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石田一男母亲的家乡,是一个名叫“杣之内”的小镇,位于高知县幡多群的里面、与爱媛县相邻的地方。人口不足五千,原本是“四万十川”上游的一座山村,但在战后与周围的几个村子合并,成了市镇建制。

这里山林丰裕,森林和绿地覆盖率这百分之九十,约为一百八十平方公里。杉木、扁柏等林木及香蕈在这里都是县内屈指可数的特产。

市镇是在四万十川岸边的丘陵上发展起来的典型的谷口集镇。此外,这条河所产的香鱼堪称一绝,常有东京和大阪等地的吃客,特意前来品尝。

到高知县要经由空中航线,然后换乘铁路和长途汽车。大川和下田到这杣之内时,已经是薄暮时分。

这里属于高知县警察署中村警察分署的管区。镇内有该署的警察派出所。首先要去那里拜访。这是到别的警署管区执行任务时的一种“见面礼”。如果缺了这种“义气”,就很难得到地方警察的协助。弄得不好,搜查工作还可能受到干扰或妨碍。

在不熟悉地理情况的其他警署管区进行调查时,没有本地警察的协助,就无法行动。反之,从本地警察的角度来说,如果得知外地的警察到自己的管区里到处乱串,心里也不痛快。

大川与下田到中村警署的派出所去拜访。

一位人很和蔼、叫茂木的中年警部补接待了他们。

“这是哪里话,你们从远处来,很辛苦了。听署里说二位要驾到,所以特来此恭族。”

他的态度颇为可亲。看来,那须从东京那边已经做了关照。

据茂木警部补说,石田一男母亲的娘家是本镇上老字号的木材批发店,姓舟谷,现在的当家人已经是第六代了。

“他家代代都是母系,现在的户主也是女婿。上一辈的当家人是你们说的石田一男的母亲的姐姐,现在已经隐居,可是人还挺硬实,耳朵还能听见。”

茂木警部补对于他们想要知道的情况简要地做了介绍。

大川他们估计,“小坂瑛子”如果是本镇出生的,一定是石田母亲家——舟谷家族周围的人。

为了慎重起见,首先向茂木打听了一下,对方说“小板瑛子”这个女子,没有印象。茂木不是本镇生人,所以那也许是他上任之前的情况。

当天夜里,时间已经很晚,他们就到茂木为之安排的镇上的旅馆下榻,等到第二天再开始调查。

市镇是在四万十川深深的峡谷中一片斜坡上发展起来的。坡面很大,低低的房舍都在谷底集聚着。虽然是晚上八点多钟,可是路人已经稀少,如同深夜一般。房舍虽然排列密集,但有灯光的人家很少,也几乎听不到人声。与其说是寂静,不如说令人感到大家都在屏着气息生活。

在市镇里也见不到日本一般城镇中那种注册的游乐房或饮食店。

吃晚餐时,店主人盛上来满满一盘著名的盐烧香鱼。

“噢,太棒了!”大川见了鲜嫩的香鱼,喜出望外。

“就这么点儿名产,再也没什么好吃的了。”

一个中年女茶房说道。看样子是因为听了茂木警部补说是“东京来的刑事”,所以有点儿诚惶诚恐。

“哪里,哪里,有这样名莱就足够了。”下田为了安抚一下对方紧张的心情,用和蔼的口气赞许说。

“是啊,为了吃这东西,还有专门从东京和大阪来的客人哪。”

女茹房由于被夸了一下,情绪还好。刑事来到陌生的地方,能为他们找话引子的,往往是出租汽车的司机或者旅店中的女茶房。因为这些人是本地与旅行者之间最早接触点。对于刑事来说,他们是宝贵的情报源。

“您是本地人吗?”下田悄悄地迈出第一步。

“是的,是本镇鲇泽人。”

“是鲇泽吗?看来鲇鱼(香鱼)是很多的。”

“为了不给孩子们添麻烦,自己就出来打短工。年轻人都跑到高知、大阪去喽。”

“听说这一带蟹子也是名产。”

“蟹子也能抓到很多。从前我们这店里也按客人的要求,搞点儿醋蟹、炸蟹什么的。”

“现在不做了吗?”

“都因为说蟹子里有可恶的寄生虫,保健站检查得厉害,不许吃了。你们二位正吃饭的时候说这些,实在对不起啦。”

“不,没有关系,我们并不那么过敏。可是这街上有因为吃了河蟹、染上病的人吗?”

