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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田和之发现近几年来外面的世界一下子全变了,特别是火车和公共汽车等交通工具上、办公室内、饮食店等处的变化,更为明显。

在火车和公共汽车上,大部分年轻女性都两眼紧盯着手机上的液晶显示屏。特别是最近,在公共交通工具上旁若无人地打手机的人少了,而默默无语地盯着手机的女性增加了,那种样子让人看着总感到有些怪怪的。

言田刚开始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当他得知她们既可以看画面上显示的邮件,又可以再按一下键把邮件发送出去时,他更感到不可思议:手里拿着手机,为什么不直接通话呢?如今,手机和PHS已超过六千万部,比固定电话还要多。

不久前,她们在车上看的还是袖珍本小说或者漫画杂志,而今看的则是手机显示屏,真是在不经意间,手机已席卷了大多数年轻女性。

不管是在人群之中,也不管是在繁华的大街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的女性,她们的耳朵边几乎都贴着手机。她们好像都没有什么急需要办的事情,而是为了排除在人群中的孤独与无聊,在和另一个空间的一个什么人闲聊天儿。

办公室内的情景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数年之前,办公室的每张桌子上分别摆放着各自不同的办公用品及资料,体现着每个主人的工作性质和特点。现在则是千篇一律,所有的办公桌上都放着一台电脑。

办公室同事相互之间很少用嘴说话,而是全部将背微微向前弯着,两手放在键盘上,双眼紧盯着电脑的显示屏。因为电脑完成了人与人之间的重大交流,所以就不需要再用语言交流了。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桌子相距很近的两个人,他们相互也不交谈,需要联系时,他们就发电子邮件。有时发送邮件之后,又再打电话询问邮件收到了没有。如果这样,那还不如原先就直接打电话好了。

电脑大量涌入办公室,表面看起来好像是相互协作共同攻关。实际上则不然,因为电脑与电脑之间都有‘一道透明的玻璃墙’相隔,所以仍属各自为战。

另外,不管是公司的年轻职工还是骨干分子,他们的名片上都印着家庭电话号码、办公室电话号码、传真号码、手机号码,还有电子邮箱地址。

言田心中甚至怀疑,人类真的需要这么多形式不同的联络手段吗?他感到一个普通人成年累月被捆绑在这四五种联络方式上面,是对方便快捷的亵渎,是当了电磁波的奴隶。同时,此前风行一时的袖珍无线电话,仍然还是一种必不可少的传呼或联络工具。

饮食店中的情景更加奇妙无比。一对约会中的年轻情侣,他(她)公然不顾对方就在自己的眼前,而长时间地用手机与他人滔滔不绝、谈笑风生,奇怪的是,对方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表示,就如同是家常便饭一样。

按常规讲,手机应该是有紧急要事时的联络工具,但令人不解的是,在与情侶相伴的宝贵时间里,手机却成了与不在场的人长篇大论的工具了。言田认为男女约会之时,应当采取关机的方式,不接别人打来的电话。

在公用交通工具上不使用手机,可以说已经成了人们的共识,但在旅馆、饭店、饮食店等处,人们则仍然是无拘无束,我行我素。虽然这些不是在公用交通工具上,但手机同样也会给在场的人带来不愉快。

在同一个空间中的人,他们相互谈笑,甚至说话声音稍微高了一点,别人也往往不在意。相反,手机铃声及打手机的说话声则让人的神经大受刺激,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同处在一个场所的人们虽然互不认识,但大家都默认是在共有一个空间。如果这个空间是一个密闭的交通工具或者是一个建筑物,这种相互默认的需要就会更加强烈。

如果在这样一个空间里,有人用手机与另外一个空间里的人打电话,这种相互默认就会被打破。这个用手机说话的人就是在向外界报告这里的情况,他就是这个公用空间的叛逆者。因此,他才会使这个空间里的人感到不愉快。

言田和之认为,应该禁止一切人员在公共(集体)场所使用手机。

人与人本身都具有嘴和语言这种直接联系的工具,这些人现在不用嘴和语言,相反完全依赖于机械方式。这种现象若长此下去,人与人的交谈也就完全失去了人情味。

言田和之曾有过一次奇妙的经历。他的一位部下在工作方面犯了一个错误,错误虽然不大,但性质却很严重。

他把那位部下叫到办公室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但是,他的那位部下不仅毫无悔改之意,相反还对言田为什么训斥他感到很不理解。

言田下班回家后,想起他的那个部下对手机很着迷,他经常身带三部手机,而且各有各的用途。言田就想,如果给那位部下打个电话,他的部下也许会接受批评承认错误。

于是,言田就拨通了部下业务方面的专用手机,告诉他错误的性质是如何的严重,并淳淳告诫他以后要多加注意。他的部下好像终于明白了言田已把这次的错误控制到了最小限度以内,否则将会引起很严重的后果这一事实,在电话里向他作了检查,承认了错误,并向言田道了歉。

听后,言田心中的疙瘩一下子解开了,并感到这种方法很行之有效。

第二天上班以后,言田发现,他的那位部下在表现方面仍毫无悔改之意,又犯了一个与上次类似的错误,而且若无其事,泰然处之。

忍无可忍的言田又把那位部下叫到了办公室。

“昨天晚上你不是说你已经知道了吗?话刚说过还没有过完一天,你怎么又犯同样的错误啦?”

部下却把言田的话却当做耳旁风一样,言田感到就像往豆腐上钉钉子一样没劲。

几天后,言田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和他同时进入该公司的一位朋友。

“那就是你认识太肤浅了。”言田的朋友说。

“认识太肤浅?”言田很不解地反问。

“你要知道,直接的面对面交谈与打电话、打手机、发送电子邮件一类的交流那可是两回事啊。我经常有这种体验。本来已经在电话上讲好的事情,过后对方却完全不承认。对于他们来说,电话、电脑中的谈话与现实生活完全不是一回事。所以,对于面对面交谈时一句话也不想说的人,你要用电话跟他谈上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为什么要说那么多废话呢?”

“正因为不是一回事,就非这样做不行。也就是说,在现实生活中无法与人沟通思想的人,他们从电话或电脑中找到丁与别人的联络方法。”

“不过,如果用现行的思想沟通方式,那不是无论怎么说都没有意义吗?”

“不,对他们来说很有意义。他们感到关在密室中的电话交谈才是双方的真正心声,是自己独霸了对方。最近人们关注的网友及电话友之间的犯罪行为,就是因为把网上或电话上谈的内容带到了现实之中。其中最危险的就是异性网友和电话友。”

“他们在与什么交友网页上认识的、从未见过面的网友、电话友的相互交流当中往往感情用事,慢慢就陷入了一种错觉,要求与对方见面,永结同心。结果是用电话连接起来的密室却与现实完全不同,是这样吧?”

