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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菅原刚到警署就发现搜查本部的整个气氛不太对劲。昨天下班前警署内的那股紧张氛围早已荡然无存,大伙儿看上去全都懒洋洋的。而且,往常定时的搜查会议也没召开。几个干部正围着搜查本部部长在办公室内小声讨论着什么。

不一会儿,那须警部阴沉着脸走了出来,但搜查本部部长和警署署长却未露面。

大约推迟了三十分钟后,在那须警部主持下召开了搜查会议。每天上午的这一例行性会议非常重要。一般情况下,首先是对以往的搜查情况再次进行集中性研讨,然后确定搜查本部当天的工作方针,将人员合理组合后分配相关任务。按理说,现在出现了冲田庄司这样一个重大嫌疑分子后,搜查会议应该弥漫着紧迫感,然而今天整个气氛却异常的懒散,就连那须警部也像个菩萨一般脸上毫无表情,看起来仿佛还没睡醒。

会议终于在一种极其沉闷慵懒的氛围中拉开了序幕。出人意料的是,本该成为会议焦点的冲田问题根本提都没提起。按理来说,那须警部应该首先分配任务,布置人员去调查一下冲田四年(确切地说应该是三年多)间的个人情况。尽管志伙儿个个面露不悦之色,可是竟然无人提出异议。

“好,会议就到此结束。今天希望大家还是要好好干啊。”那须警部说完,毫无顾忌地打了个哈欠,随即欲起身离去。

今天,菅原、芹泽二人分配到的任务是继续搜查失踪的镇纸。很显然,眼下搜查镇纸只会是徒劳之举,因为警方早就在案发现场进行过地毯似的严密搜查了。

“怎么不调查冲田庄司呢?”最终,菅原还是按捺不住问了一句。此话一出,与会人员居然全都吓了一跳。那须警部有气无力地接口道:“算了,那个问题暂且不谈。”那须的答复声听起来更像充满了无奈与悲哀。

“算了?那是什么意思?”菅原不解地继续追问道。

“也就是说,现在不用调查冲田的情况了。”那须警部那对一向炯炯有神的双眸今天似乎显得特别黯淡。

“为什么?眼下冲田庄司可是最大的嫌疑分子,现在应该全力以赴对他展开调查啊。”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菅原的观点说出了多数与会人员的心声。

“那个……其实,那是上头领导关照的。换句话说,应该算是上面下达的命令吧。”那须苦笑着回复道。

“真是令人难以理解。上头为何会突然如此决定呢?要是上头领导掌握了可以排除冲田嫌疑的证据,何不拿出来让我们大伙儿看看呢?”平素一向稳重的菅原要是碰上此类问题,总会打破沙锅问到底,他这股较真的劲儿在警署内早就出了名。如果让他占了理,就算上头施压,他也绝不会轻易让步。

“我也觉得十分遗憾,但无能为力啊,谁能违抗上司的意志呢?眼下,政界大腕已经插手此事了!”不经意间,夹在上司与下属之间十分为难的那须警部还是露了口风。目前的现实情况是,大腕政客利用自身的影响力对警界施压,妄图阻挠破案。

原来如此,怪不得一大早警署内的气氛就不对劲。难道冲田是某位政界大腕的亲戚还是另有其他牵连?居然有能耐对搜查本部施加压力,看来此人来头不小。菅原暗自思忖着。

过去,政客凭借权力干涉警界的事例倒也发生过。多数情况下,这类情况都牵扯到大官僚的贪污腐败案件。其中,最为典型的例子当属吉田内阁时期发生的佐藤荣作干事长涉嫌收贿一案,当时的法务大臣犬养就动用了手中权力,力阻警界逮捕佐藤。

冲田到底跟哪个政客有牵连呢?或许这家伙已觉察到危险了,才迅速求助于那幕后政客吧?突然,菅原想到了一人:“横加干涉的政客该不会是友成正则吧?”

“比此人还要有来头呢!”

“哦?到底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总之,是友成背后的人物。”那须的话语分明带着某种暗示。

“这么说来……该不会是贵法院吧?”

“嗯,正是贵法院隆道向警界施加了压力。一开始我也想不通,在我的竭力追问之下,搜查本部部长才说出了实情。”说完,那须警部长长地舒了口气,脸色明显好转了许多。

“贵法院为何会突然施压?他又怎么会庇护冲田呢?”

“这个问题我也搞不懂,恐怕就连搜查本部部长也不知道。或许这是出于高层政治方面的考虑吧。”

“这么说来,难道我们就这样放手不管冲田了?”

