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接到自称“吉本的代理”的男人的电话后,中尾气得暴跳如雷。这分明是对他中尾的挑战。

吉本是给槻村跑腿的小喽啰,槻村托自己办的那件事也算是给吉本擦屁股,这点他早就一清二楚。

吉本不反省自己莽撞行事的错误,却对中尾飞黄腾达嫉恨不已,竟出此下策。

那代理说吉本在家里。这大概是“随时恭候”的意思吧。

“混蛋!倒要看他有几个脑袋!”发疯的中尾抓起装着来福枪的皮箱,就要往外冲。

“你要干什么?”望着血往上涌的美树变颜变色。

“什么干什么!我去干了那个混蛋!”

“等等。这也许是个圈套。”

“圈套?”

“吉本身边有三个来历不明的人。就是他们绑架的我。全都是中年人,身上都有种叫人毛骨悚然的煞气。”

“煞气?”

“就好像身上发出鬼火一样疼人得很。”

“什么鬼火?又不是幽灵。你别胡说了。”

“对、对。或许他们就是幽灵。”

“别尽说傻话。”中尾虽如此说,但发热的头脑似乎冷静了一些。

究竟是不是幽灵估且不说,自己单枪匹马闯进至少有四个敌人的巢穴实在危险。也许这的确是个圈套。

中尾决定好歹先跟槻村商量一下。槻村听了中尾讲的非常吃惊。

“真有此事?”

“这种事我能撒谎吗?”

“吉本那小子倒不能小瞧他。”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干掉。”

“现在不行。我就要和绢代结婚。结婚典礼之前什么都不要做。”

“被这小兔崽子爬到头上,怎么能咽下这口气。那个混蛋他强奸了美树!”

“别急。那种小脚色干掉他比碾死个蚂蚁还简单。现在关键是那三个来历不明的人,不能不小心。”

到底是槻村,处事更慎重。从槻村角度讲,即便吉本被警察抓了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吉本违背了槻村的命令,擅自出手杀人。弄得最后不得不干掉佐伯真知子彻底堵住她的嘴。槻村害怕会从吉本入手牵出真知子被杀的事情来。

结婚典礼之前得小心谨慎,不要惹不必要的麻烦——槻村这样告诉自己。

六道会对吉本未采取任何行动。吉本强奸了中尾的女人也不了了之,没人意识到这是三人组射出的复仇之第一箭。

让槻村与吉本心生嫌隙,然后借槻村之手干掉吉本,这是大宫第一步作战计划。这一箭被槻村慎重躲过了。

“槻村毕竟不一般,他很慎重,中尾被他压住了。如果草率行事,就等于承认自己是杀害公一君和真知子的真凶,他很明白这一点。”大官分析的很准确。

但现在没有时间漫漫等待下去。大宫迅速展开第二步作战方案。

“槻村他们既然不动手,那吉本就由我们来收拾。八代君得避嫌,准备过硬的不在现场的证据。吉本交给我和矢成君,一定要把他用在刀刃上。”大宫十分果断。

大宫制定的计划令八代和矢成惊叹诚服。抢劫白云山庄那会,他们就惊服于他的胆大心细,心甘情愿地与他同生共死,这次的计划比上次规模更大,构思也更精妙。

与20年前不同之处就在于三人所拥有的时间已被限定,但他们有极充裕的作战资金。相对于3个月的作战时间,大宫用出类拔萃的商业才能积聚的数十亿资财可以说取之不尽,任他们随心所欲。

2

选定了7月初的吉日,槻村与绢代的结婚仪式在东京帝国饭店极光大厅举行。当日来宾约一千名,主宾中有当时在野党的要人数名,令人对政界与黑帮之间渊源之深有更新的认识。

另外,从全国陆续赶来很多黑帮头目,其中在警察那儿挂号的大黑帮头目几乎悉数出席。

平常社会中的婚丧嫁娶在黑社会中被称之为义理场,是重要的抛头露面的机会。重要的义理场,总长、会长级人马会亲自出场,并各带十人左右的亲随。如果大头目来了十名那就会有百名亲随的规模。

