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什么样的男人,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总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的本事。尤其是在女人将要依从自己的时候,在这种情况下,男人无意中就会自吹自擂,有时,甚至连自己都觉得“是在撒谎”。
“说起来,这都是因为我具有识别人的眼力。所以,从很一早以前,就不知有过多少人来找我谈论人生间题。在我学了算卦以后呢,那更是每卦必中啊,就连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嗯。”
川岛耸一了耸鼻子说。
“可不是么,你的话,全是我可以想像得到的,真让人觉得有点可怕。”
“在新宿的时候,因为我算得非常准,同行的人都称我为:‘神’。”
川岛贞三慢慢地点了点头,轻柔地握住了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女人的手。
“我完全可以理解。”
这女人像喝醉了酒似的,也握住了川岛的手。心旷神怡地喃喃而语。
两个人并肩坐在列车上,列车正朝着伊豆温泉飞驰。过了小田原后,从车窗外便看到了一片大海。四十岁出头的男女,结伴去温泉旅行,今晚当然是不会平平淡淡地度过的。川岛认识文枝已经三个月,好不容易才和她有了这场约会。晴朗的天空,预示着一切都应该顺利如意。
可是……
不知是从品川站还是横滨站,上来了一个戴鸭舌帽的人,就坐在他们的对面。车厢是指定席,从东京站出发时,对面的座位是空的。正因为如此,川岛和文枝肩并肩地紧挨在一起。
就在这种时候,这个人上来了。
这个人真碍事……
川岛只这样想,并没有看清对方的面孔。他的鸭舌帽压得很低,而且,刚一坐下便打开报纸看了起来。比起这个人来,倒是刊登在报上的那幅大的裸照,给川岛留下了更深的印象。
文枝的裸体会是什么样呢?
川岛突然开始想入非非二
白哲的皮肤,弹性十足的肉体。据说学过跳舞的人,床上功夫都挺棒的。四十一岁的人,身材虽说比不上裸体模特儿,可当今的裸体模特也不是我川岛就能够得到的,对此也不想说有什么不满。再说与年轻的女人相处,花费太多,四十岁的人更情深意重,没什么不好。想到这里,他心情渐渐地激动起来,急切地期待着夜幕的降临。
文枝是通过算卦认识川岛的。由于川岛给她算得准,立刻便赢得了她的信赖。她本来就是一个相信算卦,想依从男人而生活的人。她又是个寡妇,好像还存有不少钱。因此,先对她献献殷勤,绝对不会吃什么亏。而且,她还长得不错,像只熟透了的白桃……哈,哈,哈。“有人说,卖卜之言不可信,其实那都是针对害群之马、算不中的人说的。如果能正确地推算,就一定会算得中。人嘛,无论是谁,一出生就已经定下命运了。要认清这一点,顺其自然地去生活才行,你也不例外啊。”
“言之有理呀。”
两年前,文枝死了丈夫,从此以后就没和男人有过来往。今晚带着刺激的心情去冒险,使她的心都快要蹦出来了。一股暖流涌往她的太阳穴,这不正说明了她的身体已经开始“渴望”的象征吗?
“对了,山崎的胰腺炎,不是你给他算出来的吗?”
文枝开始了引诱。
这是川岛最得意的话题。
“是啊。当时,好像医生说是十二指肠溃疡。可吃了好多药也不见好。我给他算了一卦,马上就知道病很厉害,明显地是胰腺不好。”
“你真是神了。怎么连这些也能算中?”
“当然啦。山崎是二黑土星的四月出生的,这是容易患消化系统疾病的星。但是,我给他算卦的时候,他的胃和肠的病卦都很薄。后来仔细推算一下它们之间的分歧,才知道问题出在胰腺。”
“你可真了不起。”
这话川岛以前已经说给文枝听过。尽管如此,文枝还是听得津津有味。她听的越多,就越信赖川岛,乃至崇拜。她没有一点主心骨,是算卦先生最容易耍弄的那种女人。
“你不是还预测过飞机事故吗?”
