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近来,友成时常会有一种不祥之感,仿佛身处凶险之境,正遭受层层包围,而且形势似乎在日益恶化。自己越是急着要逃走,束缚在身的套环却在无形中越收越紧,宛如即将面临干涸之境的池中受困之鱼。

友成在建设省当小官吏的时候,被当时任建设省政务次官的贵法院一眼相中后成了其乘龙快婿,尔后伴随着贵法院势力的不断增大,友成也得以一步步爬上了权力的台阶。

进入政界之初,友成内心燃起了崇高而庄重的使命感。立志抛弃私心,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奉献给日本。

但是,真正踏入政坛之后,友成却早早地将使命感抛到了九霄云外。因为他清醒地意识到,身处政界这一百恶横行、污秽不堪的泥沼中,必须随波逐流,共同堕落,要不然的话,根本就无法生存下去。

在同样以少数服从多数为基本准则的国会中,只有人数最多的团体才能控制政坛,倘若孤身一人的话,自然是一事无成。自古以来,权力这种东西都是最大政党方能掌控的。如果从民主的定义来看,或许有人会反驳称这是纯粹靠人数取胜的政治形态,但这偏偏正是民主政治的现状,谁都无法凭借一人之力扭转乾坤。

更进一步讲,假如无法加入最大政党——执政党的话,那么步入大臣高位的志向只会是空中楼阁,一辈子也实现不了。虽然从内心而言,友成是竭力主张进行革新的激进派人物,但自从他悟透上述道理后,便毫不犹豫地投靠了保守政权党派。最终在个人野心占据了绝对上风之际,友成选择放弃了当初的宏伟抱负,也正是从那时起,他便出卖了原本清白的灵魂。

不,确切地说,友成出卖自己灵魂的开端还得追溯到被贵法院相中赏识之际。当时,友成在毫无爱意可言的前提下,同他女儿结了婚。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野心,友成可谓是费尽心机,甘愿出卖一切,这就好比是女子卖淫一般龌龊不堪。

当然,友成的“无私奉献”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如今,在贵法院的大力支持和庇护之下,他入主象征权力的内阁也已指日可待。

国会议员清一色都属享有特权的阶级集团。其中,左右国政的内阁大臣们则是特权者中的特权者。政坛中盛传这样一则笑话:原防卫厅长官伊藤宗一郎费尽心血挤进铃木内阁之后曾笑言,男人的夙愿自此终于得以实现。尽管这仅仅是一时之戏言,但在一定程度上,却是政客们内心的真实写照。

对于友成而言,好不容易爬到了今天这一步,早已欲罢不能、毫无退路了。其实,这也确切地反映了在政界中所有政客的内心世界,一入政坛往往身不由己,相互间的竞争只会是愈演愈烈。

成功入主内阁之后,下一个奋斗目标即是首相宝座。毕竟这是政府官员中的头把交椅,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荣耀。对于政坛中的残酷争斗,友成曾以这样一条浅显的例子加以说明:男女性爱之际,男人射精一次产生的精子含量为一至六毫升,而一毫升含量中精子的个数更是多达六千万至一亿,可最终却只有一个精子能够与卵子配对组合。

拥有现今地位和声誉的友成就好比那惟一幸存下来的“精子”一般,过五关斩六将闯过来之际,身后却留下了“累累尸骨”!这些“英勇献身”的精子全是为友成铺路开道的,仅冲着一点,友成也根本不可能就此罢手。

好不容易熬到今天这一步,已无任何力量可以阻挡前进的步伐,必要之时,友成将会采取一切手段清除障碍。然而最近一段时间,友成却总是觉得心里不够踏实,耳边似乎常常响起不和谐的警示声。

当晚,友成与建设省的官员们在赤坂的一家饭店内聚会之后,9点左右就回到了家。尽管先前喝了许多酒,但此刻友成却毫无醉意。今晚友成是被几个年轻官员以“学习会”的名义硬拉过去聚会的,因此他的心情并不怎么舒畅。

近来,友成时常在白天也会做这样一个怪异的噩梦,不知何时,背后响起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并逐渐向自己逼来。突然,背后被人猛地拍了一下,转身一看,两个目光锐利的男子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大惊之下惨呼一声,随即发现自己竟已浑身冒汗地从噩梦中惊醒。