“对,现状就是网上交友代替了过去的通信交友方式。也就是说,通信交友是网上交友的前身,以往在通信过程中,相互就可能萌生爱恋之心。这只是电话与信纸的区别,而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照你这么说,他坦率地向我道歉,那是因为都在密室之中,是吗?”

“就是这么回事。你可要很好地区别人啊,否则就会吃大亏的。”朋友忠告他说。

几天后,又有一件事令言田大为吃惊。这一天,当言田下班回家时,发现家里坐着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女孩子。

“这位姑娘是谁?”言田问妻子。

“是儿子浩一的网友。”

“什么,网友怎么能跑到家里来玩呢?”言田对这件事感到很吃惊。

言田虽然不详细知道网友是什么人,但他知道,网友就是在网上或者在电话上认识的朋友。

这类网友们无法只满足于网上或者电话上的相互交往。

其中有不少人在网上交往一段时间之后,便想见见网友的真面目,并进行面对面的交流。现在,一个年轻姑娘居然厚着脸皮跑到了男方的家中来找对方,还要在男方家中呆到晚上,这让言田无法接受。

令言田更为展惊不已的是,他妻子还说了一句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事。

“今晚她想在我们家中过夜。”

“什么?”

“她说她家住在鹿儿岛,没法很快就回去。”

“从鹿儿岛到这里来的?”

“是她自己告诉我的。”

“她父母知道她到这儿来吗?”

“那方面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这些都是你儿子浩一和她决定的。”

“我告诉你,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如果对方的父母知道了,她父母还会认为我们拐骗了他们的女儿!”

“未必吧!”他妻子好像认为没有那么严重。

“你叫她马上走!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子怎么能在我们家过夜呢?一个女孩子要在她在网上认识的男孩子家中过夜,你就不感到担心吗?”

“时间这么晚了,我就是对她那么说,她可能也无法回鹿儿岛了。”

“那就让她住旅社。”

“那,你去说吧,我可说不出口。”浩一与年轻的女网友根本就没有把言田夫妻的争论放在心上。此时,二人正若无其事、泰然自若地肩并肩坐着看电视。女网友身穿西式睡衣,好像已经洗了澡,还吃过了晚饭。

“我不能在来历不明的女孩子用过的浴盆中洗澡,她也许会有什么传染病之类。”

这天晚上,言田没有泡澡,只用淋浴冲了一下。

“天这么晚了,又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情况,我们首先要负责任的。等和她父母联系上再说吧,今天晚上就暂且让她住一夜吧。”妻子对言田说。

言田无奈,只好让儿子的女网友在家过了一夜。第二天,她吃过早饭就走了。

年轻人的这种举动,言田感到怎么也无法理解。然而,不仅是年轻人,而且连他的妻子、女网友的父母,好像都能够顺应这种时代潮流。这只能说明言田的思想跟不上潮流了。

不久前,开始流行一种电话留言拨号盘,也就是电话留言板。

当时,日本电报电话公用公司(NTT)编写的小册子上曾这样写着:

“当你外出无法同别人联系又急需改变预定时间之时,你可以按照对方的联络号码、自己的密码按数字键,这样,对方只要按一下电钮式电话,随即就可以看到了。即使是宴会后另换的二宴、三宴,只要输入了对方预定的联络号码、密码、场所,对方就一目了然,至于参加不参加二宴、三宴,那是个人的自由。请你记住,电话留言板!”

电话留言板流行得相当迅猛,它不仅在青年人中大肆流行,还波及到了中成年人。联络号码、自己的密码由自己选择数字、自己保密,自己的密码由四位数字组成、联络号码由六至七位数组成。这种数字任何人都会想得出来,例如四位数可为1111、1234等等。那些从未见过面的男女在网上通过这些数字组合,就可以相互交谈甚至提出相互见面。

据说,电话留言板已失去了原来设计时的用途,它被那些网男网女们当做了相互交谈、一块儿约会、一起游玩的一种工具,人们把这一世界的男女称作“电信人”。

言田开始学习用上网和手机与电信人交流的方法,也就是学习与现实世界面对面用语言交谈完全不同的、虚拟世界的交谈方法。

令人不解的是,电信人要把电信中的方法带入现实世界,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麻烦,这可以说是一种很奇妙的现象。

不过,当言田听说上网的普及率已超过了人口的百分之十五时,他认为世界与自己不是无关的,而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事实上,不会电脑的员工在公司中现在已成了少数派。那些不会电脑的少数派,最终将会被从工作岗位上分离出去。要想跟上时代前进的步伐,不管你喜爱不喜爱,都需要掌握电脑的最初步操作技能。

虽然为时已晚,但言田还是决定要学习电脑。他买了一台初学者用的电脑放在家里,以便下班后学习,而且还买了几本电脑入门用书。

他漫不经心地打开书,心想只要好好看看那些书,很快就会掌握电脑了。哪知道翻开一看,上面写的语言好像天书一样,一点也看不懂。书自然是用日语写的,但那些日语却让人完全无法理解。

书上到处都是用片假名书写的专业词汇,语法也与一般日语语法不同。它就像一张没有凡例的地图一样,注的全是些不明不白的外来词,而且解说部分是用国籍不明的概念写成的。

左思右想之后,按照书中所示操作方法操作,电脑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即使有了反应,也是接二连三地出现书上没有说明的实际问题和令人无法理解的现象。这实在是让言田束手无策、一筹莫展。

有时候严格按照书上所说的操作,电脑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又继续试着操作,但不管怎么样,电脑就像凝固了似的,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后经向别人请教,才知道那叫“死机”现象。

其后,言田在书店发现了一本电脑入门书,名字是(猴子也会的电脑操作方法)。买回家看过后,仍然不会操作。他发现自己连猴子都不如,不由得有点自暴自弃的感觉。

言田在一本有关电脑的入门书中发现了一段话,不由不使他大跌眼镜。这段话是说:帮助掌握电脑操作的电脑入门书几乎都是毫无价值的。

另外,书中还写着:仅靠几本入门书就想熟练掌握电脑操作技术,那完全是纸上谈兵,异想天开。即使你看完了十本电脑入门书,也不如实际操作掌握得快。

言田认为书上说的完全正确,但令言田不满的是,既然毫无意义,那又为什么要编印出版这些书呢?

