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眉村理枝家回来的高原耀子明白了丈夫的失踪与理枝没有关系。由于理枝父亲的干涉,她和高原浩一中断了恋爱关系,在她父母的“监视”下,她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出家门了。

看上去高原和理枝之间也没有联系过。如果有过联系,理枝不会那么吃惊的。耀子看出理枝知道高原下落不明时的惊愕和悲伤不是装出来的。

(那么高原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而且他为什么要隐藏起来?)

他弃妻而去,如果说原因的话,只能认为是为了理枝。但理枝却对高原的事情一无所知。

难道他除了理枝外还有第三个女人?

“不可能!”

耀子马上否认了这个念头。他在家中依然关爱妻儿,又对理枝倾注了如此激情的爱意,绝不会再有精力去爱另一个女人了。

要不就是和理枝在演戏?

“不,那不是演戏可以到达的效果!”

虽然耀子心存不满,但她又不得不承认高原和理枝之间的爱情是认真的。她尽管没有直接问过丈夫,但从理枝的表情和她父亲的谈话态度来看,高原对理枝的爱是真诚的。因此他还对理枝表示了因有一个孩子而使他难下决心。这一点他也没有欺骗理枝的父亲。

由于眉村也意识到了高原是真心爱着理枝的,所以才痛下决心强行拆散了这对情人。

目前还不能认为高原在失去了理枝后又另有新欢。高原不是那种像更换电视频道一样可以迅速更换情人的男人。可他失踪的谜的确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耀子设想了好几个可能,但最终都被自己否定了。于是她决定将此事与高原的上司安藤科长谈一谈,然后报警。

公司方面也不明白高原突然失踪的理由。工作上他也没有什么麻烦事。耀子在安藤面前完全像是自己的责任一样一再道歉。

但是如果提出寻人启事也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警方认为每年大约发生10万以上的人离家出走的案子,即使他们受理此案,实际情况也是无法一定落实。

警方只是询问了高原的长相,离家时的着装等情况后答应一定查找,然后劝回了耀子。因为同时担心他会自杀,所以也向各游览地区的警方发出了通知,不过如果是与理枝无关的失踪,这种情况下多半是不会自杀的。

如果是因为不能结婚而要殉情的话,大体上都是与恋人同行,至少和恋人告别后才会自杀,而这一点与事实不符。

因此对高原的寻人启事只能是向周边市的警方发出査找此人的一般启事。但对耀子来说,总比不受理要好得多了。

2

耀子从警察署回来后发现门前有客人在等着自己。

“啊,理枝小姐!”

耀子的家住在三楼。刚上到三楼楼梯她就发现了有人站在自己家的门口。当她看到竞是理枝时,十分惊讶,因为她根本没有想到理枝会来。

“等了很长时间了吧?对不起,因为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你要来。”

“不,突然来访有些冒昧。”

两个女人在门口就这样进行着奇妙的交谈。因为她们应为情敌,在高原的两边是水火不相容的敌手。

但这时耀子连忙从手提包里找出门钥匙,准备让理枝进去,而理枝的表情也是非常高兴等到了耀子回来。

两个人之间已经没有了敌意,而且把对方看成了最能理解和抚平自己悲伤心情的朋友。

“啊,快请进,等这么长时间让您受累了。”

耀子连忙打开房门,把理枝迎了进来。

“你终于可以出门了!”

“我说要去公司办理失业保险就出来了。”

理枝一边好奇地打量着第一次踏入自己所爱的人的家中,一边对耀子说道。

“我马上去沏茶。”

“夫人不必客气了。”

“我去警察署提出了高原的寻人启事,但他们说多半没有什么结果,可总比不受理好哇!”

“那么,后来一直没有浩一先生……不,高原先生的下落吗?”

理枝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浩一的妻子面前使用了只有她和浩一在一起时才使用的爱称不妥时,慌忙改了口。

“好像真的去了什么地方?”