“最近少了,不过要是检查一下,也许还有。俺们小的时候,常在河摊上把捉到的螃蟹烤着吃,所以也许身上就有那种病。不过,也不用怕,那种虫子如果不吃螃蟹就染不上。”

看样子女茶房是以为他们两个人很担心,所以才这么说的。只要到保健站去查一查,就能把情况弄清楚的。肺寄生虫在这地方好象依然“健在”着。

关于“小坂瑛子”的情况也大略地打听了一下,但在女茶房生活的圈子中没有这么个人物。

2

第二天早晨,由茂木警部补带路前往舟谷家。

这里有着与老字号的店家相称的宽敞门面。然而据茂木说,最近由于原木的生产下降,并受到新型建筑材料的冲击,生意很不景气。

石田一男母亲的姐姐阿香已经六十六岁,除了眼睛老花之外,没有别的病。虽然已经隐退,但却掌握着舟谷家的实权。

听说是东京来了刑事,所以做了相当的准备来接待客人。

舟谷香是一位矍铄的老人,只是皮肤稍有松弛,举止和言谈还大有“在位”的气势。

刑事们与她过了见面礼之后,就询问她是否知道“小坂瑛子子”这个人,并将此人的特征描述了一番。

舟谷香说:“哎呀,小坂瑛子啦什么的女孩子,我不知道噢?”她直摇头。

看起来她虽然很健壮,但对此事却无反应。刑事们大失所望。

“您在埼玉县有一位叫石田一男的外甥吧。以的大半是石田先生的熟人,也许就是本镇的人。”

大川对这位倔强的老太太缠住不放,继续盘问下去。看样子她对石田一男下落不明一事,还不知道。住得相隔很远的亲戚,如果不特意去联系,往往就不知道什么消息。

“原本以为一男是个有见地的孩子,所以打算轧个两姨亲,让他和我家的姑娘一起继承家业的。从小就知道他的体性,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想他一定能让家业兴旺起来的。”

舟谷香并未回答所询问的问题,而是讲起了意外的情况,看样子对于自己的女儿未能同石田成婚,现在还觉得遗憾。

“为什么不叫他们结婚呢?是不是他俩之间合不来呢?”大川的兴奋点也忽然偏离了主题。

“不,我女儿和一男从小就情投意合,愿结良缘。”

“那么后来为什么又不干了呢?”

“我女儿忽然说,不愿意。”

“您女儿,噢,对了,现在已经是内掌柜的了。内掌柜为什么又不愿意了呢?”

“我也不明白呀。问了她好几次,只说不愿意,不说别的。犟得很哪!”

大川和下田交换了一下眼色。石田曾经要与表妹结婚一事,他们还是第一次耳闻。

到底解除了婚约,这奇怪的结局中好象有什么隐秘。刑事那敏感的嗅觉,象似闻到了点儿腥味儿。

于是刑事们关心的焦点就转向了阿香的女儿,即现在舟谷家的内掌柜民子。

“能不能见一见内掌柜的?”

“叫到这儿来吧。不过她也是有了丈夫,还带着三个孩子的人啦,况且又是早先年的事情,刨根问底的,也许会嫌烦的。”

阿香老太太以谙于世故的表情一笑,最初见面的拘谨劲儿已经全都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民子就来了。她有三十五岁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个成熟的已婚女子。这是个显不出生活中劳累的年龄,在她身上显现出善于把经营大店的紧张与作为内掌柜的忙碌互为补益、融为一体的成熟风韵。

既然她曾考虑过与石田成婚,所以他们的年龄也就大体相仿。

经阿香介绍之后,大川旋即进入核心问题。

阿香大概觉得自己在场民子不便开口,所以不知什么时候离席而去了。

“我们想问的是,夫人突然嫌弃石田先生,是有什么理由的吧?”

民子领会出这问题的意义,一下子表情就变得僵硬起来。但她却凭意志的力量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回答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当时我也很年轻,因为一点小事就忽然对他无缘无故地厌恶起来。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都记不得了。”

民子用很漂亮的标准话回答说。可是她能从表情上看出刑事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于是又补充说:“年轻的时候,这也是常有的事儿,因为对方的一点儿小毛病、或者说话的语气不合心意,就觉得受不了,连见一眼又讨厌起来。现在看起来都是些无聊的小事,可是当时却觉得是大问题。”

“那么说,夫人是因为琐碎的小事而讨厌石田,而后与现在的丈夫结婚的了?”

“是的。”

“与石田先生分手,对不起,是嫌恶他,在什么时候?”

“是一男入了川越市政府以后,我二十二、三岁的时候,已经有十年了吧。”

“我冒昧问一下,夫人结婚是哪一年?”

