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三个男伙伴都相继离开了美纪子,而且其中的两个已不属于这个世界。美纪子无论如何不肯相信这是真的。

美纪子在穂高山与他们相识,那里到处充满生机:翻滚的云海,炽热的骄阳,茂盛的高山植物。这一切正是生命,是青春的“宴会”,“宴会”的主角是他们三个人,他们生机勃勃,体魄健壮。现在,主角中的两人已经死去,不是死于疾病或衰老,而是死于他人之手,剩下的一个则不断被看作嫌疑犯而受到审查。他们三个人因为她产生了矛盾,从而成为杀人动机之一。

《三个朋友为了女人痴情杀人》

《醋海生波,友情破裂》

美纪子想着报纸社会栏和周刊杂志上的一些标题。

“那些人真是为了争夺我而相互残杀的?”当初美纪子不愿意这样想,现在回想起来,那三个人看自己时,眼睛里确实荡漾着钟情的神态。

以前曾发生过一起引起社会极大关注的案件,某作家为该案被告辩护时说:“被告的眼睛是清澈的。”这引起了审判司法人员的嘲笑。但美纪子发现这三个男人盯视自己的时候,眼睛不是清澈的。他们的眼睛常常热情得发红,在他们的眼睛里没有凝视偶像时的虔诚、浪漫的光彩,只有企图搜取的贪婪。从他们的眼神中就可以想象得出他们之间的争夺是何等激烈。

“可是,他们真的是为了我杀人吗?”美纪子始终不肯深信。这反映出她深深陷入对美好往事的回忆中。

对和青年异性绝少交往,在父亲的庇护下长大的美纪子来说,三个青年人的消失给了她很大的打击。

也许门胁察觉了女儿的心理,他劝她外出旅行一次。最近美纪子找了工作,准备到一个旅行社去。现在离报到还有一段时日,大学已然毕业,与其独自闷在家里,倒不如和父亲一起去旅行。

“等你工作以后,恐怕不容易请假连休,还是趁现在有空多出去玩玩,况且这对你将来的工作也有好处。”门胁说话时尽量不说刺激美纪子的话,也尽量不提那三个青年。

“可是,您的工作呢?”美纪子知道父亲最近很忙。近来,社会上围绕着三家观光公司的申请议论纷纷,父亲作为主管局的局长一定相当劳累。

外表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的门胁,近来明显衰老,说明工作上负担很重。

前几天门胁刚去过大山,进行计划已久的实地考察,他的脸被晒黑了,显得很健康,这也等于告诉别人他出差的目的地是大山,需要付出相当大的体力。

门胁领美纪子去的地方是长野县的美原。那里有一望无际的、柔软得像地毯一样的草原,适宜心情抑郁的美纪子去游玩。平缓的草原要比险峻的山岳或广阔单调的海洋更能安抚她那颗受了伤的心。

到高山大海旅行的人大都抱有一定的目的,有的是为探索秘境,出于对未知事物的憧憬;有的是向大自然挑战。而到草原来的人,一般都没有那些目的,他们只是想在辽阔的大自然中让自身得到净化。

美纪子和他父亲正值映山红盛开之际来到美原。高原上,映山红比比皆是,花红似火。连绵起伏的山丘向远方延伸着,在雾霭迷濛的远处,中部山岳的白色群峰突兀而起,十分壮观。高原的尽头和山岳之麓被迷雾所笼罩,仿佛远处的景致已溶为一体。天空清澈高远,连云彩都像是滤过似的。远山处在霞光的辉映之中。

“你看,那是穗高山吧!”父女俩站在王鼻断崖上,门胁指着耸立在松木盆地边际的白色山脉中的一点说。

美纪子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是曾攀登过的穗高山,只是它在周围大山的簇拥下已不像在上高地仰望时那样雄伟,它不过是长长的山脉中的一部分,看上去低多了。

在上高地看到的穗高山是个体的,现在看到的穗高山是在群山之中。把穗高山拥在自己怀抱中的山脉群体更显得格外壮观,令人心旷神怡。

“这回你知道了山不仅只有穂高一座了吧?”门胁吸了一口烟,漫不经心地说。

就在这一刹那,美纪子猛然省悟道:“父亲难道不正是为了告诉我这句话,才劝我来旅行的吗?”美纪子在穗高山认识了三个男子,而后又相继失去了他们。门胁一定是为了医治女儿心灵上的创伤,才把她领到这海拔2000米的号称“山岳瞭望台”的美原来的。