她们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两个人先后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刚刚沏好的茶水。但却都压抑不住对那个“共同的”男人行踪不明的不安。这种奇妙的静谧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在这刹那间,两个女人要共同承担起一个女人无法承受的压力的共同需求,使昔日的“情敌”变成了“战友”,由此而产生的相互信赖的平静充斥在两个人中间。

然而这样也无法使她们的神经安定下来,这种在重压下的平静不久就会崩溃的。

尽管如此,这短暂的平静也使耀子忘却了失去丈夫的郁闷。

(我是不是糊涂了?)

耀子忽然感到自己的这种平静有些不可思议。理枝是担心高原的事情找上门的,说起来这件事有些可笑:理枝是夺走丈夫的情敌。她为了寻找情人,竞公开地找到情人妻子的家里;而自己作为“受害者”也竞然心安理得地予以接待。

理枝的来访,是向自己宣告尽管高原失踪了,她依然非常关心他。这对耀子来说应当是不能允许的吧。

但耀子却欢迎了她的到来,而且并没有因此而激起心头的仇恨。这对一个妻子来说也许应当是件耻辱的事情吧,但她却没有这种耻辱感,反而有了一种依靠或有了“同盟者”的感觉。这件事本身就是异常的。而这个来访的理枝也是异常的。她们相交的视线表达着友好的感情是不合道理的。但是她们又像一个孤立无援的人突然看到了情投意合的人一样急于结成同伴。

虽然还不是共同受了伤的战士在为对方抚平伤口,舔拭鲜血,但由于对方的创伤也深,也流着鲜血而产生了同情。

“我知道今天我来是非常失礼的……”

理枝一边喝着茶一边尽可能地缓解着可能产生的尴尬局面说道。

“由于还不知道高原先生的下落,我想认真地去找一找。”

“找高原?!”

“是的。前几天夫人到我家去的时候,我才知道高原先生没有回家。夫人当时非常生气。我和高原先生的事情的确失礼了。不过高原先生真的没有对我说任何事情就隐匿了起来,当然您不会相信的。为此,我和我的父亲也闹翻了。所以,一旦有了高原先生的消息,请务必告诉我一下,而且我也要……”

“明白了。”

耀子打断了理枝的话。仅仅听她对丈夫那“一往情深”的关心就使耀子忍无可忍了。

理枝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番表白伤害了耀子的感情,只是坦诚了自己的看法。但她的确又撕扯了一下耀子的伤口,大概这是因为她还年轻的缘故吧。

但耀子此时并不想“失去”理枝,尽管她知道理枝伤害了自己,但同时她知道,理枝所受到的打击也是很严重的。

“不过说找,怎么找?”

耀子顺着理枝的话题追问道。

“高原先生是个办事很规矩的人。”

不仅理枝意识到了这一点,作为妻子耀子当然也非常了解高原的性格。正因为这一点,她才更加担心高原的下落。自从结婚以来,他在工作单位和家庭中从来没有发生过不说好就去了什么地方的事情。

理枝接着说下去:

“夫人上次说过,高原先生最后离开公司的那一天是7点左右吧。”

“对。”

耀子并没有对理枝讲过这件事。但是那天她去理枝家时,理枝一直躲在门外偷听了耀子和眉村德藏的谈话。

“这么说,高原先生是在那天下班后回家的途中去了什么地方。”

理枝对自己所爱的人也不得不像谈论别人一样用随便的口吻讲道。实际上她的心里也很痛苦,但耀子只能允许到这种程度。因为目前耀子作为妻子不能容忍另一个女人用亲密的口吻说到丈夫的名字,这是她起码的权利。

理枝深知这一点,她必须牢牢记住不可在耀子面前流露出自己对高原的感情色彩,尽管这样对她来说非常残酷。

“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高原先生不是自己主动去了什么地方?”

“不是自己主动?那是被什么强迫……”

在理枝的提示下,耀子突然感到自己的面前又开阔了一片视野。她不得不考虑丈夫的失踪是不是被人绑架了。

和儿童、妇女不同,一个成年男子会被绑架?耀子从一开始还真没有朝这方面想过。而且高原是喜欢体育运动的男人,身体比较强健,也不是顺从接受别人强迫力量的人。

那么至今高原还没有消息,难道真的是他为了反抗歹徒的侵犯发生了不测事件?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过惯了平静如水的生活的耀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丈夫会有什么不幸降临到他的身上。他从不与人争斗,绝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除去和理枝的恋情(当然对耀子来说是绝不允许的,只是他本人偷偷地干这种事),高原还是规规矩矩的人。

但这一点,正好也“证实”了理枝的话,高原由于不会屈服恶势力从而会导致自己发生了不幸事件而失踪至今天。除此之外不好再有其他的解释。

(自己怎么就没有早一点意识到这一点呢?)

