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世村和悠子的调查和推理,通过山原知子的证实,最后交到警察手里。

通过转换思考方式,令长井基弘浮出水面,这是至今为止的资料中没有的东西。在警察面前坚决否认的知子,因为世村与悠子这一对的努力,竟主动开口说话了,他们俩这一仗打得很漂亮。

从知子来讲,自己供述出来显得可信性不髙的内容因为悠子的存在得到了证实。对他们来讲,这种对质有互惠的效果。

这样,山原知子身上杀害高坂昌子与清原的嫌疑基本得到澄清。因为如果知子是犯人的话,就不会把警察找到自己与悠子对质的场面里来了。悠子握有什么样的王牌,在当时知子根本无从知道。

搜查总部将警察、世村与悠子、山原知子这三方面掌握的资料合在一起,在新资料的基础上,进行更深入地追究。

“请大家注意手帕是女性用的这一细节。世村与悠子将目标锁定在留言册上四人组以外的长井基弘,但很难想象他会使用女用手帕。”栋居说。

“名字缩写是一样的吧。”那须警部说。

“是的。在这里我们不妨也转换一下思考方法。MN是长井基弘的名字缩写,也可以是他妻子的名字缩写。”

话音落下,议论声四起。那须微笑。是他注意到这一点,然后特意让栋居说出来的。

“犯人是女人这种推测一开始就有。从IN THE MOOD餐厅的进餐同伴追究出山原知子,在知子不肯招供时长井基弘又浮出水面,令人感觉有点眼花缭乱,如果犯人是女人的话,被害人身穿浴衣将其迎人室内也就可以理解了。”

“就是说真犯人是在世村走后,知子到来之前这不足三四十分钟的时间里来的,并且杀了人然后逃跑的?”老资格的山路揣摸栋居的思路。

“我是这样认为的。”

“时间怎么会掌握得这么准确呢。是偶然,还是必然呢?”

“大概是被害者在世村走后,把犯人叫来的。犯人在这期间,可能就在被害人房间附近等待时机。”

“在附近等待时机?”

“长井基弘的事务所就在附近的P大厦。步行也要不了十分钟。”

“事务所就在附近的话,不是太显眼了吗?”

“那时还没有人注意到长井基弘或真美子。不是有要求看留言的女大学生样的女孩子吗?我们在长井真美子的身边找找这样的女子怎么样?也许能找得到。”

栋居的提议令搜查总部气氛活跃起来。对长井真美子的身边秘密做了调查。结果发现,真美子的妹妹桐择留美子(二十二岁)符合去馆山寺饭店查看留言册的“女大学生样的”人的特征。

搜查总部遂就请桐择留美子来警局问话一事进行讨论。

2

总部决定先把桐择留美子找来问话。留美子对突然被找到杀人事件搜查总部感到很吃惊,但对总部的调查态度很合作。

“受姐姐所托,的确在那个时候去过馆山寺饭店,将姐姐指定的那一页从旧留言册上裁了下来。我问过姐姐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说要把这一页原封不动地加到设计中。如果跟饭店要的话,恐怕会被拒绝,所以想干脆偷偷裁下来。姐姐常让我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所以我也不以为异,就照她说的去饭店把留言裁下来了。”

看来留美子只是个不知真相的“道具”。

根据留美子的供述搜查总部要求长井真美子到警局问话。一桩实实在在的杀人事件,由极微不足道的财物盗窃事件引发似乎不合适。而且留言上的一页是否属财物还有待讨论。搜查总部将真美子列为嫌疑犯,经过对搜集到的资料的再三研究,确认应该不会搞错。

长井真美子很紧张的样子。虽然是以参考人的身份被要求来警局的,但已充分体会到自己周围的严肃气氛。负责审问的是老练的那须警部,横渡与栋居一旁协助。

那须首先很亲切地劝茶,对真美子前来协助调查表示感谢,然后问她为什么要让妹妹去馆山寺把留言裁下来。此时真美子似乎已从妹妹那里听到了风声,表情虽紧张,但答话却很流畅。

