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旅行回来一个星期过去了。

这天是礼拜天,快到中午,町野才懒洋洋地起床,先到厨房烤了面包,然后冲了一杯咖啡,一个人在餐厅里索然无味地吃起来。他刚打开电视想看看午间新闻,突然电话铃响了。他拿起听筒,听筒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木目田由起子。还记得吗?”听着这久违的声音,町野像是注射了一针兴奋剂,一下子精神起来。

“哪能不记得呢!我天天都在等你的电话!”

“我每天也在伸长脖子等,实在等不及了,就给你打了。没打搅你吧?”她的声音里不无埋怨的口气。

“哪里话,一点儿也没有。”

“真的?”

“真的。”

“那我现在就去你家行吗?”

“什么?现在?”

“看,不行了吧。”

“不,是太突然了。真的现在来吗?”

“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嗯。”

“在车站。”

“车站?嗯……”

“嗯什么?就是离你家不远的那个车站!”

“真的?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想你都想疯了,也没事先告诉你就来了,请多多包涵。要是不方便,我现在就回去。”

“不,没什么不方便的。我现在就去接你。噢,对了,站前有一个叫莎夫兰的咖啡店,你就在那儿等我!”

“好,不见不散。”

放下电话,町野匆忙把家里收拾了一下,然后直奔“莎夫兰”。

到了“莎夫兰”,在町野开门的时候,由起子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

“啊,好久不见了!”町野对着迎上来的由起子说道。

“我天天都在想你!”

才分开不过一个星期,就像分开好长时间的一对恋人,他们彼此端详了好一阵。

和旅行时不一样,她今天穿了一件朴素的连衣裙,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清新感。

“我买的蛋糕。”由起子晃了一下手上拿的一盒蛋糕。町野一看便知道那是从银座一家有名的糖果店买的。

“你还特意跑了一趟银座?”

“爱吃蛋糕吗?”

“非常喜欢!到我家去吧。乱得很,别见怪。”

“我正想去呢!可以吗?”

“当然!就是因为这个你才买的蛋糕吧。”

“又被你看破了!”由起子说着,“哧哧”地笑起来。

“你这儿对我有一种吸引力。”说着她又缩了缩脖子。

“谁叫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来着。我有义务照看好你的未来。”

“说的好听,连一个电话也不来!”

“今天正想打,可被你抢了先。”

“别骗人了!”

町野带着由起子回到家里。进了屋,她一眼就看到装饰一新的佛龛上摆着聪子和公一的照片。

“您妻子和儿子的照片吧!让我也来上一炷香!”

“别客气,妻子会很高兴的。”

这是失去家人后迎来的第一个客人。烧完香后,由起子拿出点心。

“你喝点儿什么,咖啡还是红茶?”

“都行,我来吧!”

“别,你是稀客。”两人隔着茶几相对而坐。

“对了,照片洗出来了,我去拿。”町野拿来在郡上八幡拍的照片。由起子一把抢了过去。

“哇,太美了。”

“的确,每一张都像一副画儿,特别是再配上你,简直是锦上添花。”

“拍得真好!”

在都市长大的由起子和充满乡土气息的小城融为一体,更显出其婀娜多姿的少女之美。

“真想再去看看。”

“只要你愿意,随时奉陪。”

“太好了!”

也许是因为有了上次的“意外同居”,他们谈起下次的旅游更显得无拘无束。

喝完咖啡,由起子起来收拾桌上的杯子。看着不好意思的町野,由起子一面收拾一面说:“好容易有个报恩的机会,你还不让我表现表现?”

临出门时,由起子留了一句:“下次再来,欢迎吗?”

由起子走后,町野一个人想了很久:难道就这么把她的热情接受下来吗?

