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浅贵久子决心去死。她相信在人的一生中,以身心相许的爱情只能有一次。她把自己青春的火热而纯真的爱情倾注在恋人身上。然而,对方却无比冷酷,竟然背叛了她。此时,贵久子感到犹如发过一场高烧,全身虚脱无力,顾不上恨他了。

一个男人走了,就另觅新欢,这是现代姑娘逢场作戏的恋爱观。可是,贵久子却难以象她们那样薄情。

贵久子认为,热情是有限的。如果热情消耗殆尽,就会对一切失去兴趣。

她的热情都倾注、消耗在那个男人——中井敏郎的身上了。因此在她胸中早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不过是挂着汤浅贵久子名字的躯壳。尽管她只有二十二岁,长得“花容月貌”,但内心早已万念俱灰,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她不想再活下去了。

汤浅贵久子在东京一所短期大学毕业后,进了大手街的“菱井物产”商社。菱井物产是商业界最大财团的综合商社。目前的营业额达一兆八千亿日元,经营的商品从方便面条到军用导弹,应有尽有。

不管在商社内从事多么无聊的工作,只要有“菱井”职员这张招牌,人们就会另眼相待。因此,入社考试十分严格,商社内人才济济。

贵久子加入商社跟别人一样,也经过了严格的各科考试、口试、体格检查及家庭调查等关口,竞争就象赌场一样残酷无情。

正因为如此,贵久子朦胧地感到自己也是一个出类拔萃的“社会精华”。

分配她去的部门是东京总社,第一机械总部东京总务部计划二科福利卫生股,担任总务职员。在拥有三百亿日元资金,一万二千名职工的庞大组织内,她在的部门不过象毛细血管的末梢。但是,能够出入在近代高楼林立的日本商业中心首屈一指的菱井物产公司大厦,贵久子心中充满了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贵久子从女子高中到女子短期大学,接触的全都是女性。在这里,她初次接触到了除父兄以外的异性。

中井敏郎是她接触的第一个,而且也是唯一的一个。

中井毕业于一所私立名牌大学,比贵久子早三年进入菱井物产公司。

他也在卫生福利股,并作为老职员,被派来指导贵久子熟悉工作。

中井的脸轮廓鲜明,时常露出一种略带虚无的表情。他在学生时代曾是乒乓球队队长,身段修长、柔轫。贵久子刚离开学校大门,对社会和男人一无所知,因此,很容易地就对这个青年一见钟情。况且,中井又是一流大学出来的尖子和她走上社会的“指导教师”。对老师和前辈的尊敬心理,更使贵久子迅速倾心于中井。

中井也被贵久子那光彩照人的美貌吸引住了。这一对青年男女互相吸引着,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度过,他们象磁石遇铁一样互相吸引、形影不离。

初次幽会他们就互相接吻,第二次见面时,贵久子就以身相许了。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我唯一的女性。人在一生中只有一个最理想的异性。但一般的人们往往遇不上,于是就同第二个或第三个好象还可以的对象互相凑合了。我是一个幸运儿,遇上了自己最理想的对象。”

中井狂热地拥抱着贵久子,喃喃地倾诉着这些热烈的情话。

菱井物产公司有一条内部规定,结婚的女职员必须自动退职。

两人虽然互相海誓山盟,但中井现在结婚还太年轻,贵久子也不想马上闲呆在家里。

刚刚举行了成人仪式的贵久子,看到了无限美好的未来。她陶醉在同时获得了第一流商社女职员的身份和中井这一理想爱人的幸福之中。

同多数保持旧传统的公司一样,菱井物产公司也不大欢迎社内职工互相恋爱。同现代的商社及组织相反,在这里工作的人仍然残存着幕府御用商人时代的习性和传统。

因此,贵久子和中井两人虽然热烈地相爱,在商社里却丝毫也不外露。尽管他们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在正式结婚前让社里知道他们两人相好,对他们两人,特别是对中井的前途,确实是不利的。他们的恋爱成了两人间“美好的秘密”。这对贵久子来说,却是一个“危险的陷阱”。

