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栋居决定访问薮下公寓的房主。已经查明,房主叫薮下清秀,在白山二段开设一家妇产科医院。

到目的地一看,是座白色的、钢筋混凝土的四层楼医院,除了妇产科,还兼设性病、皮肤、泌尿科。医院的招牌上写着“院长薮下清秀”。栋居想起了神谷说的话——薮下技术员在“731”里是研究梅毒的。

一进大门是问讯处和候诊室,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医院特有的消毒味,许多病人在候诊。看来这里主要是妇产科,所见的都是带着婴儿的妇女或大腹便便的女人。栋居挺怕染上性病或皮肤病,幸好人群中并没有患梅毒或严重皮肤病模样的病人。

虽然医院是看那种病的,病人却不少。候诊的沙发上坐满了人,有的没座位,站着。这里没有一个男病人,栋居一进来,所有候诊病人的目光都向他投来,那眼神似乎在怀疑——这人一定患了性病才闯到这儿来的。

栋居避开那些目光,走到问讯处掏出名片要求见院长,办事员惊愕地走进里间。不一会,带来一位五十上下,头发稀疏的男人。

“我是事务长寺尾,您找院长有事吗?”他一边递上名片一边郑重地问,一副非常小心的样子。

“薮下公寓的房主是你们院长,前几天公寓里死了一位老人,对此,有些事想请教院长。”

“哦——院长只是名义上的薮下公寓房主,一直委托管理人代经营的。”寺尾显得有些厌烦。

“不,那是管理人不知道的事。战争年代里,那位死去的老人同你们院长在中国大陆建立了特殊关系。”

栋居将事情挑明了,事务长大惊失色,吓唬的效果不错,看来寺尾也不了解院长的经历。

“请你稍候片刻。”

寺尾慌忙进了里间,少顷又返回来恭敬地说:“请您同院长见面,这边请。”寺尾主动走在前而引路。

薮下等在院内居住区的会客室里,他是一位六十岁上下的老人,满头白发,风度高雅,穿着一身和服,看来他只管医院的经营,对病人的诊断和治疗已由其他医生担任。或许也象薮下公寓那样,只挂一个空名义。

薮下稳重地同栋居互致初次见面的寒喧,听栋居说明来意后,缓缓点着头说:

“我和奥山君在731部队时关系确实很好,他怎么会突然那样死去,我觉得很奇怪。回想过去‘731’的日子,是件痛苦的事,能分担这种痛苦的朋友死了,我当然是很哀伤的。”

“奥山住在你的公寓里,这是偶然的呢,还是……”

“几年前,大概是昭和五十二年二月初,我有事开车经过保健所路,看到奥山伫立在高村光太郎雕刻室的遗址前,出神地凝视着告示牌。我熟悉他的背影,停下车靠近一看,果然是奥山。停战一别,三十二年过去了。我不愿提起‘731’的往事,也从来不在原队员的聚会上露面。久别重逢,互相问及别后经历,奥山说老伴去世了,剩下他孤单单一人,想在以前初恋的情人——高村智惠子生活过的地方找一个住处,正在找合适的房子呢。巧得很,就在那附近,我拥有一幢旧公寓,就请他搬来住,他很高兴,在我热情邀请下,他就迁来了。”

“公寓管理人说是房主介绍来的。”

“我们对‘731’的经历是保密的,很怕别人知道我同奥山的特殊关系,所以我才让别人代管。”

栋居心想:薮下今天的成就都是在“731”的研究成果上发展起来的,对这些,他当然不会说。

“奥山自称是大学的兼职讲师和翻译家,这是真的吗?”

“奥山曾对我说,他没有固定的工作,但多少有点积蓄和老龄年金,日子还过得下去。看来他并不很富裕,但也没有看到他衣衫褴褛。”

“您一定从生活上多少帮助他一些吧。”

“哪里哪里,要说那是帮助也行,虽然房子破一点,好歹免费提供他一个住处。”

“不,我不是说住房,是指钱。”栋居怀疑奥山的定期收入来自薮下。

“钱?不,没给过。奥山如果穷极潦倒的话我说不定会资助,但他日子过得还不错,给他钱反而失礼。”薮下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做作的样子。

“奥山没有职业,但似乎每年有一百万元的固定收入,对此您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吗?”