一个年轻女性凭什么到一个单身男人家里,而且他们之间的年龄又是差那么多。

当然可以把这看作是由起子的“报恩”。町野感到由起子给他出了一个难以猜度的谜。是把这个谜解开,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他不想凭着自己的主观臆想早下结论,随便解开这个本不是迷的谜,从而破坏好不容易和她结下的友好情谊。

由起子好像根本不知道町野思绪中的混乱,依然频频造访。一进门便不辞辛劳地又是打扫屋子,又是洗衣服做饭。起先是节假日才来,后来间隔时间越来越短,即使不是节假日,也经常相约晚上或下班后一起吃饭。

从她嘴里他得知她在一家大商社工作,担任这家商社董事的秘书。周围嘴快的人到处议论他从外面领回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姐。

年底快到了。一天下班后他们照例一起回家。

“年前有什么计划吗?”走着走着由起子突然问道,口气里带着郑重和严肃。

“没有。过去家人在的时候,年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那和我在一起过!”

“和你?圣诞节和一个老叔在一起,你不觉得委屈吗?”

“圣诞节我就想和你在一起过!”

“别净拣好听的说,说真话!”

“我,说的是真的嘛!”由起子脸上有些不高兴起来。

“对不起。不过像你这么美丽漂亮的姑娘,圣诞节邀请你的人肯定不少。说和我一起过,太令人难以相信了。”

“相信我,因为没有你的帮助就不会有我的今天。”

“那不过是让你打消自杀的念头,仅此而已。”町野下决心要解开由起子的谜。

“仅此而已?说得怎么那么绝情……”由起子突然停下来,眼圈里含着泪水。

“对不起,也许我说得太重了。”看到由起子委屈的样子,町野怯生生地说。

“当然啦!”由起子突然冲进町野的怀里,使劲捶打着町野的前胸。过往的行人纷纷投过惊异的目光。

“对不起!原谅我!我真是个木头人!”

“以后我好好教你!”由起子温柔的面颊挂满了泪花。

2

走进公园的绿地,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再也听不到马路上的喧嚣。下班的白领族们,就像劳累了—天的工蚁,从附近的高楼大厦里走出来,然后又涌向地铁车站。

公园的中央,一个很大的喷水池喷出形状各异的花柱。旁边假山的小亭上,几个青年男女在嬉闹。

三枝章子一边欣赏着喷水,一边顺着小亭的台阶往上走。初冬时节,四周已是暮色昏沉,但一想到他就等在上面,不安感便一扫而空。旁边不时走过几对男女,一种就要见到男朋友的激情使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突然,亭子上方有一个矮墩墩的人影顺着台阶儿跑下来。章子于是停下了脚步,就在错身的时候,那人顺手猛然摘下她身上的背包儿。太突然了,章子毫无准备。

“抓小偷哇!快抓小偷!”待章子反应过来,人影已经跑到了亭子的下面。简直想像不到他那粗矮的身材居然能跑这么快。

章子突然想起带在身上的着色弹。这种着色弹是特意为银行防范小偷研制的,市面上还没有公开出售。由于最近住地周围的抢劫活动十分猖獗,所以她特意向上面要了一个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章子掏出着色弹使劲儿扔了过去,由于太慌没有投中目标,着色弹落在小偷的脚下炸裂。小偷趁着夜色飞也似地逃走了。

3

青柳同意和妻子离婚后,反而轻松了许多。他虽然做了种种努力试图温暖妻子那颗冷却的心,但他永远也不可能再用双臂来拥抱她了。如果这是她提出离婚的真正原因,那么,已经破裂的夫妻关系永远也不会修复了。

美千代离开了青柳的家,说东西以后派人来拿。她似乎一分一秒也不愿意和青柳呆在一起。青柳没有问她去哪儿,也许到今井那儿去了。青柳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虽然和今井只在P饭店见了一面,连他的住处和来历也不知道,但有一点是确实的:今井长着两只手臂,这是青柳所没有的。美千代击中了青柳的要害,她熟悉青柳的弱点,并轻松地抓住它而一举攻破。青柳决不会放过她。

4

11月28日晚11时,新宿兄弟饭店。

服务员关根领着一对年轻的新婚夫妇来到饭店三十四层的一间豪华套房。

看样子婚礼刚完,两人脸上还留着婚礼时的兴奋。

关根让他们在走廊等一会儿,然后掏出钥匙开门。

“请!”