警察此时也神经格外紧张,如临大敌,动员了两个机动中队进行警备。

不过与森严的警戒相映成趣的是结婚仪式之豪华盛大。日本第一的女性山庄主人与有名的黑帮大干部的结婚仪式,仅此一点已足可以令传媒趋之若鹜了。

六道会亦涉足白道,经营娱乐公司,与演艺圈有很深的关系。自己的演艺团体中就有很多大腕红星。演艺圈中的风云人物来了不少,追逐他们的传媒亦蜂拥而至。猛然一看,豪华绚丽如大明星的婚礼一般。

素日怒目横眉的黑帮老大与偶像明星相邻而坐,喜笑颜开的样子,令机动队的戒备看起来十分滑稽。

媒人是日本经济界巨头、前经团连会长、白云山庄的主要关系银行东日银行的名誉会长鹤冈银次郎。当新娘还是花梨头牌之时,鹤冈还曾是新娘的恩客。正因他跟山庄有这样双重的缘份所以才接受邀请做的这个媒人。

鹤冈致词宴会正式开始,接下来由官房长官生田目满寿提议干杯。

仪式各项进行得很顺利。开始切结婚蛋糕时,来宾致词。在野党某鹰派议员站起来突然对新郎新娘道:“你可以向国家宣誓效忠吗?”,新郎表情略现忸怩,说“我宣誓”,这情景实在跟会场绚烂豪华的气氛不相称。

所有的仪式都圆满完成。新郎新娘预定今晚在这座大饭店最高层的蜜月套房中渡过新婚之夜,明天启程去伊豆渡蜜月。

与其去海外旅行搞得精疲力竭,不如在幽静的温泉地充分地休息,这一点两人意见相同。

仪式结束后,与二人关系亲密的人及家属还要留下,新郎新娘还得应酬陪同。

待他们终于被引进新婚之夜的套房中时已是晚上10点了。

“啊,终于只剩下我们俩个了。”

“隔了这么久,你终于又回到我身边了。”

二人已没有忌惮别人视线的必要,紧紧抱在一起,边热吻边要往卧室那边去时,绢代对槻村道:“等等,现在已经用不着着急了。我要洗澡,卸妆。这是我们宝贵的新婚之夜,我们要尽情享乐才是。”绢代温柔地要槻村暂停。

“你这么说还真是,我肚子也饿了。”槻村终于想起由于紧张而忘掉了的空虚的胃。婚礼中虽摆满珍馐美味,但周围一大堆多事之人,哪顾得上吃东西。

“嗯?有我在这,你倒想先吃点东西?”绢代发小脾气。

“最美味的东西当然要放在最后了。”槻村甜言蜜语。

“这还差不多。我对你也是如饥似渴,今晚就让我们互相满足、尽情享乐。”绢代欲火如焚,凝望着槻村。二人宛如干柴烈火,虽一触即燃,却要先忍一忍,体味着受虐似的快感。他们享受这种快感更胜交欢之乐。

3

二人叫来些食物,在房间对面而食。葡萄酒醺得身体微微发热,欲望也越发干炽。

他们漫长艰辛的登山路途终于就要走完,现在离顶峰只有数步之遥,他们是在峰顶之下稍事休息的登山者。

那象征征服与憧憬的峰顶就在眼前,到达那里只需区区数步,阻隔在峰顶与自己之间的障碍俱已被扫清,这段路连小孩子也可轻易走过,尽量拖延一下时间,令期待与欲望之帆胀得更满,胀到它的极限。

“我们去房间吧。”终于绢代先忍不住催促道。槻村亦不反对。

“抱着我。”绢代在槻村耳旁娇声道。槻村两手抱住绢代,绢代搂着槻村脖子,朝卧房走去。

蜜月套房备有客厅、起居室、厨房,还有两个卧室。一为标准间,另一个是套间,分在客厅左右两边。一宿30万日元,豪华高档不输于总统套房。

槻村抱着绢代朝套间走去。为今宵已调理到最佳状态,达到成熟极致的肉体正由于期待而颤动着。这重量是喜悦的重量,这体温正是欲望的温度。

槻村也已到达忍耐的极限。绢代伸出一只手推开房门。婚床是路易王朝风格的大床,营造着柔漫、淫靡的气氛。豪华昏暗的小空间为欲火中烧的二人孕育着更让人神魂颠倒的氛围,窗帘已被拉上,外面灿烂的夜景已被掩盖。