“二十三岁的时候。”

“石田先生是二十四岁结的婚吧?”

“我们是同岁。”

“石田先生是在您结婚之后才结婚的吧?”

“是的。不过那是偶然的。”

“可是据我们了解,您同石田先生从小就有了结亲的打算,可是到了二十二、三岁的时候,突然由于一些琐碎的小事而对他厌恶起来,与别的男人结了婚。”

“那、那是到了年龄之后,情感发生变化,敏感起来的缘故。”

因为受到追问,民子的语气有点惊慌,她又说:“妙龄女子的感情,连女的自己过了那年岁之后也弄不清楚了。我因为有丈夫,这类事情就不好深说了。”

她好象为了拖饰自己的惊慌心情,把谈话终止下来,便把脸扭向一旁。然而她愈是这样掩饰,刑事的关心就愈集中。在嫌恶石田的理由背后,可能潜藏着他们所想要探求的东西。

“夫人,”大川改换一下口气问道,“您知道为什么我们要详细打听夫人与石田先生的过去吗?”

“这我怎么会知道呢?”

“为什么不肯问问我们,究竟为什么我们要从东京来调查石田先生的过去?”

“这、这个我正想问一问的。”

“石田先生现在下落不明了。”

“是吗?!一点儿也不知道。因为近来一直也没有联系。”

民子露出惊讶的表情,可是她还未弄明白这下落不明所包含的严重的内容。

“石田一男先生有可能被人杀害了。”大川把这张王牌,刺向对方般亮了出来,“杀……害?被谁杀害了?!”

民子一瞬间张口结舌,茫然了。生长在这平静无事的山峡中,根本想象不到刑事是把自己的亲人作为杀人案件的被害者来调查的。

“目前还不能肯定他已经被杀,但是这种可能性极大。”

大川象是在试探这张王牌的效果,加了这么一句。他的话看来对氏子造成了相当大的冲击。

大川又接着问下去:“我们决不是为了对夫人过去的青春时代的事情刨根问底而来的,只是为了尽早找到石田先生,别无他意。恳求您给予协助。”

“……”

“夫人。”

对方沉默下来了,大川则要更加强烈地去摇撼她。

“我嫌恶一男的理由对搜查工作有用吗?”

民子终于抬起头来反问道。

听了之后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大川却自信地果断说:“有用。”

“那么就告诉你们。不过,这是我同一男分别之后,对谁也没有讲过的秘密。”

“我们对个人的秘密一向是严加保守的,绝不会给夫人添麻烦。”

显然听了大川的保证,可是还有点儿放心不下,民子站起来把房门关紧,然后才继续说下去:“其实,我是想以一男的正式未婚妻的名义同他结婚的。我们相互之间已经培育了爱情,结婚已经没有什么障碍了。当结婚的具体日子已经由老人们去商量的时候,一男来追求我……”

民子说到这里,面颊红润了。虽然她是己习惯了性生活的已婚女子,但由于要把一直隐藏在心里的青春的秘事在第三者面前暴露出来,所以感到害羞,象少女般涨红了脸。但这是成熟的含羞。因为她对性生活是什么已经尽知,所以这羞臊之中便有了具体性,带有几分娇媚。

刑事用职业性的目光,催促着谈话的下文。他们懂得,对一个人私事方面的羞涩,从本职工作出发进行事务性的处理,会使对方容易开口。

“我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双方的父母已经同意,我也爱着一男。在此之前也曾有过机会,只不过没有去做而己。可是结果却未成。”民子脸上的红潮一直扩展到耳根。

“未成是什么意思?”大川没有领悟这话的意思。

“就是未能办成。一男有不能的毛病。”

“不能?那就是阳……是不能吗?”

大川想用医学上的术语来说,又恐怕带有卑猥的语气,所以支吾着重复了对方的说法。

“是的。”民子低下了头。

“可是,可是石田是结了婚的。”

虽然其后离了婚,但是过了近两年的婚后生活,后来又有了土耳其浴池的服务员做情人,还诓骗了二宫加代子,并与神秘的女人小坂瑛子有关系。什么‘不能’,简直是个好色之徒。

“听说他结婚之后就痊愈了,可当时确是未成。”

“不过,有一次两次不能的情况,并不稀罕。当然我并不是说自己有这方面的经验。”

