的丈夫或情夫,来替她们付新买的衣服。

“温夫人,你今天来早了。”蓝夫人说道,带茱丽走到一张椅子上坐下,旁边的桌上摆著各式各样的设计、布料样品,以及穿著最流行服饰的娃娃。“如果你不介意在这里等几分钟——”

“当然,蓝夫人。”她们互换一个微笑,那是两个独立的女人所共同拥有的认知。茱丽坐在椅子上,开始翻阅那些设计图。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蓝夫人说道,穿过薄纱布帘回到店后方。

茱丽看着一张设计图,那是一件白天穿的礼服,直筒的设计,两胸之间系著丝质的缎带。突然间她注意到有人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当茱丽发现那个女人是艾夫人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在心中呻吟了一声,心想为知为何如此不幸的巧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无疑地,艾夫人现在应该已经知道她和赛侯爵的秘密约会了。茱丽脸上开始出现一抹罪恶的红晕,但她随即又理性地告诉自己,她和赛侯爵共进晚餐并没有错……此外,在这么多年之后,和自己的丈夫相处几个小时,也算是她的权益吧!

艾夫人十分神态自若,似乎丝毫没有被她们的巧遇所困扰。“温夫人,”她柔声说道。“真高兴又见到你了。”

茱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很惊讶会在这里碰到你。”她说道。

“其实你也不必感到惊讶,是我坚持要蓝夫人把我们的约会时间排在一块的。我是希望我们有机会聊一聊。”

茱丽扬起一道眉毛,尽量不让自己的不安显露出来。

“有好多人都很仰慕你,温夫人。”艾夫人说道,放下一个娃娃,又拿起另外一个。她打量著茱丽纤细的身材。 “美丽、有才华,是伦敦大多数男人梦寐以求的对象。到处都有你的雕像和画像……你是全英国最受欢迎的舞台剧女演员。我相信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任何男人。谁能够抗拒你的魅力呢?”

之后是一阵静默。茱丽惊讶地看着跟前这个女人逼真的演技。倘若艾夫人内心有任何的愤怒、受伤或羞辱,她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我不懂你的意思。”茱丽用疑惑的语气说道。

艾夫人耸耸肩。“我想我的意思是,任何其他的女人——譬如说我自己——和鼎鼎大名的你相比,是绝对比不过的。”

茱丽毫不畏缩地望著她。“我没有要和任何人比的意思。”

艾夫人发出一声轻笑,虽然她的脸上并没有带著笑意。“那就令人放心多了。我当然希望像你这样得天独厚的女人,不会试图引诱属于別人的男人。”

言下之意已经清楚地被传达。“不要尝试夺走属于我的。”艾夫人的眼睛警告著,而茱丽的目光则回答道:“你不需要担心。”

最后艾夫人终于別开目光,将视线转回手上的娃娃。她将娃娃放回桌上。“这是我第一次来拜访蓝夫人。”她说道。“我想我会订做很多件新衣服。”

“我相信你穿她所设计的衣服,一定会很美的。”茱丽客套地說道。像艾夫人这种惹火的身材,就算是穿上麻布袋,恐怕也掩藏不住她的风情。

“恐怕不会太久了。”艾夫人拍拍她平坦的小肮,慈爱地向下望了一眼。“再过几个月,我的身材就要走样了。”

设计图本开始在茱丽的手上颤抖,她不得不将它们放在腿上。这个消息像闪电般击中了她,  她的脑中顿时一片混乱。我的天啊……一个孩子……赛侯爵的孩子。茱丽发觉艾夫人正盯著她看,于是勉强镇定下来,假裝对某个设计图眼感兴趣。她心想不知赛侯爵是否早已知道艾夫人怀孕的事。如果他现在才知道,他又作何感想……

或许很生气,以及被套牢的感觉.但最重要的是,他一定觉得有责任。他是不会随意抛弃一个怀有他孩子的女人的。他曾说过他并不想娶艾夫人……他想要为爱情而结婚。现在那个梦是不可能成真了。茱丽差一点,差一点就要同情他,但不可否认地,这也是他自找的。他和这个精明的女人会是很相配的一对,两个人都阴郁而富有异国风味,而且对于想要的东西,都会不顾一切地得到手。