“不是年金吗?”

“不,是年金以外的。”

“哎呀,反正战后一直不在一起,又不通音信,这事就答不上来了。有固定收入又怎么呢?”

“我们认为给奥山提供定期收入的人很可能同他的死有重大关连。”

“重大关连?”薮下显得有些不安。奥山死得可疑,侦破过程中当然会找到他,对此薮下心中应该是有数的。

“总之,我们认为奥山一定掌握着某人的重大秘密,他就是由于这个原因才受到恐吓的,而且这个秘密又是出于731部队的。”

薮下更加心神不定了。栋居趁热打铁,把杨君里死后的侦察经过说了一遍。

“所以,对杨君里以及奥山的死,您如果可以回想出一些线索的话,我很愿意听。杨君里是不是停战时死里逃生的女马鲁他?”栋居步步紧逼。不一会,薮下犹豫不决似地叹了一口粗气:

“您已经掌握到这个程度了,就把知道的都告诉您吧,正象您所说的,杨君里就是那个女马鲁他。”

终于弄清了杨君里的正式身分,栋居觉得堵在面前的重重围墙中,有一堵终于推翻了。杨君里就是731部队牺牲者的冤魂,她身负着三十多年前被施行活人试验的近三千名马鲁他的无限怨仇来到了日本。知道她身分的731部队原队员们感到很棘手,她的出现,使那些从往日马鲁他的鲜血中攫取今日名利的医学学者、以及研究病理、药理、细菌、植物、动物的那些学者们惊恐万状。对人体试验持批判观点的只有薮下一人。

“为什么只救杨君里一个人呢?”

“即使在停战时的混乱局面里,对马鲁他的监视仍然很严格,为了救她一个人,需要几个伙伴冒着生命危险协助。致所以不畏艰险救出她,原因是很复杂的。”

栋居催促着,向前靠了靠身体。

“马鲁他主要是苏联红军和中国军队的官兵、情报人员以及参加抗日运动被逮捕的中国知识分子和工人,这您是知道的。”

栋居点点头。薮下开始讲述了一段令人难以置信的往事。

“其实,马鲁他并不一定都是敌军将士或抗日分子。……”

第二节

薮下告诉栋居:

“马鲁他还有骗来的普通中国公民,他们同战争是完全无关的。杨君里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不会那么容易地受骗上当,她进‘731’,完全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弟弟和丈夫。杨君里年轻美貌,是女马鲁他中的姣姣者,也由于这个原因,她在马鲁他中受到特别照顾。

“杨君里怀孕了,对‘731’来说,怀孕的女马鲁他是难得的检疫体。杨君里会几句日语,进‘731’以后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对自己的身体,她已有精神准备,反正豁上了。但她哀求队员,把自己怎么样都行,无论如何要救救身上的胎儿。

“不管怎么哀求,婴儿还是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婴儿不过是女马鲁他的一部分,是剥夺了人格的女马鲁他的附属品。

“没想到,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从根本上改变了女马鲁他婴儿的命运。野口班有位井崎良忠技师,是薮下的上司。井崎夫妇婚后十年无子。昭和十九年春天,井崎夫人终于怀孕了,井崎喜出望外,天天盼着夫人分娩。井崎夫妇住的官舍同奧山家相邻,两家亲密得形同一家人。井崎酷爱文学,受奧山的影响,也崇拜高村光太郎的诗,甚至决定,若生儿子,起名光太郎;倘是女儿就叫智惠子。

“由于妻子怀孕,所以井崎对妊娠的杨君里也很同情,他积极活动,把杨君里搞到野口班做马鲁他,以保证她怀孕前后不受那种残酷的试验。

“马鲁他‘饲养’在特设监狱里,各班研究室的研究员来到监狱,逐间观察各个单人牢房,寻找适合自己研究课题的马鲁他,找到后就预订。预订后的马鲁他就属于该研究室,其他班不得随便使用。也有的班并不去挑选,只打一个电话:要十个马鲁他,不管什么体型,健康的就可以。就象打电话同饭馆订饭菜一样。在这样的情况下要保证杨君里持续做野口班的试验材料并不是件困难的事情。

