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四十X年1月2日午后1时,以北阿尔卑斯山S峰东壁为目标的积雪期登山运动开始了。东京岩峰登高协会的登山健将尾崎达彦和三泽良次郎两人,已经突破了第一岩峰。

早晨气温就高,令人感到就要变天的阴沉沉的天空,这时云雾弥漫,雪开始纷纷扬扬地飞落下来。

刚刚攀登上来的第一岩峰,现在也在浓雾的包围之中。

突破第二岩峰的时候,他们一面就着热水瓶中的红茶水冲吃了苏打饼干,一面探察了攀登道路前方的岩缝。气温的急骤下降,早就不允许沉下心来从从容容地吃午餐了。

起风了,雪密了,已经变成使人睁不开眼的暴风雪了。穿上防风外套也抵御不住的寒冷,像刀子一样地刺肌侵骨,气温已经降到了不同寻常的程度。

但是行程还未走到一半。上面是险峻的岩峰群,它们正露出狰狞的面目高高耸立着。

“怎么办?”第一号健将尾崎忽然现出怯懦的目光,连连看着三泽。

“攀登吧,即使是这样的天气,还是要坚持下去呀!”三泽是坚决果敢的。如果放过这个机会,就不知何时能再来攀登了。几乎全部牺牲了珍贵的休假和工资收入,才来到这北阿尔卑斯山有名的陡峭的S峰东壁,在攀登的中途,不能因这样的天气而败下阵去。

三泽的心中,被登山迷的热情和勃勃然的野心涨满着。坚决跑进这坏天气中来,就固执地不想放弃了。

尾崎的心情是沉重的。如果用这种姿态继续攀登,当山峦被完全埋进这坏天气当中的时候,在顶峰正下方就得披上甲,挂起悬垂带了。

如果攀上顶峰,他这方面就赢得了胜利;然而要是攀不上去呢?尾崎的身体,并非仅因寒冷而瑟瑟地颤抖起来。

但是,自己是和三泽一起代表东京岩峰登高协会的,作为登山健将不能示弱,特别是在三泽面前……

“需要代替第一号的位置吗?”三泽像是看透了尾崎的内心,便这样问道。

“不,还可以。”继续当第一号,是因为还有竞争者的意识。

而且照现在气温下降的速度来看,还有稍稍再攀登一下的想法。

“走吧!”

“噢。”

两个人又一个劲儿地继续攀登。风雪越发逞狂肆暴起来,空中连绵不断地落着雪絮,仰面已经不能看见上空了。无雪期容易看见的岩台上的凹凹洼洼,已被积满的飞雪封住了路程。不得已只好抓住右上方沿壁的凸角才攀了上去。

由于没有抓头儿和立脚点,尾崎向岩壁上连续打进了壁钩。

当他们抓住那对之做了最坏估计的即将风化的岩石凹脚时,已经过了3点钟了。

“换换吧。”三泽强行代替了第一号的位置。攀登到这里的尾崎疲惫不堪,因而这次就率直地让出了。

三泽首先依靠壁钩,登上上方稍左的陡壁板岩的凹洼处,在摇摇晃晃的壁钩上,挂上双重皮蹬,越了过去。

到底是非常熟练的动作啊。接着,他在那有立脚点的垂直的岩壁上,一段段地打进壁钩,连续使用吊上的皮蹬,才踏踏实实地攀上了高度。

这时,暴风雪毫不留情地吹打着脸颊,就连在紧前方攀登的三泽的姿影也看不见了。

“坏东西!坏东西!”三泽一面和岩壁搏斗,一面顺嘴诅咒,把壁钩打进去,又继续那令人窒息的攀登。

“好,把登山组绳送上来!”就在这一瞬间,尾崎刚刚抛出登山组绳,唿喇一声,雪烟像瀑布一样地直落下来。尾崎愕然站稳脚跟,采取自保的姿势不久,三泽的身体就像雪块一样地坠下岩来。

糟了!这样想时已经晚了。耐不住可怕的冲击,尾崎攥着登山组绳,和三泽一起,连串地顺着急倾斜的雪壁直坠下去。

坠到60米处,好不容易才停下来。那是一块稍稍缓倾斜的雪地,看到三泽的身体还在20米远处的下方。

“三泽!”喊他也不回答。自己身体哆嗦着动弹不了,从旁袭来的风雪夺走了视野,雪杖在坠落的冲击下不知弹飞到哪里去了,装着食物和攀登用具的登山背囊也失踪了。

但是,幸运的是身体什么地方也没受伤,仅仅落岩无伤这一点,就可算是一个奇迹啦。

一面留神察看身边,一面下到三泽那边去。三泽的脚出血了,附近的雪地染成一片鲜红。

“不要紧吗?”

“喂!不要紧吗?!”

尾崎挨近去,数次摇晃三泽的身体,好容易才有了微弱的反应。

“啊,尾崎吗?大概是脚跌断了。”三泽苍白的脸扭曲着,颊部附近有擦伤,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

“能动吗?”

“动动看,请帮助一下吧!”

三泽扶着尾崎的肩慢慢站起来,忽然又紧紧皱起眉头!

“啊!疼、疼,怎么也不行呀!”

他喊出悲叫声。三泽雪杖的长柄折断了,突击登山背囊还背在背上。对薄情薄义的尾崎来说,比起三泽还活着这件事更令他高兴的,是登山背囊没有丢,那里面多少还剩有一些用具和食物呢。

三泽的伤大部分都像很重似的,在一切都像冻结的寒冷中,他的身体每稍动一下,都会痛得冒出一身急汗。

在那地方,无论如何也无法处理,只有稍微向下方移动了。岩壁倾斜度虽稍弱了些,但不知雪崩何时袭来,依然是个极其危险的场所。

背着三泽的尾崎离开雪地,依靠系在身上的登山组绳,以岩壁为支柱,循着绳索进行悬垂下降。接着,看见一棵正好合手的桦树,利用它再次下降,并装做听不见三泽悲叫的样子,落到下面40米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可容两个人钻进去的岩坑。

尾崎用折断的雪杖把岩坑里的雪扒拉出去,就把这里当做宿营地了。往背后的岩壁上楔进壁钩,用登山的绳拴上人,就盖上小型轻便帐篷准备在这里过夜。

山,完全入夜了。两个人就像被挤垮了似的嚷叫着。

三泽的伤,是左脚关节复杂性骨折,另外右大腿又被雪杖的尖端刺伤,出了很多血,大腿的刺伤暂时用手巾捆缚着。

三泽背着的登山背囊里,装着苏打饼干、巧克力、干酪、麦芽糖、炼乳罐头。两个人节省着吃,恐怕也维持不了三天。

“疼吗?”尾崎问道,可三泽那苍白的脸上只有微微的颤抖。

第二天天气也没有转晴,岂止没有转晴,反而变得越发恶化了。因为收音机装在尾崎丢失的登山背囊里,所以不能听到气象预报。但东中国海产生的低气压,到达九州就分裂为两股,在日本本土猛烈地扩展开来,向东急进而去。

利用正月的连休,登山游客开始拥向北阿尔卑斯山。日本各地的山岳地带正裹埋在大暴风雪中,有大量游客遇难,这被称为日本山岳灾难史上空前的记录。

两个人都被困在暴风雪中。坏天气已经变成了两个凶暴无比的低气压炮弹,他们对此还毫无所知哩。

三泽由于求胜心切,不肯甘于攀登顶峰的那个最初的失败,而此刻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像虫子一样爬在高处的这两个抵抗坏天气的不驯的人,遇到的是山的狂怒、暴风雪、雪崩和低气压,凡是山中可以想象到的恶劣情况都同时发生了。这给了两个人以严重的打击。