看来,赛侯爵只好面对他自己所惹出来的情况了……

茱丽则会尽可能地远离他。让他和艾夫人去解决它们之间的问题……她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当蓝夫人愉悦的声音出现,通知茱丽可以去试穿她的衣服,打断了她的思绪,也令她顿时感到松了一口气。她站起身来,强迫自己对艾夫人微微一笑。“失陪了。”她喃喃说道。“祝你安康。”艾夫人则点点头,显然对自己今早的成就感到十分满意。

茱丽从她母亲最近写来的一封信上,知道了她父亲什么时候不会在家。他经常到伦敦去参加俱乐部的聚会,或是和他的财务顾问开会。因此茱丽总是抽空每一、两个月去看母亲一次。虽然坐马车回父母的家要花上好几个小时的时间,但她几乎很少错过这个机会。她不确定母亲的身体状况究竟是如何——她的健康情形很不稳定,有时好有时坏。

今天茱丽惊喜地发现,母亲坐在她私人的起居室中,双腿上盖著一条毯子。依芬的气色比往常好得多,她的面容十分平静。她的脚边放著一个篮子,里面有一未完成的女红。依芬向茱丽伸出双臂表示欢迎,茱丽则冲过去拥抱她。

“你真是美极了。”依芬说道。“天啊……自从上次你来过之后,好像有什么事发生了。”

“我带了一个礼物來给你。”

茱丽从小手提袋中拿出那个小珠宝袋,将红宝石胸针放在掌心中。“这是我的一个仰慕者送的礼物。”她不以为意地说道。“我觉得你比我更适合戴它。”她不能留下这个胸针,虽然她实在很喜欢它。她想要抹去所有会让她想起赛侯爵的回忆。

“哦,茱丽……”依芬看著那个玫瑰胸针惊叹道。

“戴戴看。”茱丽催促道,将胸针別在母亲的衣领上。“好了……现在你随时都会有玫瑰与你作伴了,不管是什么季节。”

“我不能按受这个礼物。”依芬说道,伸出手去抚摸那个胸针。“它太贵重了——而且,如果被你父亲看见——”

“他从来不会注意这种事的。如果他发现了,就说是一个朋友送你的离別礼物。”茱丽对母亲忧虑的脸笑了笑。“不要拒绝我的礼物,妈妈。它很适合你。”

“好吧!”依芬说道,脸上的忧虑消失了,倾身去亲吻她的女儿。“告诉我关于你的这个仰  慕者。你看起来这么神采飞扬,是不是因为他呀?还是因为史先生给了你他新剧本中你想要的角色呢?

“都不是。”茱丽望著母亲,脸上开始泛起一抹红晕。“我……我见过他了,妈妈。”

依芬先是不解地望著她……然后才慢漫会意过来。她不需要问“他”是谁。她嘴唇蠕动著,“完全是巧合。我去参加一个周末宴会,听到了他的名字,回过头,就看到他了。他不知道我是谁,我无法告诉他。”

依芬缓缓地摇摇头。“哦,茱丽。”她喘息道,声音微弱而兴奋。

“他邀请我去吃晚餐。”茱丽继续说道,终于能够向人倾吐真是一种解脱。“事实上,与其说是邀请,倒不如说是胁迫。他答应史先生要赞助剧团一大笔钱,如果我愿意和他共进晚餐,所以我同意了。”

“你和赛侯爵吃了晚餐?”

茱丽僵硬地点点头。“是的,在他伦敦的宅邸,大约是一个星期之前。”

“而你始终没有告诉他……”依芬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没有,我说不出口,而他丝毫没有起疑心。对他而言,我只是一个他感兴趣的女演员。”

她紧握著母亲瘦弱的手。“他自称是个单身汉,显然他拒绝承认这桩婚姻。”

依芬脸上出现一抹充满罪恶感的表情。“你觉得他怎么样,茱丽?他吸引你吗?”