谈话涉及到非常微妙的问题,大川不断地擦汗。

还是个单身汉的下田,在一旁只是听着,却不说话。看来他没有插话的余地。

“我们俩人当时都是初次,就着了慌,这就更加不好,当时就打消了念头。后来又会了几次,事情越来越糟。每次更加焦急,陷入了恶性循环之中。一男说,这是由于向往太强烈的缘故。现在回想起来,是因为精神上过于紧张,如果双方都把紧张的情绪缓解下来,就会恢复正常的。结果,相互之间心理上的冲击,反而使精神更加紧张了。特别是我这方面,双亲总是说,结婚之后必须生下继承家业的后代,所以我受到的打击更大。从来没有过性生活的我,不懂得什么是性生活。但是也懂得,男女之间达不到结合,就不可能生孩子。一男似乎也明白,我这个做女儿的应当传宗接代,要有下一代的继承人才成。所以在我们会了几次之后,就默然分手,互相谅解。这就是所谓厌恶一男的真正的理由。”

她已经从羞臊中解脱出来。害羞的大门只要有一次闯过去,余下的就是成熟的中午女子大大方方的陈述了。

“原来是这样。那么以后您与石田先生就再也没有过这种关系了?”

“后来一男一直对未能同我结合的事念念不忘。就是在我婚后,又来求过几次。他说自己的不能之症已经好了,哪怕只给他一次机会,我当然没有答应。他每年总要回来一、两趟,向我求爱,我真为难。这是对母亲和我男人都没有公开过的事情。虽然没有发生过什么关系,但是如果丈夫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

只是由于石田的不能之症,才偶然得以保住了贞洁。但从她的本意来说,是想把自己的一切都许给石田的。正如同曾一度端到客人面前的菜肴,即使实质上并没有动过,也不能算是新菜了。客人虽然没有吃过,但已蒙受了洗礼。

“您知不知道石田先生的不能之症是由于什么样的契机面得到治愈的?”

“大概还是结了婚的原因吧。”

“不过,他们分开已经两年了,也未生过孩子,况且离婚后又继续过着独身生话。”

“这些事情请去问他本人,或者那位离了婚的夫人吧。”

“我们当然打听过离了婚的夫人,可是她的原籍没有回音,而她现在的住址又不得而知。请问,石田到这里向您说他的病已经治愈,是在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我仿佛记得是一男离婚之后。”

“那就是说,离了婚以后,偶然遇到了治好这病的机会。”

大川采取了迂回的说法。因为不能之症,一个人自己是治不好的。石田在离婚之后,一定是邂逅了使他从不能之症中痊愈出来的女人。

那女人会不会是“小坂瑛子”?

“夫人,您认不认识一位叫小坂瑛子的女人?就是这样写的名字——”

大川好不容易把正题中要提问的这个问题写到记录纸上,拿给她看。

“不认识。”民子的表情中没有任何反应。

“据说,这是一个二十五、六岁,大个子、很迷人的女子。夫人的熟人当中或者石田先生的周围,是否见过这样的人?”

“没有啊。”

民子的脸上依旧没有反应。

刑事们越发焦急不安。这样下去,特意跑到这么远的高知县来,岂不徒劳往返?

“大川先生,你看石田是否领过什么女人到这边来过?”

在问答处于胶着状态的时候,下田刑事作了新的提示。

“小坂瑛子”患着肺寄生虫病的可能性很大。曾经认为这里是她的出生地,但现在来看,她或许只是石田从外地带来的女人,在本地染上肺寄生虫的。

“对了,把这种可能性忘掉了。”

大川拍了一下大腿,而民子却抢先回答了这个问题:“您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确实有一次一男领来过一个女伴儿。”

“真的吗?那是什么时候?什么样的女人?”他俩又振作起来,追问下去。

“大约是去年的五月初,我正好不在家的时候,来了个电话。留下话来转告给我,说住在角茂谷温泉的白龙阁,想同我通个电话。他每次来都在我家住,所以我觉得奇怪。但不管怎样我还是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回话说他正在洗澡。当时我马上就意识到这不是旅馆里的服务员。”

“为什么这样想的呢?”

“首先,她讲话没有一点儿本地的口音,她刚接电话时只说了一句‘喂’,然后就等我说。如果是旅馆的女服务员,理应说些什么,更主要的是客人洗澡的时候,她不会随便进去。”

“诚然。不过既然是为您而来,为什么特意领来一个女伴儿呢?”

“我想,这是男人的炫耀。因为一男不得已同我分开之后,好象一直感到内疚,觉得不能症只是口头上说治好了,也不会有人相信,所以领来一个女伴儿。”

“是作为证据吗?或许是的。石田先生对于那次带来的女伴儿,说过什么?”