“因为想把它加到新设计里面去。本想还回去的,不知不觉就拖下来了。”这答案已从留美子嘴里听过了。

“时装方面的事我们不懂,不过这创意好像很独特嘛。”那须态度真诚,不见讽刺的意思。

“我们的工作总的说来,就是要领先一步把握住年轻人的需求。现在的年轻人极力追求与众不同的东西。”

“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时尚就是流行,得跟人家穿的一样才行呢。”那须凹陷的圆眼努力睁着。这时他的表情毋宁说很幼稚。

“现在正好相反。没有个性的商品不会有人买的。品牌已成为他们个性的象征。感觉就是品牌。会与某一品牌的独特感觉产生共鸣,拥有共同感性的人集结在同一品牌下。”

“就是说品牌是拥有同一感性的同志的旗帜对吗?”

“是的。所以说时尚是感性的同志,品牌是个性的旗帜。”

那须的机敏令戒备的真美子话多起来。这样才能让对方在不知不觉间顺应己方的步调。不了解那须巧妙审问技巧的人,会以为他们在悠悠闲闲地聊天呢。

首先巧妙地从对方感兴趣的话题切入,拉近调查者与被调查者间的距离,这方面的技巧,无出那须其右者。与其说是技巧,或者不如说是发自他天性的一种气质消除了二者间的隔阂。

真美子的戒心大大松弛下来时,那须突然问:

“夫人,冒昧地问一句,今年三月二十三日下午六点到七点间,你去没去皇家饭店1043号房220间?”突然从时尚的话题切入事情的核心。

“皇家饭店?不,没去。”真美子震惊的表情。

“虽然是几个月前的事,但您回答的很迅速啊。”那须不容喘息地马上盯上一句,但真美子立刻说。

“因为晚会或约会曾经去过几次皇家饭店,但从未进入过客房,所以与日期无关,立刻就能回答出来。”

“是这样。三月二十三日,在那个房间里,有个叫髙坂昌子的女人被杀了,您知道这件事吗?”那须的问话变得直截了当。

“记得听到过这个新闻。哎呀,你好像是在怀疑我嘛。”真美子脸色有点变了。

“您不认识被害人吗?”

“我怎么会认识呢?”真美子的语气里带点愤愤然。

“是吗?八年前五月二十九日,您夫妇俩新婚旅行到馆山寺时,与髙坂夫妇一起住在馆山寺饭店里。”

“那么久之前的事不记得了。另外就算住在一起,也只不过是出于偶然,不认识也是很平常的呀。”

“在你让妹妹裁掉的那一页留言上,还有高坂昌子写的话呢。”

“那又怎么样?我的兴趣只在把它作为设计素材,与上面的人名和言语无关。”

留言册上只写着昌子,但对真美子来讲,难以据此力争。她必须做出昌子只是个“擦肩而过的路人”的姿态来。

“就是说您与高坂昌子毫无关系是吗?”

“是的。”

“您先生怎么样?高坂昌子的丈夫是校仓商事的职员。NAGAI有段时间不是与校仓商事合作过吗?”

“这倒是有的,但经营方面都委托给我先生的,具体情况我不清楚。我先生或许在工作方面与之有些交往也未可知。”

“就是说您先生或许有关,而您则毫无关系……”

“请不要理解错。所谓有关,指的也是与校仓商事,不是与高坂昌子。”

“是这样啊。您使用的是什么样的口红?”

“口红?”突然被问到奇怪的问题,真美子有些不解。

“是呀。往嘴唇上涂的口红。”

“会根据当时的服装或化妆而更换,不过为什么要问这个?”真美子的脸上布满了不安。

“您还记得在三月二十三日用的是什么口红吗?”

“三月二十三!你们还在怀疑我?”

