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三三年 伦敦 秋天

“我不能嫁给他!我就是不能!”笛琳反胃得想吐,看着柯爵士和父亲在门外散步,她没想到自己把心中的念头大声说出来,直到梅夫人在一边回答。“你会学会关心柯爵士。”她以惯有的非难表情说道。

梅夫人一直是以近乎殉道的自我牺牲的态度来过日子,十分明白的期待三个女儿要效法她的榜样。

“我希望有一天当你成熟了,”她说下去。“会感激我们为你选了这么好的一个结婚对象。”

笛琳差点呛到,整张脸胀成粉红色,多年来她努力讨好父母——表现出柔顺、安静、顺服——但是她无法再忽视自己的感受。“感激!”她苦涩地大声说。“他老得足以当我父亲——”

“不过比你父亲年长一、两岁。”安妮打岔。“——我们兴趣大不相同,他根本当我是母马——”

“笛琳,”安妮惊叫一声。“这么下流的言词不合你身分!”

“却是事实,”笛琳努力维持冷静。“柯爵士已经有两个女儿,大家都知道他想生儿子,那个希望当然落在我身上,终此一生我只能埋在乡间,或者等他过去,那时候我就老得无法享受自由了。”

“够了!”母亲紧绷地说。“显然我必须提醒你几项事实,笛琳,妻子的本分是分享丈夫的兴趣,柯爵士对看小说或音乐没兴致当然不能怪他,他生性严肃,很有政治的影响力,我希望你以应有的尊敬对待他,至于他的年龄,你终会学习珍惜他的智能,寻求他的指引,这是女人幸福的唯一途径。”笛琳双手绞在一起,郁闷地望着窗外柯爵士肥胖的身影。

“如果你让我至少过个社交季,或许我会比较容易接受这件婚事,我没参加过舞会或晚宴,所有的朋友都已经步入社交圈,我却必须留在学校里,连我的姊姊们都已经被引入宫廷——”

“她们不如你幸运,”安妮回道。“你不必经历社交季的焦虑和不便,因为你已经和最令人仰慕的男士订了婚。”

“那是你说的,”笛琳低声说。“不是我。”

她像其它十八岁的少女一样,幻想有一位英俊潇洒的丈夫,深深地爱着自己,柯爵士距离这个幻想太遥远,他年已半百,身材臃肿,双下巴,秃头,厚唇,让笛琳想到青蛙。

如果柯爵士能够有一丝幽默感,个性温和——任何她欣赏的特质……但他却是傲慢自大,毫无想象力,生活一成不变,更轻视笛琳所喜爱的音乐、艺术和文学。

爵士同她父亲走进来,一看见她,立刻露出厚唇的笑容,仿佛她是他的专属物品,虽然未经世事,但是笛琳看得出来柯爵士看中她的年轻、健康,以及可能有的生育能力,只要能替他生儿子,他才不在乎她的心思、意念和灵魂。

“我亲爱的梅小姐,”他粗嗄地说。“每次见到你,你都越来越美。”

他的声音也像青蛙,笛琳心想,努力控制住自己近乎歇斯底里的笑声,竭力忍受他那随心的吻手礼。

他邀请她出门散步,她的父母全然不顾她的反对,热切的同意,执意要有这么一位显赫的女婿。笛琳十分不情愿的随着未婚夫漫步在花园里。“喜欢你的学校吧?我特别要求你的父母让你多留两年,不像你的同伴那样早早离开校门。”

“你要求?”笛琳很吃惊。“可是为什么——”

“那对你比较好,亲爱的,”他自大地微笑。“你需要训练和精炼,有如让水果成熟一般。现在你不至于像以前那样鲁莽冲动了,对吧?我的目的就是让你学会忍耐。”休想,笛琳想反驳,但是强迫自己闭上嘴巴,两年的女校生活快把她逼疯了,两年前,她还是懦弱听话的小女生,现在她的字汇里没有“忍耐”和“柔顺”两个字。“我有份礼物,你一定很喜欢。”他调皮地指指右边的口袋。“聪明如猫咪的你,何不动手找出来?”

“谢谢你,爵爷,其实你不必送我任何东西。”笛琳双手绞在一起。“我坚持你要接受,笛琳。”他晃动口袋。

她僵硬地伸手掏出来,一颗心直往下沉,是一只蓝宝石戒指,象征她是未来的柯夫人。

“这是我的传家宝,”爵士说道。“母亲至死之前一直戴着它,你看了喜欢吗?”

“很漂亮。”她木然地回答,深深憎恶那只戒指。

柯爵士替她戴上,戒指太松了。“真美,真美,”他呢喃。“我真期待你属于我的那一天!”