理枝直接提起后自己才有了怀疑,难道不是说明自己贪图安逸、对丈夫的怠慢和蛮横,不知不觉中使一个女人应有的敏感性降低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丈夫失踪后,作为妻子立即想到“另一个女人”的存在。除了“这个女人”是理枝外,不能设想还会再有“另一个女人”。丈夫对于妻子的爱,与其用语言来表达,更重要的是责任与安定的感情。而这种安定,是照拂、是怜恤,绝不是恋爱。

对于爱着一个有妇之夫的理枝来说,从一开始就不是、或是不需要这种安定的。当然她和高原是认认真真地恋爱的,但那是一种“践踏”人伦道理的恋爱。她要避人耳目,是一种一次都不能让别人发现的不安。这种恋爱是畸形的,但由于被迫隐藏因而才更有刺激的惊险,这也就是她那个年龄的姑娘喜欢的恋爱游戏规则吧。因此那样的恋爱在每次见面时都会“燃烧”起炽热的爱情来。

对于背叛了的丈夫的妻子来说,她不可能产生对丈夫炽热的爱情。妻子的安定(哪怕是错觉)妨碍了这种热情的燃烧。

不安定、不实际的恋爱的苦恼燃烧身心的“另一个女人”,也许会使用什么强迫力迫使自己所爱的男人失踪的吧。

理枝对于高原来说就具有这种“刹车”的作用,但耀子又明白这件事不是理枝所为。而且耀子也知道尽管高原对理枝也是不辞而别,但这丝毫没有起到削弱理枝对高原的爱。

虽然妻子的地位没有动摇,但耀子已经感到自己成了一根筷子一样、没有任何绚丽色彩的“不毛之爱”了。

这样的妻子,和具有“热源”、是一具“燃烧体”的女人不一样,耀子从理枝的感觉中意识到自己巳经失败了。

“对夫人来说,有没有高原先生会出现这种情况的线索?”

“没有。高原不是招人恨的人,这一点理枝小姐也非常清楚吧。”

“不过会不会有特殊的情况?会不会他想联系但无法联系呢?”

她们越说越向“高原被绑架”的方向发展了。但到底是因为什么使得高原无法摆脱束缚和家人联系呢?不祥的念头在耀子脑中一一闪过。

“我这样想过,高原先生被限制了自由的地方,会不会是在家和公司之间的什么地方?”

耀子也终于明白了理枝的意思。自己真是太愚钝了!简直成了天下第一号的“木头脑袋”。

“就是说,调査一下高原上下班的路途也许会发现什么线索呢?夫人,我们要不一块儿找一找?说不定在这条路线上会发现什么线索。比起一个人来,两个人的眼界要宽一些,看得更准一些。夫人,请允许我和您一起找找吧!拜托了!”

耀子绕过她和理枝之间的桌子来到她的身边:

“理枝小姐,谢谢你了。”

耀子暂且放弃了和一个情敌联合找丈夫是否合适的念头,刚要同意,突然感到门口有人,好像是上幼儿园的儿子回来了。

3

高原上班的路线是这样的:从住于都下的住宅小区的家出发,乘地铁K线S站到达新宿,再换乘中央线到达东京。其间步行的路途有从家到S站、从东京站到公司这两段。这两段的距离相比,从家出发的一段稍稍长一些,高原行走大约需要10分钟左右。

由于工作的关系,高原去吃饭和谈生意的机会比较多,但常常去市中心的饭店和银座的酒吧。耀子只是知道他常去“花掉你的钱”的酒吧去。但那样的地方并不是高原天生就喜欢去的地方。

耀子和理枝都非常明白这件事。耀子认为丈夫在自己的妻子之外有了理枝这件事是件非常遗憾的事情,但同时她又有信心认为除理枝外丈夫不会再有另外一个女人,也就是说,耀子不认为丈夫与理枝分手后会马上投入到另一个女人的怀抱中去。理枝也有这个自信,而且她的这个自信是和耀子相通的。