“井崎夫人和杨君里几乎在同时分娩了,可是井崎夫人产下的婴儿头部被脐带缠绕,死了。盼望很久的孩子夭折了,井崎沮丧极了。此时的杨君里却产下一个健康的女婴,于是,一个罕见的婴孩替换术涌上井崎心头。

“杨君里生的女婴,要活下去的希望是很渺茫的,如果把这个女婴当作井崎的子女就另当别论了。杨君里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井崎很同情她,把她当人,而不是当马鲁他对待。

“井崎首先把自己的打算告诉班长野口少校,接着又告诉自己最信任的部下,而且又是妻子接生大夫的薮下。就这样,一个罕见的婴儿调换术开场了。

“首先劝说杨君里。借口试验需要,把杨君里从关押马鲁他的特设监狱带到野口班的研究室,由井崎和薮下进行劝说。听说自己的骨肉将被夺走,杨君里开头坚决不肯,后来对她说不这么干就无法救这个孩子,她终于肯了。

“杨君里哭了,井崎对她说,这个婴儿做我们的孩子后,一定会使她幸福,可以放心。作为日本人的孩子,她将被带到日本,受最高等教育,让她美满地结婚成家。你就当自己的婴儿在此地死去算了。说到这里,井崎泪流满面。

“根据已订的计划,杨君里将对看守撒谎说反正婴儿活不成,于是在晡乳时自己亲手将婴儿扼死。因此,换婴计划必须赶在井崎夫人所产死婴死后不久的时间里完成。

“731部队的总部及要害部门所在地,根据它的形状叫‘口字楼’,野口班的研究室就在口字楼的当中,进入研究室都要经过日夜有宪兵站岗的岗亭,要躲过哨兵的眼睛,把死婴送到栅栏外井崎夫人所在的家属诊疗所,这是第一道难关。‘731’里有一种保存标本用的玻璃容器,里面常常用福尔马林液浸着内脏。井崎将死婴放进一个直径四十厘米、高四十厘米的容器中,蒙上布,通过岗亭,装出到总务部左侧的标本陈列室去的样子,顺利地把死婴送进了野口研究室。

“死婴送来后,借口当夜七时要做试验,我到特设监狱抱出了杨君里的婴儿。最后分手的时候。杨君里把脸在熟睡中的婴儿的小脸蛋上贴了又贴。我制止她,说万一被发现就麻烦了,她不听。婴孩的小脸上沾满了杨君里的眼泪。

“我看她没个完,抢劫似地从她手中将婴儿夺走了,从此母女竟成永诀。我抱着婴儿快步走过那黑魆魆的监狱走廊,心中进一步体会了战争的残酷。婴儿被平安地抱到研究室,她仍在静静地酣睡。小脸颊上还徜着母亲的泪水,泪水总是会干的,但失去爱女的母亲所遗下的酸楚和忧伤却永远留在婴儿的身上。

“接着要把婴儿转移出栅栏,这是最危险的一关。与刚才运死婴不同,这次是活的婴儿,万一哭一声就全完了。而且晚上是不把标本拿到外面来的,不能使用装死婴的玻璃容器。这是最使大家殚思极虑的地方。结果,井崎决定把婴儿放在水果篓里送出去。

“最紧张的时刻到了,但宪兵见是面熟的井崎,爽快地放行了。这天晚上,杨君里的婴儿就这样送到了井崎夫人的怀里。

“转移婴儿成功后,我在当天深夜抱着井崎的死婴,象还活着似的送回杨君里处。翌晨,监狱看守发现婴儿死了,杨君里按事先定好的口径说了一遍,看守毫不怀疑地报告了上司。结果野口班借口了解试验结果要回了死婴。就这样替换婴儿没有任何人怀疑,井崎的计划神不知鬼不觉地成功了。”

薮下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总算可以让嘴歇一下了。薮下注视着远方,就象在看三十多年前的往事,看那场没有出路的战争、看漂流着的一片死海。栋居看过神谷给的“礼物”——“731”概图,他把薮下说的事放进图中想象起来……

“那个婴儿现在在哪里呢?”栋居问。

“我和井崎君不便通信,所以也不知道。要是平安无事的话,她已经当母亲了。”

她出生是昭和二十年,现在是三十六岁,做二、三个孩子的母亲,这是毫不奇怪的。

“您知道井崎的籍贯吗?”

