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lla Borghese是位于屋舍栉比鳞次的市街坡道上,一栋鹤立鸡群的白色义大利式建筑,不必核对地图,从远处一看便知。

他往柜台窥望,见那里只有一张空椅子,再无他人,于是便大摇大摆朝里头的电梯走去。他此时走路的模样就像有人以线绳操控般,完全不带有自己的意志,那不带半点责任感的开朗神情,与自杀前的他判若两人。此时他的人生显得轻松快意。

上午时分,走在幽静的大厦八楼走廊,不一会儿工夫便找到八六五号房。他按下门铃,门内接连传来悠闲的叮咚声。

不在家吗?

不过,羽仁男直觉,今天早上一定只有那个女人独自在家。因为现在正是情妇送走情夫后,睡回笼觉的时刻。

羽仁男心中如此判断,执拗的持续按着门铃。

终于感觉有人走向门边。房门打开后,里头连着门链,从门链所能打开的最大缝隙里,露出一名女子惊讶的脸孔。她虽然穿着一袭睡袍,却非刚睡醒的表情,五官清楚鲜明,完全没走样。果然如同老翁所言,嘴唇微往上下两边噘。

“你是谁?”

“我是Life for sale公司的人,不知您是否愿意投保寿险?”

“拜托。我已经受够寿险了。我的性命很够用,不需要保险。”

女子态度冷淡的应道,但是却没完全把门关上,照这样看来,她似乎有点感兴趣。羽仁男使出推销员的本领,一只脚已先卡进门缝里。

“我没要您请我入内。只是想请您听我说明一下而已。很快就说完了。”

“我可不想挨我先生骂。况且,我现在又是这身打扮。”

“那我二十分钟后再来拜访。”

“这样啊……”女子思忖片刻。“这段时间,你就先去别家推销吧。二十分钟后再来按门铃。”

“我明白了。”

羽仁男缩回鞋子,门就此关上。

这二十分钟的时间,羽仁男一直坐在走廊尽头处窗边的沙发上。可以从那里俯瞰冬日艳阳下的市街景致。他很清楚,这个市街宛如白蚁窝一样,被严重啃食。人们见面时,肯定都会互相寒暄着:

“早安啊。”

“你最近工作怎样啊?”

“夫人好吗?孩子呢?”

“国际情势愈来愈紧绷了呢。”

然而,都没人发现这样的对话已无任何意义。

他抽了两、三根烟后,又前往敲门。

这次女子很干脆的打开门,穿着一件衣领敞开的黄绿色套装。

“请进。”女子迎他人内。“要喝茶还是喝酒?”

“就推销员来说,这样算是破格的待遇了。”

“你说你是保险推销员,根本是骗人的。刚才我一看就知道了。既然要演戏,就要演好,得演得再逼真点才行。”

“是,我明白了。那请给我一杯啤酒吧。”

琉璃子眨起单眼,嫣然一笑,缓缓从房内穿越,与她纤瘦的身材不太搭调的丰臀,令羽仁男留下深刻的印象后,就此消失在厨房里。

不久,两人端着啤酒干杯。

“话说回来,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就当我是送牛奶的吧。”

“你可真会耍人。不过,你来到这里,应该知道这是个极度危险的地方吧?”

“不。”

“那么,是谁委托你来的?”

“没人委托我。”

“那就怪了。这么说来,你是胡乱按人家门铃,然后刚好正合你愿,有个像我这样的性感美女在屋里是吗?”

“可以这么说。”

“那你运气可真好。我这里没有下酒菜。一早就喝啤酒配洋芋片,很怪对吧?对了,我应该还有起司。”

她急忙前去开冰箱查看。

“哎呀,好冰呢。”女子说道。

接着她朝盘子摆上生菜沙拉,上头放了一个黑色的东西,朝这里走来。

“你吃这个吧。”

说完后,她走到羽仁男身后,行径古怪。

这时,有个冰冷的东西从后头紧紧抵向羽仁男脸颊。他斜眼往下瞄,发现原来是一把手枪。但他并不觉得惊恐。

“喏,很冰对吧?”

“是啊。你一直都放在冰箱里吗?”

“嗯,因为我不喜欢温温热热的凶器。”

“你可真讲究。”

“你不怕吗?”

“不会。”

“别看我是女人就小看我。我会慢慢让你从实招来的,你就先喝口啤酒,诵念阿弥陀佛吧。”

琉璃子小心谨慎的把枪栘开,保持距离绕了一大圈,坐向羽仁男对面的椅子。手枪始终瞄准他。羽仁男端着啤酒杯的手完全没颤抖,但琉璃子的手倒是微微打颤,羽仁男望着这一幕,觉得有趣。

“你乔装得可真像。你是第三国人对吧?在日本待几年了?”

“别开玩笑了。我是如假包换的日本人。”

“胡扯。你一定是我先生派来的间谍。不是姓金就是姓李对吧?”