在理枝所爱的男人的妻子面前她有这样的信心,说明了她对高原的信任和了解。

因此她认为高原失踪,是除此之外的原因引起的,而这个原因只能从工作关系上去找。

但是安藤科长说过,大凡是高原去过的有业务关系的地点都找过了,没有任何线索。

难道安藤在说谎吗?作为丈夫的上司耀子见过他好几次,看上去不是那种撒谎的人。

高原也非常敬重安藤。他常常向耀子夸耀自己“常常受到上司的关照”。这次去欧洲的出差也是在安藤科长大力推荐下才得以同意的。

难道安藤的调查并不严密?但是他在那天夜里11点左右打来电话,说因为工作上的事情问高原在不在。因为高原不在有些工作要受到影响,所以安藤应当是尽心尽力地去寻找高原的。

尽管如此还是一无所获。那么只能认为高原还是失踪于与“生活”有关的事件中了。高原进入了哪里的生活?如果有的话,那又是怎么样的生活?

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么他极有可能是在家到公司的路途中的某一个地方被人拉入了来历不明的生活圈子中的。

如果有除了与理枝有关系的第三个生活圈子的话,那么也可以说他还可能有第四个生活圈子。

高原的上班路途大半是在通勤的电车中的,回家的时间不固定,但上班的时间基本上是固定的。有时在一个月中有一两天早上9点出门,但大多是早7点半左右就要出家门的。

而且耀子听他讲,乘坐电车时一般都上后面的两三节车厢。但最为可疑的是高原有可能失踪于从公司下班回家的途中。早上上班时间是高峰期,而下班的时间就相当富裕了。单一的职员生活只有在晚上下班时才有较大的变化情形。

高原的“最后离公司”时间是晚上7点左右。那天夜里没有与其他机构的交易工作,没有和理枝约会(与理枝分手之后),也没有对耀子说那一天要特别晚回来。

后来确认,高原和安藤科长在那天一块儿去了东京车站,而且应乘坐中央线的高原和要乘坐地铁的安藤分手后通过地下通道朝车站方向走去了。

对于他后来去了哪里就再没有了消息。公司和家里,包括理枝都再没有接到过他的联系。

按理枝所说的,这似乎是查找高原下落比较有把握的方向,但同时也表示了这个事件也许朝更糟的方向发展。

“从公司到东京车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从他和安藤科长一块儿去东京车站的话中可以这样认为。然而他和安藤先生分手后是不是真的上了电车?要不就是他当着安藤的面让他看着自己朝车站方向走去,而实际上去了别的地方呢?”

“如果这不是他的意志,就是受到了绑架。”

理枝认为,如果高原有了另外的女人,那么他就在电车里和“她”相遇,或是下车后再和“她”见面。当然也许他根本就没有上电车,去了他那个“第四个生活圈子”呢。

如果不是这种可能,那么他就会和平常一样按同样的路线上下班了。耀子也同样是这个看法。

“虽然不知道高原先生乘坐哪辆电车,但我们可以大致在那段时间里上一下电车,沿着他上下班的路线走一走?”

理枝向耀子建议道。由于她还在父母的“监视”之下,所以还不自由。而耀子表示要把孩子放到娘家,然后按理枝说的试着找一找。

“如果有了什么消息,请一定告诉我。”

理枝又加上了一句。她希望不要让耀子引起反感。看起来理枝的这个请求有些奇怪。因为高原和她的关系,由于家人的反对已经开始分裂了。因此在这之后自己只好把各种建议向打算寻找丈夫的妻子和盘端出,然后再恳求她把得到的消息通知自己。但是,这种奇异的关系也是她不得已而为之的了。

由于高原的失踪,这两个女人得以接近了。

4

耀子每天下午7点多钟从东京站上了电车。但一连几天一无所获。她认为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车站、人流、车窗外的风景,几天来千篇一律,没有什么变化。