第三天雪继续下着,大量的雪毫不留情地堆积起来的大坡度,受不住所负的重量,而到处发生了雪崩现象。

压住风雪声,像烈性火药爆炸似的新雪崩的巨响,在周围的山脊和岩沟里轰鸣着。与此相呼应,像开水沸腾似的,那是积雪持续流落的声响。

这时,在本土上对峙东进的低气压,下到东海面就合成一体,风势越发强大起来。被这引发的非常优势高气压,从中国大陆方面袭来,气压倾斜度很强。强烈的季节风,在这西高东低的气象陡坡中,以近似杀意的凶暴驰骋着。

位于北阿尔卑斯山北端的S峰山区,受季节风的正面洗礼,虽远离了低气压,但只要在高气压带来的季节风持续的条件下,坏天气多少天也会延续,雪越发会落下积厚起来。

三泽的身体也急剧恶化。手脚尖端的冻伤在发展,没有一点办法。尾崎自身的体力也在急剧地衰减下来。总之,雪不停,人就动弹不了。

“那时如果听我的话返回去就好了!”已被死神的手牢牢抓住、并且逐渐加强握力的现在,尾崎重新想起被逼入这绝境的起因来。

“无论怎么等待,山也不会逃走,这都是因为三泽那个家伙固执地想攀上顶峰,结果陷入雪境中一筹莫展了。”这样想着,对在这个境况中必须给以帮助才能保住生命的三泽,产生了忍受不住的憎恨。

原来,尾崎和三泽就不对劲儿。对于优越感过强,不论什么时候,不以自己为中心就不满足的三泽,没有比说他是顶讨厌的人最合适了。

但是,尾崎没有察觉到,这种嫌恶正是从自身性格和三泽酷似之处生发出来的。好像扩大自身最丑恶的部分卖弄给三泽看似的,这在三泽也是同样的。所以,两个人的互相排斥,不仅仅是因为有竞争者的意识。

为什么要把这两个互不对劲的人编成一组呢?那首先是因为他们有想拿下S峰东壁的从A开阔峭壁前进的路线,这在北阿尔卑斯山脉中也是有数的极险的峭壁之一。虽然不是初次攀登,但在积雪期仅靠二人小组短时日的猛进突击,也是首次的尝试。还因为在猛士如云的岩峰登高协会,超过他们之上的登山健将也没有了。

最初拿出这个方案的是三泽,并且期望尾崎做他的伙伴,这也是一种挑战。再加上彼此都找不到满意伙伴的理由,这也含有竞赛者们一对一作战的杀气腾腾的意图哩。

所以,尾崎感到天气坏而暗示后退的时候,三泽就主张前进,他也不得不跟上来。

现在回头看来,那还是因为有愚蠢的竞争心啊。但是,遇难以后,登山界会以“无谋登山”来问难了。在山上的时候,作为目的的山就在眼前,返回去着实是困难了。但对顶蜂的贪恋,对特意争取高度的执著,对伙伴显示的幼稚的虚荣心,这些和个人英雄主义相乘,结果是明知危险张着大嘴等候在那边,也还是向前,向前,继续迈开了自己的脚步。

责备无谋登山的宿将们自身,过去也一定会有一次两次这样的经验吧。

但是,只要得救了,怎么被议论都可以。如果得不到帮助的话,不是就这样死掉了吗!?这种不吉的预感,在尾崎的心中逐渐抬起头来。

他逐渐察觉到,这种低气压,决不仅是单纯的低气压啊。

“在这种坏天气里,救险队也来不了了,手头的食物也快吃完了,如果和三泽一起等待救险队,那确实就要死掉了。”不安的阴影迅速笼罩了尾崎。

肚子饿了,帐篷漏了,屁股濡得湿漉漉的,排泄物狼藉满地,样子真狼狈啊。

“这样就只有冻死、饿死了。与其这样坐以待毙,不如碰碰运气看,早就应当做出还有雪崩危险的精神准备了。”

“但是三泽怎么办?那家伙一个人是绝对下不去的。”

“然而,连满足我自己活动的力气也残剩无几了。”

“扔下三泽不管吗?”

在不安增长的过程中,尾畤激动地自问自答。尾崎过去曾同友伴一起被风雪封困在枪峰的北镰山巅。陷入和自己现在同样境况中的友伴M,虽有自己单独逃出的余力,但却为朋友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他现在回忆起这件壮烈的轶事来了。

“拼力奋斗靠命运,舍友于途难道也靠命运吗?”

尾崎忽然念叨起M濒死之际留下的遗言,不断地连连摇头。他为三泽牺牲自己的想法一点儿也没有。

——提起开始,三泽是坚决主张继续攀登的;如果那时按照我想的那样老老实实地退却下去,就不会陷到这样的惨境里来。那家伙也是自作自受啊——

尾崎终于决定抛掉三泽,只身逃出去了。从挣扎走到安全的山麓,到被救险队领回为止,如果三泽还活着,那对他们来说就还有援救的机会。

“但十有八九那个家伙是保不住了。”尾崎一面了解到这一点,一面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要走吗?”昏昏沉沉的三泽警惕地睁开眼,视力像是已经衰弱不堪了。

“可以吗?三泽!明天就领着救险队回来,你可不要离开这里呀!”

“也把我带上吧,一个人留下怎么也保不住啊!”三泽以细弱的声音说。

“不行!带上你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我一个人走还没有把握呢。等着吧,我一定回来。”

“不,请把我带上!你想自己一个人脱险吧?把我孤身一人抛在这严酷的地点,你想能活下去吗?”声音虽然细弱,但是三泽的话里,却蕴有一腔怒气。

“别说蠢话了。这样下去,两个人势必都得死掉。总之,这是为了活下去,不得已才采取的办法啊。”

“我讨厌那体面中听的话,你是想扔掉重伤的伙伴,单让自己逃出险地呀!不许你那样做,把我带上一起走!不然的话,死就死在一起!”三泽紧紧拖住了尾崎的腿。从衰弱的身体的什么地方剩有这样的力气?这简直是惊人的可怕的力气啊!

“喂,喂,你没听明白!放手,放下下来!与其两个人一起死,不如豁出一个人的命好啊!”

“畜生!到底还是那种打算呐!”尾崎不由自主地顺嘴道破了自己的本心,三泽没有被吓住,反而把手抱得更紧了。

“你要把手放开!在这样的地方,没有争论的工夫!”

