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九日星期五至十月三十日星期六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科拉杰维斯基的语气中还残留着上次所受的伤害。从那次之后,他在公司就一直躲着玛蒂,但现在他却斜着身子靠近她,但很小心地不靠得太近,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马尼拉纸信封。他一撒手,信封落在她面前。她从里面拿出一张10×12的彩色照片。她面前是司机的脸,有些模糊不清,有些扭曲,但还算辨认得出来。
“弗雷迪运气很好,”科拉杰维斯基继续道,“他昨晚把这个带去了戒酒互助协会,组长立刻就认出来了。这是罗伯特·克里斯丁医生,在治疗毒瘾和酒瘾方面可是著名的权威。他在肯特郡南部沿海附近的一个很大的私人住宅里经营着一间治疗中心。我打赌,只要找到克里斯丁医生,你就能找到你心心念念的查理了。”
“约翰,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她兴奋地说道。
但他已经转身走掉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玛蒂不用上班。她很早就吃过午饭,然后匆匆上了自己那辆宝马老爷车,加满了油,径直向多佛的方向开去。路上车堵得很厉害,她艰难地穿过格林威治挨挨挤挤的购物人群,终于上了A2,这是古罗马人修建的道路,从伦敦直通肯特郡的中心地带。她经过气势恢宏的坎特伯雷教堂,又开了几英里,在风景如画的巴勒姆村掉头。指路的地图并没有明确标出附近更小的诺并顿村,但问了几个当地人之后,她费了点功夫,终于来到一个维多利亚式的建筑面前,灌木丛中有个相当低调的牌子,上面写着“相伴治疗中心”。
绿树成荫的私人车道上停着好几辆车,前门开着。她很惊讶地看到人们在周围惬意地漫步,很显然非常自由。根本不像她之前想的那样,有穿着白大褂的凶狠护士在每一层巡逻,以防有人逃跑。她把车停在路上,吃了个薄荷糖,鼓足勇气,小心谨慎地走了进去。
一个身材魁梧,穿着花呢西装,留着白色军人胡子的男人彬彬有礼地走上前来,她的心往下一沉,这肯定是来驱赶“外来入侵者”的保安。
“打扰了,亲爱的。”他说话一丝不苟,字正腔圆,把她拦在门前,“你在附近有看到这里的员工吗?家人探视日他们总是避开,但需要的时候总应该找得到人才对。”
玛蒂抱歉说不太清楚,笑了笑,松了口气。她运气真好,竟然无意中选了最不容易被逮到的一天。这个地方看上去不像一个医疗机构,反而有点时尚乡村寓所的气氛。没人穿着防暴紧身衣,没人受到任何限制,门上没有锁,也没有医院的味道。她在门厅的墙上找到一张火警紧急疏散地图和这栋房子的分布细节图。玛蒂轻车熟路地利用这两张图找到了自己的猎物。她发现查理正坐在一张花园长凳上,凝视着远方山谷中十月末的阳光。这样的发现并没让她欣喜若狂。因为她是来刺探消息,欺骗眼前这个人的。
“哎呀,查理!”她假装惊叫起来,一屁股坐在他身旁,“怎么在这儿遇到你了!”
他满脸不解地看着她。他看上去筋疲力尽,反应迟钝,好像思绪已经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对……对不起,”他喃喃地说,“我不认识……”
“玛蒂·斯多林。你记得的,你肯定记得。我们几周前在伯恩茅斯一起度过了一个特别愉快的晚上。”
“哦,对不起啊,斯多林小姐。我不记得了。你看,我是个酒鬼,所以我才被送到这里来。恐怕我是记不大清楚几周前的事情啦。”
他平静地微笑,这样的坦诚让她打起了退堂鼓。
“你别觉得尴尬,亲爱的,”他说,像个年长的叔叔那样轻轻拍着她的手,“我是个酒鬼,想戒掉酒瘾,治好自己的病。我以前用尽浑身解数想在别人面前掩饰过去,但只不过是自欺欺人。我想好起来,所以我才来这个治疗中心。”
玛蒂的脸“腾”地一下涨红了。她没头没脑地闯入了一个病人的私人领地,这让她感到万分羞愧。
“查理,如果你记不起我是谁,那你肯定也记不起我是个记者了。”
轻柔的手一下子收回去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只剩下一双戒备而畏缩的眼睛。“该死的。你看起来是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啊。我一直想迟早会有人找上门来的,虽然亨利一直希望我可以一个人安静地在这儿待着……”
“查理,请你相信我,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是想帮助你。”
“他们都那么说,是不是?”