耀子一想到丈夫每天也是这样重复着如此单调的过程,不禁也可怜起他来。他每天进到连接公司和家庭的“猪厢”里,重复着无聊的行程,不知心中有多么郁闷。

在这单调的重复过程中,人生是多么无聊。耀子自己也当过公司职员。在长时间中断了那种生活又忽然进到了车厢里,马上想像出通勤者简单划一、毫无表情地涌在一起,便想到高原的人生是多么的乏味。

会不会正是由于高原腻乏了这单调无味的生活而要去寻求一种新的生活?耀子从这些通勤者面无表情的冷漠表情中突然悟出了这个可能。

要是理枝在场,她会怎么看?难道不是由于有了她才使得高原的生活多了不少剌激的绚丽色彩吗?

可今天高原失去了这多彩的生活呀!失去了这富有激情的生活的一个月后,他突然失踪了。

耀子不认为高原是那种在失去了一个女人后的一个月又找上了另一个女人,进入另一个生活圈子的人,但万一他在失去了理枝后难熬寂寞真的隐遁了呢?

在耀子看来,这些通勤者们都在忍耐着这无聊的人生。不,不是忍耐,而是在忍耐中忘记了这乏味的人生。从他们的表情上就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这点。也就是说,一个人在每天枯燥的重复过程中会渐渐地磨去自己的感情,成了对任何刺激都毫无反应的冷血动物。

因此他们都不会感受到这种生活的痛苦。与其说他们是在忍受着,倒不如说作为人来讲对外界环境有着极强的适应本能。

高原由于和理枝的恋情又复苏了他那纯情的童贞时代;而由于失去了它,再恢复过去便会使他受到重重的伤害。也许在精神深处出血并不严重,但毕竟他要止血,去弥合伤口。

耀子仿佛看到了高原内心进出的鲜血,同时又绝望地去用手止血的样子。

理枝也深知高原的创伤很深。她在这一点上并不比作为妻子的耀子要少。因为高原的伤也是理枝的伤。从同样的伤口里喷射出了同样的鲜血。

耀子和理枝不同,似乎看不出她的伤口和丈夫的伤连在一起。由于丈夫的伤被两个女人撕开,因此耀子知道自己是无法抚平丈夫的伤口的。

抚平伤口就得寻找夫妻两个人之外的一只手。丈夫当面忍受着痛苦,要去生活轨道之外寻找可以弥合自己伤口的人。

理枝不是也表示出她内心的不安了吗?仅仅这一点,为了消除两个女人心中的不安,耀子就必须和她站在一条“战线”上。

但是如果高原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失踪”了的话,那么耀子是无论如何也鞭长莫及的。失踪的前方,有丈夫的新世界。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耀子和理枝面前展示的是一个无边无际的广阔地平线。

“还没到绝望的那一步呢!”

耀子在告诫着自己。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打算可以在车厢里找到丈夫的足迹的。她无法确定丈夫待的车厢是哪一节,而且在众多的乘客“践踏”下也不能留下什么特别的痕迹。

无论怎么看,电车里的乘客的面容每天都不是一样的。在同一环境中是不可能忠实地再现同一情景的。

但是他的步行路径却几乎是同一状态“残留”着的。即使受到刮风下雨的自然条件的变化影响,土地仍然不变。

耀子对通勤电车的寻找死了心了。她决定在丈夫步行的道路上找一找。大凡通勤者,步行的路径都是基本不变的。

耀子像带着显微镜一样仔细地观察着丈夫上下班的小道。她反复了好几遍,从家到车站的道路也已经被这里的住户踏踩了许多遍,但她还是不厌其烦地在早晚上下班时间尾随着上下班人流,确认丈夫有可能走的具体路线。

按照这条路,耀子从家走到车站要十二三分钟。要是男人的话10分钟就够了。这是一条最短的路。

为了慎重起见,她又寻找到另一条人们常走的、稍稍远一些的路走了走,但这个小区里有上千名上班的人员,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是不会舍近求远地走这条路的。

然而这两条路上都没能找到有可能是高原的痕迹。而这时邻居们也才终于意识到高原许多天没有露面,以及耀子几天来的奇怪举动。

贤一也非常想爸爸。这让耀子非常为难。她终于开始绝望了。对她来说唯一的安慰就是和邻居的夫妇交谈。

“我说,厕所里的灯泡坏了,您今天下班回来是不是可以从街上帮我买回来一个?”

