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原耀子从这家血液处理公司打听到了眉村理枝的住址,同时对方还告诉了她电话号码。但耀子没有打,她担心万一丈夫在她家里,听到电话后会立刻逃掉的。

第二天耀子决定“突然袭击”理枝的家。她知道这样做有些失礼,但此时此刻根本顾不了这么多了。

血液处理公司只说了一个理枝辞职的理由:个人私事。但看样子他们也不了解更深的内幕。

但耀子的心里并不想弄清理枝辞职的理由,她更急于见到这个女人。

理枝的家住在川崎市西部。从新宿乘小田快车40分钟就可以到达。那里是一个小站。但似乎与那个历史上的公害城市川崎很遥远,那一带遍地是绿色的丘陵。

耀子按着地址,下车后找了20来分钟,终于找到了理枝的家。她的家位于丘陵地带的半山坡上的住宅小区内。

这是一栋预制板式的平房,但窗户很大,是一种低档的建筑。

耀子转到了大门口,上面挂着一块写有“眉村德藏”字样的姓名牌。也许是理枝的父亲吧。耀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镇静了一下心情,按了门铃。

里面马上就有了动静。门开了,露出了一名身穿草绿色毛衣和休闲女裤、梳着披肩发的年轻姑娘。

她的面目清秀,由于光线的原因,显得她脸庞棱角分明。

耀子刹那间感到仿佛早就见过了似地问道:

“你是眉村理枝小姐吗?”

“这……您是?”

对方一下子惊奇地盯着耀子。

“我是高原浩一的妻子。”

耀子紧紧地盯着对方的反应。对方果然惊愕地“啊”了一声,然后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两步。她果然就是理枝!

但她为什么在这里?为了解开这个谜,耀子果断地迈近了一步。作为被夺丈夫之妻,是绝不可以输给这个女人的!因此她决定趁理枝未反应过来时击溃她的防线。

“我丈夫在这里打扰你了……”

“浩一先生他……”

理枝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来者是浩一之妻后又变了一下口气。

“高原先生来这里了?”

她反问道。听上去不像是她装出来的。

“高原三天前就没有回家。”

“没有回家?”

理枝似乎还没有从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中恢复过来,她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答耀子的话。

“你不知道高原的下落吗?”耀子又追问下去。

“高原先生没有回家?我不知道。我辞职后一直待在家里。”

“高原没有和你联系过?”

好像这个家里没有高原。那么两个人肯定是秘密联系着的。耀子仍然逼问着。

“没有联系,我们分手了。”

说到这里,理枝的眼角竟然流下了一滴泪,顺着颊部流了下来。

“理枝,怎么不把客人让进来?”里面传来了她母亲的声音。

耀子被让进了会客厅。这时,一对理枝双亲模样、50岁左右、气质很好的两个人来到了耀子的面前。

“您是高原先生的夫人吗?初次见面,我是理枝的父亲。理枝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理枝的父亲向耀子低下他那花白的头行礼。

“实际上我们知道了您丈夫和理枝的关系后,就想和您见一面,但后来他们俩说好了分手,我们就认为暂且不会再伤及他人了。”

“我丈夫和理枝小姐分手是真的吗?”

“您什么都不知道吗?”

理枝父亲的目光中流露出怜悯和怀疑的神色。怜悯是由于耀子的丈夫被他的女儿夺走过;怀疑是为什么她要来这里?

“我隐约知道丈夫有了外遇,不过我刚刚知道他们分手了。”

“丈夫在外面拈花惹草!”

站在一旁的理枝母亲像被剌伤了感情一样,气愤地说道。在这种场合下,她应当和耀子一样,能够理解一名妻子的心态,但她的眼睛中分明流露的是自己的女儿被一个有妇之夫玩弄了的气愤目光,也许她认为这个男人的妻子一样可恶。“夫人别讲这种话!”