“哎呀,今晚你这么早就回来啦?”妻子一脸惊诧地迎出门来。同以往相比,一旦与同事聚会,友成极少会在这个时间段回家。

“今天感觉有点累。”友成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了起居室。从结婚之日起,友成的起居饮食,包括更衣在内,妻子叶子从不过问,向来都由一个名为杉的老妇人负责。

“今天,有两个不速之客来我们家了。”友成正换睡衣之际,一旁的妻子随口提醒道。

“不速之客?”妻子的话着实令友成吃了一惊,顿时,一股强烈的不祥之感再度涌上了心头。故作镇静之后,友成继续发问道:“是来找我的吗?”

“不是。”突然,妻子仿佛恶作剧似的故意收住了话头。

“到底谁来过了?”友成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警察!”

“警察?他们来干吗?”

“看把你给吓的!”

不经意间,友成才发觉自己失态了,竟连声音和脸色都走了样。

“真是不好意思。对了,警察干吗到咱们家来啊?”

“他们是来找我的。”

“警察找你有什么事?”友成焦急地催问道。对于妻子问啥答啥的个人作风,友成早已习以为常。结婚二十多年来,两人几乎没有一次酣畅淋漓地交谈过,夫妻生活可谓无聊郁闷到了极点。尽管如此,友成出于对仕途的考虑,一直以来只好默默地忍着,今后还得持之以恒地继续下去。

“竟然提了一些很奇怪的问题。他们问我是否认识银座某俱乐部的女招待。”

“女招待……难道……”无意之中,友成猛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

“哦?难道你认识?”

“怎么会呢!我怎么可能认识女招待?”友成急忙掩饰后接着道:“警察所说的女招待是指谁啊?”

“咱们不是开了家异乡客俱乐部吗?要是警察今天不提起的话,我早忘得一干二净了。虽然我名义上是那儿的董事长,可你才是负责具体事务的啊。”妻子稍作停顿后,又继续说道:“警察说他们是来调查该女招待离奇死亡一事的。”

“那他们干吗找上你?”

“他们说想找俱乐部老板了解一些情况。”

“可你仅是名义上的俱乐部老板嘛。”

“他们还说日后想见见你。”

“多没礼貌的家伙!我怎么有空接待这种人呢?”

“你对我说可不管用。要是你觉得没必要见他们的话,那就算了。哦,对了,当时他们还提到了那个女招待的名字。”

“对,对,叫什么名字来着?”

“告诉你也没什么用。”

“怎么说我也是俱乐部管理层的,知道总比蒙在鼓里好吧?”

“哎呀,想不起来了。”

“真忘了?”

“哪能记得起来?对这种事,我压根儿就没兴趣!你要想知道的话,还不如直接去问刑警呢。反正,他们说过还会来的。”

“什么?他们说还要来?”

顿时,友成惊得目瞪口呆。直到此刻,友成方才意识到刑警来访的真实意图。或许他们十分清楚,如果首先提出见自己的话,必然会吃个闭门羹,而绕过自己先行找到妻子叶子,便可起到杀鸡骇猴的震慑效果。这已充分证明,警方已将自己列为了嫌疑对象。

如果自己一味地拒绝与警方碰面,必然更会增加他们的疑虑,好比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只会引来欲盖弥彰的负面效应。

“那名女招待是叫细矢湘子吧?”一旁,那个名叫杉的老妇人一边将友成换下的西服挂上衣架,一边插话道。

“对,对,就叫这个名字。哎呀,你的记性可真好。”

“细矢湘子……”友成略带绝望地重复着。

“哎哟,你真认识她?”叶子不由得立即转向友成问道。

“根本不可能,我哪知道啊。这么说来,警察来的时候,你也一定在场啰?”说着,友成转向了老仆人。

结婚之前,友成就早已对叶子身旁的这名老妇人存有戒心了。虽说是仆人,其实老妇人的真实身份是叶子的奶妈。相对于自己的丈夫而言,叶子更相信她。平时,叶子大多数时间都是和杉呆在一起,交往的时间之长远远超过了友成。哪怕友成深夜归来,妻子都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可惟独老妇人杉却总会神情复杂地盯着他,似乎在暗示她很清楚友成刚从女人处回来,所以友成向来十分讨厌她。