“小区里的商店里不是有吗?”

“噢,他们只有荧光灯的。”

耀子刚把贤一送到幼儿园回来,走在门口时听到了邻居夫妇俩的对话。她听到这话后马上走进屋里,关上了房门,然后僵直地靠在了门上。

高原最后上班那天的早上,自己也是和他说了同样的话。

“我说,家里的咖啡没有了。今天你要是没有特别的事,别忘了去街上买回来。”

小区有食品店和超级市场,但是专门去一趟还挺麻烦。要步行10分钟到车站周边的店子里才有耀子喝惯的那种。

小区里的超级市场也有速溶咖啡,但要买咖啡豆或咖啡专用壶的必须到街上去买。

在S町的一家商店里有各种各样的咖啡,速溶的、咖啡豆。高原喜欢喝咖啡,家里是绝不能少了的。

因为家里巳经没有了,所以耀子让高原下班时买回来。那天早晨高原点点头同意了。

专卖咖啡豆的店子离S町中心稍远一些。要是去那家店子就要走一条平时人们不常走的路。

(如果他去买咖啡了,应当走那条路的。)

高原绕那么远就是因为有这件“特别的事情”。于是耀子马上去了那家店子。

“是高原先生吗?我是见到他了。8点左右,他买了一种刚刚进口的非洲咖啡。”店老板答道。

“那一天是几号?”耀子紧张地屏住呼吸问道。

“等一下。那天的咖啡豆是刚刚批进来的,我看一下账本。”他走进里屋,不一会儿拿着一个账本走了出来:“啊,知道了!高原先生就是那天来的。他买了100克,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那一天正是高原一夜未归的日子。高原的确到这家店子里来了。

失踪的时间就是从这家店子到家这段时间里,而且看来他的失踪不是他的本意。

打算不再回家的人,不会答应妻子的要求并且真的买来东西带回家的。

于是从咖啡店到家的这段路成了耀子进行观察的重点了。开始她非常注意左侧。但什么也没有发现。下一次她又注意右侧,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现。

(难道他到咖啡店是个幌子?)

耀子产生了这个疑问。但她又马上打消了这个疑问。他没有必要制造这么一个幌子。因为这一带不会碰上邻居的。从咖啡店到家是一条穿过庄稼地的南北向的窄道。中途要越过一个铁路交叉路口;过了这个道口就是一条与铁道并行的柏油公路。

耀子开始想到会不会是在这里出了车祸事故。但如果是车祸,肯定会赶来许多人的。原来这一带都是庄稼地,后来随着城市化的扩大,渐渐地呈现出了一派城市的风貌。过去每户人家在地里干活都是星星点点,稀稀落落的。但是现在夜里的行人也还是不多的。

从咖啡店到家的小区,除了这条道没有别的路了。可在这里也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呀……

(高原失踪都过了好几天了,所以就算当时留下了什么痕迹,现在也没有了吧?)

耀子彻底死心了,反复几次搜索都以徒劳无功告终。这天,耀子便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朝小区走回去。

她正要走上铁路的岔路口时,突然有电车通过的笛声响了。于是她向后退了几步,等着电车通过。不一会儿,随着电车的轰鸣声,电车驶了过来。

车速很快,驰过后卷起了一阵强大的风力。耀子惊恐的“啊”了一声,连忙用手捂住了头。但围巾随着这巨大的风声刮了起来,在半空中飞舞着。

但幸好围巾没有被刮得太高,不一会儿就掉在了电车铁道和柏油公路之间的一块草丛中。耀子连忙朝那块草地走过去,正要捡起围巾,无意中看了一下脚下,不禁大惊失色。

在自己的脚底下有几小撮巧克力色的粉末。她突然感到脑子里一阵炽热。她连忙伸过手去捏了起来,然后放近鼻子闻了闻。虽然沾了一些泥土,但还是有明确的咖啡气味。

也许是因为洒在了电车道旁边的草丛里所以没有被人发现吧。幸亏“风”刮起了围巾,否则还是发现不了的。

“他来过这里!”

