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很幸运,洋介逃离了现场,没有被任何人看见。

尽管到达了安全地带,他仍然心跳不止,头脑一片混乱,无法冷静地判断事态的发展。

总之,有人抢先杀死了小松,这一点毫无疑义。小松是个恶棍,结怨多也不奇怪。从现场情况可以看出,不是盗窃作案。

洋介回到家,冲了一个热水澡,对着瓶口直接喝了一两口威士忌酒,总算镇定下来。

“真是天上掉馅饼。”血管里流淌的威士忌酒使洋介放松,事态的发展现出光明的一面。

洋介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这跟舟津咏子的情况相似。咏子是大海替他实现了杀人意图,小松则由捷足先登的来客X干掉了。

自己原打算下手,进行了充分的准备,所以没有造成纰漏、留下物证之类,也没有目击者。

(太幸运了。)

洋介心想。挡住他人生去路的两个敌人,最终没付任何代价就都消失了。这不是幸运是什么呢。他觉得,头顶的乌云散去,晴空撒满阳光。

事件的报道出现在翌日晚报上,大意如下:

新宿公寓杀人案件

十一日午后一时许,NHK收视费收款员发现,新宿区新宿七丁目十X号五小宫山庄12室居民小松淳次(23岁)浑身鲜血,面部朝下倒地死亡,遂拨打110报警。据新宿警署调查,被害人心脏部位和背部留有刀伤,凶器锐利。

警视厅侦察一科及新宿警署认定该案属杀人案件,新宿警署成立侦察总部开始立案侦破。侦察总部分析,实施犯罪的时间在十日深夜至十一日黎明,死者胸部被利器刺中,导致心脏损伤,几乎当场死亡。背部有同样利器造成的伤口,表明凶手刺中被害人胸部后,被害人受惊意欲逃离现场,凶手紧随其后,从背部猛刺,直至被害人死亡。

现场被翻检过,散落着数十张一万日圆钞票。被害人性格小心谨慎,从不让陌生人进门,现场也没有搏斗的迹象。侦察总部初步分析是熟人作案,动机可能是出于报复或者男女关系纠纷。目前正以过去的交友关系、工作单位的人际关系为中心展开调查。

被害人去年三月份为止在涩谷公园酒店工作,现在无业。现场距税务署大街五十米,在街背面的胡同里,是一幢面向胡同的公寓楼,周围有一些小饭馆、小酒馆。新宿带的流浪汉偶尔会迷路走到这里。

报道内容大致就是这些。电视也有报道,但比报纸简单。

“熟人作案”的看法,正符合洋介的情况,尽管作案未遂。

倘若洋介先到作案现场,刚好成为警察判定的罪犯。不过,以从前的交友关系、工作单位的人际关系为中心展开调查倒让洋介放心了。他跟小松的确是“熟人”,但不是“朋友”,也不是“同事关系”。

洋介与案件无关,却是“案犯的候选人”。即使作为案件的知情人接受调查,也够糟糕的。万一受到小松恐吓的事实被警察发现,那就不是什么知情人的问题,很可能成为怀疑对象。何况他为了侦察小松的住处,在周围转悠过,还向邻居打听过小松的情况。

洋介突然不安起来。没人知道他和小松的关系。不要紧,他安慰自己。

然而,他安慰自己的同时,不安像迷雾般涌起。好容易驱散乌云君临大地的太阳又被不安的迷雾所笼罩。怎么这么忧心忡忡呢?洋介凝视着不安的根源,这不安是他无论如何想回避的。

把自己和小松联系起来的是照片底版,它或许还在小松手上。可现场没有一点痕迹。只要底版不存在,就没什么可怕的。

话又说回来,底版怎么会不在现场呢。小松手里没有了么?不可能。小松卖掉的显然是一卷胶卷中剪下的一张。不知他拍了多少张,比较可靠的分析是,一卷胶卷中,小松利用同一机会或者多个机会,拍摄了多个镜头。

如此说来,为什么没留在现场呢?对了,先头的来客拿走了。也许同一卷胶卷中还拍摄了对先头的来客不利的镜头。

肯定没错。小松的敲诈对象不止洋介一个。他从好几只“鸭子”身上捞油水。杀死小松的是他的受害对象之一。凶手从小松手里夺走了作为恐吓材料的胶卷,里面包括洋介的底片。

洋介终于找到了不安的根源。他的底片被凶手拿去了。只要凶手不落网,警察不可能看到这些照片。

但是,万一凶手被捕,洋介和咏子的关系就暴露了。他俩的关系暴露出来,也许会有警察对咏子的死因产生疑问。

这时,洋介觉察到潜在着更可怕的危险性。凶手看到从小松手里夺回的底片,得知洋介也是被敲诈对象之一,而且得知洋介可能具有杀死小松的动机,那该怎么办?凶手为了逃脱罪责,很可能嫁祸于人。

洋介被自己的猜想吓得脸色苍白。如果凶手把罪责推到自己身上,他拿不出不在现场的证据。再说,他具有充分的动机。

自己处于凶手的地位,很可能这么做。可是,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凶手即使看见他和咏子的合影,也不会知道两人的身份。就算知道,大概也不会明白胶卷成为恐吓材料的原因,甚至不知道是恐吓材料。