“那一次,最后还是未能见闻。可能因为我打电话时是那女人接的,所以心里很不舒服。之后只是在电话里匆忙说了几句话,然后他就回去了。”

如果是去年的五月,二宫加代子也在对象之列。石田一男在去年的五月初来过杣之内。这是最初调查时就已回答过的问题。这么说,也是把二宫加代子领来向舟谷民子炫耀的吧。

“这个角茂谷温泉?在什么地方?”

“离本城有二十公里左右,在上游。因为那里有比城里设备好的温泉旅馆,所以从外地来的人差不多都住在那儿。”

于是,刑事们的注意力都转向了那里。

3

他们二人马不停蹄,马上乘车来到角茂谷温泉。越往上游去,河面就越窄了。两岸耸立着陡峭的岩石,有的地方水深流缓,有的地方是深渊,形成了溪谷。这溪谷约有一公里长。其间有一处为约七十米的石英粗面岩的绝壁,形成岩石屏障,造成了瀑布。那溪水在这里冲击着岩石,然后落向藏青色的深渊。在临近峡谷的地方,建造了现代化的旅馆。沿着汽车公路,排列着茶馆和经营土特产的店铺。

所有的茶馆里,都有盐煮螃蟹和盐烤香鱼这两道菜。恰值盛夏,峡谷里有很多人兴致勃勃地在玩水。

白龙阁在峡谷核心部分。旅馆身后有一条叫做白龙潭的瀑布,长约八十米的瀑布分成两段落下。传说在这峡谷中住着古代诸侯平家的后人,所以有许多场所命名为“敦盛岩”、“请盛渊”等,都与平氏有关。

白龙阁是一座钢筋水泥结构的现代化旅馆。

刑事们到这白龙阁之后,立即开始了调查。这里也因为见是东京来的刑事警察,所以大为紧张起来。

刑事们估计,如果是去年的五月,那么住宿的店簿还应当保存着。

他们的估计没有落空,石田一男从五月三日起住宿两天的登记,终于查到了。姓名、地址、职业,都没有任何伪造,均如实地登记着。但同行者一拦内,只写着“外一人。”

“接待这位客人的服务员还在吗?”大川象是祈祷般地询问老板。

“啊,这是住在蓬莱间的客人,是老太太接待的。”

老板望着店薄回答说。表情虽说有点紧张,但是话说得相当悠闲。

“那位老太太在吗?”

“在,马上叫来吧?”

“请务必。”

看着刑事那急迫的样子,老板象有人追他似地小跑起来。现在正是旅馆开始忙碌的季节,这种事情没有工夫仔细斟酌。

过了一会儿,一个五十多岁红褐色头发、矮个子的女人,由老板领了过来。

“这是成京来的刑事先生,问到什么事儿,就告诉人家。”

老太太被拖到刑事跟前,显得惊慌失措。

“哎呀,您正忙着的时候,实在是打搅了。这店薄上的客人听说是您接待的。”

“是的,蓬莱阁那个客房是我接待的。”那老太婆眨了眨眼睛。

“是不是这照片上的男女?”

“您冷不防问我,得让我想一想。”

老太太把大川递过来的石田和二宫的照片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阵子,象是想不起来。因为那是平常的正面半身像,看不出什么特征来。

“请务必仔细想一想。去年的五月三日,时间不算太久。这里登记的‘外一人’,所指的同伴,应当是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妖艳的女人。”

“是啊……”

老太太仍然没有反应。她每天要接待各式各样的客人,要她对一年前的某个特定的客人说出印象来,确实有点儿强人所难,况且五月三日正是旅游旺季、客人很多的时候。

“对了,也许他们还订了螃蟹吃呢。”

大川忽然想起这一点。感染上肺寄生虫之后,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发病,他不知道。但是第一次吃这种蟹子,也许就在那时候。

“螃蟹嘛……”老太太好象在搜寻自己的记忆。

“是的,这对情人吃螃蟹的可能性很大。”大川把身子向前探了一下。

“您这么说,我倒想起来,有个客人喜欢吃河蟹的。那是在去年五月时节。”

“那客人是什么样的人?”

“是一对情人,说是从东京来的,想吃河蟹,就订了菜。还要盐煮的,配上了酱油醋混合的佐料。这一阵子吃蟹子的客人可不多见。”

“大半就是这两个客人。怎么样,再看看照片,能不能想起来?”

因为想到螃蟹,老太太有点儿想起来了,她看看大川再次递过来的石田和二宫的照片说:“好象就是这位客人。”

“跟来的那个女人是什么样,能想起来吗?”