“听说是三重县,再具体一些就不知道了。”

只知道三重县是无济于事的。

“奥山知道吗?”

“他也不知道。”

“他们两家是好朋友,连生了女儿都叫智惠子,井崎孩子的下落奧山会不关心吆?”

“我也这么想,问了他几次,都说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还是知道了装不知道呢?”

“好象是知道了装不知道。”

“这就是说,他不愿让别人知道婴儿……不,智惠子的下落。”

“我看是这样。”

“那么,这是为什么呢?”

“大概是为了不让智惠子知道自己出身的秘密,使她幸福地生活下去。奥山把井崎的女儿看作自己女儿的再世重生,所以才尽量不让知道底细的人接近她。”

“对了,所以杨君里要到那里去。”

“当然,事到如今,如果出现了杨君里,并自称是母亲,这当然会使智惠子父女难堪的。可是,智惠子的下落连我们也不知道,更不说在中国的杨君里了,杨君里恐怕也是从书中发现了古馆先生,才在一种怀念、依恋心情的驱使下来日本的。”

“杨君里为什么会死在日本呢?”

“这我无从知道。”

“古馆和杨君里之间是什么关系?”

“他是第一期少年队员。少年队员学完第一年的基础课后,要分配到各班去实习。古馆就是分配到我们班跟我学习的,在马鲁他身上做试验时他也要一起参加,于是认识了杨君里。他同杨君里年龄相仿,我记得他们很亲近。调换婴儿古馆也参加了。”

栋居心想,古馆手指《智惠子诗抄》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他一定是想告诉我智惠子与杨君里的关系。

“停战的时候,全体马鲁他都被杀掉了,杨君里是怎样救出来的呢?”

“停战时,‘731’的情景简直象场噩梦,直到今天,我还时常被它魇得不安宁。”薮下开始回顾那场恶梦。

“昭和二十年八月九日零时,满洲东北部乌云密布,淫雨霏霏,那是多年不见的冷雨。前一天刚对日宣战的大批苏联军队趁着夜色进入满洲国境。在苏军势如破竹的攻势下,哈尔滨及长春乱七八糟地挤满了关东军残部的人马车辆,他们都是从前线溃退下来的。八月十一日早晨,上级向731部队全体队员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与此同时,为了保守731部队的秘密,开始了大量销毁罪证的工作。焚烧炉里燃烧着各种必须处理掉的试验动物、昆虫、生菌、标本、研究资料,书籍、文件等等。在总务部长太田大校指挥下,保存在物资部仓库里的各种军需物资、食品、酒,以及大量贵重金属,开始装上军用卡车。

“731部队的驻地内喧嚣,嘈杂。各处及焚烧炉都冒起了烧资料的火舌和黑烟。

“731部队还有必须处理掉的最大证据,这就是关在特设监狱里的二百多名马鲁他。决不放过其中任何一个人。

“关押马鲁他的特设监狱是左右对称的两幢房子,男监叫七栋,女监叫八栋。两处都装有通气用的导管,一旦需要的时候,就可以打开导管的阀门,向室内灌氰酸毒气。

“731部队装上这种导管后,首次,也就是最后一次打开了阀门,氰酸毒气通过导管,在监房内环流。二百多名马鲁他中的绝大部分都死了,还没有完全毒死的用手枪补射。

“杀死马鲁他十分简单,要处理尸首却很麻烦。焚烧炉已处于饱和状态。只好把尸首堆在内院,浇上汽油焚烧。但是这种烧法传热不均,许多尸首没烧尽就挖坑填埋了。指挥官相当挑剔,命令挖出来重新烧尽再埋。

“队员们把刚埋下的尸体再掘上来。突然,一个队员发出恐怖的惊呼声,他的手被死尸的手抓住了。用力一拉,死尸手才脱落掉。‘731’的上空到处飘散着焚烧尸体的恶臭。”