“那个人是我的老顾客,他说第二天要去夏威夷旅行。可我不管怎么算都觉得旅行的路程有些不妥当,立刻就对他说:‘你不要去,明天的飞机很危险。’结果,第二天飞机真的就出事了。”
这本是川岛编造出来的假话。不过,如果文枝听后深信不疑、为此感动的话,这又有什么不好呢?就像是今晚快乐的前奏曲。而且……更奇妙的是,同样的一件事,在反复说过多遍以后,就连川岛自己都觉得是真的了。对算卦先生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这种错觉。
正因为川岛这样想,所以他把真假话一块说给文枝听。算卦算中的例子多的是、到处有,选儿个出来不成问题,即使编造,这也不难,根本用不着动什么脑筋。文枝又想依赖自己,让期待着自己的人如愿以偿,有何不妥呢?
于是,川岛又接着饶起舌一来。
“在算卦的人当中,也有很多是弄虚作假的冒牌货。可不能不小心哪。”
这时,从对面那张报纸的后面,露出了那人的脸,但马上又被报纸遮住了。川岛正热火朝天地和文枝讲着,早己经把对面坐着的人忘掉脑后了。可是,当他看到那刚才露出的脸时,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糟了!
他狼狈不堪、简直无地自容。从他那一瞬的表情中,川岛知道那人显然是听到自己的话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
那一瞬的表情凶狠狠的,似乎是在这样说。
并不只是这些。使川岛更吃惊的是,他记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天哪!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偏偏就碰上他呢?
川岛想起来了,更加狼狈。今天不是万事如意吗?什么地方出毛病了?怎么连我算的卦也靠不住了?
文枝并不知道川岛在想什么。因此,一点也不在意,一个劲地问他:
“在算卦的时候,一定会有灵感‘嗤’地一下子涌现在你的眼前吧?”
她更进一步地显示出对自己“最亲爱的人”的敬意。
“这个……怎么说好呢?”
川岛无目的地向四周望了望,模棱两可地答道。
这个人,他认出我来了吗?
川岛重新又握住了文枝的手,想把她的注意力引向手的温存上;同时,回想着对面这个戴鸭舌帽的人的过去。
当初,川岛并不相信算卦。
他站在路旁开始算卦的时候,完全是出于自暴自弃。
大学毕业后,他进了一家政府开办的出版社。虽说工作了十余年,但那里的工作一点也提不起他的兴致,工资又低,他感到这样下去不会有什么出头之日。于是,就“算了算了”,便脱离了出版社。之后,独自成立一个剪辑新闻报道的服一务公司,谁知又是大惨败。他携妻重新参加了工作,可是由于嫌公司的气氛不好,他调动了工作。没想到这个公司比以前的那个还坏。因此他又一次调动了工作。但是这回更加糟糕。总之是没有一点运气,一直在走下坡路。
在晃晃悠悠、不知所措的情况下,川岛认识了“老竹”。“老竹”的真名叫竹田一弘,但是没有人这样称呼他。他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无事不知。川岛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新宿,“老竹”正在给人算卦。
“你真的相信算卦吗?”
川岛站在一旁问道。
“老竹”被川岛这么一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老竹是个有阅历的人,懂得人情世故。在他瞪眼的时候,眼神里有种逼人的魄力。可瞬息间却能转换成可爱的笑脸,变得和蔼可亲,让人讶然。他兴许是个好人。
“你不是多管闲事吧?我当然相信啦。”
老竹虽然这样回答,可他那张洋溢着笑意的脸庞又仿佛是在说,“根本不相信”。
“不管怎么说吧,这是桩无本生意,够你填饱肚子的。”
他又用自嘲的口气加了一句。
“老竹”的长相就很像个算卦的人。双眼有神且严厉,鼻一子下边有一段很长的空间。如果再蓄上胡须就更像了。他的话还极具说服力,就是在一边看着也能知道他好像有着不少的顾客,生意挺红火的。
“先学一学,不会吃亏的。即使是我,也不是无所不能。只要观望一下对方的面容,适当地给他们说点什么就成了。”
别的人算卦,可能得经过很长一段的正规学习。可是,“老竹”的探奥学识竟然是些只要一个星期就可以精通的东西。用“九星学术”来评论,有时也用些竹签来摇摇,再用些迷惑、吸引人的“运势每天都在变、金运、桃花运。”之类的句子,以及快捷判断。
“老竹”好像同时还做别的工作,所以,不能总是站在这里。
“老弟,你来替我好了。”
就这样,他拜托了川岛。
川岛的长相,以及身材和“老竹”相似,因此,他向同行的人吹嘘说是老竹的“弟弟”,便时常代替“老竹”。
不久,“老竹”的哥哥在家乡去世了。“老竹”不得不赶紧回去继承家业。
“这个地盘,我让给你了。你就来干吧。这可要比在三流公一司里当个职员好得多。再说。时间很自由,还可以做别的事。依我算,还是有发展前途的。”
“我能算得准吗?”