门打开后,关根让客人进去。从客人进行电脑登记的时候起,在法律上便拥有了对客房的使用权,即便是饭店的工作人员,未经许可也不能随便进入,否则,便构成“侵犯居住权”。

新婚男女互相拉扯着进了房间。突然,出于职业的敏感,关根感到室内有一种异常的气氛。

他想上前阻止,可话还没出口,新娘已经松开新郎的手跑了进去。

刹那间,屋里一声刺耳的尖叫。

“啊!床上有人!”

“房间重复分配了?”关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虽然开门的时候没有发现异常,但确实已住了别的客人。豪华套房从门这边往里看呈倒L形,所以站在门口,房间大部分部位处于盲区。

已经分出去的房间又分给了新的客人,这是饭店的严重失误。

也许是因为今晚来了几个大团队,前台过于繁忙才导致这样的失误。这不仅使后来的客人感到难堪,而且也侵犯了先来客人的权利。

“实、实在对不起。”关根脸色变得煞白,忙不迭地向客人道歉。他是在向双方的客人道歉。

关根心里清楚,这是双人房!践踏了客人在床上的隐私,不是一声对不起就能完事的!

“马,马上给你们换新的房间。”关根对新婚夫妇说道。

不管怎么说,首要问题还是先把后来的客人从房间里叫走。

“这个人真怪,怎么一点儿也不动?”惊慌失措的新娘指着床上的人说。

“真的。是不对劲儿。”新郎也说道。按常理说,偷情的男女被人突然闯入早应吓得缩成一团。

关根越发感到问题的严重,他战战兢兢地走到床边。即便是侵犯居住权,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事到如今,还是先向先来的客人道歉。

床上是一个人。从露在枕头边的头来看,是个男的。看来不像原来想像的那样是一对伴侣。关根稍微松了一口气。如果只是男的一个人,也许能想办法让他原谅。可眼前的这个人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从身上盖着的床单,看不出有任何呼吸的征兆。

“难道……”新娘不由得叫出声来。

“请跟我来。”关根认为查看客人的情况不是自己职责范围的事,便强行把后来的新婚夫妇拉出了房间。

5

当晚的值班经理桥口接到关根的电话后,立刻带着两名前台服务员来到3406房间。从关根的声音里他知道事情非同一般。

桥口确信3406房的客人已经死亡,便向警方报了警。

按照通常的做法,如果客人还活着,一般是先叫医生,尽量不报警,毕竟这关系到饭店的名声。但现在客人已经死亡,而且明显不是自然死亡,饭店也就难以处理了。

青柳碰巧当晚值班。他接到报案电话后立即来到现场。据饭店反映,由于饭店出现了不应有的失误才发现了尸体,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饭店的失误,也许就要推到明天才能发现。

尸体的脖子上勒着一条浴衣上的带子。青柳翻过被害者的脸,不禁大惊失色。

死者鼓胀的脸已呈暗紫色。

“这不是今井吗?”

虽然在P饭店只看了一眼,但这张脸已深深嵌入了青柳的脑海中。

他用“双臂”把妻子夺走了,现在却成为一具死尸躺在饭店的床上。

“喂,青柳,有什么线索吗?”作为搭当的恋冢好像猜到了青柳的心思。

“但愿能发现什么!”青柳没有再说什么,便开始对尸体进行检查。死者推定年龄为30岁左右,身体健壮,外面只套着一件浴衣,里面什么也没有穿。虽然是双人房,但没有一点儿两个人呆过的痕迹。

青柳当即向总部搜查课报告。搜查课随即派出机动破案组。紧接着,青柳熟悉的那须警部也带领下属赶到了现场。

趁尸体还没有完全僵硬,对尸体进行了全面检查,同时听取了饭店有关人员的陈述,随后部署了侦查方案,一张搜捕的网迅速拉开。

从电脑住房登记得知:被害者姓名:今井昭一,年龄29岁,职业:自由新闻记者,住横滨市绿区青叶台一丁目XX,人数二人,随行者一栏没有写姓名,只填着“妻子”。

经到居住地走访,今井确有其人,但还没有结婚。看来饭店的电脑登记是属实的。

经对饭店方面的查询,房间是三天前本人直接打电话预订的。查阅饭店的旅客住宿登记簿,死者过去曾分别住过两个晚上,一次是在八月底,一次是在五月中,两次的登记上都没有同宿者。