杉平时还服侍友成换穿衣服,但实际上,杉却扮演着检查友成衣物的角色。假如一旦在友成口袋中发现俱乐部或者酒店中的火柴,她便会紧急报告给叶子。从现实意义上来讲,友成根本谈不上是杉的主子,叶子才是其真正的主人。

幸运的是,杉年轻的时候曾患过鼻脓,嗅觉不怎么灵敏,所以到目前为止,她一次都没发现过友成衣服上留下的女人味。叶子则忙着照料女儿,对这种事自然也就马虎多了。

“他们说,只要你有空,无论安排在哪里见面都行。”叶子补充道。

“我哪有时间去见这些家伙!”友成虚张声势地大声回应道。

“不过,他们确实是这样说的啊。”叶子打了个哈欠,似乎已对此事失去了兴趣。

2

当晚,进了卧室后,友成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眠,心绪也久久难以平静。

该来的终究会来,噩梦最终还是变成了现实。但目前要说绝望的话还为时过早,友成自我安慰着。虽然警察是以他们夫妇作为异乡客经营者的名义来调查情况的,但聪明人一看便知,这仅是警方的幌子而已,真正的目的估计还是想借此声东击西,投石问路。这说明警方目前掌握的情况还难以盖棺论定,他们要是来找我的话,我就索性装糊涂,来个一问三不知。如果他们问到津村贡一案,我也来个如法炮制。

有朝一日,警方真要查清了自己和湘子的关系,那可就麻烦大了。这种地下情人的关系一旦公之于世,也就意味着自己政治生命的彻底完结。不仅如此,贵法院还会丧失对自己一直以来的信任,失宠于贵法院的后果必然不堪设想,到时自己……

正独自沉思之际,友成突然想到了过去几个议员曾因作风问题阴沟翻船的事例。一直以来,议员的绯闻似乎总是会给人带来致命性打击。

一旦当上了大臣,就会有警部级的SP(警卫)全天候地跟随左右,而要摆脱SP匀出些独立的私生活时间,简直难于上青天。因此,这无疑让想当大臣而又想保留些私生活空间的议员十分头疼,往往感到左右为难。除此以外,税务署也经常曝光议员的私生活情况。比如,某议员偷偷将租借来的公寓开辟成自己秘密的竞选指挥所后,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被管辖区内的税务署知道了。原因很简单,房东向税务署申报了出租房屋的相关情况。

好在给湘子买的公寓是挂在她自己名下的,而且过去自己总是晚上出入湘子的公寓,左邻右舍根本碰不到自己。就算碰上了,自己戴着帽子和眼镜的打扮,别人也无法看清面孔。

从这一角度来讲,警方根本就没证据判定自己同湘子有关系。所以只要自己稳住阵脚,从头到尾装傻,警方肯定也束手无策。另外,今后还得设法阻止警方接近妻子,免得节外生枝。

“哎呀,你还没睡着啊?”妻子在一旁的床上连翻了几下身子,显然她也还醒着。

“你不是也一样吗?”

“那两个刑警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呢?”叶子竟然饶有兴趣地提出了上述问题。

“他们不是说由于咱俩都是俱乐部经营者嘛。”

“你好像很少去异乡客的啊。”

“以前倒是去过几回,最近一段时间压根儿就没去。”

“是嘛。”

“政治家一般都很少去银座,在那儿露脸太招人眼了。”

“可杉告诉我说,你口袋里的火柴都是银座一带俱乐部的。”

果然不出所料,那个臭老婆子!没想到故意在口袋里留下几根火柴居然真的起到了测试效果。瞬间,友成便有了对应之策。

“哎呀,我现在还没当上大臣嘛,哪能老是摆架子呢?如果人家连邀三次,我至少得去一次吧?当然,聚会的场所一般都是在银座一带啰。”

“既然这样,那你为何不去咱们自己开的异乡客呢?”

顿时,友成窘得无话可说了。

“莫非你真认识那个叫细矢湘子的女人?”叶子仿佛已起了疑心。

“哎哟,你在说啥呢?尽是些傻话!”情急之下,友成慌忙搪塞道。

“不认识就好,瞧你刚才那副急样,一本正经的。”

“哪有的事!”