只有当父亲的一直保持着冷静,他制止了妻子的恶语。

“您要真的不知道,我可以讲一下事情的经过。”

理枝像要转移一下气氛似地说道。

2

眉村德藏觉得女儿好像有了男朋友是在两个月前。他给眉村理枝介绍了几次对象她都推掉了,而且借口加班,回家的时间也经常晚了,并且还常常出去旅行。她解释说是公司组织的旅行,平均两个月去一次,在外面住上两三天。他终于有些不安。一次趁女儿说外出旅行不在家的时候他去了公司,才发现她说了谎。

他推测如果和一个男人可以外出旅行,那么关系一定很深了。他等着女儿回来后打听一下。结果他才知道女儿是和高原浩一有了恋爱关系。由于双方的公司之间有业务往来才从相识到相恋,而且已经有两年了。这不仅仅是恋爱,对方还有妻室。两人的年龄又差了10岁之多。眉村惊愕了,他的妻子也十分狼狈,只是一个劲儿地埋怨。

理枝于三年前大专毕业后经学校介绍进了现在的公司。眉村是一所一流私立大学的教授,虽然待遇并不富足,但不至于非要女儿外出工作。

但是他不想让女儿从学校跨入婚姻的围墙,便同意她就职工作了。这便是他希望的“社会实习”吧。

女儿和一名有妇之夫恋爱,而且高原目前并没有打算离婚的愿望,并且还表示不想舍弃儿子。据女儿讲,高原表示“要等到儿子可以脱离父亲的那一天再结婚”,并说“即使离婚也不能不要儿子”。

高原是这样讲的。眉村意识到自己恨这个男人到了想杀死他的地步。作为女人来讲,一旦年舲大了,“价码”就要跌下来。上了岁数、失去了美貌再后悔也就晚了。眉村还有一个正在上大专的女儿(理枝的妹妹)和正在考大学的儿子。

这件事将会影响到二女儿的婚事,而且对正在考大学的儿子的精神上也会产生不利的因素。所以这不是理枝一个人的事情。

但理枝却相信了这个大她10岁的男人的话。从眉村的人生经验来看,不可以相信这样男人的话。如果这个男人有诚意,而且非理枝不娶,那么他现在应当马上和现在这个家庭决裂。而他一脚踏在温暖的小家里,另一只脚又踩在可以“尝”到年轻姑娘的鲜美滋味的爱河中。

对于这一点,理枝是这样回答的:

“结婚只是形式。我就爱高原。我能和高原一块儿生活的。”

这是她第一次公开了这件事情。因为对于父亲来说是绝不会同意的。

“理枝,你要好好听你爸爸的话,你可不要不冷静呀。你陷入了单相思了呢!现在你的这个想法可是不合理的呀!”

“不,我非常冷静。我都23岁了!我有辨别的能力,我也见过不少男人。他才是我唯一看中的异性。无非是我和他的相遇晚了一些。他结婚没结婚并不是问题。一个人就是结了婚也是可以遇到真正的知音的。难道这不算是纯真的恋爱吗?”

“在社会生活中必须遵守一定的规则!”

“可现在的这些规则根本无视人类的情感。真正的爱情,是那些规则、身份、年龄所无法理解的!”

“你懂什么是真正的恋爱吗?”

“我见到他的一瞬间就明白了。”

“可是恋爱中的人是最糊涂的。你认为不是恋爱的事情也许才是实在的恋爱。理枝,你要好好想一想。你不要被男人骗了。你是个刚刚从大学毕业的毛丫头,会有许许多多的男人靠近你、欺骗你的。他还有自己的家庭,和你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高原先生绝不是那样的人!”

“那他真爱你为什么还不脱离自己的家庭?他对你讲的那些海誓山盟,不过是花心的男人们惯用的伎俩。没有一个父亲会把女儿托付给这样的男人的!”

“这不是当父亲的从自己的认识角度来看待的问题,父亲这样讲太没道理了,而且我已经决定了!”

