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中井敏郞绝交后,贵久子同他保持着极普通的同事关系。因为两人过去的关系非常隐密,所以谁都不知道贵久子的失恋。贵久子已不再伤心,只要不向任何人吐露内心的秘密,一切都同以前一样。

中井身为“乘龙快婿”,在公司内的地位不知不觉提高了。虽然他并没有因为同董事小姐结亲而升官,但由于攀上了公司有权有势的董事,同事们对他的态度起着微妙的变化。

说是重能力、看才干,但企业毕竟是人经营的。对于能力相同的人,首先提拔的还是那些有关系、学历高、门第好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况且,中井的能力决不在人下。他现在就充分预计到自己抱着上田董事的大腿一步登天后,说起话来会有多大分量。这是一种小职员本能的预感。科长级的顶头上司自不必说,过去把他当作公司角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齿轮,连他名字都不知道的高级领导,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显著变化。

头脑灵活的中井充分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地位很容易招致公司同事的反感。他没有为自己的幸运得意忘形,而是有意对任何人都比以前更加谦恭,努力把别人几乎无法避免的反感和嫉妒压到最低限度。

他最担心的还是贵久子。虽然他估计到贵久子的性格清高、自负,恐怕不会缠住他或突然翻脸,也不至于以突然袭击的方式把他们的关系公开于众。但是,在没有真正看到贵久子的反应前,他还是担心得夜不安眠,食不甘味。

中井估计到,象贵久子那样的女人遭到遗弃后,一定会把她所爱的男人的偶像摔得粉碎,并为自己愚蠢地爱上了样的男人而感到羞耻,从而更严守两人过去关系的秘密。他认为这是最理想的结局,因而照旧不择手段地向上爬,并不在乎贵久子看见自己的这种形象。不过,他拋弃了贵久子后不久,贵久子有好几天无故缺勤,这使老谋深算的中井也感到大吃一惊。

他不露痕迹地打电话向贵久子家探问,她家里人回答说,她没有讲明去向就出门旅行了。中井想到贵久子在某处留下遗书后自杀的情景,不禁不寒而栗。

公司方面对职工互相恋爱本来就没什么好感,若知道他同本部门女员的秘密恋爱,并且发生过关系,那这千载难逢的这门好亲事马上就会告吹,而且因为得罪了上田董事,恐怕这一辈子在菱井系统都翻不过身来。

那几天,中井每天都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发现贵久子尸体的通知。他这样如履薄冰地度过了几天后,汤浅贵久子却若无其事地来上班了。这时,中井紧绷的弦一下松弛下来,一时瘫软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以后,贵久子照常工作,就象没有发生过同中井的事情一样。对待中井也象对待极普通的公司同事,并未特别疏远他。

开始茫然不知所措的中井,逐渐习惯了贵久子的作法,但同时也越来越有些“心情不佳”了。

就女性的魅力来说,贵久子原来就远远胜过上田董事的女儿。现在董事小姐说她还是学生,要中井等到她毕业后再举行婚礼。

中井深知现在是关键的时期,因此决不敢涉足于烟花柳巷。但他年轻、健康的身体,却实在经不住那种销魂之事的引诱。

直至最近还听任自己摆布的美貌少女就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一起工作,使中井生理的渴望更加强烈了。

中井色令智昏,把贵久子的一切举动都作了合乎自己理想的解释。他想,自己那么无情地拋弃了她,她竟未吐一句怨言。要是现在我再伸出手去,她大概也会高高兴兴地回到自己的怀抱,而且不要求任何代价。

“怎么样,今天晚上我没什么事,一块儿去吃顿饭吧。好久没在一起了。”

一天快下班时,中井硬着头皮说道。贵久子先用吃惊的目光看了他片刻,然后令人意外地痛快答应了。

两个小时后,他们在赤坂的一家餐馆里相向而坐,这家餐馆是中井的朋友开的。中井一边往贵久子的杯子里倒着酒,一边抱歉地说:

“我真是做了非常对不起你的事。”