凶手和洋介完全不相干。只不过碰巧受到同一个人、不同的理由的恐吓罢了。

“没关系,用不着担心。”洋介强迫自己同意了以上分析。

2

小松死后的几天里,洋介过得战战兢兢。不知什么时候警察找上门来,这种不安使他每天都心里不踏实。然而没有警察的动静。洋介的不安像剥去一张薄纸,逐渐淡薄起来。人不能总是绷紧神经过日子。

警察正在调查的“交友关系”、“工作单位人际关系”中没有洋介。他改变了想法,自己本来就不是凶手,何必提心吊胆呢。

洋介放松警惕后不久,中野到办公室来了。

“正巧,我到附近办事儿。”中野坦然地笑了。

“你真行,找到这儿啦。”洋介对中野的突然造访感到吃惊。他身为地下秘书,没有特别的事,一向在麴町的生田目都内事务所待命。议员会馆和党总部有吩咐才去。

“我去你以前的公司打听过。”中野知道洋介和咏子的关系,所以洋介不希望他多露面。但是,上门的客人也不好随便赶走,何况在海边还受过他多方关照。

洋介把他请到附近的咖啡馆。中野一边喝咖啡,一边闲谈。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警察没来找过你?”洋介心里吓了一跳。

“警察来干嘛?”洋介控制住表情,不经意地反问了一句。

“小松君死了,你不知道?”

“你说的小松君是那个救生员吧?”

“就是他。二十多天前的报纸上登的,听说被人杀了。”

“真的么?一点不知道。我不太看社会版的消息。”洋介装糊涂。

“晚报上登的,你准是漏看了。”中野对洋介的演技毫不疑心。

“他呀,我总觉得跟你太太厮混呢。”中野用探询的眼光看着洋介。

“我太太,你指的是……”

“瞧你,就是海里淹死的那个女人。”

“有这回事儿?不会吧。”洋介愣了一下。他曾经怀疑小松和咏子有某种关系,却没想到他们之间有交道。这么说来,小松也知道咏子怀孕的事。洋介原以为他是从咏子溺死时的体型发现的,现在看来也许事前就知道。

洋介冒出了一个念头:说不定婴儿是……这样的话,咏子怀的可能是小松的孩子,却谎称洋介的孩子,对他施加压力。洋介难以置信,又不能完全否定。

“警察在寻找到小松家去过几次的女人,特征跟你太太一模一样。”中野的话印证了洋介的猜测。

“她不是我太太,我没跟她结婚。”洋介认真地说。

“是么,我还以为是你太太。不管怎么说跟你住在一起,总差不多吧。”

“你告诉警察了吗?说她是我太太,不,是跟我同居?”如果那样的话,警察早来了。洋介似乎听到背后有脚步声。

“哪能呢,我没说。只是觉得特征像,又确定不了。万一弄错了,给你添的麻烦就大了。”

“我想不是咏子。我不信她跟小松有来往。”洋介郑重其事地加以否定。

“你说的有道理。事故发生的时候,小松看见你太太,不,看见那个女人,一点反应都没有。认识的话,那种时候,总该说点什么。只是,后来他提出给你送救生圈,我瞎猜的。”

“小松来送救生圈的时候,只字没提。有人长得像咏子吧。”

“有可能。还好,我没告诉警察。”中野的表情好像松了一口气。

3

中野这边好歹应付过去,分手后,洋介几乎要被不安压垮。他觉得咏子和小松之间有某种瓜葛,这是有根据的。小松偷拍了洋介和咏子的合影,把胶卷作为恐吓材料卖给了洋介。他或许通过咏子,抢先一步做了准备。说不定还从咏子那儿听说了她跟洋介的关系、洋介另有新欢等等情况。

正因为如此,小松的恐吓极具效果。小松在公园酒店工作过,两人有可能在那儿认识的。

洋介心中的不安确定起来,变成一种绝望,牢牢地缠住他。如果侦察总部在小松的人际关系中嗅到了咏子的存在,核实身份是早晚的问题。

查出咏子自然会牵涉到洋介。光是警察来问话已经够棘手了,咏子的事儿还会传到生田目和庆子耳朵里。

不仅如此,警察甚至会对咏子的溺死产生疑问。现在必须采取行动。可是,怎么办才好呢?山穷水尽的洋介,出于自卫的本能,拼命想寻找一条出路。

想来真是荒谬。自己什么也没做,却被警察追得走投无路。但是,咏子和小松一死,最大的受益人是洋介,被人怀疑也没办法。

洋介脱离窘境的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凶手归案。凶手抓住了的话,警察就不会来找麻烦了。

不过,从侦察总部调查咏子的情况来看,侦破工作还没有走上抓捕真凶的正轨。

凶手是谁?藏在哪儿呢?洋介冥思苦想。作案现场的情景重新浮现在眼前。

桌子的抽屉、壁橱、装饰橱、衣柜,都被翻遍了,东西撒了一地。屋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具,被人搜了个底朝天。假如凶手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大可不必这么折腾。这么查找需要不少时间。

