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受害者父亲五十公野基夫的行踪被查明了。在熊谷署的协助下,警方知道了五十公野住在熊谷市内的一家县立医院。牛尾和青柳再次被派往熊谷市。县立医院在熊谷市北部的郊外。

早春的狂风在空中扬起关东垆坶质土层的粉状物,天空变成了黄色。上次出差认识的警官福山,这次还作为向导带路。

牛尾在向医院进发的车中,向福山说明了推断五十公野是凶手的经过。福山的表情一下子紧张起来。要是牛尾的推理是正确的,那五十公野就是连续杀害福山经手的超市女店员案件中两名罪犯的凶手。

“虽然医院没有说,但我觉得五十公野好像是癌症。”福山说。

“癌症?”牛尾和青柳面面相觑。如果按照牛尾的推理,落合朱实把罪犯的身份通知了五十公野,那他不直接通知警方而马上采取报复手段这一点也有点不可思议,这下就可以解释这个疑点。如果现在推测受害者家属因为得了绝症知道自己寿命有限,所以就不找警方自己来复仇,这个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这不过是我的感觉。医生和护士当然不会说。可是同一住院大楼的病人都是癌症,那些病人就好像在轮流等待自己的死亡时刻。我想五十公野的病就算不是癌症,也是那种听天由命的绝症。”福山说道。

车行驶了没多久,就可以看到耸立在地形稍高的丘陵上的县立医院。这是一座白色的近代建筑物,一眼看上去好像是高级饭店。也许在宣告是绝症的病人看来,这就是一副巨大的棺材。

门诊部和住院部的大楼是分开的。进了住院部的接待室,牛尾他们表明了身份,提出要见五十公野,但接待人员面露难色。接待人员请三人进了里面的房间,说请他们等一下。过了一会,接待人员带着一位上司模样的人过来。

“是警察先生吗?事实上,五十公野先生前天下午就私自外出了。”上司也很为难。

“私自外出是什么意思?”牛尾和青柳马上追问道。

“他从医院逃跑了。因为我们以前也有在医院里呆厌了私自回家的病人,所以我们以为他是回家了。可是他并没有回家,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我们已经请求警方帮助搜寻。”牛尾他们终于知道了目前的事态发展。

“五十公野的身体状态要是随便从医院逃跑,还能恢复健康吗?”牛尾问。

“不能,我不是很清楚他的病情,但应该是很严重的。”

“他住院时携带的随身物品还在吗?”

“他住院前穿的衣服还有随身带的钱物都被带走了,因此,我们认为他是计划好了离开医院的。”

“不好意思,能让我们看看他的病房吗?”

上司稍稍犹豫了一下,说:“请跟我来吧。”他带着牛尾他们进了病房区。

病房是六人住的大房间,每三张床面对面放着,离门口右侧最近的那张床是五十公野的,床上的私人物品已经收拾得很整齐。

据同病房的病友说,前天下午3点左右,五十公野穿着睡衣,夹着一个包袱样的东西走出了病房,之后就没有再回来。病友们以为他去了大厅或小卖部。但是,过了晚饭时间,五十公野还没回来,病友们觉得很奇怪,就报告了护士站,这时医院才知道五十公野失踪了。推测五十公野用夹着的包袱包着外出衣服和一些钱物,在厕所里换好衣服,然后从医院门口离开了。医院不是监禁病人的地方,因此也不可能进行严厉的监视。如果病人换上外出的衣服,一楼的接待处也不能把病人和探访客区分开来。大门前还有出租车在等着。

“到底五十公野去了哪儿?”福山自言自语。

“没准他去了佐山的住所。”牛尾说。

“去了佐山的住所?”青柳愕然失色。

“除此之外,五十公野不可能去别的什么地方。”

“但是,五十公野应该不知道佐山也是凶手之一呀?”