他用力地吻住她的唇,这是她的初吻,笛琳沉默而僵硬,嫌恶得发抖……使尽全力忍受而不致尖叫或大骂。

爵士大概发现她在颤抖。“你会冷,来吧,我们进去,免得你着凉了。”

她松了一口气,随他走进前厅,梅爵士夫妇一见到笛琳手上的戒指,连连的微笑和夸赞。

“好漂亮的礼物,”安妮十分欢喜。“好精致的戒指,爵爷。”

“我有同感。”爵士洋洋得意。

笛琳僵硬地微笑,看着父亲和柯爵士一起到书房喝酒庆祝,他们一离开,她便拔下戒指摔在地上。

“笛琳,”安妮惊呼。“立刻捡起来,我不能容忍这种幼稚的行径,从今以后你必须戴着它。”

“我不会嫁给他,妈妈,我宁愿先自杀。”

“别夸张了,笛琳,”安妮俯身拾起戒指。“我希望你和柯爵士这么可靠、踏实的男人结婚,能使你改掉这种野性和冲动的恶习。”

“可靠踏实,”笛琳苦涩地低语,很难相信母亲如此形容柯爵士那些令人嫌恶的特质。“正是每个女孩梦中王子的特质。”

这是她第一次回到学校时觉得松了一口气,当她走进宿舍时,她的好友依玲和五、六个女孩挤在房里,兴奋地交头接耳,观看依玲带来的相片。

依玲发现她回来了,露出欢迎的笑容。“柯爵士如何呢?”她问,知道笛琳被安排和未婚夫见面。

“比我预期的更糟糕。”笛琳简洁地回答,走到床边坐下来,希望这些女孩们会出去,让她和好友私下谈谈。

但是那些女孩仍然兴奋地吱吱喳喳。“看看他,你能想象如果见到他本人,会是怎样吗?”

“我一定会昏倒。”某人说道,其它人格格笑。

“他真是好英俊——”

“看起来像大盗——”

“对,他那对眼睛……”

笛琳起了好奇心。“你们究竟在看什么?”

“让笛琳看——”

“可是我还没仔细看——”

“来,笛琳,依玲将彩色相片递给她。“我姊姊给我的,这是伦敦最抢手的相片,每个人都在抢。”

笛琳望向手中的相片,越看越着迷,那男人的脸像国王,像船长,或不法之徒……有力……而危险。

他不是那种典型的英俊——五官太大胆了,而是一种狮子般的特质,眼神慑人,唇边有一抹嘲弄人的笑意,相片中的头发似乎是棕色,显得浓密而凌乱。

其它女孩们都在等着她红脸傻笑,但是笛琳不动声色。“他是谁?”她平静地询问依玲。

“史洛格。”

“那个演员?”

“是的,达利剧院的老板。”

笛琳继续瞪着相片: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她听过这个人,三十岁的史洛格是国际知名的演员,甚至还有人说他尚未达到颠峰,未来的光芒不可限量。

传说女人处处迷恋他,不只着迷于他舞台上浪漫英雄的角色,甚至迷他对一些大坏蛋的诠释,尤其是艾果和巴拉巴等等……在引诱者、叛国贼和独裁者的角色上,他样样杰出,女性都仰慕他。

正当壮年的男人,吸引人、有文化……是柯爵士欠缺的,笛琳心中突然充满渴望,史洛格的世界是她永远接触不到的……她永远不能和人调情、欢笑、跳舞;永远无法听见男人的甜言蜜语,更经历不到情人的抚摸。

当她凝视着史洛格的脸,心中突然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令她手指发抖。

“笛琳,怎么了?”依玲接过相片,关心地问。“你的脸色突然好苍白,表情好奇怪——”

“我只是有点累罢了,”笛琳勉强微笑,她想一个人静一下,需要时间想一想。“这个周末令人神经紧绷,或许休息一下子,可以——”

“是的,当然,来吧,朋友们——我们移到其它人的房间。”依玲体贴地带着大家离开,轻轻关上房门。

笛琳侧躺着,膝盖缩在胸前,她的心思飞快地转动,几乎没注意朋友的离去。

史洛格……他的风流几乎和他的表演一样闻名。

笛琳越想到眼前的困境,越相信史洛格是她要的解决方案,她可以利用他让自己没人要,使柯爵士别无选择,只能取消婚约。

她将和史洛格有一夜情。

这样的自我糟蹋会解决所有的难题,即使终此一生活在耻辱之下,被社交圈看成二手货,那就这样吧,总比当柯夫人好得多。

她热烈的开始拟定计划,先以家人名义写信给学校,要求她提早一学期返家.父母会以为她在寄宿学校里,校方则以为她回家了,笛琳可以自由的实现计划。

她将乘机前往剧院认识史洛格,表明自愿和他上床,一切都迎刃而解,大家都知道男人喜欢引诱无知的少女,风流的史先生一定不会例外。

一旦她身败名裂,再回家找父母接受应有的惩罚,顶多被赶到乡下的亲戚家,这辈子再也不必见到柯爵士的嘴脸,反正他也不会再要她了。

以后当个老处女或许也不太糟,她可以有充分的时间读书、研究,过几年,父母亲会允许她旅行,她可以从事慈善的义工,帮助比她更不幸的人。至少,笛琳坚决地想,她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而不是任人摆布地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