“当然能啦!”
“老竹”又一次用那严厉的目光扫了川岛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于是,他接了“老竹”的班,在一个街角,开始了他的算卦生涯。然而,无论是什么样的生意都不会轻而易举地成功。本来,这里倒是有不少客人,可现在却再也没有人在川岛的面前留步。即一样的装束、一样的地点、一祥是一动不动地站着,为什么他们就能看出“这个家伙不在行”呢?
“没出息,不要再去做那种象是欺世骗人的生意了。”
川岛的老婆虽然曾这样说过他,可是眼下也没有其它合适的事可做。看看雇人广告,倒是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有很多工作。但是,适合于懒惰者的好工作是绝对没有的。
怎么就没有好上当受骗的人来呢?只赚一二千元也行。
那天,他日袋里连五百日元都不到了。
突然,有个像木棒一样的男人,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说:
“你懂金运吗?”
声音格外粗鲁、生硬。
这人长个鹰钩鼻子,长相凶恶,又显得清高孤傲,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实在是个令人棘手的货色!
“当然。请问您要算什么?”
客人满不在乎地把五千日元放在台子上。
“你可要好好算!你说我是买进股票还是抛出股票?”
这里的价格是一次收一千日元。
哪里有零钱找?
川岛仰头望了一下客人。这人正用一种漫不经心的目光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那意思似乎是在说“这些钱,全拿去吧。”他真是容易上当受骗,太好了。
“您是哪年哪月哪日出生的呢?”
“昭和七年四月十五日。”
他粗声粗气地答道。
“是五黄的土星,壬申。这年出生的人,好走极端,容易失去中庸之道,自尊心强,特别是在人际关系上常常被人误解,招致别人的反感……”
川岛根据客人的长相,把直感罗列了出来。
“老竹”曾教过他:“千万记住,话说得一定要显得自信十足。不能去担心是否准确。只要你自己确信绝对算得准,就一定会准。还有,要时常夹杂着说些专门术语……”
那时,他首先记住的专门术语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的十干和子孔寅卯辰已午未申酉戌亥的十二支的组合。当初,他认为是把十干和十二支配成组,所以这样全部不是可以形成一百二十个种类的组合吗?结果这种想法是大错特错。应该是用木火土金水的五行和十二支进行搭配,总共是六十个种类。在五行里分别有“兄”和“弟”。比如:木的兄,木的弟;火的兄,火的弟……。以此类推,木兄相当于甲,木弟相当于乙;木兄只能和十二支的每隔一个的子寅辰午申戌相配,只有六个种类。剩余的丑卯巳未酉亥的六个种类,则只能和木弟相配。也就是说,为弟的对方的十二支,和为兄的对方的十二支是不一样的。这样一来,全部进行排列组合,虽然是十干十二支,其结果只有六十个种类。
在记住这些的同时,还需要暗记明治、大正、昭和的客人的出生年份是相当于哪一个组合?还有这个十干十二支,和一白二黑三碧四绿五黄六白七赤八白九紫的九星又是怎么样相互联系的,为记住这些,川岛做了大量卡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可是,一旦记住这些,就算是镀上一层金了?不是有一句箴言说过“知识就是力量”吗?