“以后是该到异乡客俱乐部转转去,毕竟咱们是老板呀。”

“嗯,是该去看看。”

“白天刑警在我们家说细矢这个女的死得比较离奇,真不知她是怎么死的。”

“这种事情,你还是别去想为好。”

“据说根据警方的初步调查,她好像是被谋杀的。唉,这可真是太可怕了。”

“那倒也不一定是他杀,兴许是动机不明的自杀呢。”友成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擦了擦浑身上下冒出的冷汗。

3

“喂,鱼儿总算要上钩了吧?”菅原的口吻显得特别兴奋。

“我可没这么乐观哦。”芹泽略带惊讶地回应道。

“哈哈,看来首先从他夫人处下手的策略真管用,可能真是抓住友成的弱点了啊。”

“嗯。友成本人确实表示就他一人会见我俩,连秘书都不带。”

“等着瞧吧,有好戏看啦。”

今天早上早些时候,友成本人把电话打到了搜查本部,并指名要找菅原二人。友成在电话中表示,邀请他俩于今天下午2点去纽奥谷酒店5421号房间会面。友成这么快就有了反应,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正好验证了菅原战略的正确性。

二人在约定的时间赶到了酒店,告诉总台他们的来意后,一名男性服务员迅速跑来给他们带路了。

5421号房间仅是半个套间,卧室内还带有一间小会客室。透过纱窗,东京宽阔的大街如大海般尽收眼底。会客室内,友成早已独自静候多时,秘书等人员一个不在。

毕竟是初次见面,双方一阵寒暄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尽管友成已52岁,但却有着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光润清洁的皮肤,外表看起来倒像40多岁。

宽宽的额头下,两道极富个性的浓眉,一对细长有神的双眸,紧闭的双唇上鼻梁略微有些前凸,悠然端坐于沙发上的友成俨然是一副相貌堂堂的大政治家形象。然而,菅原二人还是很快便看出了友成眼中的慌乱之色。

“您政务如此繁忙,还这么快就接受我们的见面请求,真是太感谢了。”一开场菅原就恭恭敬敬地表达了谢意。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内人告诉我时,倒是令我吃了一惊。”说着,友成点燃了一支烟,随即张口喷出一大口紫色烟雾,一下子挡住了脸部表情。

“大致情况我们已经跟您夫人谈过了。”

“干吗不直接来找我呢?那些事和我内人有何关系?她这个人根本就啥都不知道。”友成一脸不快地责备道。

“主要还是考虑到先生您太忙了,所以,我们才决定在打扰您以前,先去拜访一下贵夫人。”

“我内人胆小,你们可把她吓坏了。过去,她从没碰到过警察上门调查取证之类的事。”

“不至于那么严重吧?我们去仅仅是向经营者了解一下情况的。”

“我也是经营者之一,内人她仅是名义上的。”

好狡猾的狐狸,要是我们警方首先提出去见你的话,那肯定是吃个闭门羹。菅原内心暗骂着,强忍住怒火接口道:“实在对不起,因我们的冒失之举让责夫人受惊了,先生您事务繁忙,咱们直接进入主题吧。细矢湘子,先生您是否认识此人?”

“就是那个被谋杀的女招待吧?我只听说过她的名字。不过,当初我也是看了新闻以后才知道的。”

“这么说来,她遇害前您并不知道此人啰?……”

“不知道。平时,我基本上就不去异乡客俱乐部。”

“为什么?”

“虽然我是那儿的专务董事,但要是在自家开的店里饮酒消遣的话,那也没多大意思。”

“哦,原来如此啊。”

“毕竟我是个国会议员嘛,我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银座酒吧里的专务董事,近来我正打算辞去此项职务呢。”

“那您是否去过细矢打工的异乡客俱乐部呢?”

“大概去过两三次吧。”

“细矢辞职离开后,您为何就不去那儿了?”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刚才我不是讲过了嘛,去那儿没多大意思。”

“先生,您是否去过细矢的公寓呢?”