“我倒是想问问看你那无端的妄想是哪来的根据。”

“你可真冷静。果然不是普通人……那么,你可能早就知道了,但我还是再说明一次吧。那个人很会吃醋,昨晚因为一件没来由的事而怀疑我,造成我很大的困扰,他终于决定派小弟来监视我了。而且不是站在远处监视,是大摇大摆的走进家中来勾引我,以此来测试我。想得美!他们要是敢靠近我一步,我就开枪。因为当初送这把手枪给我护身的人就是他,他希望我能好好使用这把枪……对了,也许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被派来这里。掉进陷阱的人其实是你……换句话说,你不知道自己是被他选出派来这里让我射杀,以证明我贞洁的角色。”

“哦,”羽仁男一脸无趣的撑起眼皮,注视着女子。“既然横竖都得死在你手上,那就和你上过床之后再死吧。要我发誓也可以,等我们上完床后,我会乖乖让你一枪毙命。”

琉璃子渐感焦躁不安的模样,清楚映入羽仁男眼中,就像在看一张画有复杂等高线的山岳地图般。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害怕呢。难道你是ACS的人?”

“你说的ACS,有自己的电视台对吧。”

“少跟我装蒜。你是Asia Confidential Service(亚洲秘密服务)的人吧?”

“愈听愈迷糊。”

“一定是这样没错。啊,我太傻了。差点就杀了人,一生沦为他的俘虏。他为了让我成为他疼爱的女人,想出了如此浪漫的剧本。首先是让我为了守住贞操而杀人,接下来,他这位在日本各地藏匿杀人犯,排名前五的黑道老大,打算就此将我一辈子留在身边。实在太可怕了。既然你是ACS的人,何不早说呢。”

琉璃子一口咬定是这样,将手枪抛向一旁的靠枕上。

“既然你是ACS的人,早说不就好了吗?”

琉璃子又再重复了一次。羽仁男嫌麻烦,索性就当自己是“ACS的人”。

“既然这样,你其实是要找他对吧?我不知道你们是以寿险当暗号。他事先跟我说一声不就得了吗。不过,你还真不会演戏呢。你在ACS里头算是菜鸟对吧?你受了几个月的训练啊?”

“六个月。”

“哎呀,太短了。这么短的时间,你竟然有办法精通东南亚的语言以及中国的各地方言。”

“还好啦。”

不得已,羽仁男只好随口蒙混过去。

“不过,你还真有胆识。令人佩服。”

琉璃子神情转为开朗,说了几句恭维话后,站起身,往阳台外窥望。阳台上摆了一张白漆斑驳的庭园椅,同样款式设计的庭园桌玻璃边框上,昨天下雨留下的雨水正微微颤动。

“那么,他请你搬运几公斤?”

虽然搞不清楚她指的是几公斤的什么物品,但羽仁男还是随口应了一句“我不能说”,打了个哈欠。

“寮国的黄金很便宜。以永珍的市场行情来看,只要能带往东京,至少也能赚上一倍价差。之前ACS的人就处理得很巧妙。把黄金熔进王水中,装成一打苏格兰威士忌带了回来,然后再复原成黄金,这真的可以办到吗?”

“那是大家对辛苦的功绩添油加醋,过度吹嘘啦。像我就穿着一双黄金做的皮鞋,外面贴上鳄鱼皮,就这样回国,脚底冷死了。”

“就是这双鞋吗?”

琉璃子明显露出好奇之色,望向羽仁男脚下,但看不出黄金的重量和亮泽,反倒是羽仁男望见琉璃子低头时露出的深邃乳沟。那是老翁所说的“各自把脸转向一旁”、感情不睦的乳房,如今硬是从左右两旁往中间挤,形成这道粉白的深沟。琉璃子似乎往里头扑粉。羽仁男暗自想像,要是亲向她乳沟的话,一定就像把鼻子埋进婴儿爽身粉里一样。

“听说美国的武器是经由寮国走私到日本,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是经由香港吗?真是大费周章。只要前往立川基地,到附近走走逛逛,明明到处都是美国的武器啊。”

羽仁男没搭理她这个问题。

“对了,你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中午会回来一下。他应该和你联络过了吧?”

“我想早点和他见面。那么,在那之前,我们先上床吧。”

羽仁男又打了个哈欠,开始脱去外衣。

“你好几天没睡了吧。我先生的床借你用。”

“不,睡你的床就行了。”

羽仁男突然一把抓住琉璃子的手臂。琉璃子极力抵抗,伸长手,想再次握住手枪。

“笨蛋,你想死啊?”

“不管你先生会不会回来,反正我都会被杀死。结果还不是一样。”

“对我来说不一样啊。如果现在我杀了你,我还能活,但要是我先生进门时,见我们两人在床上,你我都会没命的。”

“算术很简单。那我问你,要是你毫无理由就杀了ACS的人,会有什么惩罚等着你,你知道吗?”

琉璃子摇了摇头,脸色惨白。

“会这样。”

羽仁男冶不防走向橱架,拿起一具瑞士的民俗人偶,做出折断背脊的动作,那具人偶往后仰身,弯成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