由于按照书上所说无论如何也学不会,言田就决定到电脑学习班去学习。

电脑学习班的广告中明明写的是面向初学之人,但当言田去了之后,才发现参加学习班的人都能熟练操作电脑,像言田那样连键盘都不会按的人一个也没有。

课堂上,辅导教师是针对已具有电脑基础的人讲的,基础知识和基本操作则只是顺便提了一下。听课听到最后,就只剩下了言田一个人,这更加重了他的自卑感。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言田总算能上因特网了。不过中间隔了一段时间没有摸,再上网时就又忘记如何操作了。按照以前的记忆进行操作,结果又出现了死机现象。言田自嘲自讽说自己,和那些机具没有缘分。

那些光会用手机说些废话,又毫无可取之处,毫无真才实学的年轻人,他们都能神气十足地灵活运用那些极其复杂的电子计算机,而在商战中摸爬滚打几十年、经验丰富、阅历很深的自己,却在这方面远远不如他们。

言田感到无限的窝心,但转念一想,那些年轻人一生下来,就成长在这样一个机具时代,也就是说,他们与因特网是同生同长的,而他自己则是进化论中所说的上个世纪的残存物。

有一天,在公司举行的业务联络宴会上,一位同年龄的客户要给言田照相。

“言田兄,改天我把照片送给你,不过你可要教我如何上网,知道吗?”照完相后,对方说。

“我有电脑是有电脑,不过我不会上网。”言田回答说。

“啊,那么简单你都不会吗?”对方又吃惊又嘲弄地反问。言田感到很难为情。

此前,言田一直认为现在是年轻人的时代,像自己一样的中年人自然落伍一些。现在,他却发现和他同龄的人也都会熟练使用电脑。他感到只是自己一个人落后了。言田越来越自卑了。

他在想,即使不会熟练使用电脑,对日常生活也毫无影响。即使没有那种东西,还有其他通讯方式,例如电话、传真等。另外,从电视、广播、报纸以及众多的图书中,也可以得到自己需要的各种信息。

言田不相信从因特网上所得到的信息,因为因特网上的信息就像是匿名信,任何人都可以写匿名信。

一按检索键就能得到任何需要并且准确可靠的信息,那是不可能的。要想得到确实可靠的信息,还需要绞尽脑汁地从无数鱼目混珠、真假难辨的信息中去辨识、去确认。而这种辨识确认又是很浪费时间的。

费时间也还算说得过去,关键是浪费了时间却未必就能保证会得到所需要的信息或者资料。

令言田不解的是,那些网友们在互发匿名电信的过程中,却已经找到了他们认为确实可靠的信息来源。

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人类的历史就是追求方便快捷的历史,追求方便快捷就是追求社会的文明,就是追求人类的幸福。但不幸的是,现在人类已经发明了炸药以及核武器,人类在破坏大自然,人类在大量制造公害,而且人类还掌握了能足以毁灭地球的能力。

人往往是达到了方便快捷的顶峰才能心满意足。现实就是,无论物质文明会给地球造成多么巨大的破坏,会给人类带来多少种污染,人类也无法再倒退到没有汽车、没有煤气、没有电用的时代了。不仅不能倒退到无车无气无电的时代,也不能再回到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的时代了。

当然,在此之前,虽然没有这些东西,人们照样也是过着方便快捷的生活。

言田感到,人类无休无止地追求方便快捷,那就像是要追求幻境。事实上,人类重新编排遗传因子、克隆动物,这些都是在玩弄生命。

电脑中要储存天文数字般的大量信息,又要向全世界发送大量无用的信息,这对所有的人都有必要吗?在言田看来,那不是进化,而是退化或者是恶化,他认为如果不划一条线规定一个范围,人类就将面临灭绝之灾。

言田感到,他并非是与电脑无缘,而是他有一种拒绝反应,也就是由自卫本能发出的警告信号。

言田对自己解释说,本能发出的警告告诉自己,不要勉强顺应这种潮流。

从这种角度出发,真正需要购置电脑的人并不多。即使是在业务方面,用电话或者用传真就行了,但他们不用这些而要用电脑。

大多数人用电脑都是为了网上购物、玩游戏、了解地区信息、发送传真、交换不必要的信息(如与女人厮混、与异性见面、色情等)、相互聊天等等。

除了工作或者生活方面需要电脑以外,电脑人口中的大多数人购买电脑的动机,只不过是为了赶上时代的列车,也就是为了追求时尚。

以往曾驶过去很多这样的时代列车,例如电冰箱、电视机、摄像机、汽车、手机等等。

每当这种新时代的列车驶出时,言田都会或多或少地产生一种抵抗情绪,但总算是不失时机地赶上了这些时代列车。奇怪的是,只有这一趟车,言田心中有一种拒绝乘坐的反应。

简言之,言田对电脑的方便快捷心知肚明,但他总感到它的方便快捷中有一股邪气。

随着汽车、摩托车进入千家万户以后,汽车、摩托车的危险性及危害性已暴露无遗。与徒步行走的人相比,汽车、摩托车有五大危害。即:高速行驶带来的危险、排放有害气体、散发异味、产生噪音、占用空间大。

电脑不会高速行驶,不排有害气体、不发出异味、没有噪音,同时占的空间也没有汽车、摩托车大。

不过,汽车、摩托车的危害可以预先知道,而电脑出现的那种奇特又令人不快的弊端,则是在用过之后才能知道或体会出来的。

打开电源开关,电脑启动叫做“做好准备”。言田认为这个词好像象征神佛现身的意思。

威胁着电脑界的电脑病毒,用现有的任何抗菌素及现代医学手段都不起一点儿作用。如果世界上没有人发明电脑的话,就绝对不会出现这种病毒。尽管这种病毒只感染电脑,对人体没有任何损害,但它具有的惊人破坏力,可以使整个网络系统遭受破坏,使电脑陷入瘫痪状态。

言田在其前半生曾经碰到过各种各样难办的事情,但最令他感到头痛、感到为难、感到无法逾越的就只有两件事,那就是电脑和跳舞。

尽管言田不会跳舞,但他并没有感到自己没有赶上时代的步伐,也没有感到跳舞有什么邪恶之气。

言田之所以感到电脑散发着邪恶之气,并不完全是因为他学不会电脑,而是因为电脑书中的用语,难度超过了科学幻想小说中的词语,那些用语即使站在当今物质文明发展的延长线上,也使人无法理解。

2

言田认为自己还很年轻,但他的年龄已超过了五十大关,在公司里再也没有发展、升迁的机会了。

以前总是站在公司工作第一线冲锋陷阵,为公司发展做出很大贡献的言田,现今已处在第二线位置。不过,令他感到欣慰的是,还有不少生龙活虎的年轻人经常向他请教,也就是说他在工作方面并不比年轻人逊色。