“你先什么也别说,听我说。”
“哦,好吧。我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你的弟弟,首相先生,因为被指控说帮助你买卖股票并迅速赢利而被迫辞职了。”
他挥着手想让她住口,但她忽略了他的抗议。
“查理,我搞不懂这一切。这些都说不通。我觉得是有人故意陷害你,从而陷害你弟弟的。”
“真的吗?”他那双生蚝一般苍老的眼珠子开始感兴趣地转了起来,“谁会那么做呢?”
“我不知道。我也只是怀疑。我来找你就是想让你给我提供点更有用的信息,给我指条明路。”
“斯多林小姐——玛蒂,我能这么叫你吗?你说我俩是老朋友……我是个酒鬼。我甚至都记不起来见过你。那我能帮你什么呢?我说的话能有什么分量,能有人相信吗?”
“我不是法官,也不是公诉人,查理。我只是想把千丝万缕的碎片拼起来,拼成一张完整的图。”
他疲惫的双眼打量着玛蒂身后多佛的群山和远方的英吉利海峡,好像那边有个完全不同的新世界。
“玛蒂,我一直努力想回忆起来,相信我。一想到我让亨利蒙羞,并导致他被迫辞职,我就无法忍受这种痛苦。但我不知道真相。我帮不了你。我连自己都帮不了。”
“难道买这么多股票,你就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我病得很重,醉得也很厉害。很多事情我真是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
“你难道记不得从哪里拿到的本钱,这其中又做了些什么吗?”
“不管我记得不记得,我手上都不大可能有这么一笔钱,即使有也用来买醉了。我也完全不知道钱究竟去了哪里。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在几个星期内就喝掉五万英镑啊。”
“那帕丁顿那个假地址呢?”
“是的,他们好像也提到了这事儿。这完全是个谜。我连清醒的时候都不知道帕丁顿区普雷德街到底在哪儿。所以,要说我醉醺醺地就找到了那个地方,那是很荒谬的。我住的地方可是在伦敦的另一边啊。”
“但你用了这个地址——他们说的——交给了银行,还在党部的文献服务中登记了这个地址。”
查尔斯·科林格里奇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他笑得太厉害了,眼泪在眼角不停地打转,“玛蒂,亲爱的,你开始帮我找回自信了。不管我醉得多厉害,我是永远不可能对政治上的事有任何兴趣的。竞选的时候他们往我信箱里塞宣传资料,我看也不看就扔了。还要使用文献服务,并且每月为这个付钱?那可真是在侮辱我啊!”
“没有登记?”
“从来没有!”
秋日的落叶被风卷着飞过草坪。太阳渐渐下降,天边浮现出一抹温暖的红云,照亮了查理的脸庞。他看上去健康了些,情绪也好了很多。
“我什么也证明不了。但作为一名绅士,我很肯定地说,我不相信自己做了那些他们所说的事情。”他再次紧紧握住她的手,“玛蒂,如果你也相信我的话,那对我意义重大。”
“我相信,查理,我非常相信。我也会努力帮你去证明的。”她站起来准备离开。
“很高兴你来看我,玛蒂。我们现在是这么熟悉的老朋友了,请你有时间再来。”
“我会的。但同时我也要去刨根问底地挖点东西了。”
她回到伦敦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周日的第一批报纸已经在街头巷尾售卖了。她买了厚厚的一摞,抱了个满怀,一边掂着不断滑落的杂志和内页,一边上了车,把它们全都甩到后座上。忽然间,她看到《星期日泰晤士报》的头条。
教育部长哈罗德·厄尔,从前并未表现出对“绿色和平”等环保组织的热衷,刚刚却宣布了自己将要竞选党派领袖的意图,并通过一篇题为“净化我们的国家”的参选演说,正式开始竞选活动。
“我们一直喋喋不休地讨论市中心的种种问题,但那些地区还是不断衰落颓败。市中心穷困脏乱的情况,又和乡村的退化形成并驾齐驱之势。”《星期日泰晤士报》上刊登了他演说的部分内容,“我们将这些问题忽略得太久了。嘴上不断重复的忧虑代替不了积极的行动。是时候了,我们应该言出必行,主动出击。执政十二年来,我们应该鼓起勇气,表示这一切不能接受,我们必须要觉醒,认识到这些忧虑并加以解决。”
“为什么教育部长要这么大张旗鼓地讨论环保事务呢?”读到这段振聋发聩的演说结尾,她这样问自己。“我真傻啊。真是老了反应慢了。连这其中的玄妙都没看出来。哪个内阁官员应该对环保事务负责?所以,对目前这些糟糕情况应该负责的到底是谁?”
“全民铲除迈克尔·塞缪尔战役”已经锣鼓喧天地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