“现在我们可没有什么证据逮他啊,手头掌握的情况也仅仅是一些间接材料,不足以证明他有罪。”那须无奈地慨叹着。

真相一揭露后,搜查本部全体人员陷入了深思。整个会场气氛随即由原先的松散慵懒转变成了无助与绝望。有的一脸茫然地呆立在原地,有的则又一屁股坐回到了椅子上。

很显然,来自政坛黑手的粗暴干涉和无形重压,令在场的所有刑警都遭受了沉重打击。

世上正邪总是一对势不两立的矛盾组合,众多刑警正是在坚信最终正义必将战胜邪恶的前提下,才甘愿安于低薪,放弃个人喜好,牺牲天伦之乐,奋不顾身地与违法乱纪行为作不懈的斗争。正是在追捕罪犯、同违法乱纪行为较量的过程中,充分体现了刑警的价值,他们无怨无悔地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奉献给了刑侦事业。

然而,一旦大家所信奉的权力的正义性受到玷污时,个人在此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人生信念也就会随之土崩瓦解。确切地说,这更是个人价值观的崩溃。

此刻,一个个原先无精打采的与会人员早已变得愤怒不已。

权力是国民所赋予的产物,倘若当权者长期占据权位,往往会将权力视为己有,长此以往必然导致政治腐败。当然,滥用权力、以权谋私并非现阶段才产生的丑恶现象,纵观历史,此类事例可谓不胜枚举。

拥有权力,就意味着自己能成为主宰一切的上帝。鉴于此,上帝的宝座才会魅力无限,以致有人一旦登基成功,就再也不愿舍弃。其中,代表人物有菲律宾前总统马科斯。拿日本国内的例子来说,中曾根就曾连续三届霸占首相宝座。

正因为警界本身也属权力机构,因而难以摆脱与政客间的依存关系。对于警界中首屈一指、权倾一方的警视厅长官和警视总监而言,众多警察便是他们行使权力的马前卒。

当然,能享有特权的阶级仅仅是少量的“警察官僚”,而非基层的普通警察。多数情况下,普通警察根本无法同特权沾边,只可能是经常性地与暴力团伙和当地的违法乱纪人员打交道。

警察在办案的过程中,一般都会同当地的地痞和民众发生一定的联系。要想彻底铲除恶势力,缺少内应还不行,因此许多专门负责暴力团伙的刑警都与地痞混混等保持着密切接触。令人遗憾的是,也有些人在同恶势力打交道的过程中难以自制,反而被拉拢了过去。

普通警官要想通过二十多次的巡查部长(日本警衔之一,其级别从上至下依次排列为警视总监、警视监、警视长、警视正、警视、警部、警部补、巡查部长及巡查)测试需花十多年,警部补需六年,警部需七至八年,警视则需七年,合计起来共需三十年左右的时间。对于多数警官而言,一般只能停留在巡查的级别上。

然而,一旦跟特权阶级挂上钩的话,就有希望在通过巡查部长测试的同时提升为警部补,一年后调为警部,再过二年四个月即能升任至警视,三年后则有望成为警视正,以致最终攀上警界的最高一级——警察厅长官或警视总监。

对于常人而言,当上警视一般需要三十年时间,而搭上权贵的部分人中最顺利的只需三年零四个月,其升迁速度之快几乎是前者的十倍。

这部分人往往都受到豪门政客的关照和庇护,在政客面前,这些警察官僚绝对处于俯首称臣的地位。有朝一日,一旦得罪了权倾一方的政客,这些官僚必然会陷入流落街头的悲惨境地。

警察的总体构成分为两个部分,一种便是在强大后盾支持下早早出人头地的阶层,这部分人往往沦为权贵人士的走狗奴才;另一种则是大多数毫无背景的平庸阶层。实际上,作为替国民伸张正义的警察队伍,还是在前者的操控之下。

昭和61年出版、8月1日发行的《警察白皮书》显示,全国警官的总人数为二十五万三千多人。至于其中有多少人属于特权阶层,尽管白皮书并未详细披露,但初步估计不会超过五百人,正是这部分人掌控着全国都道府县警界的日常事务。

目前,警察队伍中的腐败现象极为普遍,人员的升迁往往只通过考试来取舍(当然晋升高级职务者必须与财政界大腕有所联系,赢得他们的幕后支持),而不是靠具备一颗正义之心,或是根据抓捕罪犯的实际业绩来确定。