诚然,言田的精力、体力都与年轻时一样,仍站在工作第一线,但他总觉得自己的战斗力比以往有很大的下降。

历史战记小说《平家物语》中曾有一个故事说,一位老武将斋藤实盛,为了威慑对方,把白发染成黑发上阵打仗。事实上,即使他不把白发染黑,在以前的实战中照样也会游刃有余。可是现在不同了,一旦出现预料不到的情况,那就无法应付了。

公司好像也估计到了言田身体有所衰弱这一点,但仍然把他放在第一线位置上,其目的就是把他养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也就是说,不把以前交给他的全盘任务全交给他了。言田仍属第一线人物,但身上总感到有第二线之风在吹。他认为那也许是因为自己不会操作电脑之故吧。

言田不能不承认,如果要真正与用电脑武装起来的年轻人面对面较量的话,他未必能胜算在握。因为每一个职工办公桌上配置的电脑他一窍不通,他落后了一步。这一步之差就制约住了他前半生的经验、知识、技术等各方面的发挥,再加上年龄,他就逐渐步人了第二线的行列。

随着年龄的增加,逐渐步入第二线是自然规律,但若没有电脑出现,自己可能也不会感到第二线之风会吹得那么强劲刺骨。

当然,也有很多精明能干的董事、监事们不会电脑,不,总经理、董事根本不需要会什么电脑,如果需要的话,他们完全可以让部下去做。

不过,他们在出任总经理、董事之前,在众多的企业战士中,不会电脑这种武器的竞争者将会受到一定的影响。这正如打仗时的尖刀队一样,尽管当今的主要武器已经变成了枪械,但在前线担任指挥的尖刀队长依然是手中挥舞着大刀。

如果在电脑未出现之前已经当上了董事、监事,也就不需要再用电脑武装自己了。但由于某些原因,言田未能赶上当董事、监事的最后一班列车。

言田把电脑当做了他未能升迁的天敌。

一天下班回到家中,只见儿子和女儿都围在电脑跟前,言田连手也没有洗、口也没有漱、衣服也没有换,就立即凑了过去。一看并没有什么大事,几乎都是些无用的聊天之类。

现在的情况是,即使没有什么事,回家以后也要给刚刚见过面的朋友发一个短信。也就是说,联络手段多了,没有必要的联系也随着增加了。

这些人好像都成了被电脑锁链套着的奴隶,而且还甘心情愿地当这个奴隶。

一个周末,言田提前回家后在起居室里悠闲看报纸时,无意间在社会版上,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半身照片。

报纸登的文章说,10月22日,一位徒步旅游者在东京都奧多摩的山林中,发现一位年轻女性死于非命。

尸体被人硬塞进了所挖的一个距地面最上部约三十厘米深的狭小土坑内,后头部有被钝器击打伤痕。

尸体因被山中动物咬食,损伤相当严重。旅游者偶然从现场通过时,发现该尸体有一部分露在地表外面,于是就报告了辖区派出所。

经辖区派出所查验,死亡时间为五天到七天之前,后头部有跌打伤痕,凶器应为棍棒状钝器。从携带物品认定,死者是鹿儿岛县出水市人,姓名滨田美子,年龄21岁。

经与滨田美子家人联系得知,她于十几天前到东京与网友见面,至今未归。

辖区派出所认定滨田之死与其网友有关。上报警视厅调查一科后,一科同意在辖区派出所成立谋杀后遗弃尸体事件调查指挥部,并正式开始调查。

“糟糕!”言田手拿报纸,不由得叫了一声。

“喂,怎么啦?”在厨房的妻子闻声后问道。

“不得了啦!浩一的网友被杀了!”

“你说什么?”

“前些天在我们家住过一夜的、浩一的那个女网友被人杀了!报纸上登的。”

“不会吧……”言田妻子说了半截不说了。

“报纸上登的有照片,不会错,就是那个女孩子。”

“只是长得很像吧?”言田妻子看了照片之后仍然不相信。

“她也姓滨田。”

“被什么人杀的?”

“还不知道,警方正在调查。”

“姓滨田的人多得很哪。”

“你还记得她的全名叫什么吗?”

“浩一叫她美子。”

“这不是完全相符吗?你还要说同姓同名长得很像的人多得很哪!”

“这只有浩一才能确定。”遗憾的是,浩一还没有回来。

“浩一到什么地方去了?”

“当然是去学校啦!并且他还说,今天晚上要开茶话会,可能要回来晚一些。”

此时,言田有些不知所措,他联想到了这起事件可能会出现的后果。

报纸上报道说,警方已经开始了调查,并认为滨田的死因与她的网友们有关。果真如此的话,浩一无疑成了调查对象之一。

“喂,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言田哼哼着说。

“谁跟你闹着玩儿哪!”

“如果警方调查每一个网友的话,浩一不也是其中的一个怀疑对象吗?”

“啊,那可糟啦!”言田妻子好像也感觉出了事态的严重性。

“浩一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只是说今晚有茶话会,要晚点儿回来。”

“你可真够马虎的。”

“我说,浩一他不会……”

“糊涂,你在胡说什么呀!”言田虽然大声训斥妻子,但心中仍感不安。警方一定会首先怀疑收留该被害人在家过夜的网友。另外,浩一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不再适用(少年犯罪处罚条例)。如果因为此事,小小年纪的儿子便背上一个杀人嫌疑的罪名,以后可怎么参加工作,怎么结婚呢?

言田很早就感到电脑散发着一股邪恶之气,现在他终于发现了电脑的那副凶残嘴脸。

那天深夜,浩一终于回来了,而且还有点醉意。看起来,他说是参加茶话会并不是撒谎。

浩一回家后,也没有看短信息,也没有冲淋浴,就直接到他的房间躺到了床上。

言田夫妇想问一下浩一,到他的房间一看,儿子已经睡着了。言田感到即使把儿子叫起来,也不可能问出什么结果,就决定明天早晨起床后再问。

就在第二天早晨,言田被按门铃的不速之客吵醒了。言田心想,可能有什么人来找他,就揉着惺忪的睡眼去开门。打开大门一看,外面站着几个不认识的人,表情都很严肃。言田顿时感到一股寒气向他扑来。

“请问,言田浩一在家吗?”

“在,他还在睡觉,请问你们是……”

“派出所的。我们想了解一下滨田美子被杀一案,叫他跟我们到所里去一下。”

那个人向言田亮了一下黑色证件后说。此人说话郑重谦恭,但却令人无可辩驳。

这一时刻终于来到了,言田的睡意也一下全消了。虽然天气不冷,但言田的妻子却在旁边全身直打寒噤。

可以拒绝警方将人带走,但若无相当充分的理由不让带走,那只会给警方留下更不好的印象。不得已,言田只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让警方把浩一带走了。

快12点时,浩一终于回来了。就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内,他骤然憔悴了很多。这一定是被警方带走受到询问,遭受到了极大打击的缘故。

“到底怎么回事呢?”言田和他的妻子急不可耐地问。

“什么事也没有。他们以为我就是罪犯,其实我什么也没有干。我只不过是好意留她在我们家过了一夜嘛!而且我根本就不知道她被杀一事。”浩一有点悔恨地说。

“警察是怎么知道你的?”