首先,两个人在置身的岩坑里互相拉扯,这本身就是危险的。

但是,三泽完全听不进去。

生还的最后希望,只寄托在这里,三泽拼命地抱住不放。尾崎渐渐生气了。三泽觉得尾崎好像要把自己拖进死亡的深渊。

对方是这样的心绪,这边也兴起了那样的心绪。

尾崎用被三泽抱住不放的腿,果断地向三泽负伤的部位踢去。没想到会有反击袭来的三泽,感到非常疼痛,不由得放开了手。

“呆在这里不要动!”尾崎像抓住一句即兴台词似的,抛下最后的话语,离开了岩坑。

用深恶痛绝的目光送走尾崎的三泽,当尾崎的身影在远远的下方变小了以后,忽然想起一件事而愕然失色了。

“尾崎!喂,尾崎!把食物少少分给我一点儿吧,拜托了!”尽管绝望地叫喊,可是尾崎绝对不会为应允分给食物再回到这里来。三泽痛苦地醒悟了。

“畜生!我如果能够幸存下来,绝对不能宽恕这个混帐东西!”三泽愤怒之余,从岩坑里爬出来,滚落到陡坡上,卡在了一个危险的地方。失去了生存下来的唯一的机会,他激起了深深的愤怒。

“对了,即使我死掉,也要准备能够告发这个畜生的条件,现在就记下这件事。”

三泽想到要写登山日记,但是,一直放进衣兜里的日记和铅笔,不知什么时候被尾崎窃去了。

“畜生!”三泽痛苦地呻吟着,这已经和杀人没有差别了。在暴风雪逞凶肆暴的垂直空间里,等待这被抛置的重伤之身的,确实是只有死亡而别无活路。在死之前,救险队赶来的可能性首先就没有了。

尾崎顺利地挣扎走到山麓,也没有正确告知抛置三泽的地点。

尾崎窃去登山日记,是企图彻底地把自己的“杀人行为”瞒起来。

“等到救险队好不容易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成为不能说话的尸体了。”三泽认识到使尾崎彻底陷入完全犯罪罗网中的自己了。

向着被发现的自己的尸体,向着火化尸体的火焰,尾崎对于失去这无与伦比的登山友伴,也许还要洒落几点“值得称赞”的眼泪呢。

而且谁也都会相信这一点。虽说要死但还没有完全死去的自己,却早已没有死里逃生之术了。

近旁的冰沟里发生了新的雪崩,尾崎走去的下方空间也充塞着雪烟。他希望最好能埋进这雪崩中,对于现在的三泽,这是他能做的唯一的事情。

数年之后。

由日本私营铁路界的大企业“京急”投资,在北阿尔卑斯山口、常年汇集着全国登山者的长野县O町市,兴建了日本最初的正式的山岳宾馆。

“京急”注意到全国400万到500万的登山者和大型旅游团体逐年豪华化的趋向,脱离了原先山间招待所的风味,建起了大城市那样的高级宾馆。

这个宾馆的第一代管理者,是京急总公司以才干闻名遐迩的年轻经理尾崎达彦。

以私营铁路的路线网为中心,建立了宾馆、游览中心和百货商店等多种经营的企业。综合开发沿线旅游业的“京急”,成了山岳游览的发祥者和进出北阿尔卑斯山的桥头堡。

助尾崎成为实业家一臂之力的,是靠着他作为东京岩峰登高协会有名的登山健将,而经常在登山界露面这一点,才被提拔起来的,

尽管如此,但年仅三十左右,就管理200个客室、300个服务员的大宾馆是有危险的。这种反对的意见也不是没有的。但初次经营山岳宾馆的“京急”,没有另外找到适当的人选。

大概就是因为“没有人材”这个理由,在“京急”联营企业中,才起用了这个最年轻的管理者。

果然,尾崎不负所望地大卖力气了。

某大企业周刊杂志社,几乎和尾崎就任管理职务的同时,就准备以“职员们是否需要热爱公司的精神”为题编辑一集特刊,请他撰写一篇评论。“为什么要进行这样无意义的提问?那不是十分清楚的问题吗?好么!只要到公司来,职员们生活就能得到保证。因为,上学校要掏学费;做西服、吃食堂、住房子,都要花钱。可是进了公司,就教给你做事情,供给饮食,让住职工宿舍,而且按月发给工资。这样,还不爱公司那不是奇怪了吗?”他以不可思议的姿态,向社会反问。

周刊杂志社的记者,只能点着头说声“诚然不错”,就告辞回去;可是内心里却感到尾畸好像是个头脑简单的人。

根据和出版社订立的合同前来采访的记者,对于尾崎那种像在封建时代为报皇恩而拼却自家性命于不顾的奉公精神,怎么也不能理解。

和世袭的主从关系不同,现代的劳资关系是一种以劳动力为对象的买卖合同关系。尽管生在这样的时代,可却有一步也未迈出“封建忠臣”思想圈子的工资收入者,这也是一桩奇事啊。

“这个家伙,可以成为别有风趣的特辑的内容呀!”记者高兴了。但在尾崎这方面,并不是因给工资才有那种“疑似爱社的精神”,而是恰像恋慕女人那样爱着公司的。

那也不是由于这次受到破例的提拔才产生的爱,而是从进公司的时候起,他就像“公司的养子”那样,竭尽自己的忠诚勤奋了。

“作为工资收入者,工作中不用说了。就是下班以后游逛的时候,在家中宽松愉快的时候,不论在什么时候,都必须以这种姿态面对公司。男子汉面对自己岗位的态度,不这样就不行!”这就是尾崎的“职员哲学”。

不以工作作为获取工资的手段,这的确是值得佩服的,然而这种姿态中,其实就含有旺盛的功名心。

尾崎从学生时代,就相信财富和权力总在现体制方面,站在反抗权力的反体制方面,归根到底,是没有战胜现体制的可能的。

浪费了许多青春精力,到头来得到的只能是螳臂挡车,受伤者还是螳螂自己。

一生仅有一度的青春,莫如为同化于现体制而尽力吧。做到同化的时候,现体制那巨大的权力和财富,不也就成为自己的了么。

尾崎的爱公司精神,无私奉公的忠诚,就是从这里出发的。而且他的这种姿态,大概和这次提擢多半也是有紧密关系的。

就是登山,这初次的攀登和开拓新的攀登路线,都是为了借口兴趣而沽名钓誉的啊。

暂且不去评论尾崎这种功利主义的是非,但由于这次提拔,他的那种姿态,却在公司体制中,发挥了有效的作用。

尾崎因此情绪高涨,越发加强了对公司的忠实和勤劳。现在自己是一个独立掌权的人,怎么做也是没有关系的了。但是,不管愿意不愿意受他强制的那300名部下,却对他那种姿态不耐烦了。

尾崎作为管理者,是像下面所说的那样管理的:

首先,早8时集合上白班的人举行早会。这时,全员要对公司的根本方针,大声三唱“感谢、忠诚、服务”的誓语。

接着,向“京急”创始人的肖像行礼;向战时天皇陛下的“御影”奉献崇拜的忠诚。

还要确定“今天的口号”,那是尾崎考虑出来的一天的“勤务守则”,要求职员们在行动中坚决贯彻执行。

例如“微笑服务”啦,“确定责任”啦,以莫名其妙的词语解释莫名其妙的口号。

“我们是工人,干、干、拼命地干吧!”最后以这样的誓语结束早会。

绝对不许可不服从、不念诵者。

“既然已经进了公司,就有服从公司规矩的义务。对此厌恶者,随时都有被辞退的可能!”他这样喊叫着。

他所采取的这种受到全体服务员反对、终于不得不废止的制度,叫做“纯劳动体制”。

宾馆一天的工作时间是实际劳动8小时,休息1小时,以限制在9小时之内为原则。夜间服务和间歇服务,一切都以此为基础。

尾崎这种实际服务时间,是真正彻底的实际劳动时间。在这时间内,当然不允许闲谈和喝茶,就连上厕所也不包括在内。

但是,若说在8小时实际劳动时间内完全不上厕所是不可能的,尾崎为此规定入厕时间,男子为15分钟,女子为20分钟,把这加进实际服务时间内,又把劳动时间延长了。

他进一步实行的“计数经营”确实是可怕的。租出的房间要与客房总数相比,也就是在宾馆里把客人付钱居住的房间比例,叫做“客房占有率”。

100个房间中,租出去80%,客房占有率就为80%。

可是,尾崎不记入这80%,却用有20%的“腐败率”这个词语来表达。

就是说,宾馆的客房和电视、冰箱这类成型的商品不同,它今天租不出去,就不能再转到明天去租,今天租不出去的客房今天就永远租不出去了。蔬菜和肉类腐败了,还有转作肥料的废物价值,可租不出去的客房却连废物的价值也没有,那“腐败”是彻底的。

