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末的璇宫非常热闹。该餐厅位于东京都中心皇冠酒店的最顶层——四十三楼,整体呈圆形,以可旋转三百六十度而闻名。人待在东京都中心,不仅能看到东京湾、丹泽与奥多摩方面的山脉,天晴的时候还能看到富士山。到了晚上,都市里一切罪恶与肮脏的东西都掩藏在暮色里,眼前只剩下像镶嵌着宝石般美丽的夜景。

璇宫之所以比东京塔更受人欢迎,就因为它一小时转一圈,从各个方位都能观察到东京的美景。有传言说,酒店方面曾经稍稍加快过旋转的速度,但连续有客人感觉到不舒服,于是赶紧又调整到原来的速度。

2月19日星期五的晚上,璇宫又变得很热闹。这天晚上风很大,东京的上空一丝浮云都没有,非常晴朗。到了晚上,由于空气对流,气温一步步地下降,视野就像磨过了的硬质玻璃般的透明。回旋席上的客人一边喝着软饮料或鸡尾酒,一边尽情欣赏着时时刻刻变化着的绚烂夜景。

回旋席上坐不下的客人,就坐在呈圆桶形的餐厅中心的固定席上。就算是固定席,只要你环顾四方,四周的风景也能尽收眼底,所以如果能这么坐下来,一般也没人会抱怨。璇宫将外围设为回旋席,里面设为固定席。内外交接的部位有道圆形的沟。外围的回旋席以一种不为人察觉的速度不停地在转动着。

晚上8点左右,一对男女坐到了回旋席上。是立野恭一和北前友美。

“你让我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立野苦着脸说。

“我想这是最后一次了。”友美说。

“我不信。”

“我也不想再给您添麻烦。就像您说的‘李下不整冠’一样,要是被人看见我俩在这种地方,是会引人误解的。我倒没有什么。”友美诱惑性地笑了笑。

立野的表情有点不安。

“那今天是什么事?”立野催促道。

这时侍应生过来问点什么。两人的谈话一时中断了。友美点了两份软饮料,一边笑着对立野说“点一样的东西没问题吧”,对饮料没讲究的立野点了点头。侍应生走了之后,友美从包里拿出个信封,递到立野面前。

“这是什么?”

“那篇稿子。上次给你看的是拷贝,我现在把原件给你。”

“原件?”

立野的表情很疑惑,像是在探询友美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这篇稿子我不要了,给你吧。”

“咱们说好不登它的,我已开了支票给你。”

“我们没那个约定。我只是暂时替你保管支票。这次我正式决定不登这篇稿子了,所以郑重地在这里把原件给你。虽然我不愿把这东西给你,但我收下你的支票了……”

“那么,你确信你不会登这篇稿子了吗?”立野开朗起来。

“所以,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会面了。”

“原本就是篇充满了无根据的臆测而容易引起别人瞎想的报道,所以我才请你别把它登出来的。不管怎么说,我的正当请求得到了满足,太好了!”立野显出一副释然的表情。

“我觉得我自己并没有瞎写些没根据的话而误导读者。不过,既然事情都已解决了,我们就不要旧事重提了。”

“我也不是想跟你争论。今后还有事要请你帮忙,今晚就为我们的和解干了这杯酒吧。”

立野担心好不容易谈成的君子协定又作废,赶紧换上讨好的语气,伸手去拿侍应生送过来的饮料。

这时广播传来“立野恭一先生,有电话找您,请您到就近的固定电话接电话”的声音。

立野的脸色变了变,说:“真奇怪,怎么有人知道我在这里的呢?我先去接个电话。”

他侧过头跟友美打了声招呼,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立野一会儿就回来了。他自言自语地说:“电话打错了。又不是那种常见的名字,竟然同名同姓呢。”

“那么,就为了我们最后一次的相见而干杯吧。”坐回原位的立野向饮料伸出手去。

“这干杯真有些奇怪呢。”友美苦笑。

“以后不为这种事情,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吧?”

立野看了看友美的脸色。嘴上说“李下不整冠”,一旦威胁去除,他就迫不及待地用男人的眼光,透过友美的衣服搜索友美的身体。

“今后我们再不见面了,不是对大家都好吗?”