“可能是警方跟她家里联系了,她父亲或是母亲说有一天晚上住在我们家里。”

“所以我说过,不要让她住在我们家里。”

“你现在那样说又有什么用呢?”

“警察让你回来,那就是说与你无关了吗?”

“这个,还很难说。他们说最近不准我到远的地方去旅游。”

“没有被抓起来,警察就无权说这种话。”

“爸爸,先说到这里吧,我有点头痛。”浩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3

浩一回家后,上次有两个曾来过言田家的人好像估算好时间一样,于第二天早晨又到言田家来了。

从他们的态度可以清楚地知道,眘方对浩一的怀疑并没有完全消除。

“一晚上,我就让她在我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她吃过早饭就走了。以后她去什么地方,我就不知道了,我想浩一他也不知道。浩一也只是在网上和她认识的,那天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我坚决反对让一个毫不相识的女孩子在我家过夜,但是当我下班回来时,时间已经很晚了。深更半夜,又不能把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女孩子赶走。出于无奈,这才决定让她在我家住了一夜。那天晚上,我还打电话给她父母,告诉他们她在我家过夜。其后的情况就与我们无关了。”言田用稍微强硬的口气说。

“你讲的很对。我们是向只要与被害人有一点关系的人广泛收集信息,没有其他什么意思,请你们能给予配合。”刑警回答说。

说到有关系,言田也就无法否定了。

“除了浩一之外,她应当还有其他网友。我想她离开我家以后,也许去找别的网友了。”

“当然,我们现在正在找她的其他网友,不过,根据我们目前调查得知,她居住过的网友只有你们一家。另外,她的其他网友我们一个还没有找到。”

“网友嘛,他们相互发消息的记录不是都储存在电子计算机里吗?”

“这些全被消掉了。”刑警显得有些左右为难地说。

调查陷入了困境。

这就是说,目前詧方掌握的与被害人有关的网友只有浩一一个。这使言田感到,虽然警方暂时允许浩一回家,但仍然认为浩一作案的可能性最大。

浩一终于被电脑这个怪物咬住了。浩一自小胆小懦弱,连一只小虫子他都害怕,腼腆到和女性见面时连一句话都不会说的程度,所以他只是在电脑上与和他认识的女性相互交换信息。

浩一连做梦都想像不到,那位女网友会突然来到他的家里,其后又被人杀死!同时,自己又被加上了杀人嫌疑这一罪名,这完全是阴差阳错。

直到当天后半晌,浩一总算起床了。言田在他比较平静时才问他:“喂,警察都问你一些什么问题?”

“都是些我很难向你们启齿的问题。”一看到儿子委屈的面孔,言田大体上也就想像出了他在派出所的情形。

“她和你分别时,没有说要去什么地方吗?”

“她说东京还有几个网友她认识,她要到那几个认识的网友那里去。”

“她有几个认识的网友,那为什么还要到我们家来呢?”

“可能是对我有好感吧。”

“在来我们家之前,她去过别的网友家吗?”

“她说是从鹿儿岛直接到我们家来的。”

“带行李了没有?”

“带了一个女用旅行包。”

“来东京的目的是什么?”

“来东京旅游。”

“报纸上说她是一个女办事员,那她是干什么工作的?”

“据说是在当地一家水产公司工作。她说她是请假来东京旅游的。”

“尽管如此,她突然到一位连面也没有见过的网友家中住宿,未免也太胆大了吧?”

“来东京前她给我发过短信。”

“于是你就回答‘来吧’,是吗?”

“这种事,没法拒绝呀!如果我要到鹿儿岛去旅游,我也许会住在她家里。”

“现在可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要记住男女有别。现在她被人杀了,你就是嫌疑人中的首要分子。”

“我没有理由要杀她。”

“这个我知道,但警察决不会就凭你这么几句话就随便放过你的。”

“爸爸,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是不是以后连工作都没法找了呢?”浩一哭丧着脸问。

“浩一,千万不要气馁,要战斗。”

“战斗?”

“对。现在杀害她的那个罪犯一定会在什么地方暗自窃笑呢。你如果灰心丧气的话,那就正中了罪犯的下怀。我想你应当知道一些连警察都不知道的情况。”

“不过,我对她的情况确实是一点儿都不了解,那次见面也是第一次见面。”

“你们很早以前就在网上相互发短信,她又在我们家住了一夜。你难道就没有保留那些短信吗?”

“那些短信全都消掉了。”

“你好好回忆一下,你们都发了什么内容?你再好好想一想,她在我们家那一晚上,她都说了什么?”

“想不起来,什么也想不起来。她到我们家后,吃过晚饭就看电视,之后就睡了。”言田承认她是住在另一个房间。

“正因为你们在网上都是交换一些无聊的信息,所以一旦见了面就什么话也不说了,对吗?”

“对。因为一见面,我就什么话也不会说了,所以就在网上聊天儿。”

“那么我问你,她是为什么事要到我们家来的?”

“我没有问,可能是想见见面吧。”

“你也想见她吗?”

“说真的,在相互发短信一段时间后,我就想要见见对方啦!”

“那就是验明正身啦!”

“警方说是当面对证。”

“说的都是一回事。要知道网友并非都是你和我们家这些善良之辈。搞不好的话,我们就会掉进流着口水、张着血盆大口的饿狼嘴里边。她在我们家住了一晚上,我们有责任保护她,但对于饿狼来说,它就会越发随心所欲了。我问你,你们当面对证以后,她又跟你联系了没有?”

“没有。”

“你没有主动跟她联系吗?要知道,现在的女孩子都有手机什么的。”

“我问了一下她的手机号码,但她好像不希望我打手机跟她联系,所以我就没有打。”浩一回答。

“你问了她的手机号码,她也告诉你了。你把这一情况对警察说了吗?”

“他们没有问我。”

“没有问你?”

“因为他们没有问,所以我就没有说。人都已经死了,手机还有什么用。”

“如果她在被人杀害之前打过手机的话,也许能从手机中探听出她离开我们家之后,要在什么地方与什么人相见或者要干什么。”

“你现在说这些什么用也没有。”

“警察没有问你她有手机吗?”

“什么也没有问。”

“那就有点怪了。”

“有什么好怪的呢?”