过去,他们经常在这里吃饭,饭后就到旁边T旅社里找个房间,在热烈的拥抱中度过销魂的时光。这是他们的惯例。T旅社是一家豪华的旅馆,现在已成为赤坂一带新的知名场所。

他们幽会的方法是在这家旅社订两个单人房间,各自装作素不相识的样子到达后,再合到其中的一间屋里去。这样虽然房钱很高,但一来不致留下在下等旅馆偷情的丑名,二来也不用担心别人发现他们的关系。

“贵久子当时顺从地跟到这家餐馆,大概就是默认了饭后的惯例吧。”

中井这么一想,不禁难以收住心猿意马。他继续往贵久子的杯子里倒酒,原来认错的话不觉变成了轻浮的语调。贵久子非常平静。

“那事别再说了。”贵久子接过杯子,冷淡地轻声回答。

“不,我是真心向你赔不是。当时我没把话向你讲清楚。”

“不管你怎么说,你的那种心思我已经没有了。”贵久子嫣然一笑。她看穿了中井的企图。尽管如此,她还是跟中井来到这里,是因为看见中井最近心怀鬼胎的样子,想干脆告诉他影山的事情,彻底中断两人的关系。

她是准备来嘲笑中井的,而中井却以为她对自己的爱情复苏了。

“我一定要告诉你,我现在一点也没有变心,还象我以前跟你讲的一样。可是,我现在抓住了一个小职员千载难逢的机会。把结婚当作自己进身的跳板,这可能有点可耻。但是没有比这再好的跳板了。有了它,我就有了一切。我要站在这块跳板上,去成就我的功名。这种功名心和爱你的感情是两码事。我相信,你要是真的爱我,一定会让我去尝试实现自己的功名。”

贵久子漠不关心地听着中井热烈的分辩。她忽然涌起一个念头,要尽情地嘲弄他一番。

“你的功名究竟可以达到多高呢?”

“无限。”中井自负地挺起胸膛,接着说:“男人只要碰上了机遇,就不知道可以爬多高。不过,多么有能力的人,若是碰不上机遇,也会在照不到阳光的地方潦倒一生。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捷径啊。上田董事是下任社长呼声最高的人。他要是当上社长,我就可以加入部长的行列。虽说是重能力,看才干,可裙带关系和论资排辈的壁垒厚着呢。要打破它,只有和大人物拉关系。”

“你那无限的功名,就是部长的交椅?”贵久子讽刺地说。

“暾,那可不是一般命部长呀!那是天下第一的菱井物产的部长啊。弄好了,从这个地位还可以升为公司的领导。在人材济济的公司中,没有现在这样的机会,无论如何不能指望坐上部长的交椅啊!”

贵久子听着中井夸夸其谈,渐渐感到一种厌恶。他那无限的功名也好,见得着阳光的地方也好,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家公司的部长;就是一帆风顺地钻进董事的行列,仍然没有超出一家公司的范围。而且,这还不是现实,只是甚为渺茫的幻想。

这就是“同恋爱有本质的不同”,必须硬把它同爱情分开的事吗?

同样是追求成功和荣誉,影山和真柄却是在更危险、更困难的陡峭的山路上,一步步地向高耸入云的山峰攀登。这同中井简直是天壤之别。而且,他们是冒着生命的危险攀登,也没有任何报酬,只能在山顶上眺望着壮观动人的景色,心中“燃起希望之火”。

然而,那才是男子汉应该追求的功名。同中井会面是无聊的,但这使她再次证实了影山的价值。在这个意义上,这次约会也还不算浪费时间。

贵久子忽然感到可笑,眼前的中井看起来就象个可怜的丑角。这个过去曾那样强烈地吸引了自己,使自己坐卧不安,不分昼夜地思恋的男人,竟是这样一个卑鄙龌龊的无耻之徒!

笑,一旦冲破堤堰,就无法阻止了。

“怎么了?”中井吃惊地问忽然狂笑起来的贵久子。

“啊,太可笑了!”

贵久子笑出了眼泪,笑弯了腰,直笑得邻座的客人都转过脸来看她。

“对不起。”贵久子用手绢擦掉了眼角的眼泪,站起来向化妆室走去。趁中井不注意,她悄悄拿起了存在存衣处的外套的取衣单。她已经不准备再回到那张桌子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