“那可不一定。如果五十公野是杀害古泽、升川的凶手,他很可能从他们俩人口中问出佐山的名字。”

“是呀,确实有这种可能性。”

“如果五十公野对罪犯中的两个人采取了复仇的手段,那他绝不会放过其中的主谋。”

牛尾告诉了福山搜查本部的讨论结果。福山脸上吃惊的神色更加明显。

“那么,五十公野是为了向犯罪团伙中剩下的那个人复仇才从医院逃走的?”

“有这个可能性。他可能已经知道自己不能再活多久。就算医生没有告诉他,他也可能觉察到自己的病情已经离死期不远。常人的做法,也许不考虑遥远将来的事情而更看重现在,但对死亡时刻已经临近的人来说,常识和法律就不再成为通用的法则。而他先考虑的是什么呢?在还有行动能力的时候,做自己最想做的事,完成未做完的事。如果五十公野对凶残杀害自己女儿的罪犯制定了复仇计划,他就会想在活着的时候完成这项计划,作为自己带到黄泉送给女儿的礼物。警察和法律的援助他已经等不及了。他已经没有时间了。对他,我们平常所说的常识和法律是没有效果的。当然复仇是不允许的,但是,这只适用于存在于人世上的人。五十公野的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另外一个世界。在另外的世界里,人世间的法律是不通用的。他逃出医院,又没有回家,这一切已显示了他的意图。”牛尾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牛尾先生,能让我一起去吗?”福山说道。

如果新宿署搜查本部的调查方向是正确的,佐山就是福山负责的悬案主犯。

“当然可以。请和我们一块去吧。目前还没有逮捕佐山的决定性物证。但是,五十公野以佐山为目标正是最有力的证据。五十公野知道佐山是杀害他女儿的凶手的惟一途径,就是古泽和升川。如果不是追逼他们坦白的话,佐山是绝对不会被发现的。”

即使落合朱实通知了五十公野他女儿被杀的凶手身份,她也有很大可能性不知道佐山的存在。五十公野把复仇的矛头指向佐山,正有力地证明了佐山是杀害五十公野照子的凶手。熊谷署的超市女店员被杀案件搜查本部已经解散了,但派出了作为继续搜查警官的福山。

2

市中心豪华饭店的大型宴会场地,挤满了大约两千人的来宾。饭店引以为自豪的标志性大型宴会场地人潮汹涌,尽管空调在全速运转,但因为宾客过多,人们都是挥汗如雨。宴会体现了主办者的风格,现场有很多引人注目的穿着打扮时尚的人士、时尚杂志记者、名设计师等等。此外,还有经济界和政界的权威人士、当红艺人。再加上饭店的礼仪小姐,就仿佛在一个巨大的水槽中,有很多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在群泳。

会场到处都是被线系着的气球,气球垂直向上飄荡着。这些气球是用于标记主办者中的中心人物的位置。蓝色的气球表示社长,红色表示副社长,黄色表示秀磨,白色表示一般公司职员。在各个气球下都簇拥着厚厚的人墙,洋溢着欢声笑语。礼仪小姐、侍者在人群中灵活地穿插运送菜肴和酒水。今晚的宴会,是索瓦莱公司五年前在东京都内多摩市动工建设的索瓦莱文化中心竣工的纪念酒会。

酒会一开始,由主办方社长致开场词。接下来,第一任中心所长——现任社长公子佐山秀磨站到了舞台上。胸前佩戴着金色缎带的秀磨有些紧张,但总算顺利完成了他的致辞。然后是贵宾参政党干事长旨在提倡选举的冗长的发言,之后到了干杯的时刻。终于完成了干杯程序,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会场的灯被调暗,舞台上聚光灯闪烁起来。特别邀请的当红歌手的表演将要开始。作为前奏,舞台上的管弦乐队演奏组奏起了热情的音乐。来宾们移步到舞台前。一些对歌曲没有兴趣的宾客,就占据了摆满佳肴的圆桌和快餐部前的位置。

此外,还有背对舞台谈笑风生的人群。他们没兴趣看当红歌手等的表演,形成一个个小群体,谈论着各自群体感兴趣的话题。

“索瓦莱公司可真风光。”

“担任第一任文化中心所长的是社长公子秀磨,这是为他接任社长职位做铺垫的吧。”

“当然有这个意思。今晚的酒会就好像是让社长的接班人秀磨亮相的。”

“最近索瓦莱公司第一代主人的女婿副社长派的势力膨胀得很快。这么做是不是为了牵制副社长派的势力扩张呢?”