他们相识的第二年春天,中井敏郞发生了“异常变化”。中井为此欢欣雀跃,贵久子却幽怨欲绝。

中井凭借朋友的校友这一微不足道的关系,到平常在商社里难得一见的“人上人”董事家去拜年,而恰恰又被出来接待的董事家的小姐看中了。

上田常务董事是最有希望的下任社长候选人,在商社里的权势也是首屈一指。他得知女儿爱上了中井这样一个小小的普通职员,不禁大吃一惊。他对女儿连吓带哄,想使她回心转意。但女儿断然声称,如不能和中井结婚就要去死,从此饭也不好好吃,眼看着一天天瘦下去。这时,上田同那些溺爱子女的家长们一样,只得顺从女儿,开始认真调查虫井的家庭情况和人品。

象所有菱井职员一样,中井家的门第也不错。由于他和贵久子相好是一个“美好的秘密”,所以上田的调查没发现问题。于是,他派人向中井家正式求婚。

中井起初不敢相信对方的求婚。上田常务董事比现任社长的权势还大,他是菱井集团的一名重要成员,作为日本财界称雄一方的大亨,身兼好几个要职。

中井虽说是一流大学出来的尖子,但那只是同整个社会比较而言。在人才济济的菱井物产公司内,他不过是一万二千名职员中的一个罢了。而且,他所在的部门同富丽堂皇的营业部门相比,简直形同一个见不到阳光的角落。最近,公司对一些非营业部门,进行人员精减,中井更觉得脸上无光。

挂在胸前的社徽多少还留下点尖子的标志,但中井也尝够了屈居于“背阴角落”、坐“冷板凳”的滋味。

“这样老老实实地干到退休,顶多当个科长,弄得不好,连个科长也混不上呢。”

即使在中井沉湎于同贵久子的热恋时,他内心也未曾陶醉,时常这样心灰意冷地想着自己的前程。

自从他成为这个庞大组织中的一个微不足道、不停转动的齿轮后,他加入商社时的勃勃野心,越来越小了。看到一流大学毕业的尖子混了二三十年后的结局,他不难想像自己那并不美妙的前程。即使同心上人贵久子经营起一个甜蜜的家庭,恐怕也只能栖身于贫民窟般的住宅区的某个角落。

正当中井心灰意懒,雄心已消的时候,上田家来提亲了。就女性的魅力来说,上田小姐同贵久子是无法相比的。

贵久子的美貌优雅动人,富于理性,同中井发生关系后,女性曲线美更加迷人,这一切都是那位靠着家长的权势,固执任性、骨痩如柴的常务董事家的小姐望尘莫及的。

但是,董事小姐有一笔巨额陪嫁。这不仅弥补了她各方面的不足,而且也把贵久子的女性魅力比下去了,形势自然朝着有利于小姐的方向发展。

女人的陪嫁往往可以增加她的诱惑力。对于野心勃勃的男人来说,董事小姐的陪嫁和地位具有绝对的价值。

为了巴结权贵,与他家的小姐结婚,是无名、无钱、无靠山的青年男子的绝好机会。中井这样一个普通职员,怎么能为了在公司角落里默默无闻地工作的一个女职员,而放弃同菱井物产董事攀亲的大好机会呢!

中井在天平上秤着自己的前途和贵久子的爱情,不,他连秤都没秤,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上田的亲事。

这样,他象扔掉旧草鞋一样,把“唯一的女性”贵久子拋弃了。起初,贵久子对中井的变心感到惊讶、怨恨。

“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呀。我喜欢你,现在还喜欢你,但喜欢并不一定要结婚啊。我们两人互相爱着,这不是挺好嘛!”

中井满不在乎地说,他充分估计到贵久子不是那种突然翻脸不认人的女人。

“挺好……”

贵久子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中井,他,竟然能用这样的语言来形容他们两人的爱情,亲口污辱着自己神圣的爱情,象谈论逢场作戏的风流韵事一样,心情如此坦然,竟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贵久子感到自己最珍贵的感情被污辱了,同时也识破了自己过去一直当作珍宝来疼爱的人的丑恶本性。

她心中爱情的空中楼阁轰然倒塌了,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刮走了她对负心郎的怨恨和愤怒,心中只剩下了万念俱灰的空虚。