其实,警察的存在就是为了维护社会秩序,做到善恶分明。因此,警察队伍本身就应该明辨是非,然而,目前的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倘若你要坚持自己的信念,毫无顾忌地指正批评歪风邪气的话,你就有可能被现实社会排斥在外。

2

当晚,为了宣泄心中的郁闷,菅原、芹泽及大上三人喝得酩酊大醉。

“许多人干刑警这一行时间一长,便逐渐学会了逆来顺受,做起事来毫无主见,对于上司的命令指示,不管对错与否都惟命是从。”大上边喝边抱怨着。

“要是那样的话,那就不是刑警了!还不如回家去卖红薯呢。”说着,菅原又给大上的空杯斟满了酒。

“要是把卖红薯同扫除社会丑恶现象等同起来的话,那可就麻烦大了哦。”

“我们可是好久没在这儿喝酒了啊,今晚不醉不归。”正当大上劝酒之际,三人迷迷糊糊地发现面前站了个人。

“哈哈,不出我的所料,你们三个果然都在这儿。”面前的人影招呼道。

“警部!”

“我也入个伙,行吧?”原来,面前这人竟是那须警部。

“啊,请坐,请坐。”

说着,大上赶紧腾出个座位,重新又取了个酒杯。菅原顺势加了满满一怀。那须警部也毫不客气,豪爽地一饮而尽。

“今晚我倒也想好好喝一杯啊。”那须警部叹了口气。

“要不,咱们四人畅饮个通宵吧。”芹泽开玩笑地接口道。

“此刻,恐怕我想痛快喝一杯的心态正好与你们相反吧。”那须警部似乎话中有话。

“您的意思是……?”菅原立即有所醒悟似的追问道。

“我认为,假如警方对冲田立案侦查的话,可能会给贵法院带来麻烦,所以贵法院才给我们的上司施加压力横加阻挠。”说完,那须警部试探似的朝三人瞅了瞅。

“换句话说,有重大嫌疑的冲田一旦被证实有罪的话,必然会对贵法院不利。对此,难道你们不感兴趣吗?”

“就算我们感兴趣,也无能为力啊。”菅原无奈地慨叹道。

“你们认为警官的本质是什么?”突然,那须警部出人意料地抛出了上述问题。菅原三人一下给搞懵了,傻傻地愣在一旁。

“这可不是给你们出的考题。作为警官,如果缺乏使命感的话,谁肯从事咱们这种既危险又颇受限制的行业呢?正因为在此种使命感的驱使下,我们才会一直坚持干到今天。咱们暂且抛开警官的责任心不谈,即使是普通民众也应该肩负相应的使命感。更直接一点说,我们自己首先要坚信正义终究会战胜邪恶。正是为了伸张正义、除暴安良,我们才步入了警界。”

一向沉默寡言的那须警部慷慨激昂的一番话语,着实令三人为之震惊。那须的神情凝重而严肃,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似乎更像是在自我勉励。

“诚然,大多数警官的生活方式都是学习、考试,然后期盼着日后高升。但是,干警察这一行的出发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就是要具备舍身忘我地保护市民的神圣使命感!在民众生命与财产受到威胁之际,纵然牺牲自己和家人也在所不惜。过去,警界中许多牺牲的好战友个个都是这样展现了警察的本质。或许某一天,我们也会面临生死抉择的严峻考验,所以我们必须提前做好思想准备。倘若缺乏这种神圣使命感的话,又有谁会奋不顾身地舍己为人呢?这便是我们警察的根本准则。与其四平八稳地苟且偷生,还不如轰轰烈烈地活一回,纵然最终无法寿终正寝也在所不辞。”

“警部!”

三人听罢顿觉热血沸腾。

“其实,今天我又去找搜查本部部长了,并向他提出了强烈抗议。我反复强调,实在难以接受对冲田一案的处理方式。要是迫于上头压力,案件就这样不了了之的话,我宁愿辞职。看到我如此坚决的态度,部长居然笑了起来。你们猜猜看,他接下来说了些什么呢?”

那须警部稍作停顿后又继续道:“部长说,你这家伙可真是个理想主义者啊,有些事并非如你想像得那么简单,认为只要秉公办事就一定行得通。不过你放心,贵法院那边由我顶着,出了什么事由我负全责,你们只管一如既往地办好案子就行。其实,部长做出上述决定实在很难啊,很明显那将会断送他个人的前程。好不容易才打拼到今天这一地步,这样一来,仕途可就算走到头了……不管怎么说,难得今晚有这份好心情,所以,我才说想痛饮几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