“我怎么可能往那儿跑?要知道,我跟她素昧平生,根本扯不上任何关系。”友成不动声色地回复道,只不过在不经意间提高了嗓门。

“其实,情况是这样的。我们调查后发现,细矢背后极有可能隐藏着一个大资助人。”

“照你这么说,警方是不是怀疑我就是那名幕后资助人?”

“嗯,先生您的确是候选对象之一。”

“既然这样,那你们为何不直接来找我?有必要去找我内人了解情况吗?”

“先生,您好像十分反感我们跟贵夫人接触嘛。”菅原灵机一动突然反问道,没想到一下子还真把友成给卡住了。

“没那回事。只不过,我内人向来不谙世事,警察上门她就害怕,而且昨晚似乎一夜都没睡好。”的确,友成此言倒并非是在撒谎。

“那可真是太过意不去了。恕我直言,先生您是否是细矢小姐的幕后资助人?”

“你们无凭无据,怎么可以如此妄加揣测?首先我要声明一点,我根本就没那份金屋藏娇的财力,花钱去买高级公寓送给女人。再说了,假如有的话,我早就把钱投到政治上去了。搞政治花起钱来那绝对是个无底洞,这么简单的道理,恐怕人人皆知吧?”

“先生,您怎么知道有人买房私下纳妾之事?”

刹那间,友成脸色突变,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经意间说漏了嘴。

“那个……”友成一时语塞,强作镇定地重新点燃一支烟。

“那是我看过报纸后才知道。说到涩谷区大山镇,那可是屈指可数的高级住宅区啊。按理说,一个女招待靠自己的收人根本买不起那个地段的房子。”友成老练地应付道。

“名不虚传,先生果然有着敏锐的洞察力。”

“哪里哪里,稍加分析谁都会得出这一结论的。”友成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这么说来,先生您跟细矢小姐毫无关系,对不?”

“怎么回事,你这人可真啰嗦!像我这样的人,要是染上绯闻那不等自取灭亡吗?就算是空穴来风,也会带来很大麻烦的。一旦媒体虚报我是银座女招待的幕后资助人的话,那还得了?要是出现此类情况,根本就无法弥补!”

“这一点,我们也会多加注意的。再说,曝光他人的私生活并非我们所追求的目标。”

“我可没有这种事怕被人曝光。不过,我很讨厌别人捕风捉影,没事找事。”

“先生,我们还想请问您一件事,是否可以?”菅原缓和了一下口气继续道。

“什么事?”

“您认识一个叫津村贡的男子吗?”

“津村贡?我连名字都没听说过,他怎么啦?”友成毫无表情地反问道。

“他是跟细矢小姐住同一幢公寓的男子。6月3日深夜,该男子头部遭人打击后致死。”一旁的芹泽接过了话题。

“经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前一阵子报纸上好像也报道过。”友成依旧毫无表情地叙述道,与此同时,他不由得加快了吸烟的频率。

“不过,有迹象表明,这未必就是一起凶杀案。”

友成静静地听着,随即吐出了一口特大的烟雾。

“我们勘查现场时发现,死者尸体旁边的地面缺了一小块,那似乎是受高空坠物砸击后形成的。也就是说,我们怀疑高空坠物在直接砸到津村后又掉到了地上。如果这种假设成立的话,那么津村就不是死于他杀,而是高空坠物砸中脑袋后失血过多死亡。”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个位置恰好在细矢小姐住宅的正下方,换句话说,极有可能是细矢小姐家中有东西掉下来正好砸到了那一带。”

突然,友成夹着香烟的右手略微抖动了一下。

“通常情况下,谁要是失手砸伤或砸死了人是不可能默不作声的。首先,肇事者会跑去查看情况,如果发现人受伤了,必然会将其送往医院;假如发现人已死了,自然是立即报警。倘若发现遇害人是同一幢公寓住户的话,那就更不用说了。然而事实情况是笨事者根本就没那样做,这样一来,未免会令人怀疑这可能是一起凶杀案件。假如不存在这种可能性的话,肇事者为何又如此处理就太令人费解了。”

说到这儿,芹泽突然停了下来,随后探视了一下友成的表情。此刻,会客室内烟雾缭绕,端坐在沙发上的友成似乎在竭力控制着自己,仍旧一副目无表情的模样。

“我们不妨来作个假设,当时,幕后资助人恰好就在细矢小姐的屋内,而且两人的关系是绝不能对外公开的。如果这一推断成立的话,那么细矢小姐在事故发生后保持沉默的姿态也就不足为怪了。”

“你们是否推断认为,东西刚掉下后就有人立刻发现了尸体?”