“啊,原来中井是这样的男人!自己过去把他当作唯一的舍命相爱的男人,原来是这么个小人!他只顾抱着上田的大腿往上爬,即使以后飞黄腾达、出人头地,不也是一文不值吗?蹂躏别人的心灵,甚至不惜欺骗自己……这样的人也能出人头地?他想以自己的妻子作为跳板,跳上那高不可攀的职位,但这充其量也只是在一个商社之内呀。为了获取这微不足道的成功,他竟然不惜亵渎了爱情。”

贵久子对中井的感情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她十分奇怪自己怎么会一直爱着这么个一钱不值的男人。

正因为如此,她才没有产生通常对负心男人的愤恨。在这个意义上,她是清高的。

贵久子没有对中井多加留恋,心中只有热情燃烧殆尽后无法弥补的空虚。她过去心中之所以能燃烧起爱情的熊熊烈火,火源就是中井这个伪君子,现在当她察觉到自己受骗时,火源立即断了,这是任何东西也无法弥补的。

于是,贵久子想到了死。

贵久子想,就是死也要找个自的地方。虽然对于死人来说,死在什么地方都无所谓,但她却不能忍受人们围观自己丑陋的尸体。

鲜花临到凋零之时,别有一种凄楚的美丽,那是花的特权。那么想结束自己美好青春的女人,难道就没有选择葬身之地的权利吗?

贵久子首先想到了海。把蜡化的尸体沉入茫茫的大海,那是少女多么合适而富于诗意的墓地啊!但是,这需要有许多难以办到的条件和适宜的环境。如果身体不能很好地蜡化,被海里的鱼类和微生物侵蚀,腐烂,而变成一块肿胀的臭肉尸体随波漂流,那就太可怕了。她终于放弃了海。

贵久子又想到了山。她回忆起学生时代跟同窗好友在暑假去上高地(地名)远足时的情景。站在碧波荡漾的梓川河畔,抬头仰望,庄严的穗高山上积雪皑皑。——“要是能葬身于那万年不化的白雪之中,险峻的岩石就是我的墓碑,高山植物就是装饰我坟墓的鲜花,四季的阳光、风雪都不能伤害我的尸体。就是偶然被登山者发现,由于冰雪的冷冻,我依然能象现在这样年轻、美丽。”

贵久子正好处于富于幻想的年龄,或许把自己的死美化了,但她要死的决心是坚定的。

贵久子的父亲是个教育工作者,在一所区立中学担任校长,已快退休了。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但家教很严。不过,这种家庭常见的一种现象是:严格之中难免有所疏忽。

他凭着教育工作者的声名和业绩,对“自己的孩子”往往比较自信。又为了自己的事业和地位,常常把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工作上,这样不知不觉形成了父女之间感情上的鸿沟。同法官家里发生兄弟互相残杀的悲剧一样,汤浅家里也出现了程度和形式不同的悲剧。

女儿在同她公司的同事恋爱、并失身和遭到遗弃,现在准备去死的事情,他一无所知。

姑娘们一爱上男人,就会比陌生人更加疏远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贵久子瞒着双亲,在暗自选择自杀的地点。

到山上去死是定了,但因季节尚早,上高地那里还不通汽车。沿着荒凉的小溪,步行走过开山前积雪的小路,无论如何是办不到的。

贵久子放弃了上高地,而选择了八岳山。也是在学生时代,她和同伴们到盛饭山春游。那山果然象盛满米饭的一只碗,在山顶上,她初次见到了雄伟的八岳山连亘的石壁,和那令人心旷神怡的宽广山地。八岳山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从东京到八岳山只需几个小时,铁路直达山脚,下车后马上就可以登山;而且,八岳山的主峰高达三千米,其气势不亚于阿尔卑申斯山。

那时正是冬去春来,乍暖还寒时节。点缀着残雪的岩峰拱卫着尖尖的火山口,同绿色的伏松林形成鲜明的对照。

能掩埋尸体的白雪遍地皆是。顶峰的周围依次分布着伏松林带、针叶林带、山毛榉林带,形成了标明森林形态的条纹。散立在荒凉山峰上的落叶松和白桦树一望无际,仿佛同天地溶为一体,伸向那无边的远方。贵久子当时曾为这壮观的山景而陶醉。

