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冲山伸次死了。这基本上是预料中的事,但没想到是以这样意外的形式死去的。不管怎么说,万波的危机是解除了,久连山也失去了复仇的对象,到了两人该分手时候了。虽然时间不长,但他们两个人以菱井商事、加岛组、大东组为对手,进行了殊死的搏斗。

菱井商事被他们搞得顾此失彼、慌乱不堪,致使和安中商事和并的计划付之东流。冲山尸体的发现,也给他们创造了机会。对于赤手空拳的他们来说,应该说是干得太漂亮了。

万波受弦间康夫之邀,去了他的事务所工作。久连山虽然也受到邀请,但他决定回家乡的设计事务所,继续干他的建筑师。

“万波君,你说冲山真是大东组派的刺客吗?”久连山在回家乡小镇的前一天,一边和万波对饮着别离酒,一边突然问道。

“我是那么想的。”

“那么,他为什么要杀首藤呢?不对,是为什么首藤要干掉冲山呢?”

久连山一副疑虑重重的样子。

“也许是受大东组之托吧。”

万波因为不用再担心被当作替身,一副轻松愉快的神态。

“如果大东组委托‘双重刺客’,那还不如直接请求海部袭击加岛,这样不是更快、更省事,而且没有危险吗?我估计袭击加岛的幕后策划人不是大东组,而是海部和野野宫。”

“你说的我也考虑过,可理由是什么呀?堂堂海部如果仅仅因为丢了面子,不会去干那种危险、幼稚的复仇勾当吧!”

“看是什么面子啦。有时面子问题也会成为直接原因的。可加岛组不听招呼,没参加暴力团联合组织,我认为这对海部来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呀。”

“大概是因为加岛活着,有些事他们办不成。”

“可现在加岛伤也好了,又活跃起来了。”

“那么也许是那件办不成的事情现在已经过去了。”

“你为什么认为是加岛的事情呢?”

“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为什么认定限于加岛一人呢?”

“你是说除加岛之外还有其他人?”

“因为大东组的冲山是两次袭击加岛,所以我们总认为,目标肯定是加岛。但这里边是不是有某种错觉呀。”

“你是说冲山要杀的是其他人?”

“对,冲山把我当加岛来袭击时,是在饭店的套间里。哪有单独一个人住套间的呢?他在‘阿卡普尔科’夜总会搞袭击时,加岛肯定也有同行者。”

“那,那你是说冲山袭击的是加岛的同行者?”

万波的神态严肃起来,以前未能发现的死角出现在视野中。

“我也认为有那种可能性。在第二次袭击中,本来是射击那位同行者,但因为瞄偏了才击中了加岛。或许是打算将两个人一起杀死而只击中了加岛。当时冲山是开了两枪。这两枪可能也有他特殊的含义吧。”

“是吗?哎呀,我也感到是上当了。弄错人而袭击你的时候,稻叶的亲信桑原不是也帮忙了吗?我曾经想过,堂堂的菱井商事首脑不可能插手黑社会的纠纷呀。而且海部也参与进来,我总感到这不是单纯的暴力团之间的争斗。原来加岛只是个假目标,真正的目标是加岛以外的人呀。”

“我们不妨设想一下,来袭击我的时候,打算和加岛同住在饭店的那个人,在第二次遭受袭击时就在加岛旁边。他才是真正的目标。”

“如果是那样,好像调査起来并不难。咱们赶快调查调査看。”

“你可真成了私人侦探了。”

“别挖苦我了,我可没你那两下子。只不过是为了活命才不得不干的。再说,能活下来,实在要感谢你呢!”

“即使分手,今后我们也要坚强地活下去呀!”两个人同时伸出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2

加岛政知的“同行者”没费周折就査清了。饭店里加岛政知的预约记录中写有同行者的名字。另外,“阿卡普尔科”夜总会遭到袭击时的报道照片中,那个打算和加岛同住饭店的人就站在加岛旁边。第一次、第二次都是同行者的,只有那个人。经过对这个同行者重点调査,发现了很多可疑情况。

“是吗,果然有同行者呀。那么,那个人是谁呀?”久连山极感兴趣地问道。

“那是个女人呀,叫及川真树……”

“怎么?你知道?”

“不,我想过在饭店套间里能和他一起住的人,除了保镖可能就是女人啦。那么,那个叫什么及川的女人是干什么的呀?”

“看来好像是与海部有关。”

“真的?!”久连山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我已问过及川真树的妹妹。据她说真树的丈夫在几年前的车祸中死去。可是你猜是谁把他撞死的?”

“这……”

“是海部坐的车,据说开车的就是野野宫。”

“你说什么!?”

“好像从那以后,那个女人和海部之间就有了关系。听弦间说,及川真树好像是海部的对外接待员。”

“接待员是干什么的?”

