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克彦已经落败了。身为父亲,无法支配自己的子女。虽然鲇子以学生的身分,在父母的保护伞下生活,但已经是亭亭玉立的成年人了。父母无法干涉她经由自己的判断所选择的恋爱对象。就算可以使用父母的权力劝止她,但如果子女坚持拥有自己的爱情,身为父母,也是无可奈何。

男女之间的结合力量,比起父母亲血缘上的羁绊来得牢固。可是,父母亲总是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够尽可能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平平顺顺。父母亲不会眼看着子女就要走上危险的悬崖,却坐视不管。

父母亲累积了许多人生经验,所以能够预知埋伏在子女前进路上的危险。

可是,从儿女的眼中看来,父母亲所提出的有关人生前程的建议,往往非常滑稽可笑,总是在自己跌得遍体鳞伤之前,一味地拒绝父母亲的劝阻,笔直地朝着危险的道路前进。

克彦非常了解鲇子所面临的危险。那也是由纪子所面临的危险。为了让鲇子悬崖勒马,自己势必得与由纪子中止恋爱的关系。

可是,他做不到。他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受到伤害,但别人的女儿受到伤害就无所谓吗?这样是不是太过于自私自利了?克彦强烈地斥责自己。只有毫不留恋地放弃与由纪子这段恋情,自己才有资格劝阻女儿。

虽然克彦非常明瞭这一点,但他已想象不出自己若是没有由纪子,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如果他真心爱由纪子,就应该放弃她才对。她还年轻,如果他毅然决然地与她道别,她大概会很快就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另外谱出一段新的恋曲吧!更何况克彦与她的关系还只是停留在纯精神的友谊阶段,现在与她分手,她所受到的伤害也比较浅。

克彦曾经下过好几次决心,这次正是向由纪子道别的时候。不过,再也不能打电话给她,也不可在见过面之后,再提出分手的要求。如果一面下定决心,一面又接由纪子打来的电话,决心就会如同浇了水的沙塔一样,立时崩塌破灭。

要是与如此绝色的女孩分手,不如不要当男人。克彦也曾重新思考过:全身洋溢着性的魅力,身体已达充分成熟的由纪子之所以会与自己陷入柏拉图式的爱情,或许是正如她所说的那样,两人之间存在着命运的羁绊。

可是,同样的说辞要是出自于自己女儿鲇子的情人之口,情况又会变成怎样呢?真要是如此,克彦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当他与由纪子坠入爱河之前,根本无法相信这世上有他这种方式的爱情。

克彦做梦也没有想到,会与和自己女儿同龄的女孩发生恋情。克彦在身体和容貌上并未具有能够吸引年轻女孩的条件。

在文坛上占有一席地位的虚名和一般收入,这些都无法吸引由纪子。两人的关系虽然只能用“命中注字”这四个字来形容,可是,难道必须付出“自己的女儿”这个代价吗?对克彦来讲,女儿鲇子正是他猎得由纪子的抵偿。

现在的克彦就算必须付出女儿这个代价,他也想得到由纪子。要是必须由鲇子和由纪子当中二选一,克彦会选择由纪子。

不过,最好是能够在不失去女儿鲇子的情况下,又能拥有由纪子。想彻底查明鲇子男朋友的真面目,无非也是基于这种自私自利的想法。

2

在委托私家侦探社调查数日后,克彦担任甄选委员,参加某家出版社所举办的新人文学奖甄选委员会。那一次因为参加投稿的情况不热烈,结果没有符合得奖条件的作品,而以“从缺”的方式落幕。

甄选委员会结束之后,出版社为了慰劳这些甄选委员,就由编辑们带头,前往银座的酒店。因为没有评出得奖作品,克彦觉得全身非常疲倦,原本打算那一天早一点回家休息,可是出版社特地的招待盛情难却,再加上他又想和不常碰面的其他委员聊聊,所以在甄选委员会散会之后,也跟着大伙儿来到银座。出版社招待他们前去饮酒作乐的酒店是克彦以前未到过的地方。由于是第一次,宛如来到陌生的行星一般,觉得自己与此店的气氛格格不入。

正当克彦心神不宁地啜着水酒时,对面那一桌的客人正起身离去,原本为他们服务的女服务生因而空闲下来,就过来克彦他们这一桌。

“您好。啊!新名克彦先生。太高兴了!我是您的忠实读者。”那位来到克彦身旁的女服务生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说道。

新名克彦抬头一看,不由得惊讶地脱口而出:“由纪子!”