“我的身体就要溶入那空旷的山峰之中了。”贵久子独自登上中央线的列车,从新宿出发,在小渊泽站换乘小海线列车。到清里站,她和几个当地人模样的乘客一起下了车。

若是周末,在这里下车的会有许多城里来的游客。那天是平常的日子,而且也不到旅游季节,所以一眼望去,下车的乘客中只有贵久子一人是城里人打扮。

可能是对城里人已司空见惯的缘故,下车的当地乘客连看都不看贵久子一眼,一个个出了剪票口各奔前程了。寒冷的山风吹过站台。贵久子象只迷了路的羔羊,木然地站在那里。

她是坐早车从新宿出发的,、而此时已是暮色苍茫。斜阳残照,山岭越来越暗。逆光照射下微微闪亮的山峰上,那白雪冷酷无情;耸立的山峰无比威严。它们好象在拒绝贵久子。贵久子想到自己一个人要去那山岭深处寻找葬身之地,不禁有些不寒而栗。

她是抱着坚定的决心来这里的,但当她站在这无情而荒凉的大山面前时,忽然胆怯起来。这不是对死的胆怯,而是为她葬身之地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神态而畏惧。过去在自己的记忆和想像中,她把这里想像得太美了。

高原的车站是寒冷的。车站职员没有在剪票口等待还停留在站台上的贵久子。贵久子走出无人管理的剪票口,穿过车站前寥寥无几的房屋,向山里走去。

宽阔的公路很快到了尽头,眼前是一片辽阔的草地。一条小路穿过草地,沿着山坡缓缓上升。贵久子每前进一步,高耸、荒凉的八岳山群峰也逼近一步,好象最后一次劝阻她走向死亡。

然而,贵久子的决心没有动摇。八岳山的拒绝,使她在感到战栗的同时,又产生了一种非死不可的“责任感”。

因此,虽然没有时间限制,但她一刻也没有休息,毅然决然地以一种茫然而坚定的步伐,不停地沿着蜿蜒而上的小路向前迈进。

贵久子感到好象有人在眼前看着她,但那人的脸就象映在水面上的倒影,摇摇晃晃地看不清轮廓。

最初,她以为是中井敏郎。但她明白,尽管有点象,却不是他。中井敏郎没有这样灼热的目光。他们刚刚相识的时候,他曾用这样的目光凝视过自己,而最近他的双目里流露出来的是一种观赏商品时的眼神。

她根本不认识眼前的是谁。水面的微波稍稍平静了,她好不容易似乎看清了他的轮廓,但马上又是一阵水波打碎了眼前的影像。

这样反复几次以后,影像突然清晰可见了。

“醒过来了,好极啦!”

俯视着自己的这位素不相识的青年,高兴地笑了起来。这是个眉毛与眼睛长得很近、细长脸庞的男子。脸形有点象中井,但肩膀比他宽厚得多。

为什么这个青年在这里俯视着自己的脸呢?

更使她费解的是,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个地方呢?她好象是在什么地方的一间山间小屋里。房屋是用未经加工的树干搭的,发黑的顶棚和墙壁裸露着。小屋的地上有一个地炉,炉火熊熊地燃烧着。小屋好象坐落在森林中。从窗口射进来的光线虽然很弱,但可以感到并不是黑夜。

贵久子一下子想不起自己怎么被中井拋弃而决心自尽,怎样来到八岳山的山坳深处寻找自己的葬身之地,在登顶的途中精疲力尽而倒了下去的事情。当然,她也不会明白这个青年同自己的关系。她被割断的记忆即使马上复苏,肯定也不会联想到这个青年。

“啊,最好再这么躺着休息会儿。体力消耗太大了。”从旁边又发出另一个声音。那里还有一位青年。他眉毛很浓,嘴唇厚厚的,四方脸,看上去很结实。

“消耗?”