“她如果带着手机的话,手机里应当储存有她生前发信和收信的手机号码。这样的话,她离开我们家之后和她相互联系的人不就值得怀疑了吗?”

“不过,她死的时候身上没有手机。”

“她来我们家时带手机了吗?”

“带了。”

“那么,她的尸体旁边为什么没有手机呢?”

“这个嘛,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最主要的是,我并没有见过她的尸体,而且我也不知道她带没有带手机。”

“这些都是推理嘛。警方最怀疑你的证据,就是她的尸体上没有手机,警方从手机上什么也没有听出来,这说明他们还没有想到她身上是否携带了手机。一个来东京旅游并请求网友帮忙的女孩子,她一定有手机。这说明警察们的认识还没有深化到这一步。”

“深化?”

“这不关你的事。罪犯也许是害怕露了马脚,就把她的手机顺手拿走了。”

“爸爸,这种事情你怎么都知道?”

“推理呗!如果她在我们家时有手机,死了以后则无手机,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死后被人很快拿走了,而拿走的人就正是那个罪犯。”

“完全可能。”浩一听后,对他父亲好像有了新的认识。

“这么简单的问题谁都会明白。”

“爸爸你进化了。”

“我没有进化,因为我没有进化,才知道了这一点。我问你,你还记得她的手机号码吗?”

“我记下来了。”

“告诉我。”

“你要干什么呢?”

“打电话。”

“不过,她已经死了。”浩一显得十分吃惊地说。

“也许罪犯正拿着那一部手机哪。”

“你不能给罪犯打电话。”

“那也不一定。我并不认为罪犯行凶以后会一直把被害人的手机带在身上。如果有人捡到的话,我一拨号码,那个人也许会回话的。”

“即使捡手机的人接了电话,我们也毫无办法。”

“你说什么呀!我们只要知道他是在什么地方捡的手机,捡手机时的情况怎么样,仅靠这些,也许就可以从中发现罪犯的线索。”

之后,浩一拿出了他的电话号码簿,言田按照儿子说的号码开始拨号。

拨了十几次都是忙音。正当言田打算停拨之时,突然话筒中传出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言田和浩一不由心中一惊,接电话的人也许就是捡手机的人。

双方接连说了几次“喂喂”。

“你是滨田美子小姐的朋友吗?”言田忍不住地问。

“不,我不认识滨田这个人。”

“这么说,你的手机号码应该是滨田小姐的手机号码,对不对?”

“你是谁呀?”

“滨田小姐的熟人。”

“说真的,这部手机是我捡的。我带着它,是为了等手机的主人给我打电话后,我就还给他本人。”

“它的主人不可能再用那个手机了。”

“为什么?”

“因为它的主人已经死了,被人杀了!”

“被杀了?”

“主人是一位女性,姓滨田。昨天的报纸上已经登了。请问,手机你是在什么地方捡的?”

“在京王线幡个谷车站附近的一个饭店内,我发现座位下有一部手机,就交给了打工的服务员。最后因找不到失主,就先由我保管了。”

“那是什么时候?”

“10月12日。”

“没有记错吗?”

“当然没有记错。因为那一天是我父亲每个月的忌辰,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照你这么说,手机的主人应当还活着。”

经查验和解剖断定,滨田的死亡时间为五天到七天之前,二者时间有误差——捡到手机的时间是10月12日,而发现尸体则是在10月22日。这就是说,手机不是罪犯带走的,而是滨田美子自己遗失的。言田在心中盘算着。

“这,我就不清楚了。”

“你捡到手机后,有人打电话询问过没有?”

“没有,一次也没有,你这是第一次。”

“在此期间,你充过电没有?”

“充过电。我想手机的主人可能会打电话询问情况,所以充过电。”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想跟你面谈一下,可以吗?”

“可以。”

言田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很爽快地答应了。这也许是对方听到失主被杀,一时很感兴趣的缘故吧。

言田打算先与捡手机的人见见面,谈一谈捡手机时的详细过程,然后再决定到不到派出所去报案。

“浩一,你记没有记住你的手机号码?”

“自己的手机号码还能记不住吗?”言田的朋友们虽然都身带手机,但竟有不少人连他们自己的手机号码都没有记住。

对言田这个年齡段的人来说,手机是有紧要时用的,并不用于重要业务洽谈及与人交谈。正因为手机是紧要时用的,所以不记号码的人很多。

相反,年轻人却都记着自己的手机号码。那么滨田美子在她手机丢失之后即被害之前,为什么不打电话呢?在那一段时间内,她是被罪犯软禁了,还是她认为手机被别人捡到的几率接近零呢?言田问浩一:“手机丢了应该怎么办?”

“手机丢失应当立即与电信公司联系请求停机。如果被人捡到后乱打长途,那就受不了啦。”

令人不解的是,手机主人并没有提出停机请求。

言田见到了捡手机的人,此人姓岛原。

言田按照约定时间走进了岛原所说的东京都中心一家旅馆的休息室,在离入口处不远的地方找了个座位坐下。按岛原事先说的暗号,他在桌子上的醒目之处放上自己带来的绿色挎包,静候岛原的到来。

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岛原的身影。正当言田着急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了他的座位旁边。

这个人就是岛原。年龄约有三十五六岁,身体瘦长,身穿非常得体的藏青色西装;浓眉大眼,五官端正;头发又黑又厚,随便往两边分着。他笑容可掬地看着言田。

“你就是言田先生吧?让你久等啦,实在对不起!我姓岛原。”岛原用温和的语调说。

“在你百忙之中打扰你,实在是抱歉得很。”言田与岛原互换名片之后,开始了面谈。

“我听了你的电话后,不由大吃一惊。我原来根本不知道,我捡的这部手机的主人已经被人杀害了。于是,我就马上寻找有关事件的报道内容。”

如果是言田的话,言田可能会到图书馆去查找报纸。

“不过我问你,你捡了手机后,一直没有人给你打电话,你不觉得奇怪吗?”言田立即将话转入了正题。

“这部手机可能是专供发信息用的。”

不过,滨田美子曾把她的手机号码告诉过浩一。

“机种已经很陈旧了,既不是现在流行的样式,也不能留言。”

“储存有电话号码没有?”

