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家田去给染子送每月的“问候金”。他走到室内,突然闻到一股飘来的,和平时不一样的气味,也不是香水,是什么气味呢?刚停下来嗅时,嗅觉又迟钝了。

倘若相信最初嗅觉的话,应该是汗和男人整理发型的香料混合的气体。

染子慵倦的样子走出来,眼睛微微发红充血。

“皇后”跟在后面,它最近认识家田了,所以,不吠叫了。

家田瞬间省悟到有男人来过。那个男人也许是她丈夫吧。虽然染子是竹村的私物,但也不能保证只有他一个人才有专利权。染子隐藏有男人的事,家田以前就猜到了。可是他从没想也不知道竹村什么时间来这儿。染子就在自己的卧室里和男人幽会。

但是,这种气味,分明是做了那种事后的气味,而且时间不长。染子身体还处在兴奋状态,男人和女人混在一起时发出的汗和粘液气味充满了室内,还没有散去。

不仅是气味,一看到染子那慵倦的模样,就可以想到她体内深处还散发着男人的东西。

家田想,这种时候,巧遇到竹村的话,那是竹村不理智,其大人物的身份容易被人瞧不起。总之,她过于大胆了些。

“今天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来这儿了。”家田向染子招呼。

“唉呀!为什么?”

染子颇感到意外,顿时睁大了眼睛。她匆匆然,又迷迷糊糊的。如果另外设立了贿赂代理机关,贿赂直接送给竹村,也许她的这份“问候金”也要变故了吧。

家田把他调到睦美会任职的事简略地告诉了染子。

染子突然不安似地问:“这么说,下次谁给我送津贴呢?”

家田送来的津贴,并不是全部悄悄地变成了她的东西。只是通过她的手作为媒介,再转送给竹村等人。不过她因此得些过路钱,生活上有一种安全感。但如果这条路被拦死了,她的生活也就没有保障了。

“啊,谁,还不知道,今后请多关照。”

“好不容易熟悉了,却……遗憾啊。”染子好象不说什么客套话似的。

“如果不妨碍的话,以后会常来麻烦您的。”

“今后,我也许要改变生活方式呀。”她的神情耐人寻味。

“改变生活力式?”

“是的,我也不愿意永远做小孩玩具,随人家盘弄啊。”

“这么说,结束从前的生活吗?”

“只是对你说了老实话,可对外人不能讲。”

“我绝对不会讲的,不过,大臣知道吗?”

虽说要停止供给染子的津贴,可她是鹿谷建筑公司贿赂大臣的一个环节,当然在她身上公司也花了许多钱。

“还不知道。打算先造成既成事实,他也就莫可奈何了。反正我已做好准备,怎么样都行。那样的年纪,还要独占着我这样年轻的女人,太自私了。”

染子所说的“既成事实”,大概房间里的“残留气味”那人是她的主谋吧。这以前,她还说着“自己的工作,生活方式”,怎么突然变化了。还说“顾忌就是我的工作”。现在也变得肆无忌惮了。这样快的突变,促使她的是什么呢?如果那“残留气味”是她的主人,那他和她的接触就不是最近才开始的,至少是家田担任了“使者”以后发生的事。

她记不住家田的名字,不想做小孩玩具,所以,她绝对不会对家田讲出那个人的。

把男人引进自己的卧室,这表明她豪壮的人生转变的决意。

家田暗暗地为她祝福,祝福她在转向新人生途中万事惬意。

睦美会宣告成立了,家田不得已而担任了事务局长。

局长说起来好听,实际却是担当贿赂的“运输队长”。

“隧洞男儿”变成了“运输队长”,不用笑也正对路儿。

贿赂以一百万元为单位,称作“一支”,贿赂是一成的比例。例如,承包的工程费如果是三千万日元,那么“献金”必须是“三支”。

按照本公司的旨意,“送给xx议员x支”,用包袱裹住现金送到指定地点,完全不需要点心盒和水果筐子什么的“隐藏蓑衣”,就那样原封不动地露骨地把现金亲自交给了对方。就是说,不是贿赂,完全是以“献金”作为外衣。

交接地点有时在议员房间里,有时安排在咖啡馆里,几乎都是经过中介辗转交给秘书手上,很少直接交给政治家。

钱交给对方,不留一点证据,象是根本不存在似的。

家田一边把钱交给秘书,一边感到不安,这些钱果真交给了指定的政治家了吗?

但是,实际上,操纵政治的是议员的秘书。这些秘书支撑着“先生”,代替议员收集情报和集资,写答疑和讲演稿,分析国内外政治等等,是对外谈判的窗口,也是当地选区的桥粱。

议员的工作,如果没有秘书,则一事无成,正因如此,所以秘书手中掌握着强大的权力,掌握着政治家的金钱和情报,成为从背后操纵政治家的第二个脑壳。这个权力,有时比政治家本人的还要大。

另一方面,有的秘书就利用手中的权力谋私利。常言道:“两次被选为议员的秘书,就可以建房子。”这说明这些人掌握着政治家的财源。

家田担任运输队长,送去的钱,尽管秘书私吞了,却也不敢公开。以后即使被怀疑为贿赂,也是作为“不存在的钱”处理掉,要说不存在,那么首先被怀疑的是家田,因为送去的钱,对方不开收据,也不证明是“纳金”。