“女的和这照片不大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呢?”

“那女的象开了花似的,艳得很哪。”

“个头儿怎么样?”

“是个大块头儿。”

二宫加代子虽然丰满,但是身高只有一米六十左右。大川把小坂瑛子的特征又描写了一遍。

“也许就是那女房客。”

老太太的眼神里显出确实想起了什么的样子。

“是什么样的客人?”大川和下田祈求般地望着老太太。

“是个外表非常好的女客人,发型啦,穿的衣服啦,都和这地方的人不一样。”

“她的年龄大约有二十五岁,也许还大一点。是个迷人的妖艳的女人。”

“您说是妖艳,我们看了多少客人,象她那么漂亮的女人,还是头一次见到。”

“真是那么好看吗?”

“是呀,连我们女人见了都会不得离开呢。”

“那么这女人的名字,那男人是不是叫过?”

“叫是叫过,可是记不得了。”

“那么住址啦,职业啦什么的,有关的事儿也没听见说吗?”

这个“外一人”眼看就要脱钩,大川他们拼命地追逐下去。

“那女子,照我看是个梳头发的师傅,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那个——美容师。”老太太突然用自信的口气说。

“美容师?为什么呢?”

“她那头发的剪法和一般人的不一样,叫‘最新发型’。”

“这最新发型吗,最近连一般女人都剪着时髦的发型啦!演员就更是这样。”

“她可不是演员。不光是发型,还有点儿水蛇腰。”

“美容师就是水蛇腰吗?”

“我也时常到街里的美容院去,看见他们都猫着腰在工作,所以就都成了水蛇腰了。”

大川对于这位深山旅馆中的女茶房的观察如此锐敏,大吃一惊。但是水蛇腰的职业,其它还有许多呢。

她却象是看穿了大川的心思,又补充说:“看这女子象个美容师,还有个原因呢。”

“什么原因?”

“她认真地问我,杣之内这地方有几家美容院。我回答说有三四家吧。她说,那么,还有没有再开的余地?她兴许自己打算最近要开一家美容院吧。”

从白龙阁的老茶房那里得到的情报就是这些了。

总括起来说,在高知县山区所得到的情况仅是:五月三日、四日,石田一男同—个可能是美容师的女子结伴在角茂温泉住了两宿。据老女茶房不完全的印象,那女人不象是二宫加代子。

两位搜查员怀着没脸见人的心情回到了东京。

“关于石田患有不能症的说法,真是有意思。”

听了两个人的汇报之后,那须闪着凹陷的大眼睛说。

“从一个女人身上榨取了四亿五千万元的男人,竟然曾是个患不能之症的人。我听了也大吃一惊。”大川附和着说。

“嗯,我觉得有意思的,是在那之后的石田的男女关系,温泉旅馆的女茶房说象美容师。可能是小坂瑛子把他的不能之症给医治好了的,之后又恋上了土耳其浴池的服务员,又贴上二宫加代子的。由此看来,石田喜欢服务型的女人。”

“是啊,那么这个小坂瑛子是怎么回事呢?”

“可能是一种恋母情结吧?”

“啊?”

“就是心理学上的俄狄普斯情结的变体。他的不能症,可能正是由此而来的病态。由于感觉上好象母亲重新出现,来了小坂瑛子,于是他生理上的不能现象便医治好了。如果这样去考虑,那么就可以认为好不容易从二宫加代子那里榨取来的四亿五千万元是悄悄地转移到了小坂瑛子的手中的。”

“是这样的。石田过早地丧失了母亲。我们应当到土耳其浴池的服务员那里去,查对一下他性生活方面的癖好。”

“嗯,首先查一下石田的周围是否有过美容师,怎么样?”

虽然小坂瑛子的真实身分和她的住所仍然不清楚,但由于去了一趟高知县,却了解到石田生活中意外的另一侧面。如果真的如那须说的那样,石田原有恋母情绪症状,那么帮助他克服了这一障碍的小坂瑛子就转接了这一心理,她就可以任意操纵他的行动了。

美容师这个职业,正如俗话说的是“梳头发的师傅”,往往是胜过男人的女人居多。她们能显示出当师傅的刚强性格和生活的能力。

重新又对石田的周围进好了搜寻和询问,看是否有美容师存在。于是,大川和下田查出石田在来到武藏原市之前曾经是川越市的一家“皇家美发厅”里的常客。

在皇家美发厅查询的结果是:

“石田先生每只来一两次。是在本市市政府工作时的主顾,一直到调转到武藏原市之前,常常光顾本店。”

“男人也到美容院来吗?”