因为是这样一种观点,所以不采取普通旅馆那样的计算占有率的方式,而采取这种计算“腐败率”的方式,那是为了把服务员们要挟住。

为了实行效益管理的彻底化,他把公司内各部门尽可能地细加分类,使之成为“独立事业单位”,并赋予各自的劳动定额。

对营业额没有直接贡献的营业关系以外的人事、总务等一般管理部门,预先一一决定经费支出范围,超过范围的算亏欠,控制在范围以内的算盈余。

为把成绩搞上去而绞尽了脑汁,尾崎受到了服务员们一致的怨恨。

正当这时发生了一个事件。尾崎还是单身汉,作为男人结婚的年龄虽不算大,但在必须考虑结婚的时候,因为提拔到“要职”岗位上,就没有那个闲工夫了。

因为是独身,所以一天到晚呆在宾馆里。当了总管理人当然要住一个专用房间,而为了发扬他那素有的“忠臣风格”,那天他值着班在空房间里走来走去。

专用一个房间,必然要沾染上那房间使用者的气味和特点,这也就成了不能再向其他客人提供使用的理由。

那夜12时过后,尾崎退出了这个空房间。那时恰好进入北阿尔卑斯山的夏日游山旺季,为招待连日住宿的闭体,几天来几乎彻夜忙碌,连坚忍顽强的尾崎也感到疲乏了。

由于是山岳宾馆,不能仅以登山客人为留宿对象。为把房间占有率搞上去,也必须留宿那些游览的一般客人。而要做到不出空房间,就连那些不正派的结伴而来的男女们也要留住下来。

因为房间已经没有单人使用的了,他改用了一个双人使用的。冲过淋浴,就钻进床铺里去打算睡觉。

与感到疲倦的同时,也涌上来尽力忙碌了一天的充实感。粗粗看了看晚报,就去关枕边床头柜上的台灯。这时不料触到了一个东西,那上面是无气味的有粘着力的液体,滑溜溜地沾满了他的手掌,突然跃起的尾崎,仔细观察床头柜上那带粘液的物体,从最初的呆然相视,终于在脸上现出来可怕的怒容。

用怒得发颤的手指拨动服务台电话的尾崎喊道:“今晚值班主任是谁?村越吗?马上到我这儿来!”

村越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他是从本系统的旅馆派来的,因为人很文弱,近40岁了,还只是一个客房主任,好久没有晋级了。他是一个从杂役熬出来的地地道道的旅馆服务员。

“经理,有什么事?”他对尾崎那不同寻常的表情很敏感,就提心吊胆地问道。

“不知是什么?看看这个!”尾崎指着床头柜上的东西反击似的说。村越开始觉得惊讶,看到这个东西,脸色吓得苍白。

“你一个一个地检查扫除后的房间了吗?”尾崎威势十足地越说越来劲儿了。

“是,是的。”

“那么,为什么把这个不洁的东西扔在这里呢?”村越被追问得言滞语塞,那个东西是个用过的避孕套。男人用完后把它扔到床头柜上了。

这个房间,是勤工俭学的女学生们打扫的,好像没有注意到床头柜上的东西。不幸的是,唯有这一天,村越对打扫完的房间没有进行检查,尾崎就在这时进到这里来了。

“如果我们看见还可以,如果客人住进来,可怎么办呀!哎,还像‘京急’直接经营的一流宾馆吗?”尾崎像抓住怎么也逃不脱的猎物一样地训斥村越。很快又从最初的发怒变成了虐待狂般的暗喜。

“对不起!”村越深深低下了头,此外就没有任何表示了。

“错误还不算完!”尾崎忽然咧开嘴唇暗自窃笑,把床头柜上的东西抓起来,向毫未提防的村越的脸上摔过去。

村越没有躲开,啪的一声摔在村越额头正中的胶套,就那么粘在那里。

狠狠咬住嘴唇,一声不响地忍受这侮辱,是现在村越的本分。

京急山岳宾馆的总经理尾崎达彦,因检查游山团体的导游工作,登上北阿尔卑斯山的H峰,超过预定的归期五天还没回来。宾馆向O町署打出报告是在9月末旬。

H峰是北阿尔卑斯山的主高峰。具有壮年型身姿的山体,受冰川期和常年风雪的严重侵蚀,形成了锯齿状的岩棱和异常陡峭的裸岩斜坡。这里是岩壁攀登的中心胜地。

山体巨大而险峻,但从山麓到进山,倒是比较容易的,设有登山路和山中招待所,登山路线一般从这里经过。因为妇女小孩都能容易地到达山顶,所以到了夏季,全国各地的登山游客纷至沓来。在北阿尔卑斯的山峰中,它以压倒的名气而夸耀于世。

在标高上,比第二位的南阿尔卑斯山仅低2米之差。在日本,人们都熟悉北阿尔卑斯山的风貌,同时,对登山爱好者来说,也是一个最高级的所在。

登上H峰五天未归,当然要做遇难的估计。

但是这季节大台风刚过,优势的移动性高气压非常突出,全国处于气候稳定的状态,不具备遇难的条件。而且尾崎现在也不会登得太高,他属于东京岩峰登高协会的登山健将集团,在那里也是个知名的登山家。

不能考虑他因检查登山团体的导游工作,登上气候正常的H峰而遇难的可能。然而,山,往往孕育着不能用“尘世”常识估计的那种突发性的危险。

尾崎虽有经验和技术,但也没有不卷进这危险漩涡中去的保证。

搜索请求报告,经过O町署,转到北阿尔卑斯山救险队和H峰常驻巡逻队去了。根据积年的经验,在H峰集中了一些登山运动员,设立了常驻巡逻队,担当遇难救险的任务。

巡逻队,以巡查部的队长为首,由6名警察组成,他们对H峰山域组织巡逻。

集中日本有名岩壁的H峰山域,造成遇难事故的原因,40%是岩壁滑落;其次是雪崩、疲劳后冻死、滚石以及在雪谷上滑跌。

从O町署接受任务的巡逻队立刻开始行动,搜索了山脊、豁谷、山涧、岩壁、雪谷,特别是对夏初到秋初事故集中的山脊棱线上的纵行路和岩壁,都细心地做了巡察。

可在这些地方,都没能发现尾畸达彦的踪迹。

目前的山,已过了夏季游山的高峰时期,在新雪飞落之前,恰恰处在“真空状态”。山间招待所大部分关了门,管理人下了山;开着的也不过是开店休业的样子。令人几乎不能相信那7月下旬到8月中旬的拥挤的人潮了。

就是这样,找到目击者也是困难的。

H峰最有名的路线是:沿着G谷前H峰的路线;紧挨着K谷冰坑的路线;越过主脉纵走路从邻峰Y峰南下的路线。

如果在这些路线上发生事故,就和季节没有关系了。因为那是登山运动员常去的路,马上就会了解清楚;而且这又是巡逻队搜索最周密的地方。在山域间散在的30多个山间招待所,也没有尾崎停留过的记录。