凶手的心理是想尽快逃离作案现场。抑制住紧张的心情对现场细细搜索,说明凶手认定对自己不利的材料就在现场。可是,难道东西没找到吗?还是只找到一部分?现场翻检的情况印证了这一点。

如果凶手没能找到,东西应该还留在现场。要么也许一开始就不在现场。

若是前一种情况,现场已经在警察的控制之下,没办法插手。假定警察发现了凶手寻找的东西,凶手应该抓到了,或者正在缉拿途中。至今没有这方面迹象,证明警察也没有发现什么。

那只有后一种可能。东西不在现场,藏在其他地方。洋介先想到了银行的保险箱。如有类似的钥匙,凶手和警察搜查的时候大概不会漏掉。

洋介估计,对凶手不利的东西首先是胶卷,其次是书信之类。

除了自己家,胶卷还会存放在什么地方呢?洋介思考的头绪逐渐集中起来,形成了轮廓。

4

“对了,街上的洗印店。”洋介一拍大腿。只要不是黄色照片,胶卷都可以委托给洗印店。小松把冲好的胶卷送到店里去加印,没等取就被杀了,这也是一种可能性。

洗印店类似于超市、银行,人们大多在住处附近获取这些服务。小松的胶卷如果委托给了店里,十有八九在住处附近的洗印店。

洋介立刻开始行动。在小松住处周围一打听,第三家店山田洗印店做出了反应。

“小松君么,以前常到我们店里来。听说被人杀了,挺可怜的。警察来了一大群,我估计出事了,原来是小松君被杀了,真没想到。”秃脑门的店主看去性情温和,这么告诉洋介。

“小松君出事前有没有托你洗照片?”

“有啊。”店主不假思索地说。

“托过你?照片还在吗?”洋介不由地提高了声音。

“昨天有人来取走了。”

“取走了?小松君不是死了么?”

“那人说是小松君的家里人。”

“他没什么亲人呀。”洋介觉得家属来取胶卷是不可能的。

“您说他没有亲人?可那人的确说他是小松君的家里人。”

“长得什么样子?”

“你问模样么,没怎么仔细看。想起来了,四十岁上下,也许还要年轻一点,皮肤有弹性,很精干。带着太阳镜,五官看不清楚,人晒得黑黑的。”

“是什么胶卷,有几卷?”

“35毫米大小,36张一卷的,一共五卷。加印的。”

“取胶卷得有凭证吧。”

“小松君来加印的时候,给他开了取像单。不过,都是老主顾,也不是回回都收单子的。”

“来拿小松君胶卷的人您不是头一次见么?”

“虽然是头一次见,可经常有人代领,从来没出过问题。”店主脸上稍稍露出不安的神色。

“那人说是小松君家里人,您就信以为真,把胶卷给了他,是吗?”

“是。我问过他取像单,他说丢了,我就把胶卷给他了。做得不对吗?”

“那么重要的照片,你什么证件也不要就给了他,太不谨慎了。”洋介知道被凶手抢先了一步。凶手按照和洋介相同的思路找到了洗印店。

“我们不知道胶卷的内容,也没兴趣,只是对顾客委托的胶卷负责任,所以身份证明还是要看的。”

“你看了身份证明?什么证明?”

“他给我看了小松君的名片。我想、他跟小松君有关系。我们这儿又不是银行,不会那么刨根问底的。”店主好像感情受了伤害。

“那名片呢?”

“还给人家了。”

“胶卷上拍了些什么?”

“那我可不知道。刚才不是说过么,我们对客人委托的胶卷内容不感兴趣。你是小松君什么人,问长问短的?”店主语气尖锐地反问道。洋介想说是家属,却又咽下去了。

他自己和取走胶卷的神秘家属情况相同。要指责店主把胶卷给了身份不明的人,洋介先得充分证明自己的身份。

洋介垂头丧气地走出洗印店。又被凶手抢先了一步。凶手顺利收回了作为恐吓材料的胶卷。里面应该有洋介的镜头。

如今凶手对洋介形成威胁,正如小松曾对凶手构成威胁。凶手如果没有意识到胶卷中拍摄的洋介跟咏子的合影具有重大意义,单就凶手来说没什么问题。凶手大概不会觉察到其中的奥妙吧。

危险在于凶手被警察抓获的情况。凶手手上没有胶卷,被捕也不会影响到洋介。但是,凶手弄到了胶卷。假如胶卷经由凶手落入警察手中,警察的严密监视恐怕躲不过去。

事态正向洋介担忧的方向发展。他只能祈祷上苍,让凶手远走高飞。

小松胶卷的去向成了洋介一块心病,沉甸甸的。不知后来的调查结果如何。是否出现了凶手的踪迹,凶手是否被缉拿归案,这些都没有报道。

调查好像正在洋介不知道的地方秘密进行,令人生畏。然而表面上的平安无事使洋介渐渐倾向乐观,多日的心病上结了疮痂。

“不要紧,凶手干得不错。现场没留下任何东西和线索,调查肯定进行不下去了。用不了多久,警察都进了迷宫,侦察总部会解散的。”洋介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