“一句话,就是专属于某个特定的资助者,按照吩咐侍候客人的女人。”

“那样的女人,我记得在周刊杂志等刊物上看到过,还真有啊?”

“如果及川真树是海部的接待员,那作为‘同行者’挨枪子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你是说,她是个‘知道得太多’的女人?”

“有些情况证明,这么想没什么奇怪的。为了干掉这个知道得太多的女人,海部派出已被他驯服的冲山。但是这一企图以误射加岛而失败了。”

“作为冲山来说,也许也有意想乘此机会把加岛组组长干掉,为自己脸上涂金,但海部想伪装成暴力团之间的纷争,把那个女人灭掉的企图却失败了。如果冲山因此先于加岛组落在警察手中,那他的企图将大白于天下。因此不能让冲山活着,但是又不想再用暴力团的人,于是就让一直跟着自己的首藤去干,不曾想他却被冲山干掉了。”

“在那以后,及川真树怎么样了?”

久连山急忙问道。因为他一直惦念着万波刚才说的,可又没谈出来的,到底有哪些情况证明她是个知道得太多的女人呢。

“真树死了。”

“死了?!”

“从岛根县海边的悬崖上掉下去摔死的。据说有被推下去的嫌疑。据她妹妹说,真树患有恐高症,她绝不会去那种地方。”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5月24日,没过多长时间。”

“这是伪装成暴力团纠纷、把她干掉的企图失败后,又制造了个事故身亡吧?”

“这个就说明及川真树一定知道什么。到底知道什么呢?”

“不知道。这个案子叫人摸不着头脑,好像根子很深呢。”

“我看我们追到这儿该收场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呀。”

两个人同时感到脊背上有一股令人寒战的冷气一掠而过。之后不久,美国飞机制造大厂——斯普尔特公司,以推销该公司飞机的活动经费名义,通过海部隆造将700万美元赠予日本政府高级官员的丑闻被揭露出来。

一叠叠肮脏的钞票飞来飞去,具有超凡能力的邪恶之人的酒宴就要开始。在北陆的一个小镇上,久连山和他的新搭档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残酷夺走他妻子的正是这些具有超凡能力的魔爪。他虽然曾怒火中烧地去追赶那些魔爪,但是邪恶的主体却非常轻易地将末端魔爪砍去,在久连山等力所不及的高处,大摆丰盛邪恶的酒宴。

他虽然有苦难言,却也无可奈何。可以说,哪怕你仅仅偷偷看一下那以邪恶的周密设想建造起来的规模宏大的构造,就会教给你许多世俗间阴险的计谋。

他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妻子,但毕竞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太短。这与他那即将开始、应该度过的人生相比,只是短暂的一瞬。快点忘掉那些悲痛的记忆,去迎接自己即将开始的真正人生吧,大概妻子在九泉之下也会为此感到高兴吧!

新的搭档是重代。两人在同居过程中产生了感情。虽然他们是先发生关系后产生爱情,但不管怎样,有爱总比无爱强。虽然是从无报酬的女佣“升格”为妻子的,但重代是个性情温和的女人,虽有过不检点的地方,但通过久连山的教育,总会改正过来的吧。

久连山感到冲山的死仿佛巳经结束了自己那一段不愉快的人生。

3

出原要一被突然宣布解雇。对解雇他,他也无话可说,因为他心中有鬼。但是53岁了,而且有两个要抚养的孩子,如果被公司抛弃,他马上就无法生活。

能够哭着去哀求的只有他的资助者桑原良成。

“你竞然还有脸跑到我这儿来说那种话!”桑原以极冰冷的目光看着出原。

“求求您,您好歹想点办法照顾一下,随便安排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就请您把我安排在菱井没人去的地方吧。如果现在被解雇了,一家人只有去寻死了。”

“那又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呀!”

“请您不要说那么绝情的话,我给您跪下了。”说着出原就跪在了桑原的面前。

“你就是跪下,又管什么用呢!我已经什么权力都没有了。”

“求求您。如果我不来这儿,还在饭店,到退休还有三年时间。就是退休后,也许还会作为非正式职员被留下来。”

“你是说全怪我喽?”

“我绝不是那个意思。但我之所以抛弃还能工作三年以及退休后可以继续作为非正式职员的工作,来到这儿工作,不是依仗着您吗。”

“你要是这么说,我就全告诉你吧。说到底是因为你背叛了我们对你的信赖。都因为你把那些不该说的话全说了出去,使我和稻叶副社长的处境非常尴尬。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继续留在菱井。自己的前途是自己决定的嘛。那钥匙也是按照副社长的意思借给冲山的呀,所以……”桑原情不自禁地说漏了嘴,赶紧收住。但他马上意识到,事到如今,已经无需再为稻叶充当傀儡,于是接着说道,“管他是谁的意思呢,事到如今,都没用了。靠工资生活的人呀,说到底都是傀儡,受公司操纵,而自己却意识不到。在职期间,拼命工作,等你灯油耗尽,就会被无情地抛弃。到如今,我们在菱井这些人都是耗尽灯油的傀儡。从今以后,菱井是冈崎社长、小林总务长的天下了,你最好去求求他们。”