“你刚23岁呀!而我们比你至少多活了两个、甚至三个这个年龄。和你恋爱的时间比起来,我们经历的时间比你长得多。你一时的任性会使你悔恨终身的!”

“我不是一时的任性!”

无论眉村怎样解释,理枝就是说不通。这是他从没有见过女儿的样子。她是个缺乏理性,对事物缺乏正确判断力而又有些小聪明的女儿。

在她陷入了单相思的狂迷之中,任何说教都显得苍白无力。以至眉村感到了把女儿牢牢地迷住了的那个男人的可怕。

反正眉村和理枝的对话毫无缓解的余地,于是眉村决定见一下那个高原。

3

会面的地点在赤坂的一家饭店。对方是高原一个人,这一方有眉村、理枝和作为观察人的理枝的舅舅吉冈大造,共三个人。理枝的母亲出于感情上的考虑没有参加。

在约定的时间,他们四个人在饭店的大厅里见了面。高原给眉村的第一印象就是他比自己想像的要年轻。他有一副棱角分明的脸庞,健壮的身板,虽然说都30岁往上了,但看上去不过才20来岁。

(这就是要夺走我养育了20多年的女儿的男人!)

眉村那明显的敌意“传染”给了对方。于是双方在冷淡和僵冷的气氛中简单进行了寒暄。他们在大厅的咖啡屋的角落里坐了下来,但由于吉冈说要去一处再安静点的地方,于是高原又到服务台开了一间客房。

这是一个双人间。眉村和吉冈并排坐在长沙发上,理枝和高原则分别坐在两张床上。四个人相视而坐。

高原终于第一个开口,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

“这次令爱的事情给您带来了麻烦,深表不安。仅仅谢罪是不够的,但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是没有想到的。”

高原深深地低头行礼。

“你一开始知道理枝的家长会反对你和理枝交往吗?”

吉冈多少有些冲动地问道。他在世田谷区开了一家书店,由于夫妇之间没有孩子,因此对美貌的外甥女十分喜欢。从一开始他就冷静不下来,认为是这个男人玩弄了外甥女的感情。

“开始我是非常克制自己的感情的。但后来我陷入了这个感情的漩涡中后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一般来说,人是可以控制自己的感情的,这就是所谓的理智。对不起,您比理枝大上10岁,又是一家一流公司里的拔尖人物。从年龄上讲,您也是一位具有判断力的人。难道您不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是违反人的常理的吗?!”

“舅舅!”

理枝悲伤地喊道:

“请不要这样讲,不要上来就责备人。这不只是浩一先生一个人的责任!”

“不,这完全是我的责任。”高原自责地抬起了头。

“这个事情的责任全在我。我是有妇之夫,没有恋爱的资格。我和理枝这样的爱情关系没有料到会让两位老人如此不高兴。所以您两位怎么指责我,我都认为是有道理的。但是,我必须承认我对理枝的爱是无法抑制的,也许真诚的恋爱就是这样的吧。我们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她是在我失去了和她恋爱的资格后爱上的唯一的姑娘。”

“那你打算和目前的家庭分手吗?”眉村第一次开口讲话。

“像您知道的那样,我还有个5岁的孩子。从某种意义上他还无法脱离父亲的关护。也就是说,在他没有可以离开父亲的这种关护前我是不能离开他的。”

“也就是说你要等到他可以独立成年的时候?”

“是的。我想等孩子再大一些的时候再离开那个家,和理枝结婚。”

“具体是什么时间?”

“大体上到他上大学的时候吧。”

“混账!”

吉冈愤怒地破口大骂道:

“这不是要10年、15年吗?!而且要是他永远也离不开父亲呢?!孩子即使大了也不可以不要父亲的!他成年时就不需要父亲了吗?而且一个家庭是要经过很长的岁月才可以逐步完善的。那么理枝就要在这无限的时间中苦苦等着吗?!女人上了年龄就会失去美丽,你难道用这么轻率的语言来葬送理枝的一生吗?!”