也许没登H峰吧?有人提出来这样的疑问。可到山麓去的公共汽车乘务员却确认他上了汽车,这在以后的调查中也得到证实;还有目击尾崎沿着K谷冰坑往上攀登的人。

但是,在从H峰下山的路和归途的公共汽车上,却没人发现他的身影。因为H峰位于长野和岐阜的县境间,对吱阜县侧的下山路和公共汽车以及空中索道一切交通机构进行调查,都没有出现目击者。

简单一句话,尾崎达彦自从登上H峰就突然杳无踪迹了。

莫非在广阔的H峰山域的什么地方,遇到不测事故,又在没人看见的情况下死掉了吗?提出这种想法的人,想来可能是不知H峰地理情况的门外汉。

本来,H峰山域在向开发进军的北阿尔卑斯山中,是受到最大开拓的地域。不用说一般的路线,就是所有岩壁、岩谷、岩涧的最新攀登路线都被开拓出来了。

取了“小屋山”这类别名的山间招待所很多,几乎都装备了电话和浴池。

时至今日,山是“圣域”的观念已经完全没有了,它不过是一个标高3000米的旅游地罢了。H峰回到原来的“圣域”观念里去,说的只是新年以后的一两个月的严冬期,这也并非言过其实。

尾崎登山的时间是夏季游山高峰刚过的9月下旬。在这个山域的什么地方遇难、碰上了倒霉的事,完全是说不通的。

巡逻队把尾崎是知名的登山家联系起来考虑,为了周密起见,又对岐阜方面垂悬的险峻岩壁、T谷进行了搜索。

这里,被称为“岩石的墓场”。被誉为阿尔卑斯山山主的向导人说,这里是“飞鸟不栖”的极险的岩壁。

但这里也是自从大正末期的登山先驱者垒上纪念性的堆石以后,就成了日本攀登岩峰的最高练习场,受到了登山家们的亲近和喜爱。

险峻而又阴暗的岩谷啊,惊人心魄!

H峰常驻队在实行各巡逻班总动员的基础上,得到本地有志者的协助,对T谷所有的路线都进行了搜索,可到底没有找到尾崎的尸体和任何足迹。

就这样,一个人在中部山岳国立公园开发最深入的地方,烟一样地消失了。

O町署非常重视这个事件,与普通的出奔者和失踪者不同,尽管人进入一定的地域是确实的,但是其中的失踪却隐伏着不平静的东西。

在遇难的估计中,考虑所以没有发现尸体,可能是因为有人在那里做了什么手脚。如果有谁人为地藏匿起尸体,而警方还当做一般山间遇难事故来查,那当然是不能发现的。

但是那个“谁”为什么必须藏匿起尸体呢?怀疑这里就有犯罪因素的存在。

因为仅仅是个疑问,不能确定就是犯罪,所以不能正式设立侦察本部,而且H峰山域也在O町署的管辖范围之外。

O町署考虑了这些情况,在向所属的M市署秘密请示的同时,派侦察一股的一名刑警,专门从事这个下落不明者的侦查。

专任这个虚幻无实案件的侦查人,是O町署侦察一股的刑警正冈武市。他最初从署长野田那里接受命令的时候,就感到非常不快。

搜索行踪不明的人,让侦查一股这个能干的刑警去干,真是找错了对象。

可署长却直截了当地说道:“有杀人的嫌疑,拜托了!”这样他就不能再说不同意了。

最近,正在进行着横穿北阿尔卑斯山、连接长野、富山两县的一大山岳游览路线的建设。由于管辖区域内从全国各地流进来大量的人工,打架、杀伤等事件频发,侦察一股进入了工作繁忙的状态。

因人手不足而极度忙碌,后来又把老手正冈抽出去,看来署长对于这个案件,给予了不同寻常的重视。

要是署长像“分数迷”一样的仅仅注意捕人率,那是不能接受的。但正冈之所以勉勉强强地服从命令,是因为野田人缘好的缘故。

“可是,到底从什么地方着手侦查呀?”受命的正冈感到束手无策。侦查没有尸体的死亡案件,在迄今为止的长期刑事侦察生活中,还是初次的尝试哩。

在估计有尸体的H峰山域,已由专门巡逻山岳的人们搜索了所有的角落。

现在再没有正冈搜索的余地了。而且说到山,就不是徒步可登的丘岗,他感到那是力所不及的。

警察一般是犯罪发生之后才开始侦查的,防止犯罪于未然当然也是本身所负的任务。社会影响大的案件可以另作别论,但对仅仅是去向不明而无犯罪嫌疑确证的也要侦查,这可说是没有前例的。

从一开始,就是破例的侦查。

结果,正冈只能像处理普通杀人案件那样,除了从“被害者”周围查起就别无办法。

也就是说,从认为有杀害尾崎达彦嫌疑的人中,查出对他确有杀害动机的人来。

因为是彻底的任意侦查阶段,所以必须像不能任意怀疑那样,非给以细心的倾注不可。

正冈暗中对尾崎周围进行调查,了解到尾崎是独身,没有家眷,他在O町市内租了一间公寓一个人住着;但他几乎不回到那里去,常在宾馆里停宿。

作为刑警,当然要从尾崎在现岗位的人际关系中,着手展开调查。

随着暗中调查的不断深入,对尾崎这个人物的轮廓渐渐清楚了。正冈获得的东西是,尾崎有强烈的功名欲,认真执著,所有的部下都嫌恶他。

受到与年龄不相称的提拔的尾崎,成了“爱公司精神”的化身,干劲十足地工作着。那是来自“一将功成万骨枯”式的功名心,他把部下完全当做工具来对待,结果没有一个部下跟着他。

部下接受命令大抵也像发薪前那样的假服从,但一有空子就举旗造反。正当他们瞄准目标的时候,对象的身影却突然消失无踪了。

尾崎如果依然呆在宾馆里的话,很可能陷入全体服务员对他大打出手这种一触即发的危机中。

然而,对此畏惧而事前隐遁,也不符合尾崎的性格。

尾崎受到了全体服务员的怨恨,而这种怨恨又向杀人动机的连结上飞跃了。

但是,在这里不是飞跃的人物浮现出来。一个叫做村越文雄的客室主任,在三个月前值班的夜里,被尾崎把一个脏东西摔到了脸上。

正冈从恰在尾崎的怒声中、继村越之后走进去的女服务员那里,听到了这件事,认为那是一种严重的侮辱。

要是换了另外的人,一定会在那个地方扑过去殴打,然后扔过去辞职书。可村越却一声不响地忍受了。从中学毕业就进了“京急”系统的宾馆,在这个行业中干了20多年的他,已经习惯于忍耐一切了。

但这不是客人施加的横暴。接待客人的老服务员,对于客人的横暴无理,是相当有耐性的。

尾崎不是客人,是称为经理的有形的上司。总之是自己人,是在同一单位工作的伙伴。

憎恶这种东西,较之对清楚了然的敌人,在有利害对立关系的伙伴之间,更容易激烈地燃发出来。尾崎所加的侮辱,就是从职业伦理中排除出去,但仅仅因为抗议也不能发散出去这点,村越所受的精神打击,也会像不完全燃烧的无处投奔的怒火一样闷在心里的吧。

那是一旦遇到什么机会,就会暴发的一种危险的“能源”。

正冈把自己放在村越的立场上考虑。

——如果我遇到了同样的事,出于什么考虑,却不能当场抗议和反击呢?

