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晚上,克彦送由纪子回去。自己回到家时,已超过深夜十二点。他向出来迎接他的妻子问道:“鲇子呢?”他记起了在六本木见到的那名女孩与自己的女儿非常相似。

“已经睡觉了。”

“她几点回来?”

“你出去之后,没多久就回来了。她怎么啦?”

“没事,没事!”克彦闪躲妻子的反问,心想:那个女孩子多半是面貌相似的陌生人吧?

“要吃点什么东西吗?”

“不用啦,我不饿。今晚我可以去你房间睡吗?”克彦注视着妻子的表情,说道。

克彦认为爱情与睡眠是两回事。夫妻俩分房而睡已经有好一段日子了。

“哎呀!是什么风把你吹得想来找我?”妻子的表情显得有些惊慌失措。由于没有想到丈夫会这么说,剎那间不知如何回应。

“我们是夫妻呀!如果不偶尔沟通、沟通,哪像是夫妻?”

“你突然这么要求,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你说的是什么话?难道怎么做,你已经忘了吗?”克彦说着,同时心想,或许太太真的忘记怎么做了。与其说今天晚上要进行沟通,不如说是要做“实验”。对于由纪子不举而告终,他想以太太的身体做实验台,检验看看自己是不是丧失了男性的机能。可是,这种想法绝不能告诉妻子。

“真的,我还没有做好迎接你的准备。”看来她真的是感到非常为难。

“说得太夸张了吧!大将军也不是非到夫人的房间不可。若你不反对,来我房里吧!”

“总觉得很难为情!”没想到偌大年纪的妻子在丈夫提出要求时,脸上会浮现红潮。

克彦被妻子的害臊勾起男人的性欲。当晚,他为妻子扮演一个生龙活虎的男性角色。毋宁说,他比平常更加勇猛。妻子并不晓得自己被丈夫当成实验台,只陶醉在许久未有的甜蜜中。

在妻子如梦呓般的话语背后,存在着夫妻生活的历史与成熟。

克彦心想,自己与由纪子之间果然存在着由未知的部分所形成的瓶颈。只要两人熟识到能将未知的部分溶解,必可突破瓶颈,完成两人的结合。

与妻子之间的实验获得成功,克彦恢复了自信心。心想,下次与由纪子见面时,一定可以发挥男性雄风。没错!不可以过度想显示勇猛,必须放松心情。只要不在意性的问题,两人见面时的情况应该会比较好。光是想到这一点,心里面的压力就能消除一大半。

把性的问题驱逐于意识之外,见面时,气氛自然会高涨,手互相碰触,嘴唇重叠,就会像流水那样,自然地结合在一起。性,绝不是男女关系的主轴,只是细微末节。

当克彦整个脑子想着与由纪子见面的情景时,妻子突然说:“对夫妻来讲,性还是很重要。夫妻的关系越来越疏远,真的逐渐成为近亲。今后我也会到你的房间找你,而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了。你可不能心存胆怯哦!”

“喂!你不要开玩笑。昨天事实上……”克彦连忙把嘴巴闭起来。

“我是说真的,你怎么认为我是在开玩笑呢?”妻子以极为认真的表情说道。

克彦心想,好不容易才把性这个问题逐到意识之外,妻子却把它拉回意识中央。年纪都这么一大把了,还说什么夫妻生活中最重要的是性。夫妻宛如人生的共同经营者,抚育小孩,让子女接受教育。丈夫外出工作,带来收入,妻子留在家中做家事,烧饭,煮菜,有时还得按照丈夫的工作形态,帮丈夫工作。而在社交场合,必须满面春风地面对丈夫的朋友。在如此广泛的守备范围中,性不过占着一个小小的角落。随着年龄增长,各方面的守备都受到压迫,逐渐感到脸上无光,结果在夫妻的回忆之屋中,到处都结了蜘蛛网。

虽然如此,由于夫妻的关系是多方面的,所以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将满满都是蜘蛛网的回忆之屋久久打扫一遍,也会突然重返夫妻的主轴位置。到了这种地步,就不能说是仅将妻子当成实验台而已。虽说扫掉蜘蛛网的是自己,但反复做实验,也没什么意思!

可是,如果老是苦思冥想这个问题,表示自己还是无法摆脱性的纠缠。总之,必须把性这回事记忆。忘掉了“性”这问题,再去与由纪子见面吧!