“怀疑对象包括您在内共有四个。最初是被害者的同伴。然后是八年前曾与髙坂夫妇一起去旅行的一对夫妇。不过当时都还没结婚。她们的丈夫都是校仓商事的。首先是她丈夫有不在现场证明,然后是对妻子的怀疑消除了。而第四位浮出水面的就是夫人您了。”那须凹陷的双眼炯炯有神。

“简直匪夷所思。为什么要怀疑我呢?”

“理由很充分。”那须目光直刺真美子。

“什么理由?”

“高坂昌子被杀后的化装间里,留有沾着口红印的面巾纸。女性在涂口红的时候,经常会用面巾纸沾一沾、按一按来整理形状吧。看来好像就是这样做留下的痕迹,纸上有很清楚的唇纹。这个唇纹也与指纹一样,每个人都不一样。”

听完那须的话,真美子的脸眼看着一点点失去了血色。

“我们首先考虑这个唇纹会不会是被害人的。然后又考虑会不会是第三位女性的,结果发现都不是。于是就注意到了您。

“您说与高坂昌子毫无关系,没有去过1043号房间。如果在1043号房间里髙坂昌子被杀后,留有您的唇纹的话,又该如何解释呢?是不是拿一张印有唇纹的面巾纸与您的唇纹对照一下。”

“骗人的!我才没留下什么唇纹!”真美子绝望地尖叫。

“哦,如果不是唇纹的话,亦或是手帕什么的?”那须的逼问真美子无言以对。

“你在杀害高坂昌子后,下意识地跑进化妆间去补妆。虽然为初次的杀人而慌乱不已,但还是未忘记修饰自己。可以说就是这一点要了你的命。现在使用的茶碗上就有你的唇印,不妨拿来做一下对照。”

那须拿起自己劝过茶的茶杯。杯上印着口红印。如果是平常,自己一定会用手擦掉的,这次却完全忘了。真美子瘫在那里。

3

长井真美子招认了罪行。

“我被高坂昌子敲诈。敲诈的把柄是距今十二年前我犯下的撞车逃逸罪。当时我二十一岁。在青山的一家专卖店里做模特售货员。那时模特售货员还不像现在这样时兴风光,被称为售货员或服装模特。那天晚上我好容易拿到了分期付款买下的私家车,走在回家的路上,因为在店里遇到点不愉快的事,所以喝了点酒。

“走到回家必经的涩谷区后街时,突然有个喝得烂醉的人飞一般地窜出来。想踩刹车来的,但已来不及了。被撞的是个年轻男子,浑身都是血,看来已没救了。当时也没有车路过,而且好像也没有目击者。我当时突然感到害怕,就连忙上车,逃离了现场。

“当时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害怕警察会找来。但事情好像走入了迷宫,没有人上门来追究,我好容易松了一口气,然后在四年后,与长井结婚了。

“我以为没人看见,其实被害人还有同伴在场,将整个事情经过看得清清楚楚。这就是高坂昌子。她当时之所以保持沉默,是因为正想与被害人分手却苦于脱不了身,偏巧被害人被我撞死了,对她来说正是飞来的喜事。

“没想到新婚旅行时,竟然与这个髙坂昌子同住在一家饭店,真是冤家路窄。但那时我完全没有留意到。高坂昌子躲在暗处目击到事情的经过,而我却完全不知道她的存在。

“在馆山寺,昌子什么都没说。与她再次见面实际上的第三次见面是在庆祝NAGAI与校仓商事进行业务合作的晚会上。昌子那时才头一次告诉我她看到了事情的全部过程。我当时吓得失魂落魄,但她安慰我不要担心,说她并没有要告发的意思。只是为三次巧遇感到惊讶而已。那时我才知道在馆山寺我们已经又见过面了。

“昌子开始敲诈我是在她丈夫自杀后。她要我不要忘了我能有今天的成功全都是因为她保持沉默的结果。她自己失去了丈夫,成为家庭残缺不全的寡妇,而我却有个好丈夫,拥有财富与名气,前途无限光明,有她所没有的一切,所以至少在金钱上应该满足她的要求。无奈答应她一次之后,她的敲诈就开始不断升级。