“除了相信我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这也没法写合同,又不能进行登记。但对我来说,理枝是我唯一钟爱的姑娘。我很遗憾,我对我所爱的姑娘只能作口头上的承诺。但一个男人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

“高原先生,你是想在什么都不失去的情况下得到你所想要得到的全部。如果你要真的爱理枝、要和她结婚,为什么不可以和你现在的家庭分离呢?这样一来,受伤害的只是你一个人,而目前你的这种做法却使我们全家永无宁日!你想过这一点吗!”眉村又说道。他是在尽力压抑着自己冲动的感情说着。

“在我碰到理枝小姐后我就下决心和我现在的家庭解除关系,但我一回到家,看到孩子那天真无邪的脸,我的心又动摇了。”

“不错,你是一个父亲,而我也是理枝的父亲,作为同样的父亲的心情是不应当有什么区别的。”

面对眉村的责问,高原只说了一句“我……”便无话可说了。

双方的确都是父亲,但高原却多了一副不能恋爱的枷锁。

“爸爸、舅舅,你们不要责怪浩一!”

理枝哭泣着说道。她无法忍受父亲和舅舅当着自己的面数落一个自已所爱的男人。

“这不是责怪,我们是在商量一种能让理枝得到真正幸福的办法。”

“我说过了,我的幸福是不能失去浩一先生的。”

“可你只考虑你自己。自从发生这件事后,你的母亲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她时刻在为你的事情担心!你也没有想过弟弟妹妹们吗?”

“我知道这会让他们伤心的。但这是我个人的事情。也许爸爸的话是对的,可我觉得那是一种不懂得恋爱的理论。可我不行!我不能离开浩一!否则我还不如去死!”

“理枝,你怎么能这样讲话?!你忘了哺育你成长的父母了吗?”

“我这样讲有什么不对?难道相爱的人非要结婚不可吗?有没有浩一先生的夫人我对他的爱都是不能变的!”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纯粹的爱!我也不希望在你对这个世界不明了和对我们有成见的情况下结婚!”

“我不是为了这个世界和亲人去结婚的。我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浩一的爱!”

“父亲大人。”

这时高原插了一句:

“您能不能设想一下什么能使理枝得到最大的幸福吗?”

“做父母的当然想过!而你没有担心这一点的必要!我认为你所要考虑的,是什么时候从理枝面前离开!”

“我认为我会使理枝得到幸福的,反之也许她会更加不幸。我们从精神到肉体都是不可以分开的。如果硬要拆散我们,那将会给理枝带来不幸的!”

“也许不幸,但也许会幸福。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们结了婚,有了孩子,也许你会老了。将来会是什么样,这还是个未知数。作为理枝的亲人,当然要为她选择一个安全的托付。”

“我非常了解理枝的性格,并且不亚于您对她的了解。她不曾让作为父亲的您所知道的内心世界都让我知道了,因此我完全可以负责任地说,请您不要使理枝小姐不幸吧。”

“理枝仅仅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儿,我并没有看出她有什么异常来。”

“我很遗憾,在我一生中只遇上了这么一位让我倾心的姑娘。这使我无法回避,也无法向世间解释这个似乎不通常理的事情,除了理枝小姐外,我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女人了!”

“这是不可以在理枝面前讲的话。你反复讲这些话,只会增加她的盲从心理。这不是一个不能和她结婚的人在她面前讲的话!”

“他不是否认没有这种可能性,刚才他不是讲过了吗?一旦孩子大了,他一定要和我结婚的,而且浩一先生就是这样的人!”

“理枝,你什么也不要说。现在是我们在和高原先生谈话。”

“我可以不说话,但你们也不要讲让浩一先生不高兴的话。”

“反正我们希望高原先生应当在今天明确地表态和理枝分手。在你还没有和你的家庭分离的时候说什么都为时过早!”