“他兴起杀人之心也不是奇怪的。”正冈这样想道。

“村越是有动机的。”正冈做了判断,对村越周围进行了仔细的调查,发现有村越不在现场的证明。

在尾崎进入H峰到去向不明的一周之内,了解到村越并没走出O町。从O町到H峰山麓,乘火车和公共汽车来回用一天时间足够了。夜间没有公共汽车。溪谷一带都是险路,因连续发生跌落事故,一般车辆禁止通行。

打消了夜间往来的可能性,当然要考虑是在白天行动的了。但,村越当时是一天也没休息地守在宾馆里。

而且,即或瞒过人的眼目能够往来,可不善登山的村越,能在山上袭击知名的登山家尾崎,那也实在是不合情理的。

但,村越不能完全被排除在外。因为是在他受到超过忍耐限度的侮辱之后,尾崎才断绝了消息的。

村越一定是以某种形式牵涉在内的——这样估计的正冈刑事,继续对村越的周围加强了执拗的注意。

最近,村越和H峰山肩的别墅经营者三泽良太郎来往频繁。此后不久,正冈就开始追查起这件事了。

H峰山肩的别墅,是在H峰和紧邻K峰之间的鞍部、把马背般的山脊凿开后建造的。顺着别墅前后垂直落下的山谷走去,可以通往长野和岐阜。

别墅被形成H峰的辉石安山岩包围着,周围是荒凉的。但是在接近H峰山顶的位置上,视野辽阔,俯瞰下去能把飞騨和信州尽收眼底。在这别具风格的山间别墅,H峰游客们几乎都在这里停留下自己的脚步。

这个别墅,是闻名于登山界、H峰的开拓者穗村音松建造的。他因衰老不能继续维持下去,数年前就把经营权让给了三泽良太郎。现在这座别墅已被改造成为坚固的石造别墅了。

村越和三泽亲密,这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三泽是一个年轻能干的经营者,又是最早认识到在O町市必须开设正式的山岳宾馆的。宾馆开张时,他曾作为客人热心地前来参观学习过。

在当今向山域开发进军的年代,山间招待所那种低劣的服务条件落后了。三泽也打算在自己经营的别墅内引进宾馆式的服务和设备,令游客从山上下来后必定耍住到宾馆里去。他因此和客室主任村越亲密起来,这样,办事就方便得多了。

正冈刑警刚刚了解到三泽的弟弟是隶属于东京岩峰登高协会的登山健将,数年前曾在H峰遇难。

而且当知道当时的合作者是尾崎达彦时,正冈在秘密侦察中才开始感到有了头绪。

对尾崎怀有怨恨的村越,和H峰山肩的别墅经营者三泽良太郎正在接触。三泽的弟弟数年前和尾崎结成伙伴攀登S峰,但仅有三泽的弟弟遇难。现在,村越文雄、三泽良太郎及其弟弟这三个侧面,逐渐地向尾崎铺下了一张网。

“在H峰遇难的时候,也许有什么问题吧!”正冈像好不容易闻到猎物的气味一样,睁大了眼睛。

从署长那里取得数日出差许可的正冈刑警,走访了S峰山麓、东京O岩峰登高协会和尾崎登山关系中的知友,调查了当时遇难的前前后后。

结果,了解到如下的一些情况:

一、根据半死半活地挣扎到山麓的尾崎的报告,知道三泽良次郎已陷于危机中,当地有关单位立刻组织救险队前去援救。但发现三泽的场所,离尾崎告知的地点相当远。

二、三泽的食物完全吃光了。如果按照尾崎的说法,分手时曾把剩余的苏打饼干、巧克力等分给了他,但那些食物的包装纸等东西,却一概没有发现。

三、没有写完遗书,而且理应三泽携带的登山日记也丢失了。

从以上各点,正冈做出了下面的推断,也就是尾崎把负伤的三泽抛下之后:

“为了自己脱险,夺走了所有的食物;为了不使这个事实被写出来留下,又夺走了登山日记;而且为了让三泽停留在那里,更是故意告知了错误的地点。”

对此,当时谁也没有怀疑。那是因为人们普遍认为,登山家不会那样残忍无情。

陷于遇难的异常状态中的尾崎,正确地记住那个地点是困难的;食物的包装纸被风雪吹散了;登山日记是在坠落过程中遗失的。这样的考虑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但是,这里有一个持怀疑态度的人,那就是死者的哥哥三泽良太郎。

良太郎以亲骨肉的敏感,和刑警怀有相同的疑问。至于他怎样解开自己的疑问,在现阶段还不了然。

三泽良次郎数年前与尾崎结成一个小组在攀登S峰时遇难,只有尾崎得救了。此后,尾崎就再也没有登H峰。然而,三泽良次郎的哥哥良太郎现在H峰经营山间别墅,他是绝对不能置之不理的。

正冈取得仅有的这点收获,暂时回署里去向署长报告。从专搞此案以来,已经过去三周了。

“麻烦啊!”野田皱起粗粗的眉头。

“确实有迹象,但仅凭这些,什么也搞不成呀!”

“嗯。”野田哼了一声。

“三泽还在山上吗?”

“本月末好像还在哩。”

“直到冬雪到来,无论如何也毫无办法了。”

“新雪已经下过好几次了。”

今年和往年不同,气候是安定的,北阿尔卑斯山还没有戴上雪冠。尽管如此,可从署里的窗户遥望北阿尔卑斯山连绵的山峦,那遥远的峰巅镶着薄薄的银边。再下几次大雪,到明年春天,这雪就会变成决不会溶化的冰霜铠甲了。

“如果是三泽干的,到底把尸体藏到哪里去了?”署长凝视着正冈:“正冈君,你登过H峰吗?”

“不,还没登过,也不怎么想登。”正冈认为登山这个东西,是有闲而且有钱、又不惜命的人玩的一种危险的“游戏”。特别是对那些尽管有安全的路线和空中索道,却偏要故意寻找艰险路线攀向岩壁和顶峰的人,他是不能理解的。

听说是为了“追求可能的极限”。但那种极限的追求,在地上不论多少都是可以取得的。关键在于,尽管人们住在地上,却总想登到有点高度的地方去,那种装成“登山大将”的行为,不过是人们的幼稚的英雄主义罢了。蔑视自己现在生活着的地上为“尘世”,在日本想登到海拔3000米的高度上去,就露骨地显示出“我们的市街不能住”的超凡意识。

尽管因山间风暴而发生的遇难事件并不多,但却给当地和有关部门带来了麻烦。

正冈因是专门从事侦察的,没有被拉进救险活动里去。可是,去救险的署内同事们,却在第二次救险中,失去了好几个人。

个人去搞危险的游戏而遇难,那是自己任意而为的事。但其结果,却必然地把他人的生命也给拖了进去。对于登山者这种人,当地的警察官们无论如何也唤不出好感来。

那反感还在于为登山者往往花掉本市经费的大半,当地却要作为特殊的开支来接受。

正是怀有这样的成见,所以正冈虽然在“山之都”的O町居住,却对每天都能眺见的阿尔卑斯山的任何一个峰顶也没踏上过。

“也许是这样吧。”了解正冈比嫌恶山更嫌恶登山者的署长,表情稍微和缓了,“H峰峰顶和山肩别墅一带,都是坚硬的岩石地,秋初雪又很少,怎么也没有埋起尸体的场所。在山上杀掉再背下山来,途中又有被人撞见的危险。可以猜测在山下杀掉是可靠的。H峰山麓是浓密的森林带,若在那里埋掉,谁也不会知道呀!”