“也来。最近年轻人当中不去理发店而到美容院来的人增多。理发当然是以把头发理剪得整齐为主,但是美容院却以打扮为中心,对发型进行极为细致的修整。”

“转到武藏原市以前总到贵店来,看来他是很喜欢这里的喽。”

“美容院里客人大体上都是固定的。在发型的爱好上都是很敏感的,如果换个店,往往就不能按自己喜好的样子给做出来。对于已经吃透了客人爱好的美容师,用不着做详细的指点,可以放心叫他们去梳理头发。”

“这么说来,当然也有经常给某人理发的美容师了?”

“是的,对于老主顾,都有固定的美容师。此外,也有的客人是因为本店的店风和气氛好,所以才经常光顾的。”

“石田有没有固定的美容师?”

“有过。在我们这里领衔的新井节子总是被指名为他做头发。”

“贵店有没有叫小坂瑛子的美容师?”

“我们店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那位新井节子是不是二十五、六岁,高个子,长得挺妖媚的女子?”

“是的。辞职时说是二十四岁,所以现在该是那年纪了。”

“辞职了?这么说现在已经不在贵府了?”

“四年前一直在敞府当领衔美容师,可是后来说,要自己出去开业,就辞职了。”

“四年前?那正是石田调到武藏原市去的时候。”

“您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他们两个人几乎是同时不到我们店里来了。不过,我想石田先生是因为节子不在了,所以才不来的。手艺好的美容师如果不在了,那么他的那些客人也就都不来了。”

“新井节子的手艺好吗?”

“不但手艺好,还热心钻研,常常把国外的最新发式引进来采用。我们这里按技术和工作年限,分别排为领衔美容师、美容师、助理美容帅、美容员和见习生五个级别。而她是领衔美容师,作为我的左膀右臂,是我最信赖的人。加上她高个儿、漂亮,也是在男顾客当中最有人缘的。按我们店里的意思,希望她留下来再干一段时间。”

“石田与新井节子之间没有表现出特别亲密的样子吗?”

“这个吗,节子因为对谁都那么和蔼可亲,所以男顾客差不多都是慕其名而来的。不过,未发现她与石田先生有什么特别亲近的地方。”

“石田先生对于打扮特别讲究吧?”

“现在这时候,不特别讲究打扮的男人也到美容院来。石田先生从未烫过发,理发也是最标推式的,所以他是个不找麻烦的顾客。”

“那么石田是冲着新井节子才来的了?”

“男顾客都是朝她来的。”

“石田是由于什么样的机会才到贵店来的呢?不如说家住的地方离这里近,或者有谁介绍等等。”

“因为他夫人是常客。”

“什么?石田的妻子吗?”

“起初他夫人是节子的固定客人,后来中途就变为石田先生常来,夫人不来了。”

“那是为什么?”

“可能是觉得夫妇二人都到美容院里来怪难为情的。”

“您怎么看?是不是因为新井节子与石田相好起来,对妻子冷淡了,所以才不来的?”

或许这正是离婚的原因。

“哎呀,这么想恐怕太过分了吧。”

店主人含混其词地说,却没有谈出自己的意见。

总而言之,石田代替妻子到皇家美发厅来的事实,是不应当放过去的。

“目前新井节子在什么地方?”

“她不来上班以后,就杳无音信了。如果是在什么地方开了业。只要告诉一声,我是想送一只花篮祝贺一下的。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薄情的。”

“是不是因为还不能独立开业,所以想通知您也通知不了吧?”

“也许是这样。可是至少现在在什么地方,寄张明信片来告诉一下也好呀,我对那孩子可是很器重的,什么都教给她做。”

“她的老家啦,娘家啦什么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吗?”

“她是看了报纸上的广告来应聘的,所以不大清楚。听说她的出生地在冈山一带。”

“履历书和登记表什么的,没有填写过吗?”

“只要有职业许可证,就不用那些东西。即使没有许可证,如果素质好,也可以作为见习生采用,然后在实习过程中取得国家考试合格证。”

“那么新井节子原来就取得了美容师的资格了吗?”

“自然已经取得了。”

为了当美容师,必须通过国家考试取得资格。如果到相关的机关去进行查询,也许就会详细了解到新井节子的身分。但那只能查到原籍和当时的住址,与现在的住址,恐怕联系不到一起。

“这里有没有新井节子小姐的照片?”