川岛告诉客人昭和七年是五黄的土星,相当于壬申后,接着指着桌子上的图表,正要随心所欲地按照自己的构思罗列性格、财运、桃花运时,客人打断了他的思路。
“那些事,怎么着都行。股票是买好?还是卖好?只有这件事,要给我说清楚,其他的废话少说。”
对方“咕噜”一下把视线转过来,用极其阴险、狡猾的日光凝视着他。好像是如果可以看到这个算卦的脑浆,就一定要看个明白似的。
川岛被这种杀气吓倒了。
“是……是……是哪家的股票?”
他结结巴巴的,但句尾又显得轻松、悠然似的反问道。
“K不动产。”
川岛拿出两三张图表,看了看。又摇了摇竹签,让自己镇定下来,思前想后,终于缓缓地下了一道神托。
“买!”
“谢谢。”
客人一个转身,片刻后便消失在人群之中。五千日元成了他的零用钱。真是雪中送炭。我可说的是“买”,准吗?
自此以后,他每次在看报时,便留心查看股票栏K不动产,除有时稍微回升一点外,几乎一直在往下跌。
他不由想起了那张凶狠的脸。
“竟敢让我白花了五千日元,你这个浑蛋!”
那人也许会这祥责骂起来。
对卜者而言,巧妙地对付像这样的客人也是份内事。虽然“老竹”是曾这样说过,可是川岛怎么着还是觉得心里发虚。
有一阵子,那客人的身影总是在他面前时隐时现。
川岛第二次见他,仍旧是在新宿的同一个地点。
那天,他也是突然从杂沓的人群中出现,气势汹汹地掷过来五千口元说:
“S电器的股票,是买?还是卖?拜托你算算。”
天啊,又是他!
川岛在认出是他的瞬间便想道:
他如果破口大骂,我该如何是好?
他不由得低下了头。
对方的表情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是川岛。以前川岛留有胡子,现在他把它剃得是一光二净。过时老式的衣着,也改换成时髦的装束了。
再说,上次是在昏暗之中,他只看了川岛一眼。所以,即使他能记住对方,也很难想象对方能记住他。
“您是买卖股票的吧?”
川岛轻声细气地用假嗓子间道。
“嗯。”
客人漫不经心地回答。他那眼神像是在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赶快算吧?”
“您是哪年哪月哪日出生的呢?”
“昭和七年的四月十五日。”
“是五黄的土星、壬申。大的趋势很不错,年初会平淡一些,可是只要一过了六月……”
客人不耐烦地晃了晃身子。
川岛接着说:
“投资蓄财可积极进行……”
“用不着那么多的解释。是买?还是卖?算清楚就行了!”
客人用手指甲尖不耐烦地敲打着桌子。
“五黄土星、壬申生……”
川岛手指着桌上的图表,闭着眼睛,只言片语:
“买。”
他忽然这样嘀咕道。就像是选择“钢蹦”的正反一样。
本来,他也不是因为有什么高妙的念头才这祥说,只是因为想到,“等到股金上升赚套利”,这种道理很容易被人理解的一刹那,川岛才马上作出了“买”的决定。
“谢谢啦。”
客人和上次一样,急急忙忙地离去了。
他虽然走得很快,可是他每走一步,肩膀就跟着扭歪似的左右摇晃一下。
他一定是动过肺的手术。
看着他走路的模样,川岛这样断定。
如果是昭和七年出生的人,当时,因为患上肺结核而进行手术的人很多。这徉走路的人十拿十稳,除此之外没有人会有这种走路姿势。
川岛茫茫然地想像着这客人的境遇。在大病之后,也不能再做什么像样的工作。虽说人很大方,但仍然是阮囊羞涩。目前,不是指望赌博才搞股票投机的吗?
令人遗憾的是,这时的S电器的股金也是狂跌不已。
当时的那个客人,现在就近在眼前,看着报纸……尽管今天他戴着鸭舌帽,可是这种判断是绝对不会错的。因为,川岛始终忘不了他的鹰钩鼻子,还清楚地记得他的那种眼神和那只带在手指上的金戒指一一雕刻着印鉴的大戒指。
其实,在高田马场,川岛还曾见过他一次。他们倒是很有缘分。
那时,川岛已经换了个地盘。所以,他也未必就能想到是同一个算卦的人。
为此,川岛感到非常轻松。因为他又不是来算账的……
“请算算金运。”
从他那一点也不知道从算卦中吃一堑长一智的样子来看,其他人一定给他算的是心满意足吧。
“好,好,从财运、性格、结婚运,到可怕的疾病以及灾害等等,什么都可以算?”