“这样啊。”

立野的表情有些惋惜,干了酒杯里的酒。友美一动不动地看他喝完酒杯里的酒后,也把酒给干了。

不久就有了异常。两人的回旋席快要转回原位时,友美要站起来,而立野还坐在那里不动。

“立野君,我们转回原位啦。”友美喊。

立野扑通一声从椅子上倒在了地板上,身体就像虾一样地折了过来。周围的客人站了起来,一片哗然。酒店里的保安和侍应生吃惊地赶了过来。

立野在地板上挣扎了一小会儿就再也不动了。餐厅里有客人是医生,他过来把了把立野的脉,但立野已断气了。

“像是喝了什么有毒的东西。先把杯子保存下来。”医生说。

接到酒店的紧急报案,所辖署的办案人员很快赶到了现场。跟立野坐在一起的友美被扣留在现场接受调查。

根据检查,判定立野是氰酸化合物中毒而死。

氰酸化合物的致死量在一百五十毫克到三百毫克之间。有学者认为在五百毫克到八百毫克之间。致死所花的时间因人而异。

氰酸中毒的症状首先是头疼、眼花、胸闷、脉搏加快、呼吸困难,然后是喉咙里有压迫感,从呼吸困难发展到呼吸不规律。脉搏越来越弱,开始痉挛,全身麻痹,意识不清,呼吸停止。但现场保留下来的杯子、立野和友美用过的杯子经检测都没有毒。杯子上倒是有不属于立野和友美及酒店工作人员的指纹。

给他们带路的工作人员说,他们是晚上8点左右坐到酒店璇宫的回旋席上的,8点50分左右发生了异常。

两人点了同样的软饮料,但他们的杯子上都没检测到有毒的物质。跟立野坐在一起的友美,女警员对其身体及所带物品进行了极其严格的检查,但别说由氰酸化合物了,就是其他有毒物质也一概没有。当然立野本人是不会带有毒物质的。

根据坐在两人附近的回旋席上的客人称,事件发生前靠近过两人的桌子的人,只有来问点什么饮料后又送过来的酒店工作人员。

立野最近刚跟三立总业的社长千金结婚,是受人羡慕的当代第一号幸运男人。他根本不会自杀。

氰酸化合物不可能就这么原封不动地吃下去的。虽然警方推测是和在什么饮料中喝下去的,但却找不到是什么溶液以及盛放它的容器。现场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情况。

在摩天酒店的璇宫旋转一圈的过程中,客人吃下了有毒物质而死,周围却找不到投毒的餐具和毒物残渣。旁边还有好多目击者,不可能瞒过他们的眼睛把毒物与餐具拿走的。

无论如何,友美的犯罪嫌疑性首当其冲。但她自从坐到回旋席上后直到异常发生站起来时,都没有离开过座位,这一点好多人都可以作证。就算是她向立野的酒杯里投的毒,她也不可能把它这么快就处理掉。躲过那么多人的眼睛让共犯把毒物残渣从现场带走,也是不可能的。

在调查过程中,立野去接了一个外线电话而暂时离开过座位这件事浮出了水面。接线员确认打电话来的是位年轻的小姐。

如果要向立野投毒,就该在这期间。虽有机会投毒,但盛有毒物的餐具是什么时候且又是怎么带走的呢?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立野恭一的尸体经检查后被交付司法解剖。解剖后发现,死因为:摄取了过量氰酸化合物。死亡时间是在2月29日晚上8点到9点之间,与检查的初步结果相符。

但还不能排除自杀的可能性。2月22日,麦丁署设立了自杀、他杀两种可能的调查小组。

2

立野恭一在酒店被毒死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中野署调查本部和五日市署现场调查本部。

调查本部一片哗然。根据两调查本部的共同会议,刚刚决定暗中调查立野,当事人就被毒死了。而且案件发生时,和被害者坐在一起的就是北前友美。栋居意识到,他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栋居一直以来就觉得友美的意图很危险,现在她终于付诸行动了。友美一直认为她哥哥无罪,但她哥哥却在拘留过程中病死了。一定是友美等不及法律的审判,直接向立野报复了。