2

但是,自与由纪子分别,她始终没有和自己联络。昨晚道别时,她虽然说今天会尽早打电话给他,却一通也没打来。由纪子上一次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一天打电话给他,这一次拖到了下午,还没有打电话来的迹象。克彦不晓得她什么时候会打电话来。电话就放在自己身边,片刻不离身,以致不能安心地用餐或上厕所。看来由纪子还是厌恶自己第一次发生的那件窝囊事。随着时间的消逝,他的绝望感就越来越浓厚。

那一天,克彦守在电话旁,直到下午二点,由纪子还是没打电话过来。当然,克彦那一天根本无心工作。

在克彦领悟到由纪子已经从他的身边离去时,他更加迷恋她天使般的脸孔和魔鬼般的身材。在猎物出现于克彦面前,令他垂涎三尺,迫不及待地想一口将它吞下时,无奈牙齿似乎有意刁难,突然折断。这种悔恨交加和悲惨的情况实在不是笔墨所能形容。

由纪子虽然约好与他联络,可是从兽网逃脱的猎物,多半不会再回到同一个罗网。没有猎人这么愚蠢,会相信猎物的承诺。

那天晚上,克彦上了床之后,眼睛睁得大大地,始终睡不着。那么漂亮的猎物,“一生只能遇上一次”,不可能再次重逢。从她与男人上旅馆时的从容态度,成熟的肉体,成年人的魅力,和吸引男人的荷尔蒙等来推测,她应该已接受过男人的洗礼。

她一定会把自己的窝囊,和其他勇猛的男人做比较。她被克彦点燃一半的欲火,多半会找其他雄壮的男人平息。由纪子按捺住羞耻心,特地献上的美丽贡品,却被克彦以那种窝囊的方式拒绝了,她大概不会原谅吧!他让她丢脸。她之所以没有当场发怒,乃是基于她那一颗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心。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约莫黎明时分,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当太太的叫唤声使他从睡梦中醒过来时,强烈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洒了进来。

“古海先生打电话找你。”妻子叫道。

编辑不会一大早就打电话来。克彦看看枕边的闹钟:将近十一点。他起来接电话。由于声音不太清晰,对方似乎察觉出他刚睡醒,过意不去地说:“对不起,打扰您睡眠了!”

“没关系!也该起床了。”

“不谈客套话。请问您,稿子不知道进行得怎么样啦?”这个月,古海他们的杂志社向克彦邀稿,要他为他们写一篇短篇小说。克彦连一张稿纸都还没写好,把这件事摆在头脑中的一个角落,甚至已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他必须等编辑多次催促,才会想去清理那些尘埃,执笔写作。杂志社的编辑对作家的情况也估计得很准确,总是能适时地催稿。

“啊!我打算从今天开始写。”克彦劲头十足地说道。

“那就万事拜托了!下一期我们将以您的短篇小说作为主打。”对方的口气也很有劲儿。两者之间必须反复进行这类交谈,才能让作家好不容易提起的劲不致搁下。

“啊!对了,你前几天帮我介绍的那位北泽小姐……”克彦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说北泽由纪子啊?她怎么啦?”古海直呼她的姓名,显然两人非常熟识。

克彦隐约觉得,那个扑灭她当时不完全燃烧之欲火的勇猛男士多半是古海。古海目前是个单身贵族,又是年富力强,相貌堂堂的主编,做由纪子的男朋友,一点也不奇怪。

“昨天她约好和我联络,却始终没打电话来。”克彦的口气像是在说,此乃古海之责。

“她不是个马马虎虎的女孩,和你约好,一定会跟你联络。”古海漫不经心地应答着。

克彦不能让他晓得昨夜自己的烦恼和苦闷,就说道:“但是,至今杳无音讯。你是如何与她取得联络呢?”

“我现在又没什么事,干嘛找她?”

“我问你,你是怎么跟她取得联络?”

“如果我有事找她,会打电话到她家去。您不也知道她家的电话吗?”

“我只听过一遍,而且我打电话去找她,也不太妥当。”

“那么……我帮你联络她。”古海总算了解克彦的意思。

“你肯帮这个忙,我真是感激不尽。”克彦高兴得几乎跳起来。他觉得,静候由纪子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打来的电话,简直就像是身受炼狱的煎熬一般,实在无法忍受。

“那么,我马上打电话到她家去。”克彦觉得古海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好听过。不久,古海又打来电话:“她家里的人说,她去上学,不在家。要是她去上学,就不容易联络上啦。”

克彦觉得古海的声音和刚才大异其趣,简直就是在敷衍自己。看来今天还得继续处在等待电话的炼狱当中。

“那天之后,您和她还见过面吗?”古海从克彦的口气中,似乎察觉出一股无奈。

“前天我们在咖啡厅里稍微聊了一会儿。”克彦觉得,由纪子是古海介绍给他的,说不定以后还需要古海的帮助,所以决定在某种程度内对他坦白。

“她是个不错的女孩!我认为,与她交往,对作家来讲,是一件非常有助益的事。”