“都这时候了,去求又有什么用。请无论如何不要抛拜我。”

50多岁的男子汉,跪在地上哀求着。桑原感到仿佛自己也跪在那儿,就像两件摞在一起的陶坯烤在火上,那姿态未免太悲惨了。但靠工资生活的人都脱离不了这悲惨的命运。即使一时站在公司的第一线趾高气扬、春风得意,但风向一旦转变,那一落千丈的剌骨寒气便会袭遍全身。如果被寒流所逼,离开公司的俸禄,那么在公司中长年积累下来的成绩以及头衔等将会一钱不值。

“副社长在下一次董事会上将被解去副社长一职。在股东大会上,董事的位子还不知能不能保得住。反正我也不会再待在这个职位上了,大概不久我就会和你在职业介绍所见面。这回咱们都成了中老年失业者。如果你先找到工作,我说不定还得找你帮忙呢。”

4

“你和我说的那种事是当真?”加枝柳眉倒竖、瞪着眼问道。

“我又没和你开玩笑。”那个男人好像是被加枝的大发雷霆震醒了似的说道。

“你竟然说出让我和其他男人睡觉这种话!”

“我是问问你愿不愿意,并不打算强迫你干不愿干的事。”

“你认为我会愿意干那种事?”

“你不是刚刚还求我给你介绍个好工作吗?”

“工作!?你说这是工作?”

“在赚钱行当中,这可比什么工作都快呀。”

“我不是妓女!”

“可你不也收了我给的钱吗?”

“你的钱是另一回事,正因为是你我才收的。”

“钱上又没写着是谁。你和你丈夫分手后不也觉得带个孩子在医院做挂号员辛苦吗?我是为你好才劝你的,没说非让你干。”

“你真的不在乎我躺在其他男人的怀里?”

“我们又不是经过初恋结合的。互相不都知道对方是‘残品’才在一起的嘛。说起来,也是我们命该如此。”

“你经常用宿命论敷衍我。”

“看来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该结束了。这样我高兴,你也愉快。成年人的恋情只要得到乐趣就行了,互不添麻烦。我们不是有约在先:当互相讨厌时就马上分手吗?”

“我从没说过讨厌你之类的话。你说这种话不是莫名其妙吗?”

“好了,好了。不要再谈这件事了。”

“那么我想先打听一下,你刚才说的那件事能得到多少?”

“你说能得到多少,是指钱吧?”男的不怀好意地说道。

“我只是作为参考。”

“那么,我也说说,仅供参考啊。‘固定工资’,每个月20万左右。其余,每次之后,由公司发给津贴。”

“也就是当公司职员喽。”

“身份是接待部的特殊职员。”

“那和你的关系呢?”

“当然还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在明白你的想法后,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我的想法?”

“那种事还要请你介绍呀。我为了活下去早想通了。在我的身体作为商品期间,应该尽量利用。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再当医院的挂号员了。你刚才不是说成年人的恋情吗?那是你们男人为了白玩女人想出的借口。你既然想出卖我的肉体,那我也卖给了你。请把刚才的钱给我,10万日元。”说着加枝伸出了手。

“喂,我说你也有点太贪婪了吧?怎么收起我的钱来了?”

“我可认为这俩儿钱一点不高。要不咱们就把以前的账也算一算,一起给我。”

加枝现在已彻底看清自己不合人伦的情爱结局。她对丈夫不满意,想通过寻找情爱刺激,来抛弃平淡无味的夫妻生活,但结果却是这个下场。她主张女人也具有和男人同等的能力,并竭尽全力,固执己见。但结果,作为女人的能力得到社会承认的却只有肉体。她也看透了和自己偷情的那个男人。归根结底,在所谓“成年人的恋情”中没有丝毫精神上的爱情,只是结合在一起,互借本身没有的工具而已。成年人的恋情就等于不具名的贷借,这是多么令人苦恼的同义语呀。但之所以觉得苦恼,是因为强求所致,因为根本就不应在偷情这一领域里去寻求精神上的爱情。

“我从今天开始,要租赁自己的工具。既然要租赁,那就尽量要个好价钱。”加枝对自己说道。

5

久连山接到弦间康夫的讣告,是第二年的4月。在社长主持的演出会上,弦间座位上方的枝形吊灯突然落下将其砸死了。弦间是菱井商事的竞争对手——墨仓商事的匿名职员,负责情报收集和商务活动。

“万波又要失业了。”

久连山神色黯然地遥望着东京方向的天空。北国的天空乌云密布,仿佛使你已经预料到失去舒适的保护伞,又要在中老年失业者海洋中漂流的万波的前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