“我不!我一生都压在浩一先生身上了!我不能没有他!”

理枝高声喊叫着扑到了高原的怀里。

“理枝!你是爸爸的女儿!我虽然不能强迫你做什么事情,但这件事是我绝不同意的!高原先生,你在她和你的家庭之间选择了你的妻子。所以,我请你以一个男人的名义,从今以后断绝和理枝的来往!”

“……”

“高原先生!你是一个优柔寡断的男人吗?!”吉冈大声喊道。

“请不要这么残酷地讲。对浩一先生来讲,孩子和我都是他的必要!让他选择其中之一太残酷了!”

“作为世间的人就要忍耐一切!这是一条社会法则。请高原先生遵守这个法则,和理枝分手吧!我作为理枝的父亲,要求作为也是父亲的你作出这种承诺!”

“我……”

“浩一先生!!”

这对不幸的恋人深情地对视着。

“我……要我和理枝分手,就如同挖去了我的灵魂一样!”

说到这里,高原的声音呜咽了。他强烈地压抑着自己的感情说下去:

“我什么要求都没有了,我要背叛世间的这个规则。我不认为我的恋爱是虚伪的、不负责任的,但我深知比起爱的力量来,世间的‘规则’是不可抗拒的!”

说到这里,高原的眼睛中闪动着亮晶晶的泪花,那是他必须痛苦地进行选择而站在了十字路口的男人的眼泪。

“就这样说定了!”眉村又叮问了一句。

“是,说定了!”

“浩一!浩一!不要这样!!”

理枝紧紧地扑在高原的怀里,紧紧搂着他。高原无力地随着理枝的抽动而抖动着身体。

“请你发誓,从今以后永远和理枝断绝来往,而且即使理枝主动和你联系,你也绝不理她!”

“浩一先生,我不!爸爸,求求你了,你就饶了我吧!”

“理枝,忘了这一切吧!不要因为你给爸爸添伤痕了。”

“高原先生,我们的谈话到此结束了。你可以回去了。你在这里只能使理枝更加混乱。如果你真的为她的幸福着想,就请默默地回去吧。”

眉村和吉冈两人用力把理枝从高原的身上拉了出来。

“请允许我再讲一句,万一这样的结果会导致理枝的其他不测,您也不同意我和理枝恋爱吗?”

“遵守世间的规则重于一切。即使发生了什么也是不得不那样的,而且我的女儿不是那么放不下的人,请放心吧。”

“好了,请快点离开吧!”吉冈又插了一句,“理枝小姐,再见了!多保重!你一个人外出时别忘了带上警报器。虽然我们分手了,但我会在遥远的地方关注着你的。”

“浩一,别走!”

高原刚刚走出房间,理枝突然挣脱了父亲和舅舅的束缚追了上去。

“理枝!”

“等一下!”

两个男人慌忙追了出来。他们赶到电梯间旁,从两侧架住了理枝。

在这一刹那间,电梯门关上了。

“高原先生,请走好!”

“别走!”

理枝悲痛欲绝地哭喊道。但高原乘坐的电梯已经开始缓缓下降了。

“再见!”

电梯间里高原那悲恸的告别话,理枝根本听不见了。

4

“那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高原先生,随后理枝就辞去了公司的工作,一直待在家里。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她外出,她的母亲就必然要紧跟着她,当然她要保证不再和那个高原先生来往。特别从两天前,理枝连家门都没有出去过一次。所以我们真的不知道高原先生去了什么地方。”

眉村德藏的话讲完了。他们之间又笼罩上了凝重的气氛。从这家人的立场来看,这件事有些微妙。作为一名对高原有夺女之恨的亲属,眉村夫妇在成为女儿的婚姻的“被害人”的同时,把耀子看成了是“加害者”。

夹在了理枝和高原之间,耀子和他们构成了一个三角形。在这几个人之间,气氛依旧凝重不堪。

仿佛要逃避这沉闷气氛似的,耀子开口说道:

“刚才讲得都是真的?”