古海所谓的“不错的女孩”到底意指什么?他并没有具体地讲清楚。由于这是介绍人惯用的说词,使得克彦的情绪更加低落。

“我虽然有心与她交往,却没办法和她取得联络,又有什么用?”克彦泄气地说着。

“你说的是什么话?前天到今天,才不过两天而已,她一定会和你联络的。和女孩子交往,不可以急躁。”古海鼓励地说道。

克彦有所感,古海像是晓得前晚他所遭到的那情何以堪的挫折,就不露痕迹地设下防线:“虽然说我想和她交往,但毕竟她与我的女儿同龄,我自然会有分寸。”

“您可以大干一场,用不着客气!”古海煽动着。克彦改变主意:如果他知道真相,应该不会这么热心地煽动自己去追求由纪子。显然他还不知道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虽然你这么说,人家也是良家子女,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去追求。”

“她不是未成年的女孩,完全是个大人,你用不着在意这一点。要是发生什么问题,就包在我身上。”古海坚定地说道。

“责任必须由我负才行。”克彦说道。虽然他知道自己无法肩负这个责任,但他也不希望自己的恋爱事件由古海来替他善后。不过,古海这番话却也带给他无比的勇气。

“她有没有男朋友?”克彦提出自己最在意的问题。这件事应该询问她本人才对啊?

“她长得那么漂亮,围绕在她身边的男朋友当然是一大堆,我就是其中一个。不过,她还没有关系比较亲昵的男朋友。”

克彦记得由纪子曾对他说:“我与人见面时,感到这么兴奋还是第一次。”当时他把这句话当作是耳边风,如今想起来:她这么说是不是表示,他是她第一次倾心的男人?

她那么真心地把自己献给他所仰慕的男人,他却无力接受,想必她必须颇感扫兴。

“她对我为什么那么有好感?”克彦问道。

问古海这个问题,他也无法提供答案。不过,讲出这句话,有从炼狱解脱的感觉。

“那是您的幸运。有美女缠着你,表示你的工作做得很好。您可不可以将那份能力拨一点到我的稿子上来。”古海用心周到地叮咛着。

实力雄厚的作家写出来的稿子是出版社永远的资产。首先可以在杂志上发表,再整理为单行本,接着又可以修订为袖珍本(编按:即文库版),然后收录于丛书当中,最后又可以出一套作家全集,在作家过世之后,又可以再版。另外,也可以与其他出版社交换其他作家的作品。就好像鲸鱼一样,肉可以当食物,皮可以用来做皮革制品,骨骼可以制成工艺品,剩余的可以作为其他材料,丝毫都不会浪费掉。抓住权威作家,对编辑的地位也会产生影响。受到作家所支持的编辑,在出版社内外,都能占有重要的地位。而由优秀编辑负责催稿的作家,也可以获得极大的成长。从这一层意义来讲,编辑与作家之间有着互相扶持的关系。

作家的工作属于独力作业,如果不常常催促,很容易心生怠惰。独自闷在房内爬格子是非常辛苦的工作,那是与作品,乃至于与自己对抗的工作。由于对抗的对象是自己,就算自己临阵脱逃,别人也不能说什么?而编辑就必须不断地监视、鼓励、哄骗,甚至不时地协迫一有机会就想逃避的作家,让他们挤出作品。

优异的编辑可以让作家挤出超出其能的作品,有时也会让作家的创意产生化学变化,写出旷世巨作。至于笨拙的编辑,不但无法让作家写出好作品,有时还会让作家的才能被轻轻放过,眼睁睁地看着文坛未来的奇葩逐渐凋谢。

使作家产生变化的时机有很多种,比方主题或与人邂逅的事件、动乱、屈辱、怨恨、表扬、埋没等。这些时机当中,无疑地也包括恋爱(包括失恋)在内。不管契机是什么,作家可以从这些因素中得到强大的能量,这是共通之处。不晓得古海是不是因为要带给克彦产生变化的能量,特意介绍由纪子给他认识。克彦察知自己对她倾心的感觉,真的就迅速与作品结合在一起。

“还不晓得她会不会理我呢?”

“一定会的。”古海断定地说。

“为什么你那么肯定?”

“前几天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了。除了您之外,她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或许凑巧那天她对作家感到兴趣。”

“您要坚强起来,像您作品中的主角那样。就算她是对作家产生兴趣,不是也很好吗?她确实是对您感兴趣的啊!这个时候,您应该一口气把她印上戳记。”

“印上戳记?”