川岛仍然是以往的陈词滥调。
“拜托你只算股票,其它的一概不要。”
对方也和过去一样,连腔调都没变。
“是股份投资吗?”
“对。靠赌自行车赛,赚了一笔钱,想再投到股市中去。”
噢,原来如此。看来,他陷入赌场不见得就错了。作为一个算卦的,这样想是极不相称的一种软弱。实际上,川岛自己也不认为自己就具有识别人的眼力。
不过这时,川岛判断:这个人小时候,是个没吃过苦的少爷,至于别人的人生是什么,他从来没也有留意过。与其说认定他好赌,不如说是种偶然的赐与罢了。
无论如何,自行车赛让他赚了钱。
很多人赚了钱,拿去吃吃喝喝,或用在女人身上,钱很快就消耗殆尽了。可是他的主意却不同,打算用赚来的钱,还想接着再赚一次,即使吃亏也够本,如果股票再能赚到钱,便是锦上添花、飞来横财了。川岛缺乏股票知识,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但是以前算过的K不动产和S电器,以及今天还要他算的T建设,是股金上下浮动最激烈的大宗投资项目的股票,这点他还是了然于心的。
这客人似乎也没有什么股票知识,所以才会卜卦不已。
川岛听他说是因为自行车赛赚了钱,站在这里算卦心里坦然多了。如果是用血汗钱来卜卦,对人家胡说八道会有报应的。
“您是哪年哪月哪日生的呢?”
“昭和七年四月十五日。”
川岛取出一张八开的白纸,用毛笔把客人的生辰写在纸上。从接“老竹”的班到现在已经两年,自己暗中也知道算中率不高,所以已不好意思再指手划脚,故用毛笔写下客人的生日,这是川岛的设想。
“五黄土星,壬申。”
他边说边在生辰的旁边写着。
小时候祖父曾手把手地教过他写毛笔字,所以这几个字写得相当好看,比算卦自信多了。
在算完之后,把这些递交给客人,由于字挺漂亮也增加点难得的价值。如果信口开河、一派谎言,还收钱,不是会问心有愧吗?他觉得这样做会少点罪恶感。
“是T建设。对吧?”
“对,股金是上升吗?还是下跌呢?”
这回可要给他好好算一算,得让他中了。
到底是上升?还是下跌?是什么呢?如果算算能知道就好了……是不是去找个人来算算?
上两次的结论都是“买”,结果全是下跌。两次有过的事,第三次可能也会有……不对、先等一等、连续三次也不应该是相同的……唉,真难!真难!
“怎么样呢?”
客人在催问。
这时,“下跌”两字闪现在川岛的眼前。
“下跌……嗯……出现了下跌。”
“确实是下跌吗?”
客人的表情十分严肃。
“这……卦中是这样说的。”
他一不留神就说了胆怯之语。在这种时候得说“确实如此”才行。
“知道了。谢谢。”
客人一个转身就不见了。他走得是那样快,恰如川岛又没有算准来得这么快一样。也就是说,打这天开始,T建设的股金一直在继续上升。啊呀!这么惨的景象谁见过呢?
川岛甚至于在梦中,也曾见过他一次。虽然没看清他的脸庞,但立刻便知道:
就是他!
当然不会是什么好梦。
“你这个王八蛋,可让我吃了大亏。”
那人暴跳如雷。
他脸上有疤痕,好像曾割指发过誓,没什么正经的职业。每算一次卦老是给五千日元,可在梦中却变成了五十万日元,也许是五百万日元。
由于川岛屡算屡不中,总之是一笔巨额。他损失惨重,家中连饭钱也没有,在暗淡的灯光下,全家人老老小小围着放在桌子上的空碗。这样凄惨、贫穷的画面也出现在川岛的梦中。
“你打算给我怎么办?”
“……”
极度的恐惧使他说不出话来。
算卦的,如果算不准就得全部负责任的话,那还受得了。不过,这样的理由,对方是根本置之不理的。
啊—他要杀我!