耀子盯着手中的咖啡粉末,一时间竟呆住了。从这儿回到家仅仅几分钟的路程。丈夫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失踪了。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再找找,也许还会找到什么线索的!”

耀子渐渐恢复了常态,决心再找找这一带。

5

咖啡粉末都落在了草丛的根部。大概是高原失踪后雨水的冲刷作用吧。

耀子取出随身带着的面巾纸,把这些咖啡粉末收集了起来。偶尔通过的车辆里不停有人朝草丛中的耀子看过来:他们感到一个主妇蹲在草丛里的样子很奇怪。

但她并不理会别人怎么看。由于在这条道路的旁边发现了咖啡粉末,她必须重新考虑和高原的失踪是不是有关联。

喜欢喝咖啡的人不少,也许会是什么人随便丢下的。只有查明了这些粉末是不是那家店子新进的那种,才能确定“是不是”高原。

于是她打算把这些粉末拿到那家咖啡店去“鉴定”一下。

由于过去了许多天,而且被风吹过,这点量实在太少了。也许太少而无法进行鉴定,于是她又认真地在草丛中找了起来。

“咦,这是什么?”

耀子发现草丛中的泥土压住了一小块纸。耀子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在这一小块纸上还沾着咖啡粉末。看上去沾得还很牢固。

这是一张报纸裁下的纸片,大概扔弃了好长时间了吧,纸都变成黑褐色了。如果不是沾着咖啡粉末,看上去像是血迹呢!

耀子又无意中看了一下这张纸片的背后,不禁眼光又是一亮:纸片的背后不是泥土,而是沾上了不少咖啡的粉末。

背面沾上的咖啡粉末,可能是这块纸片在地上正好沾上了地上的咖啡粉末。这张纸片也许是从电车的窗户里扔出来的,也许是风把路边的纸片吹过来沾上的。

但耀子最为注意的是在这块纸片上不知是谁的一只鞋印。一定是这个人的体重踩在这张纸片上把下面的咖啡粉末沾了上去的。

那么,草丛里掉了咖啡粉末,上面又“盖”上了一块纸片,然后又有人在上面重重地踩了一脚,这一切都是偶然的吗?(这三件事,是不是同时发生的呢?)

如果是的话,那么肯定与高原有关。

(这样一来,那块纸片也许还是从高原的口袋里掉出来的。和咖啡一块儿!)

于是耀子又重新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这块纸片。这是一份公寓建设者募集资金的宣传单。

“你将成为公寓的经营者!”

这是一句颇能打动人心的话。而且还有好几句说明投资如何如何好的理由。

耀子想起来这家公司的老板名字了。前一段时间报纸上报导过这家公寓建设投资公司由于甜言蜜语欺骗了不少人,然后卷了一笔巨款宣布破产逃跑了。

丈夫失踪之后,耀子再没有好好地看过报纸。今天看到这张纸片,耀子不禁想起了这件事。

这张宣传单好像是他们破产前写的。由于进行了大量印刷,随地掉下一张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耀子注意的是日期:传说那家公司破产的日子,正是丈夫失踪的前后。

也许是同一天,或是只差一两天破产的。这一线索绝不可以忽视。如果这张纸片是从高原的口袋里掉出来的,那么他为什么装着这个东西?

夫妻间从没有讲过要买房之类的话。现在住的小区是低层建筑,而他们对高层公寓不感兴趣。

难道高原打算给理枝买吗?不,他不可能有那么多的钱,而且他又没有参加这项集资。

高原的失踪,难道不是被什么人绑架的吗?耀子又想起了理枝的话。

(如果不是高原掉的东西,那也许是绑架者掉下的东西。)

也就是说,高原和什么人在这个地方相遇,高原买的咖啡和那个人的纸片掉在了这个地方。问题是相遇之后。高原下落不明一事,应当是“相遇”后在他身上发生了某种事件。

耀子把收集起来的咖啡粉末送到了那家咖啡店。店老板闻了闻掺了一些泥土的咖啡末,又取了一点儿放进嘴里品了品,然后又和本店的产品仔细比较了一下,肯定地说:

“是本店的产品!”

这时,正好一个男人推门进了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