“没错。您不印戳记,别人还是会去印。捷足先登嘛!”古海也有同样的想法。

“总之,您要尽最大的努力哟!”古海充满煽动的口吻说完之后,就把电话挂断。

3

电话一挂上,铃声又随即响起。他把电话拿到耳边,耳际立即响起了他朝思暮想、清脆悦耳的声音:“我是由——纪子。”这句有如开玩笑的话语迅速而温柔地缓和了他处在炼狱中的痛苦。

“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还以为你不会打来了呢?”克彦的声音显得非常兴奋。

“咦!您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昨天没打电话给我啊!”克彦颇有微辞地说道。

“对不起!昨天我一整天身旁都有人,所以没有打电话给您。”

“我非常担心呢!心想,你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还在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这该怎么说呢?因为我辜负了你的一片好意。”

“老师您真的很棒,我比以前更喜欢您!”

“真的吗?”

“我为什么要骗您?”

“可是,我们……”

“莫非老师您还在意那件事……”

“没错!我真是窝囊到家了。”

“老师您好奇怪,怎么会去在意那种事。我们并不是为了那种事才在一起的啊!我觉得我们的命运是在更深的地方结合在一起。没骗您,我真的很高兴。当时我非常清楚,老师您是真的爱我。我认为,对于在内心深处结合在一起的两人来讲,性爱并不是那么重要。老师您会对那种事觉得在意,我实在很难过!”电话那头传来由纪子哽咽的声音。

“我晓得啦!我对那件事再也不会在意了。你还愿不愿意与我见面?”

“我正等着您与我见面呢?”

“我好想你喔!”

“我也是,我想您想得要死!”由纪子深情地说。

“今天和明天两天,我必须帮古海先生写稿子,所以能不能在后天与你见面?”

“后天啊?太好了!”

“你方不方便?”

“能和老师见面,再怎么忙,也得抽出时间。”

“不要太勉强哟!因为勉强得来的事不会长久。”

“不会,不会啦!我的人生是为老师而准备的,与老师见面时是我最自在的时刻。”

这句话让与文字为伍的作家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由于由纪子打电话来,使得克彦油然产生一股力量。想与自己对抗,必须拥有强大的力量才行。力量不足,立即就会熄火。现在他获得了由纪子的能量补充,炼狱中的囚犯摇身一变,成为不屈不饶的工作者。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这一点符合古海的意图。

为了与由纪子见面,无论如何,必须克服工作的瓶颈。由纪子说自己的人生是为了克彦而准备的,他现在也必须为了与她见面而工作。

下次与由纪子见面时该怎么做呢?她说,在内心深处结合在一起,性爱就不是那么重要。可是,他总觉得不能就此作罢。虽说不可以在意性事,他还是无法不在意。下一次与她约会时,要邀她上旅馆也不会很困难,困难是在后头。总不能在旅馆的密室中,光是面对面喝酒而已。孤男寡女在旅馆房间幽会,归根究底还是为了享受鱼水之欢。到了那种程度,想要往回走,也已不可能了。男女之间的关系如同阅读一本书,必须从上次看到了那一页起,继续读下去。虽然如此,克彦还担心能否始终避免面对性之一事,持续纯精神的友谊。就算下一次能够避开,迟早总会面临到这个问题。

由纪子现在说,两人的相遇是注定的“命运”,可是天晓得她什么时候还会遇到更年轻,具有无限可能性的“另一场注定的命运”?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她对他连看都不看一眼。若想印上戳记,就必须趁现在,而且越快越好。不能回避即将面对的问题。

克彦心中油然产生一股悲壮感,对下次的幽会突然觉得不再那么兴奋,而被必须去突击坚不可破的城堡那种紧张的心情所取代。他到了五十二岁才知道,相思相爱的恋情也横亘着这种障碍。阻碍恋情的各种障碍通常是发生在两人结合之后。姑且不论单恋的情况,彼此相爱,若是受到外来的阻扰,很容易演变为两地相思、私奔、殉情或各式各样的悲剧。就算纯精神友谊的关系,也会受到外来的阻扰。

虽然两人彼此需要相互信赖,目前也没有阻碍两人发展关系的因素(伦理及道德观除外),但妨碍的因素很少存在于两人,特别是男人之中。就算障碍本身并不罕见,但很少有女性会倾心于无用的男人。不!这么说还不对,应该说比以前还更不会倾心于无用的男人。

而且,从她成熟的情况来推测,应该已经接受过男人的洗礼。一个已经了解性爱是什么的成年女性,如何会从没有什么优点、无用的男人身上找到注定的“命运”呢?难道说,这就是注定的命运?命运这个令人觉得无力形容的字眼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使用的。但克彦觉得由纪子对自己的倾心真的是注定的命运。

他很想巩固这个命运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