与其是四处逃跑,不如睁开眼的好。川岛被惊醒了。
斤斤计较,一事无成,真没出息。其他人或许还不如我呢!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川岛虽然这么想,可是连续三次一点都没有算准的例子,也实属罕见,到底这碗饭一也不是好吃的,他陷入了自我厌恶之中。时常,莫名其妙地突然就会想起这张极其阴险、凶狠的脸。
谁会想到,在列车上遇上他……而且是自己正在文枝的面前,为自己具有优越的灵感洋洋得意的时候。刚才的谈话内容,确确实实是一字不漏地被他全都听到了……。
实在是难为情。
仅仅是难为情还好了,就怕从报纸后面“噌”地一下子伸出头来。
“小兄弟,术语罗列的不错嘛。”
他也许会这样挖苦、恐吓。川岛只觉得那梦里的情形马上就要和现实相吻合,真见鬼啦。
“哎,你还要不要再吃一个?”
文枝亲昵地碰了碰他的肩膀说。
女人,无论长到多大,总还像小孩子似的。听说要去旅行,文枝装满了一手提包的各种各样的食物。义不是小孩子去郊游……
文枝最喜欢吃用竹签串起来、用米面做的甜丸子。川岛也挺喜欢。
列车出东京站后,甜豆馅的和带酱油味的,他各吃了一串。那时,因为对面没有人坐,所以他们像是在演戏一般,拉拉扯扯,显得十分亲热。
文枝说:
“给你一个,张嘴,啊——”
“噢、噢,好、好。”
“张开嘴嘛,来,这样,啊!”
“啊——”
川岛奉陪着她。
在过了热海站以后,文枝又想起了这些丸子串来,便打开了包。
“甜豆馅的和酱油味的,可是一样只剩下一串了。”
“你想吃哪个,就吃吧。”
川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冷言冷语。
“一样给你一半吧!”
“我不要啦。”
“人家愿意给你一半嘛!”
文枝撒娇似的、又亲昵地碰擦着他的肩膀说。本来就不太聪明的女人,现在已经彻底地变成了一个十足的笨蛋。
她迅速地用手指尖,从竹签上把丸子拿下来。
“张开嘴,啊一一”
川岛皱着眉,避开了。可是文枝却摇摇头表示反对。
“不行嘛!张开呀,啊—”
她紧逼着他。
从一旁看上去,这情景多不成体统。
“岁数不小了,都一大把年纪了,要适可而止。”
说不定会有人想这样叫喊。
而且,现在、就在这个时候、在对面坐着的并不是毫无关系的第三者。他会冷不防就把眼睛瞪过来,怒吼道:“你这个混账东西!算的是他妈的什么卦!还有脸在这里跟女人鬼混!”
这人,坐在那里,一直摇晃着腿。这样做,也许是为了控制自己的烦躁心情,穷迁就着,什么时候会爆发?
唉?对呀!说不定他还没有认出我就是那个算卦的呢!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如果是这样,最好对算卦之事只字不提。能觉察出我是算卦先生的话题也不能再说。
虽然如此,文枝却把沾有川岛唾液的丸子塞进自己的嘴里,鼓着两颊问道:
“以前,你在算卦的时候,也有偶尔算不准的吧?”
她的声音真大,如果川岛装作没听见,她会再问一次的。
“这个嘛……当然会有。”
川岛凑到她的耳边答道。
“那是什么事?”
“早就忘了,谁能一五一十地都记得住呢。”
“哦—是吗?”
川岛望了望窗外,又看到了大海,想到必须马上转换话题。可是文枝又抢先一步:
“不过,如果没有算准,一定是让你算卦的人存心不良。你不也这样对我说过吗?反正他们平时就经常欺世盗名、昧别人的钱什么的,算不准,你怎么能负责任?”
报纸后面,露出那张黑脸。不过,很快又用报纸遮住了。
活见鬼,总说这话不是要我的命吗?