“嗯,我……”茱丽不安地抽回她的手,玩弄著裙子上的绉褶。“我想任何人都会说他限英俊。而他的确是个迷人的男人。”她不自觉地微笑一下。“我想我们有很多共同点。他也是自我保护很强,而且对人有种不信任。他似乎极力想控制自己生活的每一部分,因此没有人可以对他做当年他父亲对他做的事。”她摇摇头,发出一声轻笑。“我一点也不惊讶他根本不想找我!我怀疑他是否曾经想过何茱丽这个人,除了希望我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之外。”

“你別胡说了,茱丽。”依芬叹口气,別过目光,似乎对她即将要说的话感到不安。“三年前赛侯爵曾经到这里来过,询问你的去向。当然我们什么也没有告诉他,只说你出为了,而且没有办法连络到你。从那时起,他手下的人不时会来拜访,继续打听你的下落。赛侯爵的确很努力地在找你。”

茱丽惊讶地盯著母亲。“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没有告诉我他在找我呢?”

“因为我不认为你已经准备好要见赛侯爵,99lib•net我想要让你自己抉择。如果你真的想要他,你会自己去找他。而你的父亲不想要赛侯爵找到你,因为他担心你会对他无礼,而失去他苦心为你得到的头衔和地位。”

茱丽发出一声沮丧的叹息,然后站起身来。“你们两个何时才能停止控制我的生活,我有权知道的!我不知道赛侯爵想见我!”

“这有很大的差別吗?”她母亲柔声问道。“你会因此想见他吗?”

“我不知道。但至少这样我会有选择。”

“你永远有选择。”依芬说道。“你很久以前就可以和他见面,但你选择迴避他。那个晚上你有机会告诉他你是谁,但你选择保持沉默。亲爱的,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要什么,我又怎么能够知道呢?”

茱丽焦急地在房内踱著步。 “我想要脱离他!我和赛侯爵的婚姻早在多年前就该宣告终止了。我相信他也和我一样想要结束它,尤其是在艾夫人告诉我的事之后。”

“艾夫人是谁?你为什么提到她?”

“她是他的情妇。”茱丽酸溜溜地说道。“而她说她怀了他的孩子。”

“怀了孩子。”依芬惊讶地重复说道。“哦……怎么会搞得这么复杂呢?”

“一点也不,情况再简单不过了。我要和赛侯爵断绝一切关系。”

“茱丽,我求你不要这么莽撞行事。”

“莽撞?我花了好几年才下了这个决定。我不认为任何人能够说我莽撞。”

“你一直都在逃避你的过去……逃避他。”依芬急切地说道。“至少你必须面对你的丈夫,告诉他实情,一起解决这个问题——”

“他不是我的丈夫。我从来没有接受过他,那桩婚事只不过是个骗局罢了。我可以很容易地找到一个律师,宣告婚姻无效,再通知赛侯爵。”

“然后?我们一辈子就这么过吗?我需要在我的余生都这样偷偷摸摸地跟你见面吗?你永远不想跟你父亲和好,并且原谅他吗?”

听到她父亲令茱丽的下巴紧绷起来。“他并不想得到我的原谅。”

“就算是如此,你还是需要给他,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你自己。”依芬的眼中充满爱与乞求。“你不再是个叛逆的小女孩了,茱丽。你是个独立而坚强的女人——比我还要坚强。然而,你不该失去你本性中温柔的一面,那富有柔情与怜悯之心的一面。如果你的心中总是充满恨意,我真的很担心你会变成什么样子。不管怎样,我还是像每个做母亲的一样,希望自己的女儿嫁个好丈夫,有个完美的家庭——”

“我不会和赛侯爵拥有那些的。”茱丽固执地说道。

“至少你可以和他谈一谈。”

“我不能——”茱丽开始说道,却被敲门声打断。那是宝莉,一名在何家服侍了二十年的女仆。她是个和蔼而幽默的女人。茱丽一向很喜欢她,尤其她把母亲照顾得无微不至。

“夫人,”宝莉对依芬细声说道。 “有一位访客说要见何爵士。我告诉他主人不在家……他说要见您。”