但经检查,友美和被害者都没有携带任何有毒的东西。栋居立刻想到是谁在案件发生后,把有毒的东西从现场带走的。

是哥哥被人杀害后埋在奥多摩的丰崎寿寿。寿寿在她哥哥下落不明后,跟友美一起进了她哥哥生前工作过的花坛。

案发当晚她一定在现场。寿寿一定以什么方式不引人注意地在案发后把毒品和餐具从现场带走了。

她们相信立野就是杀死各自哥哥的凶手,并直接对其进行了报复。从她们进入花坛开始,栋居就觉得她们不对劲。

她们直接采取了行动,也就是说她们找到了立野恭一是凶手的证据。

接到中野署调查本部的电话,麦丁署东京皇冠酒店璇宫投毒事件调查本部紧张起来。

被害者作为其他连续杀人案件的重要嫌疑人,才被确定为暗中调查的重点对象。

案发当时跟被害人坐在一起的女人,就是其中一起案子中自供杀了人、又在拘留过程中病死了的嫌疑人的妹妹。

第一次调查会议在解剖结果的基础上于麦丁署召开了。中野署及五日市署的办案人员们也参加了会议。中野署和五日市署的调查本部现已采取合作的态度。

此次案件的被害者既是最近成为人们话题的三立总业社长的女婿,又是先前发生的两起杀人案件的重要嫌疑人,会议从一开始就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下。

麦丁署的会议室里,以担当此案调查小组组长的调查一科科长为中心,署长、副署长、刑事科长等干部都坐在一起。室内就像公审开始前的法庭那般安静。

首先调查一科的科长站了起来作了训示。接着署长做了简单的开场白,担当初期调查指挥的警官就案件发生后初期调查的经过,做了个简单的报告。

此后,中野署调查本部及五日市署调查本部的现场调查小组,就先前两起杀人案的关联及把立野恭一作为暗中调查的重要嫌疑人的过程,做了个报告。

就这三件案子交换了相关情报之后,进入讨论。

讨论的焦点就是现场不可思议的状况。立野死的时候,跟他坐在一起的友美最为可疑,但现场又没找到作为杀人武器的毒药。

友美从跟立野一起坐到回旋席上直到立野死亡,都有人确认她没离开座位过。

这之后,得到酒店方面的协助,立野跟友美所点的软饮料被保存起来。友美直到办案人员赶到现场,都一直待在原地,多位证人可证实这一点。就算友美有向立野投毒的机会,也绝不可能把毒药带走。

这时栋居站了起来,说了自己的假设:会不会丰崎寿寿作为共犯,在立野喝完有毒的东西后,把毒药带走了呢?

加入麦丁署调查本部的村川班的桑田刑事部部长立即反驳道:

“假使共犯从现场把毒药拿走了,案发前后,坐在立野恭一和北前友美周围有不少客人,还有酒店的工作人员。共犯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带走毒品是不可能的。多位客人都表示案发前后没看到有人靠近过两人的桌子。在立野死之前,只有酒店的侍应生曾因询问点什么及送来所点食品,去过他二人的桌子两次。但我们已确认,这个侍应生跟二人毫无关系,跟这个案子也没任何牵连。”正是栋居意料中的反驳。

“被害者临死前接了个外线电话,一度离开了座位。我们可以认为,北前友美就是利用这个空挡把毒品混入了被害者的软饮料中。但这之后,她却没有处理毒药的机会。除非我们能揭开毒药是怎么被带走的,否则我们就不能拿北前友美怎么样。”

接着村川班的内藤刑警也作了发言。

“坐在北前友美和立野恭一附近的客人中会不会有共犯呢?”五日市署的盛川问道。

“由于酒店方面的协助,案件发生后,坐在被害者与北前友美桌子附近的回旋席上的客人都被留了下来,直到调查人员赶到现场。这些客人的身份都得到了确认,跟二人没有任何联系。而且案件发生时在现场服务的酒店工作人员也与这二人没有任何联系。”麦丁署的富永回答说。

“坐在他们附近回旋席上的客人,在异常发生前有人站起来过吗?”莅原问道。

莅原问题的含意是,在立野吃下了有毒的东西后、异常发生前,是否有人站起来把毒药带走了?