果然,不出所料,那人早已经认出了川岛。刚才的那种表情,显然是种什么都已经明了的意思。而川岛的表情,也已清楚地表示出,他完完全全地、彻底地想起了那个让他算卦的客人。
文枝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尽管这女人是那么傻,可话还真多。是因为傻,话才多的吗?
“在这方面,我不是平常就对人很好吗?所以,你给我算的卦就非常准,可帮了我的大忙。如果不是你,我当时肯定就买了,现在一定会吃大亏。说实话,当时他们说的可好听啦,是买金?还是不买金?我犹豫了好一阵子呢。‘金运不好,不易投资,好话听不得。’你不是一下子就给我算准了吗?”
“正因为这次给文枝算准了,他们才交上朋友。文枝差一点上了投机金银买卖商的当。从此以后,文枝成了川岛的信徒,以至于今天随同他去温泉旅行,并且对他花钱也极为大方……”
以前,在文枝情绪不佳时,川岛总是故意提起没让她买金之事。这样一来,文枝就会以感激之情、抬起头来说:“那时,真的是你救了我”,因而她的心情也就自然而然地由阴转晴了。对文枝来说,也许这是一种条件反射吧。
与此相反,这时,在列车上,文枝察觉到川岛突然变得死气沉沉、少言寡语,便想,“对了!把这话说给他听就好了。”才这样一塌糊涂地说起来。
“因算卦先生的一句话,就能把钱保住,多好的事啊!”
川岛从心底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拜托啦,请不要再随便地胡说八道,好不好!
“嘘——你的声音太大了。”
“嘻嘻嘻……”
文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那笑声很大。
“我说……”
“嗯?”
“我的声音很大吧?”
“声音大有什么好的?”
“据说呀,那时候的声音也大……哈、哈、哈。”
从她的语调里,一听就知道“那时候”是什么意思。用这么大的嗓门,即使是周围的人也明白。当然,坐在对面的这个人听的更清楚。
那张报纸很不自然地摇动了一下。
这也许是,那个人在报纸的背后搞什么名堂吧?
“快别瞎说了!”
川岛差不多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附耳低语。
他感觉到,那人一定在这样想:
你这个骗子,在哪里找来的臭女人,大白天的在列车上打情骂俏的,也不知道害躁,还带着这样的女人去温泉旅行?有空闲时间好好学一学算卦吧!
文枝无所顾忌,还在信口开河。
川岛只盼着早点到达伊东站,因为他们在这个站下车。在此以前,但愿对面的人能够忍气吞声不发火。
上帝保佑!
列车的速度慢了下来,终于进伊东站了。
“啊—可到了?”
川岛提着手提包,追向已在通道的文枝。
这下可好了,谢天谢地!
赶紧逃、赶紧逃。
可是,真是太无情了。
万万也没有想到,对面的他也站了起来,跟在川岛的后面,往车门口走。川岛的后背,像背了块木板似的无比僵硬。
终于,在川岛的背后,那人开口了。
“你运气不错嘛。”
“……”
川岛惊惶失措,不知该怎么样回答。
下面的问话就更可怕了。
“你说,今天的股票,是买呢?还是卖呢?”
川岛稍微往后转了一下身子,哀求似的看了他一眼。
“你说话嘛,是买?还是卖?”
他在往怀里摸着什么,难道是匕首吗?
你已经够损我的啦,还要我怎么样呢?
川岛直想两手扶地求饶,可在文枝的面前又不能丢这种面子。和文枝还没有做过一次“那个”。再说,她可是好不容易才到手的摇钱树啊!
“到底怎么办?”
那人开始发脾气。
“是买?还是卖?”川岛被这爆炸性的声音吓傻了,顺势用极其微弱的声音答道:
“是买。”
“还是买吗?”
列车的通道,被下车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这些人又迟迟不动。想逃是逃不掉了。忽然,川岛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那人的笑声。
“嘿、嘿,你的卦确实是算不准啊!有人告诉过我‘那个算卦的根本就算不中,所以得要反过来听才行。’你算的卦还真让我赚到不少的钱呢。”
这人从里边的衣兜里掏出五千日元,扔在川岛的手提包上。
想想看,如果所有的预言一点也不可能实现的话,那么,它和全部可以实现的不是具有同等的价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