“不,稍微过了一段时间。同住该公寓的一名住户返回时第一个发现了尸体。”

“照这样说的话,细矢小姐为何不趁这段时间送走资助人后再报警呢?”友成猛地反驳道。

“我们推测认为,物体失手掉下后,幕后资助人先让细矢小姐下楼查看。随即,细矢惊恐地发现津村已倒地昏厥,于是迅速返回屋内向资助人作了汇报。正当二人匆忙商讨对策之际,错失了及时报警的良机。”

“你自编的假设听起来倒是蛮有意思的。难道你们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讲这些吗?”友成居然忘了是他自己约了警察见面,足见其内心方寸已乱。

“请您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我们认为,细矢之所以没报警还存在另外一种可能性。”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友成愈发显得焦躁不安起来。

“对。也就是说,失手掉下东西的并不是细矢小姐本人,而是她的幕后资助人!这种情况下,我们认为细矢也不可能报警。因为一旦报警的话,警方必会调查该资助人深夜时分为何还在细矢小姐屋内。这样一来,二人精心保护的地下关系必然就公之于世。”

“那,那么……你说的这些话同我又有何关系?你们该不会怀疑我是那个失手掉下东西的人吧?”尽管友成竭力装成若无其事状,但结巴的口舌显然已表明他心中有鬼。

“至于细矢小姐的幕后资助人,我们研讨后围定了几位候选对象。从社会地位、经济实力、所处立场以及同细矢小姐的相互关系等各方面综合分析下来,我们认为先生您的可能性最大。”芹泽直奔主题,一针见血地点到了问题的核心部分。

“胡说八道!难道你们就是靠着自己的主观臆断一味胡编乱造吗?你们知不知道在跟谁说话?!你们简直就是无中生有,完全是在败坏我的名誉。你们说话做事都要负责,可容不得信口雌黄!”友成声色俱厉地威胁道。

然而,这恰好验证了菅原二人的一番努力刺到了他的致命之处。

“我们一定会慎重考虑您的立场。倘若真是高空坠物砸死人的话,那只不过是过失犯罪。当然,如果砸到之际津村尚有气息,而肇事者在明知如弃之不顾必会致其死亡的前提下仍撒手不管的话,那么整个事件的性质就发生了质的转变。随后法医的验尸表明,死者基本上是当场死亡。不过,还有一件事我们觉得难以理解。”

“你们所谓的难以理解之事是指……?”友成一副盛气凌人、傲慢无礼的外表下,依然无法掩饰住其内心的不安与忐忑。

“倘若高空坠物的假设成立的话,掉下来的物体必定在事发现场,可是事后我们却根本找不到。”

“这么说来,津村应该是被人谋杀的吧?”自始至终,友成似乎都在竭力诱导警方将该案定为凶杀案。

“之所以在事发现场及周围地带没发现相应物体,我们研究后认为有以下三种可能:一、细矢小姐下楼查看后又捡了回去;二、物体尚在警方搜查的盲点处;三、高空坠物一说不成立,换句话说,津村死于他杀。事后对细矢小姐的遗物仔细点验后也没发现相应物体,当然也有可能是细矢小姐的幕后资助人担心该物体落入警方之手,所以先行带走了。”说到这儿,芹泽又故意停了下来。此刻,友成已是满脸不安之色,甚至已无暇顾及再续烟了,默默地端坐一旁。

“如果是资助人失手掉下物体的话,那么物体上应该留有此人的指纹。因为除非故意为之,才会预先带着手套往下扔。鉴于现场未发现陶器等碎片,我们推测认为,掉下的物体可能较为牢固,而且上面理应有肇事者的指纹。”