“先别开灯。”绢代在槻村耳边轻声说。“等最好的时候再开。”接下来的这句已因春情撩动而模糊不清。

“已经最好了。”槻村也声带颤抖。

“还会更好。”

“我想好好看看你。好久了。”

“我会让你看个够的。”

二人碎碎细语间已接近床边,正想把绢代放在床上时,槻村却陡然一惊。惊愕间一松手绢代被抛了出去。

“轻点呀!”绢代抗议,槻村却如木头人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绢代看到槻村的狼狈样子很奇怪。不会是还未怎么样就已一泄千里了吧。这道长期存放在别人家的“美味”,今天终于能摆在自己面前,感慨无限之余倒咽不下去了?

“亲爱的,快点过来。”绢代从床上伸出手来,她已不能再忍耐一秒了。

“你怎么……”正问时,绢代已意识到自己身边隆起一个大包。床上早已有人。该不会是把房间搞错了吧。是饭店客房部经理亲自领他们进来的呀。绢代惊叫着从床上弹起来。

“床上有人。”

“到底怎么回事?”终于回过神来的槻村挤出话来。如果是饭店方面弄错了房间,那就是他们犯的不可原谅的错误。豪华蜜月套房的新婚客人被领到其他客人房间里,这种事听都未听说过。

但就算如此,房间中并没有其他客人的痕迹呀。进房已有两个小时了,还悠闲地吃过饭,直等进入上床阶段,才觉察出房间有人。

这期间,难道这位客人也毫无察觉吗?

“怎么动也不动?”客人被羽绒被盖着看不见。突然槻村笑起来。

“哈哈,是谁在跟我们开玩笑。想叫我们吃一惊用枕头堆了这么个人形。”

“谁开这种玩笑!太差劲了。我心都快不跳了。”绢代很生气。

“唔,这倒也挺好玩。”槻村边说边掀开被子。下面却不是枕头。绢代顿时发出凄惨的惊叫。

被子下面躺着位脖子上缠着毛巾的青年男子。借助从客厅射进的淡淡的灯光,可以很清楚地意识到这是具尸体。脸部肿胀、由于窒息而死,双眼圆睁着怨怨地望着上方,那视线恰好对着绢代。

“吉?吉本。”槻村呻吟着。

4

新婚之夜、蜜月套房之中,路易王朝风格的婚床上竟横陈着一具尸体,这事瞒也瞒不住。

这闻所未闻的凶事吓得饭店方面目瞪口呆面目死灰。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警察马上赶到现场。豪华奢靡的蜜月套房已被全副武装的警察监控。保护新人隐私的空间成了严密搜查的场所。二人亲昵无边的床上私语被换成搜查员刨根问底的严厉询问。

尸体被用饭店配的毛巾缠绕脖颈一周后在喉咙上方紧紧勒住并打了个死结。只看这些无法断定是自杀还是他杀。自己先用毛巾勒住,在意识未消失之前打个死结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自杀的情况下,一般不会使用容易松开的腰带、领带一类,多半使用毛巾。

死者叫吉本宏,19岁,小流氓,不是六道会的正式组员,是预备队成员。以前还曾是飞车党,也当过槻村的跑腿儿。

这个吉本怎么会死在槻村的婚床上呢?这是警察理所当然要问而且是焦点性的问题。

槻村对此只有一问三不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而且他自己也确实搞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知道吉本对他心存不满,但即便如此也不至于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来给槻村添堵吧。本来一切都源于吉本违背了槻村的命令鲁莽行事,他实在不该怨恨槻村。