“是真的。”

眉村点了点头。从他看来,自己的女儿和一名有妇之夫的“爱情”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因此他的话也许是应当相信的吧。

“高原说的也是事实。”

“这对夫人来说也太残酷了。”

眉村自己也非常明白这一点。但为了表示出自己的同情吧,眉村说完后也还是保持着沉默。

耀子渐渐地从刚才的冲击中恢复过来了。高原说理枝是他“唯一钟爱的姑娘”,那么自己是怎么样理解的呢?

(我视高原为唯一相爱的男人才和他结了婚,然而高原却说他所爱的唯一姑娘是理枝,那么这样一个男人又会去了什么地方呢?)

难道作为一个男人,都会在结婚后产生新的恋情吗?如果每次新的恋爱的结果都是将原来的妻子视同旧了的凉鞋一样扔掉,那么夫妻到底是什么?

结婚前自己和高原的恋爱,和现在他与理枝的恋爱有什么不同吗?

在恋爱的最“高潮”时,无论什么人都将对方视为“自己的唯一”吧。“唯一”,是指从始至终一成不变的人。无论恋爱多少次,这个数字是不会变的吧。高原说“等孩子上了大学后再和理枝结婚”,那么妻子不就成了为丈夫生育子女的机器了吗?

夫妻到底是什么?耀子意识到六年间的夫妻生活的积累,在理枝的出现便在顷刻之间轰然倒塌,不禁为之愕然。

高原在卧室里和自己疯狂地做爱、各种各样的“仪式”,难道全是虚伪的性欲的发泄,全无爱情可言吗?

高原与理枝的关系已经存在两年了,也就是说丈夫欺骗了自己两年。

绝望和惊愕的打击,使耀子变得极度的愤怒,然而这又是无处可以发泄的愤怒。高原不在现场,理枝在双亲的庇佑之下,自己只能徒有这些怒火而无济于事。

而且高原和理枝之间的关系已经结束了。一个月前,眉村便将他们生扯硬拽开了,从那之后理枝也再没有单独外出过。

也许有过电话联系,但在理枝双亲的严密监视之下,他们之间是不应当有接触的机会的。

并且从一开始见到理枝时她那悲痛的样子来看,她不像是在演戏。

这时在门厅与里面房间的接合处好像有人,原来是理枝站在那里。她的脸色因为失去了血色而显得苍白,好像她巳经在门后全听到了父亲的谈话。

“高原先生真的没有回家吗?”

理枝强忍悲切向耀子低头问道。她在认真地打听高原的情况。从她的表情上耀子可以看出来,她也的确不知道高原的下落。她的表情是装不出来的。

“真的。”耀子答道。

“出了什么事儿吗?”

理枝的嘴唇哆哆嗦嗦起来,她几乎站不住的样子,用手扶住了墙壁。

“理枝,你不必担心什么!”

眉村说道。这时理枝抬起头来,突然朝耀子一旁走了过来。她一下子抓住了耀子的手说道:

“对不起,夫人。”

她的双眼紧紧地盯着耀子。两个眼睛充满了血丝,看样子她一直躲在门外哭泣着。

于是耀子心中对理枝那满腔的仇恨一下子奇怪地消失得无影无踪。理枝是夺夫之女,自己应当是仇视她的。

然而此时此刻她仿佛觉得由于高原这个“媒体”,她反而成了与自己最近的人了。高原失踪了,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自己,仿佛是理枝了。

在高原失踪之后,受到这个打击最重的也许就是理枝了吧。耀子作为妻子是可以寻找丈夫的下落,然而理枝无论多么爱高原,她也无权这样做。

因此作为妻子,耀子不是没有感到嫉妒,但是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反而将同样关注高原的女性看成了亲人。应当说这就是女性的心理扭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