“在尾崎登上山来的地方杀掉,到夜间再背下山去,就没有道理吗?”

“那也不是不可能的。总之,像H峰山主一样的男人,对那山域是像自家庭院一样的熟悉。不管怎样,先作为参考人从三泽那里听听情况再看吧。他还有两三天就要下来,这边就不必上去了。假如登上去,也可能错身而过呢,不高度警惕是不行的。而且……”

野田看着正冈的脸,得意地微笑了:

“让你登山,如又遇上危险可就麻烦了。”他又补充说道。

从M市署接到三泽下山消息的O町署,派正冈出差到M市去与他会面。

怀有疑问,也始终是主观分析的东西,不过都是在正冈侦查的基础上推测出来的情况而已。

说穿了,因为是从登山家的浪漫主义和刑警多疑的职业意识的间缝里制造出来的情况,可能性是相当小的。

正冈和三泽会面,怎样引出话题为好,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三泽在M市有家,从山上下来时就住在那里。今天的访问,预先做了联系,也得到了对方的理解。

三泽亲切地迎接了刑警。那是一个有大窗户的结构朴素的房子,是一座正面镶着整块大玻璃,显示出和大自然有亲密感情的房主特征的家。

瞻望北阿尔卑斯山方面很容易,在这里能否看到H峰,正冈是不知道的。

等候不久就出现的三泽良太郎,是个瘦小的神经质的男人。曾经想象他是个粗线条的山中男子汉的正冈,初见时还以为是别人哩。

初见的应酬完了,一位品貌美好的女人送上茶来。

“来调查尾崎达彦的行踪什么的,太辛苦了。”三泽一面呷了一口茶,一面被刑警引入正题。今日来访的意图,已经事先通过M市署做了通知,这等于给正冈的谈话安上了引线。刑警的耳边似乎听到了“不要干劳而无益的事”这种嘲笑似的声音。

“攀上H峰已经了解确实,但此后的行踪就不明了。因为如果登上峰顶,当然要住进三泽先生的别墅。今天就为这事来多请指教,打扰了。”

H峰山域有近30家山间招待所,对它们都已调查完毕,尾崎没在那些地方落宿也已调查确实。但在距峰顶最近的三泽别墅落宿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在日照时间短的9月末旬,从山麓到峰顶,当天就打来回是不可能的。不落宿,尾崎也理应停下自己的脚步了。

“关于这点,已经向搜索队做过报告,但尾崎先生在9月下旬根本没在我们的别墅出现过。不,数年来他虽攀登过H峰,但都没有靠近我的别墅。想来像你所已知道的,因为他和我弟弟一起在S峰遇难,结果只有他一人得救,就总觉得不好意思登我这别墅的门。不拘怎样,尾崎先生失踪的9月下旬,我正为封山准备和修复被台风摧毁的山路,带着数名佣工,一直在别墅附近劳动着,可尾崎先生的身影却根本没有看到。”

正冈认识到:三泽察知了自己的处境,所以巧妙地同时弹出自己不在现场和尾崎也没去这样的调门来了。

如果为了封山准备,三泽和佣工一起始终没有离开别墅,那么把尸体藏到山麓去这种说法就不成立了。还有,尾崎没有挨近别墅这种说法,说明三泽也就不具有和他接触的机会。

今天来访的目的,他已经知道了;对方刚才说出的话,正冈也可省却调查的时间和精力了。然而与此同时,三泽因采取完全固守的姿态,感到他对刑警的访问还要严阵以待哩。

三泽的话,如果向佣工查询一下立时会去掉怀疑的。看他那充分自信的样子,大概是得到佣工证明的保证了吧。

对搞错了的被疑者的调查,不能再继续追问下去。端出的一杯茶还没吃完,刑警的访问已经达到目的。问出佣工的姓名和住址以后,正冈已没有再在这里停留的理由了。

对于刑警来说,不在现场的旁证者的证词,是最棘手的事情之一。这么短的时间就结朿了访问,正冈只得怀着败北感站起身来。

在秋天晌晴的午后,透过窗户就可以清晰地望见山。山麓掩映在浅绿的烟霭中。山脊的棱线上装点着银鞍似的峰峦,在午后的阳光下,闪耀出素雅的银色光辉。

“山景看得很清楚呐。”站起身来的正冈,若无其事地向山那边扫了一眼:“从这儿能看见H峰吗?”

“可惜被前山挡住了,从这儿看不见。稍稍登上房屋后面的斜坡,正好可以望见那顶峰。如果再稍高一点,从这里也能望见。”三泽抱憾似的说。作为H峰山肩别墅的经营者,从自宅看不到别墅所在的山,实在也是一种遗憾。

在离开三泽家的归途中,正冈访问了在同一市内的几名佣工的家,征实了三泽所说的并非是虚言谎话。

有三泽和佣工们事先统一口径的可能性。但他们之间仅仅存在着关于封山准备的暂时合同关系,也没有发现佣工们必须为三泽做出伪证的特别的根据。

而且有数名佣工,把他们全部买通这样的事实,也是不合逻辑的。

然而避开佣工的眼目,在封山准备的杂乱中,把尸体藏进别墅是不可能的。再者,尾崎消息不明的前几天,大台风直袭中部山岳,山路受到相当严重的摧毁,因而在夜暗中往返峰顶和山麓也是不可能的。这些都是很明显的事实。

正冈受挫了,回署后向野田什么也没汇报。

侦查的结果,村越文雄和三泽良太郎这两个嫌疑者虽然有作案动机,但是首先村越文雄不在现场的事实成立了。其次,三泽良太郎隐匿尾崎达彦尸体,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正冈在挫折感中,拼命挣扎般地把三泽的“不在现场”的情况整理起来做了观察。

认为三泽不可能犯罪,首先是因为例举了未能和尾崎接触这样的事实。

为什么未能接触呢?那是:

一、因为有尾崎登上H峰的足迹,却没有从那里回来的足迹,从而,证实他依然在H峰山域的某个地方停留着;

二、有杀害尾崎动机的三泽,他所经营的H峰山肩的别墅内部及其周围,没有埋藏尸体的场所,这已经由搜索队周密的搜查、佣工们的证实以及周围的地质条件,明明白白地得到证实;

三、虽说在H峰山域有埋藏尸体可能性的山麓森林带,但尾崎行踪不明时,三泽并未下到山麓去,夜间往返的可能性也被否定了。

——总而言之,三泽的“不在现场”,落在隐匿尸体的不可能性上了。尾崎确实登上了H峰,把这个情报传给三泽的,大概就是村越。三泽在山肩别墅附近,突然袭击杀掉了尾崎,这种推测虽有可能,但三泽却没有机会隐匿尸体。

而且在瞒过佣工眼目的极端困难的情况下杀人,以及杀人后尸体的处理,都不需要过多的时间。在这极简单的隐匿场所,靠周密的搜索也没发现,那么那个场所是否就在别墅附近呢?