位于信越地区的八岳、妙高、户隐、浅间等山构成了日本阿尔卑斯山脉,它们和富士山一道展现出日本大山的特征。穗高山在这些大山中也算相当雄伟高大了,然而它毕竟不过是群山中的一峰。此时,高度并不亚于穗高山的其余诸峰争相在美纪子面前媲美。

——山,不仅只有穗高一座——

也许父亲是想说“世界上的男子也不只他们三个”。门胁抱着为女儿解除痛苦的目的,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带她来到美原。他希望她尽早从对那三个人的追念中解脱出来。

美纪子深深感到父亲用心良苦,她想:“父亲始终惦记着我,不论是我幸福的时候,还是不幸的时候,父亲都为我着想。”

美纪子站在广阔的“山岳瞭望台”的中心,感到父亲比这瞭望台还要广博可亲。

“这才是美原的一边,我们再往中间走走,今晚住在高原旅馆吧。”门胁对全神贯注眺望远方的女儿说。他们的时间还很充裕,因为前一段路本该步行,但他们基本上还是坐车了。

草原上到处布满人的足迹。天空晴朗无云,走到哪儿也不会迷失方向。

“在这一带碰上雾天就麻烦了,以前常有人在此遇难。”门胁对女儿说。

“在这儿?”美纪子觉得奇怪,她认为草原虽然辽阔,但都在视野之内,根本没有危险。处在天气晴好的环境中,她是想象不到坏天气的可怕的样子的。

“你看见那边那座像塔似的建筑物了吧?”门胁指着草原中心区问。美纪子早已看到了那座建筑物,正想问问父亲那是什么。

“那是美丽塔,塔上吊着大钟,天气要变坏时就鸣钟。”

“噢!”

“现在它不仅是坏天气时的向导,还成为美原有代表性的著名建筑物。塔上雕刻着以描写大山景致而闻名的诗人尾峙喜八的诗。”

“什么诗?”

“我记不清了,反正是赞美美原的,到那儿就看见了。”

牛群正在塔边悠阔地吃草。

“真是云的牧场啊!”美纪子感慨地说。

“云的牧场?你形容得太妙了。”门胁朝草原边际望去,朵朵白云在碧空中飘动,使人感到草原正在升向天空,仿佛人不在地面上,而是进入了高空中。

“遇到这么好的天气,在草原上漫游不必优豫不决,尽管随心所欲地玩好了。在你想去的地方一定有最美的景色。”门胁面向太阳,眯缝着眼睛。由于这次旅行,他的脸更黑了。他贪婪地享受着取之不尽的阳光,仿佛要补回整天坐在办公室里所映乏的光照,哪怕补回一点也好。

父女二人来到美丽塔下。塔上镌刻着尾崎喜八的诗句:“登高再观眼前景,疑是蓝天落人间”。正如诗中描绘的,蓝天就在他们头顶上,略有不同的是太阳正居天顶,光线强烈,使得落到人间的晴空过于明亮。

“尾峙喜八的诗写得真好啊!”门胁拿出烟斗说。

“还有更好的诗吗?”

“有一首诗,好不好我说不上,但只要我一踏上草原就会想起它。”

“什么诗?”

“想听吗?”门胁凝视着女儿说。

“嗯,很想听。”

游客静卧绿茵上,

面对美景自叹息。

凝望着远方连绵的山峦,

犹如辛夷花开在天际。

5月的故乡弥漫着花香,

他沉醉在遐想里。

那激动人心的欢乐回忆,

那寒冷冬夜的街头孤寂,

一起涌上心际。

昔日留下的创伤,

依旧如住日清晰。

“谁写的?”

“富田碎花。这是我很早以前背下的,与原诗可能有点出入。”门胁说着点着了烟。

看到尾崎喜八的诗,父亲又背诵了富田碎花的诗,美纪子领会到:这不是出于父亲对诗的爱好,而是尽可能减少自己心中的优伤。

天好像起了风,烟斗冒出的烟向旁边飘去,渐渐消失在大气之中。

站在塔下已依稀可见今晚要住的旅馆。美纪子感到自己的心境平静了不少。其实这只不过是她的感觉,只是对父亲感情的加深一时掩盖了对忧愁的往事的回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