“一个也没有。”

言田没有手机,与他相关的通讯工具就只有电话。不过,他也经常借用朋友的手机,知道手机可以作为私人电话簿,里面可以储存电话号码和联系人五百个左右,查起来非常方便。如果是一个市民的话,有五百个人的电话号码,那就可以包括自己全部的亲朋好友了。

岛原拿出他捡到的手机让言田看。的确很像是一种旧机种,而且它要比最近流行的机子稍大一些。

岛原还当面向言田作了操作演示。不管岛原怎么按回放按钮,手机也没有留言和录音声。

“要是这样的话,手机就提供不了任何信息了?”言田泄气似地说。

“好像是这样。当我得知手机主人被杀这一消息后,我就打算在让你看了手机之后把它交给警方。现在看来,手机对侦破案件好像不会有什么作用。”

“我看也不一定。我认为在你捡到手机的时候,她应当还没有死,在你捡到手机的地方很可能会有人看到过她。如果当时有人和她在一起的话,那个人就一定会与她有什么关系。”

“你说得对,还是应当把手机交给警方。”

“在你捡到手机时,你没有发现这样的人吗?”

“我是在中午人流高峰期过后去的。当时饭店里人很少,我以为是相向坐在我前面的人丢的,结果不是。我又问服务员,他们一点印象也没有。因为那些服务员都是打工的,他们根本不管这些闲事。我想反正失主一定会打手机过来的,就把它保管了起来。”

尽管言田已经向岛原问过了那个饭店的名字和地点,但在听了岛原的话之后,他连想去那个饭店的兴趣也没有了。到一个打工服务员集中的饭店去,要求他们回忆十几天前到饭店就餐的每一个客人的情况,这无异于强人所难,更何况言田连事件调查人员也不是。另外,饭店中的打工服务员很不固定,流动性很大。

就在此时,岛原的手机响了。

言田突然想到,原来岛原有两个手机,其中一个才是捡来的。

“对不起!”岛原对言田说后,拿出了另一个手机。

“好,知道了。我马上就去。”岛原对着手机说。

“在你百忙中打扰你,实在对不起!”言田乘机说了一声,就与岛原分手了。

4

言田与岛原分手之后不久,在报纸上看到了一条消息说,杀害滨田美子的嫌疑人被抓到了。

嫌疑人是一名学生,今年刚20岁,在因特网上网期间与被害人相识。

同住一个公寓的人曾看到过到东京来的被害人到过嫌疑人的家,并在其家中住过一宿。

警方在嫌疑人的房间里,还找到了被害人来东京时所带的旅行包。

嫌疑人矢口否认他的罪行,并供认说,被害人在他家住了一宿,临走时说她过几天再来取旅行包。结果她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从报道可知,被害人为了观光东京省钱,她不住旅馆,而是今晚住这个网友家,明天住那个网友家。说她胆子大,她的胆子确实大,说她脸皮厚,她的脸皮也确实厚。言田认为,这足以显示出了当今年轻人的特点。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儿子的嫌疑被排除了。但是,言田心中总感到有点别扭。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别扭就越发强烈起来了,就像有一块心病一样。

那么,这块心病的根源是什么呢?在言田的意识深处,最初好像有一团烟雾在盘旋,慢慢的,它的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晰了。

对,根源找到了!警察为什么不向浩一询问滨田美子有没有手机呢?当初言田以为警察们的认识还没有深化到这一步,现在言田则认为,警察不是没有深化到这一步,而是从事件一开始,警方就没有把手机列入调查对象。

也就是说,警方以为她根本就没有手机。而言田认为,突然到从未见过面的网友家中去拜访的网络人,她不可能没有手机,不是这样吗?

此前,浩一说他曾问过她的手机号码,为了确定她到底有没有手机,言田就再次问儿子:

“浩一,你说你问过她的手机号码,但是你能确定她到底有没有手机呢?”

“这个嘛,我确定不了。不过,她既然告诉我了她的手机号码,那她就应该有手机。”

“你是说你只问过她手机号码,并没有亲眼见到她的手机,是这样吗?”

“对,没有见到。”

言田决定给滨田美子的家人打电话,和她家人说一下她在自己家时的情况。

接电话的人好像是美子的父亲。言田在对他女儿一事表示慰问之后问道:

“请恕我冒昧地问一下,你女儿到东京来的时候,她带没有带手机?”

“前些天,警察也曾经问过这件事,我回答说她没有带手机。她说她讨厌把手机套在脖子上。”

果然不出所料,美子来东京的时候没有带手机。那么,美子告诉浩一的号码到底是谁的手机号码呢?那也许是她某一个网友的吧?或许是她把某一个网友的手机号码当做她的临时联络方式告诉浩一的吧?

在与滨田家通过电话以后,言田决定给岛原打电话。他拿出那天与岛原见面时岛原给他的名片,上面印有岛原的工作单位,是一家与II相关的公司,言田曾听说过这个名字。令人遗憾的是,名片上只有公司电话总机号码和传真号码,没有岛原的手机号码及网址。

“麻烦你找一下岛原。”

“岛原已经辞职了。”对方给了言田一个出乎预料的回答。

“啊,辞职了……我在一周前还见过他哪。”

“他在两个月前就辞职了。”

“能否告诉我一下他的联系方式或住址呢?”

“对不起,我们不过问辞职员工的住址。”对方好像很不耐烦地回答。

从对方的说话口气,言田感到岛原一定是与单位闹什么别扭才辞职的。

美子告诉浩一的临时联络方式,可能是她从岛原那里听到的岛原的手机号码。

尽管不知道岛原与美子之间有什么关系,但在美子被人杀死之后,很少有人知道号码的岛原的手机却被言田接通了。岛原对此无疑大为震惊,就急中生智在电话上谎称手机是他捡到的。

岛原接电话后一定心中感到不安,认为言田可能与美子有什么关系,掌握有关美子生前的情况,才接受言田的要求同言田见面的。

岛原与言田见面时,就用欺瞒的手法手机说是捡来的,并且当面给言田进行了演示,以证实那部旧手机是专门用于发短信的。

令岛原始料未及的是,他告诉美子的专用发信息手机号码将要给他自己带来灭顶之灾。当然,岛原在告诉美子他的手机号码时,也许并没有杀害她的意思。

另外,在二人见面时,岛原的新手机还不时地发出联络信号,所以言田也曾认为,岛原的那部旧手机是美子的。

现在回想起来,即便是旧机种,但它若是专门用于发信息的,那它上面就应当储存着手机主人与往来之人的电话号码。奇怪的是,岛原居然说没有。这也许是在与言田见面之前,岛原已将手机上储存的所有电话号码,以及里面的留言、声音全部消掉了。

言田想起了在与岛原见面时,岛原所穿的那套多么笔挺整齐、多么招女性眼目的西装和笑容可掬的语调。他的西装和语调一定让不少女性遭了他的毒手。如果他要是不发展到杀害女性的话,也许言田不会认为,遭受伤害的女性就是中了他的毒计。