“好象没照过什么相,我想大概没有。”

“能不能找一下?比如店里集体出去慰安旅行啦,或者过新年时照的啦,都行。新井节子小姐自己有照相机吗?”

“对了,我可是让节子给照过相。”店主忽然想起来了。

“那上面有没有照上新井节子小姐?”

“大概没有。因为节子光忙着照,自己就一点儿没照着。”

“这样的照片也行,如果能找到,请给我们看一看。”

“请等一等。”

店主进到里屋寻找了一阵子,不一会儿就返回来说:“大概就是这些照片。节子把照相机带到店里来,说是还有剩余的胶片,就给我们照了相。”

说着,就拿出了好几张四寸的风景照片。好象是在美发厅前面照的,店主人和几个店里的人员穿着日常的衣服。

“这里面有新井节子小姐吗?”

“刚要给她照的时候,胶片就用完了,所以只有我们几个人,真对不起。”店主人颇为遗憾地道歉说。

“不、不,决不是这个意思。”

大川和下田由于未能捕捉到新井节子的影象而感到失望,但是却被印像纸上的一个地方吸引了注意力。在每张照片的差不多同一个位置上,都有细微的影子。他们看出这同二宫加代子“松岛之行”的照片和畑尾久夫夫妇新婚旅行中被奈良的鹿吞食的照片具有同样的形状。

用不着进行严密的检验,就可以断定这是同一架照相机的镜头映出来的,因为在长时期的调查过程中,这阴影的形状已经牢牢地印在刑事们的脑海里。

接着,从土耳其浴池的服务员山本岛子那里得到了如下证言:

“的确,石田先生喜欢服务型的女性。大致上到土耳其浴池来的男人多数都喜欢叫女人为他们做一切事情。自己什么也不做,把身体交给女人,从按摩直到来真格的,全都不管了。常听说,单身时到土耳其浴池来玩过的男人,一旦结了婚之后,就得自己采取主动了,可是自己又不知道怎么办,所以就变得不能了。可这也不是我们的责任。上次我也说过,我们不过是性欲的自动机器而已。不用麻烦男人动手,把性的行为都交由我们一手服务到底,这就是我们的生意呀。”

“在这些所谓的客人中,你特别与石田一男有了你说的那种‘对等的恋爱’关系,其中有什么理由吧?”

“就是感情上自然地合得来,说是理由就其是理由吧。另外,他这个人,好象在寻找母性的本能。对于他,你就总有想把一切都照料周到的心情。”

“石田有没有不能的表现?”

“不能?嗯,您指的是阳萎吧。到土耳其浴池来的客人当中,有的是来找欲望发泄对象的,有的是因为厌烦了一般的性欲生活。后一种类型的人,多少都有点儿阳萎的味道,于是就由我们为他医治好。石田先生虽然有点儿属于后一种类型,但却没有阳萎的现象。”

在石田母亲的老家,他的父亲还健在。他说道:

“或许因为母子的关系,我原来开业的旅馆开不下去了,一男的母亲操劳过度死去之后,他就从大学退学了。一男上学的学费我还是拿得出的,可是他说不想念了,中途辍学,找了个工作入了市政府。

“那孩子不知为什么从小就不喜欢父亲,都不正眼看我。吃饭也不和我在一起,虽然住在一起,却总是避着我不见面。

“偶然有个公开教学,我这当家长的若是被请去,他就从学校跑掉。当时认为这个年龄的孩子常常对父亲有一种对抗情绪,可是长大之后对我的厌烦情绪更加严重了。

“结婚之后,就完全象陌生人一样,连家也不回,甚至他不久以后离婚的事,我们都不知道。可是归根到底,又没有什么原因。虽然是我的儿子,可我实在是受够了。”

石田的父亲凄凉地说。他把旅馆转让给别人之后,便在饭能市内惨淡经营着一家杂货铺。因为儿子这样,所以石田一男下落不明也唤不起他多少悲伤。自从他们分开生活之后,就同互相不存在差不多了。

然而,男核子的恋母厌父情绪,是与对于同性别的父亲强烈的憎恨相辅相成的。或许是由于自己所爱的母亲因为父亲事业上的挫折所造成的负担而死去的,所以潜在的恋母情绪就更加重了。因而到了中年,仍然常常返回母亲的故乡来,可能正是这种心理情绪的反映。

于是,双亲、曾是未婚妻的表妹、在两年婚后生活中纠缠着的美容师新井节子、土耳其浴池的情人、与二宫加代子的情事等一系列的人物和事件,深刻地勾勒出石田一男扭曲了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