正冈在深入思考中,不知不觉间,就把“H峰山域的某个地方”限定在“山肩别墅附近”的狭小范围里了。

那是因为自己已经把三泽良太郎行做凶手。三泽当时没有离开山间别墅;根据佣工的证言,这是明明白白的。如果是这样,就成了尾崎来接近三泽,除此之外就别无可能了。

这样,犯罪现场可能就在别墅周围,这也给限定在极近距离的地方了。

根据到此为止的推测,尾崎行踪不明之前,三泽频频与村越接触,以及用封山准备的口实,使佣工进入山间别墅,想来都不是偶然的。

但是,正冈此后没有向前迈进一步。他感到脸上无光地向署长做了报告。

“三泽很可疑,再也无能为力了么?不,长时间让你多受辛苦了。”署长又这样加以安慰。

正冈极其疲劳,带着败北感回到原来的岗位上。像三泽夸耀胜利一样,在正冈复职的同时,数日间风雪大作,山,用凜然不可近的正式的冬装,在自己身上披上了厚重的铠甲。

在正冈刑警一筹莫展当中,不觉间岁月更始,又春回大地了。越是春信来迟的地方,盼望春天的心情越强烈,对季节的转换越敏感。从峰顶吹下来的风,不时卷起满天晴雪,饱含着凌人的冬寒。但一旦春晖照耀,就是告诉人们说,那从不骗人的春的触手伸过来了。

署内檐下的积雪融化了。从窗户透过严冬锤炼过的大气,可以望见那如在眼前的山峰,山麓正在淡淡的春霞下溶化着,又似远离而去。

正冈把在漫长阴暗的冬天经常竦缩的脑袋从窗户里伸出去,和煦的阳光立时从面部照到了脖颈。

眼睛向山的方向望过去,市内还没有被高层建筑物所蚕食,从木结构的二层楼房的警署窗户,可以清晰地看见山。

从这里看不见H峰。但对山的遥望,却使他想起了在阿尔卑斯山失踪的尾崎达彦的案件。

此后,为相继发生的案件忙得不可开交,就逐渐把它塞进记忆的一隅去了。似每当望见山,又感到那苦涩的残液好像倒流回胸部深处一般。

特别是那山,在春日的阳气中,脱下了严拒一切的冬日武装;而那个不可理解的案件,也与挫折感一起,活脱脱地苏醒过来了。

“尾崎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失踪的呢?”

无论怎么考虑,也是一个猜不透的谜。一个人在一定山域中失踪,至今还未找到去向的线索。

普通的失踪事件有如星数。但因为这是在被限定的区域内意外地行踪不明的,所以就是难以理解的了。

“让神仙给藏起来了。”这句古老的说法,忽然在正冈的头脑里闪过。急忙否定这种“愚蠢的念头”,但这句话恰恰对形容这个案情正合适。他的挫折感越发被深深刺痛了。

那天,因为好久没有发生案件,正冈提前回了家。说是提前,也和一般上班的职工们差不多。因为住在市内的机关宿舍,就慢步走回去。

干完了一天的工作,急急忙忙挤在混杂的人群里,在回家的路上走,也像具有了普通职员那样的心情。

从大街上向有宿舍的横街走,在拐弯的地方有一个书店。因为没有闲空,最近没怎么读书。但正冈是相当有名的“吃书虫”,好久没闻到新版书那油墨香了,就走进书店里去。

店里相当拥挤,分开人群在店里转看的时候,忽然看见有摆着旅行指南的书架。

那里面,有一本书脊上印着《北阿尔卑斯山H峰及其周围》书名的书,这书令人高兴地闪进了正冈的眼里。

“说起来,我还没有读过关于H峰的书哩。”正冈拿下一册打开了扉页,看见有从眼熟的H峰山麓湖边拍照下来的彩色图片。那上下对称地捕捉倒映在清澈湖水里的山影,堪称是摄影艺术的精品。笼罩在峰顶的朝霞的光辉,把岩石的表面染得通红,表现出压到一切的力量和神圣自然的造型美。

刑警的目光暂时被这雄姿吸引住,然后就看图侧概要的说明文。

——H峰,位于北阿尔卑斯山南部,海拔3192.5米,是我国第二高峰。由安山岩组成的山体,周围垂悬着异常险峻的岩壁,我国有数的……

读到这里,正冈忽然扬起脸来,现出了怀疑的表情。

“的确,在我的记忆里,H峰理应是日本的第三位高峰,第二位是南阿尔卑斯山的什么峰啊。可在这本书上却把H峰说成是第二位的,书写错了吧?”

正冈抱着这个怀疑,到另外书架上找到日本地图,又打开长野县图进行查对。

结果,在地图上都说第二位是南阿尔卑斯山的K峰(3192米),H峰是第三位,海拔写作3190米。

正冈现出很纳闷的表情。

旅行指南,在这类书籍中,是由最有权威的出版社发行的。如果书上没有错误,H峰还得要长高2.5米才成。

“那么糊涂!”正冈买了这本书,又回到刚刚下班出来的警察署去,向发行此书的出版社挂电话,打算解开这个疑问。

如果是别的什么山,在高度的标示上多少出现些差错,那是可以放下不管的。但在有关H峰的限度内,就那样放置不管是不行的。

出版社对地图和旅行指南的差异做了简单的说明:还没有正式被承认呢。

地图和书,哪方面也没有出错。放下话筒的时候,正冈感到长时间遮蔽自己视野的云翳,轻轻地脱落下来了。

两天以后。

由于还有雪崩的危险,正冈刑警和M市署的主管官员,由常驻H峰的山岳巡逻队护卫着,从最安全、最容易走的路线登上了H峰。

虽说是最容易走,但山还没有完全解除冬天的武装。尽管陡峻的雪坡和远近都听得见的雪崩声使人心惊胆战,可正冈还是被移动班的勇将们像笨龟一样地给拽了上去。好不容易到达峰顶时,正冈累得连展望周围大自然的力气都没有了。

把飞騨和信州一分为二的那像屏障似的巨大岩石,现在从这一行人站立的地方直直刺向阴暗苍茫的上空。与此相应合的,还有那积垒成圆锥形的标石,它随着往上垒积而慢慢地收缩起来,最上面的部分竟像矛头一样的尖。它的高度约有2.5米。

叫做标石,也过于巨大而且坚实了。它和登山者单纯用岩石垒积起来的标石不同,这是用水泥严实地加固了的。

这就是H峰升到第二位的原因。山间别墅的经营者,也就是三泽良太郎,对和第二位的K峰差2米感到懊恼,就在峰顶垒积了2.5米的标石,并用水泥与山体连接固定起来,使之人为地升到了第二位。

地图不承认这个人为的高度;而以只重山高的登山者为对象的“旅行指南”,却承认了这一点。

并没怎么休息,巡逻队员就登上了人工的山顶。他们各自手里拿的工具,不是雪杖,而是鹤嘴镐。

他们手里都挥着镐,当啷当啷地向岩塔刨下去。在鹤嘴镐那毫不留情的挖掘之下,眼看着人工的山顶崩溃了。而且那里面,有恰像岩石的一部分、然而却是无可辩驳的半白骨化的人的尸体暴露出来。

“有了!”队员们发出了欢叫声。他们后背的上空,是明明朗朗的蓝天。这个季节少有的积云的顶端,充分吸收了午后的阳光,闪出耀眼的光芒。

被雪覆盖的岩棱是锐利的,岩谷深邃而且陡峭。在一切都是超人为的、用粗暴有力的线条构成的这静寂的空间,把人间恶意的痕迹挖掘出来,也是一种凄惨的眺望啊。

但是,对于很早以前就有很多人传播的H峰是日本最美的山峰之一,正冈这时领受了它的美,并深深铭刻在心了。

这个美,不能吸收人间的憎恨。

在这里会感到人间的愚蠢和悲哀。此后必须让三泽良太郎做出自供来。

正冈逐渐对周围的风景厌烦起来。那山,正静静地倾斜在壮美的黄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