“坐在回旋席上的客人,到在璇宫转一周回到原来的位置为止,基本上没人站起来。当晚回旋席都坐满了人,客人还有排队的。大抵相同位置的人在同一时间被带到同一位置上去,因此站起来的时间差不多一致。在两人的周围,在转一周的过程中没有客人站起来过,这一点已由酒店方面加以证实了。”富永回答道。

共犯在案发后将毒药从现场带走的可能性为零。

“丰崎俊也的妹妹寿寿一定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参与了案情的。虽说案件发生当晚在现场及附近都没看到丰崎寿寿,但我们还是有必要对她进行调查。”栋居主张道。

即使不知道毒药处理的方式,但丰崎寿寿一定对友美的犯罪提供了帮助。立野死前打过来的电话是个年轻的女声。电话虽没被录音,但栋居相信那声音就是丰崎寿寿的。

但就算寿寿参与了这起杀人案件,还是无法解释她是如何从现场把毒药和餐具带走的。

立野和友美所坐的桌子上盛有所点的两瓶软饮料的玻璃杯虽被留了下来,但玻璃杯中并没有检查出有毒药。即使放了毒药,也肯定放在其他的餐具里。

显然侍应生不会把客人没点的餐具(可能盛有毒品的)送到客人桌上。酒店方面证实了这一点。

如果共犯以一种不为人察觉的方法将毒药从现场带走的话,两人桌上就应该少一只杯子,而实际上没有。结果,当天的调查会议没得出什么具体性的结论。三调查小组一致决定,为了查出立野中毒案件、七条由香与丰崎俊也被害案件的相关联系,秘密合作,进行调查。

3

栋居想去看看立野死亡现场。跟麦丁署原来的同事富永打了声招呼后,他就去了东京皇冠酒店四十三楼的璇宫。富永和跟莅原一起去了。

栋居在麦丁署工作的时候,曾多次去过该酒店。那时他办理的一桩黑人暗杀案件,就是在该酒店的四十二楼拉开帷幕的。

为了寻找现场的感觉,栋居一行人差不多是在案发同一时间来到了璇宫。当天虽不是休息日,有些座位上还空着,但不愧是市内受人欢迎的场所,回旋席上基本上都坐满了人。坐不上回旋席的客人,就只好坐在直升台周围的固定席上。

这天晚上没有风,并不像案发当晚那样视野开阔。光之海弥漫着一种迷幻的色彩。坐在回旋席上的基本上是年轻的恋人们。

“不错,在这里如果中途站起来,或靠近立野和友美的桌子,好多人都会看到呢。”莅原说。

各张桌子上都装着蜡烛灯,侍应生在辛勤地忙碌着,跑来跑去地问点什么菜或送菜过去。除此之外,客人们都坐在回旋席上欣赏美丽的夜景。但就算人们沉浸在美景与二人世界中,如果有人中途离座,还是会引人注意的。

除了侍应生,还有引座员,收银台的收银员,穿着黑衣服的大堂经理等人。躲过这么多人的眼睛靠近两人的桌子又把东西带走,是不可能的。

而且坐在两人附近的客人在案发后都被留在现场一段时间。经确认,他们当中不会有把毒药带走的共犯。

“玻璃密室啊。”

看完现场,栋居自言自语道。

所谓密室就是指在杀人现场表面看来凶手不可能自由进出的空间。它不仅仅是密封着屋子。即使房间是开放的,但借着目击者、雪、沙子或其他物质的包围,而不在现场留下足迹或让外人看到,这也构成了密室。

密室没必要使出入双方都难以进入现场。能够进来却没法出去或相反的情况都构成了密室。这就是单向的密室。

不仅仅是凶手,从转移物体困难的现场将肯定应该存在的凶器弄消失,这也是密室的变形。

而现在,被害人跟凶手(嫌疑人)就在现场,凶器(毒药)却消失了,案子就像不可能发生的一般。除非弄明白凶器是怎么消失的,否则就不能判定友美是杀人凶手。

现场有无数双封闭的眼睛,或者说,虽没有构成密室的明明确确的墙,但却是个玻璃密室。

虽然说凶手是明摆着的,但只要不打破这玻璃密室,就不能逮捕她。密室是守卫凶手的墙。

从最早的利用门或室内构造来杀人,到利用被害者意外的行动或心理错觉、利用人之外的动物、改变作案时间等等,狡猾的凶手们想出了各式各样的密室。

栋居称之为玻璃密室的该案件的现场,凶手本应害怕人看到的犯罪行为被放到了大众的眼皮底下,以人们的眼睛为墙建立起密室。凶手就潜伏在这墙下将被害者给杀了。而且凶手本人都没离开现场,只是将凶器藏了起来。

凶手没必要从现场逃走,逃了反而危险。他(她)将自己暴露在多名证人的眼皮底下,从而证明自己并没有杀人。

不可能发生的犯罪是不会受到惩罚的。栋居看完现场后,觉得凶手借着坚固的玻璃密室而被好好地保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