“所以象征社长的气球是蓝色,副社长的是红色,秀磨的是黄色。”

“意味着副社长是危险,秀磨是注意的焦点吗?”

“那么,意味着只有社长才是安全的?”

“我觉得蓝色与其说是象征着安全,倒不如说象征着安定。它也许正表示自己的地位是直系主义,绝对不会把一切交给旁系或者亲戚。”

突然,有一个男子的身影溜进了光线昏暗的会场。此人既不是来宾,也不是饭店工作人员,而且这个人的全身明显地充斥着和在场的人群不相协调的气息。这个人穿着普通,裤子膝盖部位已被磨平。领带歪斜着,鞋子上满是尘埃,面无血色,憔悴不堪,额头有着仿佛凿子雕刻过的深深的皱纹。他好像身染绝症,刚从病床上爬起来,脚步踉踉跄跄。但是他深陷的眼窝里的目光却炯炯有神。

会场的照明被调暗了,大多数宾客的注意力又都在舞台上,所以这个人很幸运地没有被会场中的人怀疑。这个男子瞄准气球的位置走进会场,来到会场正面主桌附近黄色气球下,好像发现了目标,他慢慢地靠近站在气球下的秀磨背后。

主桌附近有好几个气球。气球下是主办者中的中心人物和来宾中的VIP(贵宾)。漂亮的女子也围拢在这儿。她们随便地谈论着舞台上的歌曲和VIP,其实却是在炫耀着各自的时尚穿着和璀璨的饰品。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站在黄色气球下的秀磨背后逼近的人影。

他逼近到离秀磨最近的距离,拔出了口袋里一直隐藏着的右手。右手中握着锐利的利刃。

正当他想把利刃送进瞄准好的秀磨后背时,从他的两助下伸出一只胳膊。

“五十公野基夫,你不能再加重你的罪行了!”牢牢抓住握着凶器的那只手的手的主人,在五十公野的耳边小声说。五十公野的手顿时没了气力,同时凶器掉到地上。青柳在丢掉了凶器的五十公野的手腕上铐上了手铐。周围在场的人几乎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的发生。

五十公野作为当场抓获的杀人未遂凶手,被带到新宿署的搜查本部。五十公野已经放弃了一切反抗。他好像将残留的生命力全部集结到杀死佐山秀磨这件事上,在受到阻拦后一下子就变得精疲力竭。五十公野在调查中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杀死古泽和升川的是我。去年10月下旬,有一个不愿吐露姓名的女人给我打电话,她说自己就是目睹了杀害我女儿犯罪经过的目击者,最近她又碰到了凶手,然后她就告诉了我古泽和升川的姓名和住所地址。我知道那个女人没有说谎,因为她详细描述了犯罪现场的情况,仅仅靠凭空想像,绝对不会那么清楚。听那个女人说,她偶然路过犯罪现场附近,看到三个凶手的车因为没有汽油抛锚了,这时照子的车迎面开过来。三个人就拦下照子的车请求分点汽油,照子很爽快地答应了。但是,凶手突然袭击了照子。当时还有一个男人也坐在照子车上,可是,那个男人并没有帮助照子,而是逃之夭夭。三个凶手强暴了照子后,把精疲力竭的照子塞进车里,连车推进了泥塘。那个目击的女人说自己当时吓得瑟瑟发抖,身体不能动弹。凶手车辆的牌照没有看清,但是她记住了凶手的容貌。她还说当时没有向警方报告,是因为害怕凶手会报复。