“三月二十三日,又接到昌子的电话,按她要求的数目准备好钱,送到饭店是六点半左右。很明显之前有男人与她在一起。昌子见我来,横躺在还留有浓烈性事味道的床上,命令我给她按摩,要我去洗洗手。好歹我也是个名声在外的时装设计师,为什么要屈辱地任由这个女人呼来喝去呢!只要她活着,我的一生都要被她束缚。即使我犯的事过了时效,自己有撞人逃逸的过去,也是个致命伤。只要这个女人活着,我的名声、成功、财富就都掌握在她的手中,一想到这里,我就握紧了浴衣的腰带。

“我装做要给她按摩的样子,用腰带勒住她的脖子,一下就把她勒死了。之后我担心妆乱了,就到化妆室补妆。”

“出入房间有没有人看到?”

“杀害清原和之的也是你吧?”那须咄咄逼问。

“清原对我紧追不放。不知道他是怎么从饭店的留言册上得知我与高坂昌子的关系的,拿着我因为大意掉在现场的西服手帕,前来追究我的罪行。他劝我自首。说如果我去自首的话就不会告发我。他似乎还怀疑高坂昌子丈夫的自杀也与我有关。

“清原是正义感很强的新闻记者,如果我不去自首的话,绝躲不过他的纠缠。西服手帕是我自己设计的,上面还有我的名字缩写。不少人都会认出那是我的东西。这样的东西掉在被杀的高坂昌子的房间里,怎么也说不清的。

“因此我对清原说要在自首之前交代一些事情,请他再给我一些时间,以此拖延,考虑能令他保持沉默的方法。他看来不像是能被收买的人,而且能收买的话,也不过是又出来了个敲诈者而已。最后我终于下决心要杀了他,五月十三日晚上,正巧清原从出差的地方给我打来电话,我就骗他说准备去自首,要他拿着作为证据的西服手帕陪我一起去,我跟他说自首前想跟这个世界告个别,希望出去兜兜风,就这样去了热海。在锦浦休息,晚上看海时,我找了一个机会,用修车工具猛击他的头部。清原对我毫无戒备。我想把昏倒的清原扔进相模湾,但他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我没有再给他致命一击的勇气,又不能活着就把他扔进海里,就这样只好把他装到行李箱里,朝西去了。

“途中没遇到检查算我幸运。杀清原的时候我很慌乱,被人看见的话,马上就会看出不对劲来。当时我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清晨五点左右,走到海岸边的路上。没有过往车辆。我心惊胆战地打开行李箱,清原这时已完全没有呼吸了。我把车一直开到海边,把清原的尸体扔进大海。现在想不起扔到哪里了,大概是面向远州滩海岸的什么地方吧。尸体大概是被黑潮支流冲击到伊良湖岬的。我觉得很对不起清原。现在很后悔,其实可能还有别的什么方法的,不一定要杀他。这之后,我指使妹妹去馆山寺饭店把留言裁下来,是想把一切与昌子有关的东西都除掉。没想到反而在这上面被抓到漏洞。”

通过长井真美子的供述,错综复杂的皇家饭店女客被杀事件终于解决了。

真美子招供后,栋居问那须:“关于面巾上的唇纹的事,的确在化妆室里有印着口红印的面巾,但并没有留下能用来对照的清晰的唇纹。”

“那是用来吓唬人的。因为没有别的什么能拿得住她的东西。与其说从女人的心理,不如说从她的心理来考虑。她是有名的服装设计师。杀完人后,首先会做什么?是拿绳子把被害人勒死的,多少有扭打过的可能吧。头发乱了,化妆也会残掉一些。所以我想她一定会先去照照镜子,于是想到化妆室面巾上的口红印可能不是被害人的,而是犯人的。总之只要让长井真美子承认到过现场就好。她乖乖地上了当,实在太好了。”

生来头一次杀人之后,在慌乱中,不忘化妆(补妆)的女人心理,成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攻下犯人的缺口。

这件事的解决可以说是打赢了一场心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