依芬看起来很困惑。因为不佳的健康状况,她已经很早就没有接见临时的访客了。“我不想打断和我女儿的见面。”她说道。“请告诉他叫他改天再来。”

“是的,夫人,可是……那是赛侯爵。”

“赛侯爵现在在这里?”茱丽惊讶地问道。宝莉点点头,茱丽立刻低声发出几句咒骂,令另外两个女人讶异地望著她。 “不能让他知道我在这里。”她说道,走向和起居室相连的另一个房间。“妈妈,叫他上来,问他究竟想要怎么样……可是別告诉他关于我的事。”

“那你打算怎么办?”依芬问道,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我会躲在附近。求求你,妈妈,千万別跟他说任何事……我现在没有办法作决定。”茱丽给母亲一个飞吻,然后躲进隔壁的房间内。

岱蒙在今天之前,只到过何氏宅邸两次。第一次是他的婚礼,当时他只有七岁。第二次是三年前,当他首次到何家打听他们女儿的下落。他发现何夫人是个安静而面容苍白的女人,一副胆怯畏缩的模样。何爵士正如预料中是个冷酷的男人,那种自认为高人一等的人.自从那一天起,岱蒙就不停地猜想着,何茱丽到底会比较像谁,是她羞怯的母亲,还是跋扈的父亲。而这两种似乎都不好。

岱蒙耐心地在大厅等侯著。宅邸的内部豪华得吓人,几乎像是一座教堂,有著精致雕刻的天花扳和原木的香味。一个小女孩在这种环境下成长,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何茱丽是否曾在这空旷的大厅中尖叫嬉戏,还是安静地在角落里玩耍,迷失在她自己的幻想之中?虽然他自己的童年也有许多不愉快,但和此相比之下,却是好得太多了。

茱丽现在到底在哪里?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她,又会逃到哪里去呢?逃避……突然间他想到那天晚上宴会中的温洁西,以及她对他所说的话。“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对自己的过去感到自在的。总是有一些事是我们想要改变,或是遗忘——”

女仆回到他面前,打断了他的思绪。

“何夫人愿意见您,爵爷。可是不能太久,因为她的健康状况不佳。”

“我了解。”

女仆带他走上二楼,穿越铺著厚重地毯的走廊.岱蒙不确定自己究竟会对阿夫人说些什么。他比较想见茱丽的父亲,至少他可以不顾一切地逼他说出茱丽的下落。可惜他不可能这样去威胁一个病重的女人。

一个病重的母亲……岱蒙发现这是他和何茱丽的另一个相同点。几年前他自己的母亲死于肺痨,她的身体虛弱不堪,她的心则为家人操烦不已。一个一心想要有个稳定家庭的女人,却嫁给一个爱赌博的丈夫,是件多么不公平的事。岱蒙很遺憾自己没有办法保护她不受他父亲的欺压,给她一些她应得的平静和安全感。他对母亲的歉疚将会令他一辈子良心不安。

他也不会就这样遗弃何茱丽,让她成为他良心上的另一个负担。他的荣誉感告诉他,他必须尽可能地帮助她。

他也欠佩琳一个责任,但这两种情况并不相同。茱丽是整个事件的受害者,她根本无力控制事情的发生。相对地,佩琳却想尽办法在操控他,而很明显地,她的怀孕绝对不是偶然。

岱蒙走进一间漆成粉红色的接待室,看到何夫人坐在一张大椅子上。她抬头挺胸,向他伸出手的姿态,令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和他记忆中的一样,一只宁愿待在奢华笼中的小鸟,而不愿展翅在外面的世界飞翔。她年轻时一定是个很美的女人。

岱蒙恭敬地吻了她纤細的手一下。

“你可以坐在我身边。”她说道,他立刻服从了。

“何夫人,我为我的冒昧来访感到抱歉——”

“我很欢迎,也很高兴见到你。”她温柔地打断他的话。“我们早该见面了。告诉我,你的家人好吗?”