她长而浓密的秀发,细长而清秀的大眼睛,轮廓分明的容貌,仿佛就是由纪子本人。

“您好!我是由美。”她向克彦打招呼。

克彦原先以为这会不会是由纪子的花名,但仔细一看,她与由纪子有些微的不同。虽然脸型、发型、五官、身材都非常酷似,但由纪子看起来比较有气质,相对地,这位名叫由美的女服务生宛如商品一般,全身散发着一股受过训练的魅力。两者共同的一点就是她们身上都散发着荷尔蒙,可是由纪子却有着独特的高贵气质,足以让男人深陷危险之中而难以自拔。至于由美,看起来就像是由纪子的复制品,属于可以大量生产的廉价品。

“我是不是和什么人长得很像?”由美不露痕迹地探寻着克彦的反应。

“你和我的一个朋友长得很像,所以我才会感到很惊讶。”

“她是您的朋友呀!真叫我羡慕。”由美轻拍一下克彦的肩膀,向他抛了一个媚眼。

在她转身之际,秀发蓬乱,遮掩住她脸庞的细微部分,让克彦产生由纪子就在身旁的错觉。连声音也很像。

“你来这家酒店多久了?”

“才来一个月而已。因为我是新人,所以呆头呆脑。请你不要见怪!今天晚上我实在是太幸运了,居能能够与您见面。”

“我也是。”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那今天晚上,我要您送我回去。”由美意有所指,笑咪咪地说道。

“此话当真?”

“我怎么会跟您开玩笑?”

“你家住哪儿?”

“目黑。”

“正好位于我回家的半路上。”

“那就万事拜托啰!”

“那你什么时候下班?”

“我们的下班时间是十二点。不过,十一点半就可以回去。”

两人就这样互相约定。在这种场所谈话的人都是以两个人为单位,形成“气密小座舱”,听不到其他“气密小座舱”内的谈话。就算隐隐约约听到他人的谈话内容,礼貌上也必须佯装没有听到。克彦与由美约好了在店外碰面的地方。

接近十一点半的时候,克彦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他告诉编辑,他还要顺道到别的地方去,不用他们开车送他回家。由于有很多作家难得有机会来到市区,通常都会想去逍遥一下,所以编辑们也大致能够体谅克彦的心情。

克彦在约定的地方等待。不久,由美就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能和您在一起,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看到由美兴奋的样子,克彦不由得也高兴起来。

“你肚子饿了吗?”克彦在甄选会后吃过晚餐,但是,他考虑到现在是夜生活的女子肚子饥饿的时间。

“有点饿!但能够与您见面,我高兴得早就忘了饿的感觉。”连说词也和由纪子相同。

“想不想吃点寿司?”

“好啊!”

他们进入马路旁一家整洁干净的寿司店。此时正是“银座”下班时间,店里挤满带着女伴的客人。凌晨零时左右,热闹的银座有一种独特的气氛。此时是矫揉造作的银座除下面具,露出本来面目的时刻。在这一段时间,繁荣的景象从高级店转向中价位的餐厅。

他们前往的这家寿司店也算是属于中价位的餐厅。当克彦带着由美进入店内时,他知道,那些带着女伴的男客人都把视线集中在由美身上。当他和由纪子在一起时,已经习惯了这种男人的眼光。可是,这种眼光对由美更是具体而直接。那是所谓被量产的荷尔蒙所吸引的雄性眼光。

这种眼光让克彦觉得洋洋自得起来。那是男人带着美女时的一种矜夸。但是,却也是为了不让周遭人发现他们是刚认识不久,交情不深而表现出来的虚荣。

“要不是喝点酒?”他想藉着酒力,弥补交情不深的关系。

“我也正想喝点酒。”由美点头说道。酒可以缓和初次见面的不自然感。银座的热闹气氛,在过了深夜一点之后,也像退潮般地消退。计程车招呼站充斥着空车,取代了原先大排长龙的乘客。到了凌晨两点之后,中价位的餐厅也全都打烊了,酒喝得还意犹未尽的人就往六本木移动。

走出了寿司店,克彦斜睇着一整排空车,询问由美:“你家住在目黑对不对?”

“我还不想回家。”由美挽着克彦的手臂,发出鼻音说道。

两人因为喝酒的关系,大致上已经去除了彼此之间的藩篱。

“你不回家,那想去哪里?”克彦没有目标地环视了周围一下。

“您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由美似乎将她的体重都倚傍在克彦的手臂上。荷尔蒙刺激着克彦作为男人的野性。此时他充满自信,觉得精气从体内深处涌了上来。

克彦如果现在以由美为对象,应该有可能一展雄风,虽然曾经把妻子和明美当作实验台,但是对由纪子却一点也不灵。可是,如果不用实验台,而使用“代用品”,那情况不知会怎样?那种情况应该就好像飞机或汽车等模拟训练那样,如果使用和实物一模一样的装置“训练”,对真货(由纪子)说不定就可以发挥效果。