刹那间,友成全身微微一震,脸色也立刻僵住了。很显然,芹泽的一番话使他遭受了沉重打击。

“先生,您怎么了?您的脸色好像很难看啊。”菅原毫不留情地追问道。

“没,没什么。”友成突然回过神来,手足无措地掩饰道。殊不知,自己刚才的神态已严重失常。

4

当天,菅原二人同友成的正面交锋最终还是不欢而散了。警方认为,仅靠这一次的交锋尚难以得出确切结论。友成主动邀请警方前去见面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当然,今天双方面对面的较量绝对有效果,必然打乱了友成原先的部署。

“那个家伙,谈话时居然还故作镇静呢!”二人返回途中,菅原不由得慨叹道。

“我觉得那家伙就是那神秘的幕后资助人。”芹泽转向菅原征询似的接过了话头。

“应该没错。刚才,当我们提到掉下的物体上留有肇事人指纹时,那家伙脸色突变啊。”

“没想到我们随意的推测居然一下击中了他的要害。”

“从他刚才的表现来看,掉下的物体好像并不在他那儿。”

“那倒怪了,总不至于无缘无故失踪了吧?”

“当初,细矢的遗物中也没找到相应的物体。再说了,无论什么东西,从那么高的楼层掉下来,理应会致人受伤。”

“另外我觉得,从那种高度坠落砸到人或地面后,物体本身应该也会受损。细矢遇害后,她的遗物中类似的物品也根本没找到。”

“假如友成当时没带走的话,那个东西估计还在现场。”

“要是这样的话,说不定这还会引诱友成上圈套呢。”芹泽若有所思地冒出了一句。

“圏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啊。如果物体上确实有友成指纹的话,他必会千方百计地去把那东西搞到手的。”

“嗯,有道理。你的意思是说他可能会再去现场找吧?”

“不管怎么说,对方可是个狡猾的老江湖啊。虽说引他上钩不那么容易,但估计他自己反而会疑神疑鬼的。”

“好主意!那我们就去现场设网,给他来个守株待兔!说不定,还真有可能管用呢。”

顿时,菅原也不由得来了兴致。

随后,二人共同返回搜查本部作了情况汇报。汇报的要点如下:

一、从友成的反应来看,基本可以确定他就是细矢的幕后资助人。

二、尽管现在还没掌握到确凿证据,但失手掉下物体之人理应就是幕后资助人。

三、目前尚无法断定是友成所为。

四、为了证明上述推断成立,眼下有必要在津村尸体的发现现场布控。

“这么说来,有可能是为了杀人灭口,友成才猛下毒手的。”

听了二人的情况汇报后,搜查本部那须部长立即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一旦上述推断得到证实的话,那就意味着执政党内的大政治家成了杀人凶犯!

“很显然,我们提出的高空坠物说的确震慑住了友成。但是,目前掌握的情况还不足以证明友成就是杀人灭口的凶犯。因此,眼下我们首先得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友成就是幕后资助人,而且友成本人正是高空坠物的肇事者。为此,我们请求立即去现场布控。但如果友成真去找寻的话,那也只能证明他与津村案有关,换句话说,还不能直接判定他就是杀害细矢的凶手。因为要想证实这一点,目前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没法解释。”

“是什么?”

“细矢提包中发现的那张以友成官邸为背景的照片!倘若友成是凶犯的话,他不可能弃之不顾的。”

“或许他压根儿就没注意到那张照片呢?要知道,死者跑车内并没有被人搜寻过的痕迹。”那须提出了上述疑问。

“如果友成是凶犯,他为了达到杀人灭口的目的,必然会销毁有关二人的全部资料。我个人认为,他在动手行凶前理应早查看过提包了,基本上不存在由于疏忽没发现照片的可能性。”

经过分析,到底谁是杀害细矢的凶手,倒又成了难解之谜。要想解开上述谜团,目前首先得先把友成的问题彻底搞清楚。作为细矢的幕后资助人,此人绝对是警方不可忽视的重点搜查对象。

最终,菅原二人达成共识,当务之急是去现场进行布控。虽然目前难以断定友成是否一定会去,但最起码已有一半胜算的把握。二人估计,即使友成心中有鬼,但像他那样的大人物是否真会冒险出击还很难说。要是有点风吹草动被他察觉的话,恐怕这头老狐狸就不会露面了。

胜败在此一举,搜查本部决定破釜沉舟,撒网捕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