“我弟弟伟廉很好。很不幸地,我父亲因为脑出血,所以身体变得十分虛弱。”

“真是遗憾。”她的声音中带著关心。

岱蒙沉默了一会儿,盘算著该如何开口。他不想浪费时间闲聊,而从她看着他的眼神,显然她期待他先开口提茱丽的事。 “您有您女儿的消息吗?”他突兀地问道。“您一定有她的消息,已经三年了。”她虽然抱持著迴避的态度,但并没有不友善的意思。“你有持续在找她吗,赛侯爵?”岱蒙点点头,凝视著她的脸。 “是的,可惜都没有结果。何茱丽似乎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在隔壁房的茱丽将耳朵贴在门上,虽然对自己的窃听感到羞愧,但又实在忍不住。她十分好奇地想知道赛侯爵会对她母亲说些什么,以及他会用什么方法向她母亲挖出事实的真相。

“如果你真的找到我女儿,”依芬问道。“你打算怎么做呢,爵爷?”

“从所有的跡象看来,茱丽不是害怕,就是不愿意当我的妻子。我一点也不怪她,我们根本是陌生人。我只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确定她拥有她所需的一切,然后我会照茱丽的意思解决这件事。”

“如果她想继续当你的妻子呢?或许将来有一天她会想当个公爵夫人。”

“那么她必须亲自告诉我。”岱蒙严肃地说道,他的情绪突然失去了控制。“让我看著她的眼睛、听到她的声音。她真该死!我真的想知道她到底想怎么样,这样我也可以停止我的搜寻,结束这件事!”突然间他对自己的失控感到懊恼,担心他吓著了眼前这个柔弱的女人。“对不起——”他喃喃说道,但依芬甩手势告诉他別在意,并用完全了解的眼神望著他。

“事实上,”她说道。“我女儿是想要能够自己做选择……而当她发现这有关人生中最重要的选择已经被剥夺时,她自然不顾一切地反抗。当然你一定也有同感。”

突然间岱蒙的情绪像泄洪的潮水般在他体内汹湧。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他完全信任、能够倾吐心事的,甚至伟廉也不能。他所有的问题、他的感觉,一直都是他个人的负担,而他也终于独自面对。然而在此刻,他却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对人倾诉。

岱蒙将双手放在膝上。“是的,我也有同感。”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不敢正视依芬。“我明白茱丽为什么会反抗,以及为什么她无法面对何爵士和我父亲所作的安排。虽然我一直都知道这并不是茱丽的错,但我还是怪罪她。多年以来我恨她,就像我恨我父亲为什么是个挥金如土的赌鬼一样。我尝试遺忘她的存在。我母亲的去世和我父亲的病使我将自己埋在一边串的新责任之中,但茱丽始终存在我的心中。我一直无法爱任何人,一直觉得我没有权利去爱任何人,都是因为她。我发觉我只有面对她,才能够真正摆脱她。”

“我从来没想到这桩婚姻竟会影响你们两个这么深。”依芬喃喃说道。“在当时我们都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合理。两个血统高贵的家族,替孩子们找好适合的终身伴侣……我感到松了一口气,知道我女儿的未来已经有著落,而且未来有一天她会拥有一个人人尊敬的头衔。也许对其他孩子而言不会有问题,但对茱丽则不然。很不幸地,我没有想到我默许的决定竟会让我的家庭支离破碎。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个性……”

“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岱蒙听到自己这么问道。

“茱丽一点也不像我,更不像她的父亲……她似乎从小就很有主见,凡事都有她自己的主张。我真希望她不是这么独立——我不认为这对女人而言是种有用的特质。可是她有她的另一面,爱幻想、热情,而且脆弱。她的情绪多变,而且兴趣广泛。她是我所见过最难以捉摸……”

当岱蒙盯著何夫人时,目光被她衣领上的一枚珠宝所吸引。她继续说著话,但他似乎已听不见,她的声音被他惊讶的隆隆心跳声所掩盖。他別开目光避免被她猜中心事,但一个影像在他心中燃烧著,他也顿时明白了真相。他努力稳住自己的呼吸。

何夫人戴著他送给温洁西的那枚红宝石胸针。在这世界上没有第二个,而且何夫人绝对不可能拥有它的,除非……那是她女儿送给她的礼物……而她的女儿是温洁西……也就是何茱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