据前台服务员说,当事人来店的时间是下午6点左右,只有一个人。

如果家住横滨,没有必要在东京找旅馆。而且下午6时也不是没车的时候。在东京或近郊有房子的人订双人房,一般只是为了男女间的情事,完事以后大多当晚就离开了。

今井在横滨市绿区买了一套公寓。作为自由撰稿人,他时常向各出版社和色情杂志兜售他写的访问记。由于他写的东西见地独特、妙趣横生,很受读者欢迎。

对室内的检查,没有发现格斗的痕迹,所有物品也没有搬动的迹象,枕头旁边的床头柜上散落着几张名片,都是夜总会应召女郎的电话联系卡。也许被害者原想从饭店叫陪宿女郎。按照名片上的号码给夜总会拨电话,对方起初支支吾吾什么也不说。

“难道你们想戴上杀人嫌疑犯的罪名吗?”在青柳的大声训斥下,对方才磨磨蹭蹭地说:当晚没有接到被害者的电话,也没有派女郎去被害者的房间。

也许被害者还没有来得及给夜总会打电话就被杀了。

“喂,你看,这是在床底下发现的。”恋冢手指捏着一样东西。青柳接过来,原来是一个模仿青蛙的形状雕刻的木雕,有三厘米长,外表呈黑褐色,上面没有出产地和制作者的姓名。

“真好玩儿,好像是地方的民间工艺品。它是死者的呢,还是……”青柳的眼前突然一亮。

如果是凶手的,那么他或她就应该去过产地。从青蛙的产地也许能查出凶手的线索。

“还有什么发现吗?”看到青柳用手又在床下的地毯上擦来擦去,恋冢问道。

“总觉得这个地方的颜色好像和别处不太一样。”地毯是绿色的,可青柳的指尖上沾了一片蓝,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好像是涂料似的粘物。

“没错。”

“好像不是原来就有的。”为慎重起见,他们又把鞋橱里被害者的鞋和搜查员的鞋检查了一遍,鞋底没有发现那种物质。青蛙和涂料状的粘物被作为重大的物证保存起来。

调查中发现,被害者没有预订客房服务。正因为如此,服务员在领着另一位房客来时才没能发现里面已有人住。

冰箱里少了两瓶啤酒,卫生间有淋浴过的痕迹,浴巾只用了一个人的,房间里看不出有男女情事的征候。经过周密的检查,除了“青蛙”和“蓝色涂料”之外,未发现任何凶手遗留的东西。

通过现场分析,大多数人认为:被害者先到了饭店,在等女方的时候洗了个澡,啤酒也是那时喝的,然后女方(?)来了,杀死了等得迫不及待的被害者以后逃离现场。作案时间大致在下午8点至10点之间。

与此同时,对那个没有露面的女人的行踪也展开了调查。

青柳当然知道这个女人是谁。美千代曾经忘情地倒入今井的怀中,被他用“双手”拥抱;为此她离开了青柳。

“难道真是她?!”青柳心中的疑团怎么也抹不掉。

但如果杀了这个用“双臂”拥抱她的人,离婚的意义也就没有了。也许是两个人发生了什么口角,一气之下被她杀了?

和她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青柳知道美千代不是那种好冲动的女人,这一点从和他的离婚上也可以看出来,她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决定的。

可是,一旦美千代和今井的事暴露出来,她必将首当其冲地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虽然已经没有半点儿的爱情所言,但出于过去曾经夫妻一场的“余情”,在后来召开的案情分析会上,青柳仍旧没有说出美千代的名字。他想亲自向该人进行调查。

被害者被送去解剖。

根据解剖的结果得出如下结论:死者系颈部气管受压窒息而死;死亡时间为11月28日下午8点到10点之间;未见性交痕迹。

行动会议决定了当前的主攻方向:从与被害者关系密切的异性入手寻找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