“为什么杨君里一个人能逃脱这场灾难活下来呢?”“731”解散时的惨景使栋居万分惊愕,他问道。

“井崎说,只有杨君里才是‘智惠子’的真正母亲,我一定要把她救出来。他同杨君里商量后决定,在处死全体马鲁他的前夕,把杨君里当作试验用检疫体带到野口班来。杨君里是野口班使用的检疫体,成了野口班的附属物。用氰酸毒死马鲁他后,让杨君里穿上事先准备好的女文职人员的服装,把她带出了部队。当时部队正处在撤离前的混乱之中,没有任何人发觉就逃了出来。

“在部队驻地外同杨君里告别。大家认为以后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再见面。互相握手后,杨君里就逃走了。虽是日本战败的前夕,但当地仍在日军控制之下,不能把婴儿交给杨君里。她也知道婴儿寄养在井崎处安全些。从杨君里逃走的那一夜起,苏军的飞机就不断来侦察,投照明弹,把这个魔鬼的巢穴照得如同白昼,各种设施暴露无遗。我们都感到‘731’的末日到了。”

“杨君里死的时候,带着一只柠檬,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井崎在同打算取名‘智惠子’的死婴分别之际,给死婴附上一只柠檬。至所以放柠檬同柠檬悲歌有关。婴儿离开母体后,只活了短暂的瞬间。正象柠檬悲歌上说的——您象过去登上山巅一样吸了口气,生命的机器就这么停止了——,井崎的孩子只在世上作了一次呼吸便夭折了。‘731’里备有许多柠檬,那是当‘解热剂’用的,井崎就从中取了一只放在死婴旁边,在杨君里眼里,死婴是自己女儿的替身,她看到这只同死婴放在一起的柠檬,就会想到自己的女儿。”

“原来是这样,太惨了……还是回到奥山问题上来吧,他的死同杨君里访日有什么关系呢?”

“啊呀,这个问题我就无可奉告了。”

“杨君里的案件查到奥山身上就会给谁带来麻烦呢?”

“我也不知道。”

“会不会井崎还活着,怕暴露智惠子出生的秘密,为了封奥山的嘴才那么干的呢?”

“这就太离题了,要是怕暴露智惠子的出生秘密,那么,首先应该封我的口,我直接参加了调换婴儿,不是比奥山更危险吗?”

“有道理,那奥山的死一定是别的原因,但我总觉得原因就出在‘731’身上。”

“为什么那样想呢?战后已经三十六年了。他的后半生应该同‘731’毫无关系。”

“不,对奥山来说,一生中的主要经历是在‘731’度过的,战后的日子只不过是残年余生,他是隐形匿迹,默默无闻地生活的。不准他说出来的事情,除了‘731’的秘密,不会有别的。”

“你似乎太自信了,奥山战后干些什么,好象你都调查过了?”薮下讥嘲地说。

“现在正在查。”

“所以说,你不能那样断言。停战后,我就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现在,我要彻底同731那段经历决裂,对我来说,那是一场恶梦,是恶梦就应该尽早忘掉。”

象薮下这样把在“731”取得的经验作为基础,以后又在生活中采取积极姿态的人是有的。但是,被“731”沉重的十字架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人也不少,在他们的后半生中,都背着这个包袱,被“731”这个枷锁束缚了手脚。

奧山属于后一种类型,不然的话,他为什么会把孤老的残身寄托在这块影影绰绰闪现出遥远的青春幻影的土地上呢。以“731”为阶梯飞黄腾达者有之,为“731”所累苟延残生者亦有之,对于不同的队员,“731”具有不同的含义。

栋居辞别了薮下。在薮下的帮助下,他弄清了杨君里的身分,但对奥山死亡之谜,依旧如坠五里云雾中,而且新谜接踵而来,杨君里托附给井崎良忠的“智惠子”如今在哪里?

井崎或智惠子同杨君里、奥山之死是否有关系?当年悲痛欲绝的杨君里亲婴儿脸颊时留下的泪水,将在智惠子的心灵上留下怎样的伤痕呢?

战后三十多年过去了,漫长岁月的流逝,仍不能使“731”这块藏得很深的创疤弥合,栋居万分感慨地伫立着,想不出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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