换句话说,就是把由美当成由纪子的模拟训练装置。看了由美的表情,克彦晓得她今天晚上一定愿意当他的模拟训练装置。当然,她自己并不知道会被克彦当作别的女人的模拟训练装置。这全都是克彦脑中的想法。

“我觉得有点疲倦!要不要去休息一下?”克彦在由美的耳际低声说道。

他觉得,就算被拒绝,也不赚不赔。

“好啊!”由美点头说道。她似乎正等待着克彦的邀约。

附近有一家名叫三井亚芳,属于中价位的旅馆。幸好还有房间。克彦订了一间双人房。两人走入房间之后,由美就打开窗帘,凝望着几乎已经卸下霓虹灯广告招牌等妆扮的银座街道,同时说道:“我在银座上班,但还是第一次上银座的旅馆。”

“咦!真的吗?”克彦难以置信地问道。

“不相信这三个字写在您的脸上。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厚脸皮?才刚见面,就和你一起上旅馆。可是,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会这样,所以您不相信,我也无所谓。不过,我觉得我们两个好像是拥有一条最短距离的隧道的男女朋友,当我遇到您时,我觉得那条隧道已经打通了。”

“哦!最短距离的隧道?这个比喻可真好。”克彦很佩服由美的遣词用句。由纪子说他们两人是“命中注定”,“隧道”则更能具体而活泼地让人感觉出男女相通的通路。

“这或许是我单方面的想法。”由美露出含羞带怯的神情说道。

“没这回事。”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和你透过最短的距离来到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这么说,我觉得好高兴。我并不是想死缠着你,也不是想要给你带来麻烦。”

“我不觉得有什么麻烦之处。”

“我去洗操啰!”说着,由美从就窗旁,转身进入浴室。克彦对自己想要把她当作模拟训练装置来使用,觉得心里像被针扎到一样痛。或许她也想通了,和自己只能维持一夜情的关系。所以,克彦就改变想法,觉得用不着把事情看得那么严重。

从浴室传来淋浴的声音。不久,由美就穿着旅馆的浴衣走了出来。她全身肌肤散发着刚洗过澡的馥郁香味,飘荡于整个房间。克彦受到刺激,男人的野性越来越高涨。

常想通了对方只是自己的模拟训练装置时,紧张和不安的心情就焕然消失。那是能够使他心情放松,享受一夜情的气氛。

“洗得真舒服!您也去洗吧!”由美拿着梳子梳着披肩的秀发,同时嫣然一笑。

克彦觉得眼前的模拟训练装置散发着跟真货一模一样的荷尔蒙。

他淋过浴,走了出来。室内灯已转为微暗,由美则躺在床上。

克彦将身体滑至由美的身旁时,由美仿佛等得不耐烦似地向他紧拥过来。当两人四瓣嘴唇相叠,在房中相拥时,使刚洗过澡的体温再度升高。

“简直好像抱着火炉一般。”克彦笑着说。

“我的身体真的燃烧起来了。”

“我也是。”

“那么赶快把它熄灭吧!否则就会酿成大火灾。”

他们贪婪地吸吮着对方的嘴唇,从唇舌间隙中喘着气地交谈着。克彦觉得高兴的是,他身体的反应非常雄赳赳、气昂昂,对由美的兴奋感丝毫没有衰竭之势。

由美急切地扭动着身体,催促着克彦。两人都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

接受粗暴之侵略与蹂躏者,迫不急待地催促着对方展开攻击,并且撤除了所有的防卫,城门大开,将敌军迎了进来。男人和女人以最激烈的斗争形式达成了交合。

男人侵略之矛在女人的城内横冲直撞,遭到击溃、践踏、焚毁、掠夺至不剩一兵一卒之后,矛头突然暴开,侵略者最后的一兵一卒也消耗殆尽。

战争结束后,恢复较快的是被侵略者。

“真是不错的模拟训练装置啊!”

“你说什么?”由美责问克彦方才不经意脱口而出的话语。

“没……没有!我是在说,你真的不错!”克彦连忙改口说道。

“我是跟你没完没了了哟!”

“我也是。我们确实是最短距离的隧道。”

“你需要我时,只要通知我一声。我绝不会勉强你来找我的。”

由美将火光照耀下,红通通的肌肤向克彦靠了过来。欲火不但没有被浇熄,反而越烧越炽热。克彦因为使用了模拟训练装置,对自己更具信心。下一次与由纪子见面时,一定可以突破柏拉图式爱情的外壳,攻入她肉体的城郭。

到了那个时候,模拟训练装置就没有用处了。

或许克彦本能上知道自己所能扮演的角色,而要求自己必须有所节制。他心中突然萌生一股可怜由美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