“据那个女人说,这件事一直在她心中成为一个芥蒂,最近,她又碰上了凶手中的古泽和升川。虽然对方没有注意到她,但她却清楚地认出他们就是凶手中的两个。为了解开三年的心结,她才和我联系的。”

“所以你就盲目听从了这个既没报上姓名,也没告诉身份的陌生女人的话吗?”担任审讯的牛尾问。

“她向我详细描述了我女儿最后穿的衣服和样貌特征。和犯罪的具体情况对照后,我觉得她说的不是谎言。”

“那她为什么不通知警方,而告诉你呢?”

“她说要是通知警察,警方会怀疑她也是凶手的同伙。”

“你没有想过她也是凶手的同伙吗?”

“就算她是也没关系。要是凶手的同伙背叛了同伴向我告发的话,那她的话就更值得相信了。我得的是癌症。医生当然不可能会告诉我,但我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我想在我还活着的时候,还能动的时候,杀死同伙中的一个两个,这样也能告慰我女儿的亡魂了。要是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去了那个世界,我也无颜见我的女儿啊。”

“那个告发的女人说目击犯罪经过的是她自己一个人,还是说还有除她之外别的目击者?”

“这个我没问她。”

“那个女人是家形夫人给你看的照片中的女人吗?”

“我没见过那个女人,但从照片的日期来看,我感觉应该是家形夫人来拜访前打来电话的那个女人。”

“为什么家形夫人给你看照片时,你没说出来?”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个特意给我提供信息的女人存在,因为我觉得她也许还会接着给我提供凶手的信息。”

“你怎么知道佐山也是凶手之一的?那个告发者不是只告诉了你古泽和升川的姓名吗?”

“杀死古泽时,我以购买净水器为名把他骗出来,假装说要去我家,用那辆从泥塘拉出来的我女儿的车子载着古泽,来到多摩川附近时,我用扳手敲晕了他。我开着载着昏迷的古泽的车进了多摩川堤岸,古泽醒过来了。然后,我就用绳子勒在他脖子上,威胁他要是不说出另外两个凶手的话就勒死他,他就说出了升川和佐山的名字。趁我当时疏忽大意了一下,古泽就逃走了。我追了没多久,他突然跳上岸边系着的一只小船,向河流中央驶去。当时我也没力气再追下去了。古泽乘着小船消失在夜色中。可是,后来我从报纸上知道,第二天古泽死在了下游中州搁浅的小船里。

“利用从古泽那儿得来的信息,我开始着手调查升川的底细。

“杀死升川时,我伪装成新宿某家饭店的客人要叫女人,然后守候在饭店门口等待护送那个女人来的升川。我给了他一万日元,说自己想去北新宿的某个地方,但是因为地形不熟,问他能不能带我去。升川看到一万日元,就两眼放光连声答应愿意去。到了新宿里行人稀少的地方,我用锤子重击升川的后脑勺。那家伙也是恶有恶报,才一下子就死了。因为有上次古泽的先例,我又用绳子使劲勒住他的脖子防止他没死绝。然后我到大街上叫了出租车,途中换乘了好几辆出租车回了家。

“佐山公司酒会的日期是从一家经济杂志上知道的。虽然没刺死佐山很遗憾,但是,警察先生拦住我时,我好像听到我女儿的声音叫我不要再杀人了。我想我要是为了报复再这么杀人,照子也不会高兴的。所以警察先生拦住了我,实在是件好事。”

逮捕五十公野基夫后,案件真相的一方面就明了了。五十公野把佐山秀磨作为报复对象的事实,是佐山有罪的确凿证据。而古泽对五十公野的坦白,也可以证明佐山是犯罪的主谋。但是,这些还只是间接证据,还不能成为逮捕佐山的决定性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