但这种内情终究不能跟警察说。吉本的行为与真知子被杀相关连。槻村此时已意识到吉本的死法与真知子完全相同,不由浑身毛孔倒竖。

这分明是有人为真知子报仇来了。此人知道槻村才是杀害真知子的真凶。

“怎么了,铁青着脸。”调查官这样说,槻村也无力掩饰。据检视厅法医官测定,死者已死亡大约4—6小时。

就是说在槻村夫妇完成结婚仪式不久,还没进房间时发生的事,这一点很多人都可以作证。而且即便是使用老练的杀手去杀人,总不至于会让他把死者扔到自己的婚床上吧。

就算是他杀,槻村夫妇的嫌疑首先应被排除。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吉本究竟是怎样进入房间的成为谜中之迷,引人注目。这房间的钥匙由客房经理及前台掌握,外人是拿不到的。

就算是饭店内的人拿到钥匙,应该也无法近身最高层。因为最高层多为贵宾套房,该蜜月套房作为槻村新婚之夜用房格外受到饭店方的重视。当晚客房部由老服务员及五名保安负责把守,闲杂人等根本无法靠近。

根据他们的证词,证实当晚并无可疑人士接近该房间。就算是自杀,吉本不仅无法进入该房间,根本连靠近最高层都不可能。

另外,如果是他杀,较之于自杀有搬运尸体的难题。意即无论是自杀或他杀,吉本都无法进入房间。然而,吉本的尸体横陈于那路易王朝风格的大床上却是不争的事实。

婚床尸体事件成为传媒报道的焦点。本来光是槻村与绢代的婚礼就已经有十分的新闻价值了,如今又出来这桩事直是锦上添花,不能不令传媒惊喜万分。

电视、报纸、广播、周刊杂志及其他所有传媒群贤皆至,那些采访结婚仪式还未散去的记者更抢得先机,从发现尸体现场进行生动的报道。

警察方面措词慎重,但大多数传媒认为是对立黑帮所为。当天出现在典礼上的黑帮老大并不全与六道会交好。且在六道会内部反槻村者也不少。

新婚旅行取消。新娘受到极度惊吓躲在房中不肯出来。本来槻村也要住到新娘家中,由于这突发事件,只有将组中重要成员纠集到他一直从来居住的新宿的公寓里商量对策。

槻村派组员一致认定此举是中岛——木暮派搞的鬼。

“不过,就算是他们干的,他们是怎么把尸体弄进去的呢?”常任顾问提出疑问,但无人解答。警察也解不开这个谜。只要不解开这个谜,犯人的面目就无从认起。

“大概是像幽灵那样,飘飘忽忽就进了屋。”最高顾问木村说,无人否定。木村如此说是为了缓和一下室内的紧张空气、开了玩笑而已,不想这种说法却为大家接受。

在场的中尾更脸色霎时变青。木村的话令他想起美树说的“身体内似乎会发出鬼火的恐怖”的那三个人。

当时自己还训斥美树尽说些傻话,而美树却回答说“他们也许真是幽灵”。

一帮人想不出对策散去后,只剩下槻村与中尾。

“中尾,你怎么看?”

槻村在那伙人面前不能如此问。他知道此事跟美树被绑架一事不会毫无关系。

“真不顺那。”

“是不顺。不过我不认为这是组里人干的。组里没有人有这样的心胸和智慧。不是木岛和木暮所为。”

“那干事长认为是谁干的呢?”

“也不像是其他组干的。干这事的人一定知道我、你和吉本的关系。”

“除我们之外还有谁知道这事呢?”

“会不会是绑架美树的那三个人?”

“我刚就想说那三人令人很不舒服。”

“你说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不知道。美树说他们都是40来岁的中年人。”

“如果是组里的人美树应该见过的。”

“她说不像是组里人。”

“会不会跟白云山庄有关?”

“白云山庄的……”

“栗田家的人或是与他们有关的那些对我与绢代结婚心存不满的人,是他们搞的鬼?”

“栗田家那些人不会高兴的。不过就算是他们干的,他们又怎知吉本这档事呢?”

“这我也不清楚。但我有种不好的感觉。这样下去或许会没完没了。中尾,这似乎不是寻常对手,你也要小心。”

“不寻常是什么意思?”

“不是说了吗,幽灵。”

“干事长怎么也说这种话?”中尾毛骨悚然,环视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