贵久子迷惑不解地低声地重复着。

“好象全忘了。你倒在了真教寺山脊的上方。我们要是再晚一个小时路过那里,你就没命了。”

细长脸青年的解释,使贵久子那中断的记忆复苏了。

“是呀,我是为了死才到山上来的。我在原始森林中拼命地走呀走,想爬到山顶去,后来终于走不动了,靠着岩石昏睡过去。我原想再爬高一点的,但全身瘫软,无论如何不想再动了……奇怪的是那时我并没有感到冷。”

那么他们就是贵久子的救命恩人了。不,或许应该说他们是多管闲事,把马上就要到达人生彼岸的贵久子硬拉了回来。她为了逃避这可诅咒的人生,好不容易才用自己的纤足登上了这座高山。

然而,贵久子并没有这么想。她对于这两位救了她性命的青年,胸中涌起一股感激的热流。她想自尽的念头这时已烟消云散了。

她用对待恩人的目光再次凝视这两个青年。他们看来是可信赖和令人愉快的,这样的人在近来的街上是难得见到的。他们两人的脸形虽不相同,但都很消痩,面部被山中的阳光晒得黑红黑红的,使人感到有一种男子汉的气概。

可能总是眺望昂然矗立的山峰的缘故吧,他们的眼里闪着没有为世俗之物所污染的清澈目光。贵久子不能不把他们同拋弃自己的中井敏郎相比。

中井虽说也很敏锐。但那是一种老于世故、玩世不恭的虚无的敏锐。

他那种敏锐是唯利是图的商人式的敏锐。救了自己性命的两个青年的敏锐同中井的有本质的区别。他们的敏锐象是经过阿尔卑斯山的风雪及高山干燥大气的洗炼,已排除了一切不纯之物。

同他们相比,曾占踞过自己身心的中井,显得那样渺小、丑陋。

她想:那不过是个凭仗着生拉硬扯的关系,处心积虑地追求微不足道的成功的小人。

自己为什么要为那样的小人去死呢?

年轻的贵久子毫不掩饰地沉醉在逃离了死亡深渊的喜悦之中。死于青春妙龄是不合理的,而自己竟然不顾一切地要走向死亡的深渊。此刻,青春的活力在贵久子心中复苏,她如梦初醒地回想着自己的举动,简直难以相信,自己曾经想一死了之。

贵久子亲切地注视着把自己从死神手中拉回人间的两个青年,对他们的感激之情从心底油然而生。

“喂,把这个吃了吧。吃了就有劲儿了。”

四方脸的青年端过一个盛着热菜粥的铝碗。粥里放了鸡蛋和青菜,很有营养。贵久子顿时感到自己饿得很厉害。

“别吃得太急了。”

细长脸的青年关切地说。肚里有了温暖的食物,使贵久子感到一种身体完全复原的活力。

突然,她的羞耻心也随之复苏了。自己躺倒在地上的姿态该多么难看啊!原来是为了不想让人看见自己丑陋的尸体才到山上来的,但还没找到地方,也未做好准备,就累得动弹不得了。因此,自己那不成体统的样子,想必是让他们看见了。这时,贵久子真感到无地自容,恨不得死了好。

她再一留心,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很凌乱。这决不是自己原来的样子,肯定有人在自己失去知觉后脱去,然后又重新穿上。是谁呢?只有他们。

是他们用火烤干了自己的湿衣服,然后又帮我穿上的。

想到这里,贵久子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

“我那时很不成样子吧?”

贵久子在致谢之前,匆匆地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道。然而,他们用开朗的笑声驱散了她的羞愧之情。

看到贵久子精神恢复之后,他们开始自我介绍。细长脸的叫影山隼人,四方脸的叫真柄慎二。他们告诉她,他们两人都是登山团体“东京雪线俱乐部”的成员,利用休假来攀登八岳山,是在躲避坏天气下山途中发现了她。

“在山脊上发现你的时候,以为你已经不行了。你能在这种季节,穿着如此单薄的衣服爬到那么高的地方,真令人难以想象啊!”

“多亏那时你还有一点微弱的脉搏,我们采取了急救措施,就把你抬到这间避难小屋里来了。”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真诚地为贵久子的复原而高兴。他们并没有追问贵久子为什么这样毫无道理地登山。作为救命恩人,他们当然有权问及此事。但是,当他们看见贵久子似有难言之隐的神色,觉察到她好象很担心他们刨根问底,于是体谅了她的苦衷,没有追问下去。

“对不起。”

贵久子深深地低头致谢。她的话里既有对自己的救命恩人的衷心感谢,也包含着给他们添了麻烦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