按照约定的承包工程费,事前应该准备好“献金”,有时虽然付了款工程却被别的公司承包去了。这就要怀疑家田没把钱交到指定的人手里。

家田担任运输队长后,遇到了一件意外的事。他接到公司的命令,在新宿的T咖啡馆和人会面,送给岸本舟行的秘书三十支。

送三十支,这使家田感到格外紧张。送一次一般是一至三支,最大限度也是十支。这三十支即是三亿元的订货吧。受贿的一方,既然是岸本,大概三十支是“分开付”吧。

“来人是谁?”家田想弄清楚。

接受贿赂这种事,公开的政务秘书肯定不会来,大概是私人秘书悄悄地来。

出色的政治家有公开和隐蔽的两种秘书,大体上人们都认识,但是议员在任期内,可以多次更换秘长。公开的秘书通常不换,私设秘书却可以悄悄地换掉,以便潜藏起来。

尤其象岸本等大人物,私设秘书通常有三四十人,外人根本搞不清,加之还有隐蔽的,外人更换不透底。

这等巨款,不得不慎重地查明对方的身份,但是,现金接受时,又几乎不要身份证明。

相识的当然好说,但是,初次见面的私设秘书,却不便直问,只能从对方的言谈举止来判断。因为是私设秘书,本身就没有身份证明书,也不开收据,巨款却要亲手交给他。

这种时候,家田感到难以说出的不安,对方是不是冒充的,却没有任何办法确认。

只有信任对方。贿赂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最不能信任的金钱交易,没有一张收条,却根据对对方的信任进行交接,这确是一种讽刺。

“啊,不知道。不是说拿着睦美会的信封,对方会来打招呼吗?”

“但是三十支交给不认识的人是令人不安的。能不能指定一位认识的秘书。”

“试试看,但是,根据对方的情况来定。”

“那就难办了。”

“你说什么?干这种事你现在不是第一次了吧。”

“把三十支交给不认识的人却从来没有过。”

“不放心的话,跟在后边确认就是了。这不是你的工作吗?”

传达公司命令的是贤良的直系下属,公司总务部长。把家田拉下深渊,他好象感到了格外的满足和欢喜。

咖啡店“T别馆”位于新宿东口,是一个拥有二百多客座的大咖啡店。无论何时,客店总是满座。

最近,眼睛敏锐的客人增多了,不停的电话传呼着问话,人们的活动有头有绪。偷听他们的谈话好象是些掮客和股东总会的地下活动者。

为了保障谈话方便,桌与桌之间都被隔开,椅子靠背也做得高。

这里是给“业务家”提供的理想场所,因比也就成了行贿受贿交易的好场所。一般的人不常来。

最近店里好象从一般掮客扩展到普通常客。为此,店方积极地予以安排,除了桌上准备了电话外,还准备了带有电话的密谈室。

家田在T的一般座席上坐着,看着悄悄密谈,又回答话筒传呼的来往活动的男人。

从旁边传来了招呼声:“是睦美会的家田吗?”

突然的一声招呼,家田吃了一惊,待回过神来,他便把视线转向出声的方向,只见站着一位身着茶色西服的同龄男子。

“哎呀,果真是家田吗?我还想家田是不是你呢,真是奇遇啊。”

“你不是北杉吗?”

来人正是学生时代的好友北杉隆章。原来他的志愿是当政治家,没料到他真的作为岸本力行的秘书露面了,来接受贿赂款。

“我知道你进了鹿谷建筑,却没想到你在睦美会,应该说咱们有奇缘啊。”

“北杉,你是什么时候当上岸本先生的秘书?”平静之后家田问道。

“毕业后一直在故乡的报社工作。一年前,先生光临故乡讲演时,受到知遇。去年,接到聘请,便辞去了报社工作,当了他的私人秘书,一直还是在故乡,这是第一次来京。”

隔十年又相会了,北杉已从学生时代的瘦小精悍长胖了,又经受了报社记者生活的风吹霜打,给人一种老练的感觉。

隔着贿赂金,一时二人聊起了往事,在掮客们密谈的咖啡店里,回复了不同性质的青春岁月。

追忆最多的是民间故事爱好会和其好友的消息。

家田把美弥子的消息告诉北杉,北杉现出了吃惊的表情。

“咦,美弥小姐是你公司重要人物的妻子吗?这么说,你们经常见面啰!”吃惊又加上羡慕。

“重要人物的夫人嘛,没那么容易见到的,至多是在公司的娱乐酒吧里见一下。”

家田隐瞒了他和美弥子单独相会的事,北杉如果插进去的话,好不容易就要独占的美差就会崩溃,而且经由岸本传到贤良的耳朵里,还会招来误解。

“下次能不能叫我也去公司酒吧间?”

“那是家族联谊的酒吧间呀。”

“就说是你的亲威,一个锅里吃饭的好友吧。”

“仍要强制吗?”

家田苦笑了。在学校民间故事小组里,只要是北杉的办法,就屡次固执地强制别人折服。

“当报社记者锻炼出来的吗?”家田又问

“不对,生来就这样。”北杉否认道。

两个人相视而笑了。从两人的对话里,得出他们已抛开了过去生活的纠缠。

“没听到隅野的消息吗?”

北杉终于想起了还有一个好友隅野,隐藏在美弥子影子下的隅野,朦朦胧胧地出现在北杉眼前。

美弥子是他们共同崇拜的女神。他们祟拜同一宗教的信仰者的方向,是女神的再生,信仰的再现。

“听说他司法考试合格,当了检察官,不知道在哪儿,找一下就知道了。”

“检察官?可怕。”北杉心里不舒服,耸了耸肩膀。

这时,两人从回忆中转到现实里来。贿赂成了他们再会的媒介,如果没有隅野的“接点”就好了。共同的不安掠过两人的心头。

“有三千万元,要拿吗!”刚回到现实,家田就把那包袱拿了出来。

“不点数,不会错吧?”

“献金还能打马虎眼吗?”

“是啊。”

两人相视苦笑了。如果糊弄贿赂数额,那就达不到贿赂的目的。在苦笑背后,淤塞着自从同窗建立起来的纯洁心灵的污垢,又抹上了厚厚的一层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