言田不知道应该不应该把自己的推测报告警方。他认为,如果提供的情况是不确凿的,自己就会落下一个诬告他人的罪名。

不过,言田对岛原编造的,他的旧手机是专供发信息用这一点,仍持极大的怀疑态度。同时,这一情况警方到现在好像还没有掌握。

警方目前仍在向市民们收集情况。

言田打算作为一种信息,把自己的推理向警方汇报。

5

调查指挥部对言田所提供的情况极为重视。警方立即开始查找岛原辞职后的居住地,结果是他并没有搬迁,仍住在该公司他原来的住处。于是,调查指挥部就把他带走进行取证。

一开始,岛原一味支吾搪塞,完全否认与滨田美子有什么关系。当警察提醒他,他现在所说的与他对言田编造的他的手机是滨田的手机相互矛盾时,岛原的防线开始崩溃了。调查指挥部下达了搜查令。经对岛原的私人汽车进行搜查,发现了记有言田浩一的姓名、地址以及电话号码的电话号码记录本,还有几根头发。

经笔迹鉴定,记录本上的字是美子写的。由此可以认为记录本是由滨田美子带入车内的。经DNA鉴定,头发是滨田美子的。而言田浩一与岛原之间没有丝毫关系。在无可辩驳的证据面前,岛原终于招供了:“八个月前,公司突然宣布要调整工作任务,把我调到了公司内一处‘私室’里。那是一间隔离室,职工们称它为‘禁闭室’或者‘刑场’,很令人害怕。在地下一个约二十铺席大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一部内线专用电话和一个厕所,自然没有窗子。上班时间是上午9点半到下午5点半,名义上说是上班,实际上则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公司称之为‘自我反省室’,是解雇前期的休息室。

“由于经济不景气,公司就把个人消费水平下降以及因管理不善造成的经营业绩下滑等转嫁到了职工身上。公司有五千职工,一下子就要裁减掉两千人。由于报名辞职的人数不够,于是就把凑数的人调到‘私室’进行隔离,半强迫性地让职工辞职。

“我很热爱自己的工作。自从进人公司以后,我一直处在营销工作第一线,为公司拼命工作,为公司努力创收。从没有给公司增添过麻烦,也没有违反过工作纪律。现在,公司却把我安排在私室里隔离起来,同时还不准把私人物品带入私室,也不准看书,不准与外部进行联系。而且还规定,除了中午一个小时吃饭时间,其他时间不准离开私室一步。天天被关在那样的私室里什么也不干,我感到我自己就要慢慢被解体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坚持了半年。在此期间,我还抱着一线希望,那就是,如果国家经济恢复了,我就又可以重返营销工作第一线了。

“无奈的是,在那一段时间内,与我同时被隔离的十个人中,有七个人实在是无法再忍耐下去,就主动辞职了,这也包括我在内。

“就在我辞职两个月后,在聊天网页上认识的滨田美子突然来找我,我感到她的到来是对我这个失意之人的慰藉。网友的关系是难用言语讲清楚的。通过网上相互聊天,使人有一种错觉,会把本来不认识而第一次见面的网友视作早已相识的老朋友。她以网友的身份来找我,是对我的信任。另一方面,从她第一次到我家与我第一次见面,就对我毫无戒心地留宿我家来看,我以为她很信任我。于是,我就要求与她同床,没想到却遭到她无情的拒绝。要知道,一个女性要求和一个男人住在同一个屋子里,那就等于说是有那种意思和打算。我发现我受骗了,就强行与她发生关系。她很生气地对我说,要以性騷扰告发我。

“于是,我被公司隔离在一个窗户也没有的‘私室’内,虚度时光时心中积淀的郁结,终于爆发了!刹那间,我忘记了一切,顺手拿起旁边的青铜像向她头上打去。当我清醒过来以后,发现她已经气绝身亡。之后,我就把她的遗体装进车尾的行李箱内,拉到以前去旅游过的奧多摩山中,草草地埋葬了。

“其后,当言田通过手机给我打电话时,我不由得心中直打冷战。我完全没有料到,我告诉滨田的我的手机号码,她会把它作为她的联络方式告诉了言田。

“我后悔,我对不起滨田。我原本并没有要杀害她的意思。我杀死她也许是我被关在公司的隔离室期间,逐渐丧失了人性的结果吧。”

由于岛原的招供,事件也就水落石出了。

6

当看完报纸上罪犯已被抓捕、已经招供的报道之后,言田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仅人类,连动物也有一种习性,那就是对未知之物都怀有敌意。因此,就尽可能地不接近那些来历不明、有敌意的未知之物,把危险性降低到最小限度。

自从发明了名片之后,人类就超越了这堵未知的围墙。相互不认识的人通过交换名片,就一下子知道了那些来历不明、素不相识之人的姓名、住址、职业,有时还有经历。

随着社会的进一步发展飞跃,又出现了电话、手机、因特网。

但是,名片与电话、因特网不同,接了名片后,还可以用眼睛去确认一下对方,而电话和因特网则只能通过声音及文字来判断对方是什么人。

令人不解的是,电话友、网友都很轻信对方。这也许是因为名片是属于一对一的,或者是一对复数(例如宴会、名片交换会等)的一次性交换,而电话、因特网则是一对一的反复性关系的缘故吧。

在长期的网上聊天过程中,聊天双方通过上网就独占了对方的一切,他们就会在网上相互敞开心扉、吐露衷曲,这其中也夹杂有甜言蜜语、哄骗欺瞒。同时,通过因特网,还可以把他们相见的可能性及范围扩大到全世界。因特网轻而易举地就超越了未知之物间的壁垒。当然,现在还没有在大街上发现一个有不相识的男子跟她答话后,年轻女子就满不在乎地跟着那个男子一起到他家里去的例子。但是,这种不可能有的现象在网友们之间却时有发生。

罪犯说,因为他被公司关进过隔离室,从而使他丧失了人性。言田认为这种说法不对,他认为是因特网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完全扭曲了。

人们希望和睦共处、相互信赖,要和睦共处相互信赖,就需要超越和克服无谓的敌意。从某种意义上讲,人类社会的基础就是人们和睦共处,相互信赖。

人们要相互信赖、和睦共处,就需要经过双方的共同努力和时间的考验。只靠见一面见两面,只靠网上的几次交往,就完全相信没有接触过的人,这是很具危险性的。也就是说,不靠自己的努力,没有精神准备,就轻信自认为没有敌意的人,将会导致一命呜呼。这是多么可悲啊!

言田认为,他是一个与因特网无缘的古板人,同时他还认为,把世界轻而易举就变得过于方便快捷,是对人际关系的扭曲。

事件结束后,浩一对他的网友进行了清理。这可能就是浩一在这起事件中的最大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