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佐佐木走到四谷车站前面的时候,那个从下班时一直隐隐约约使他感到不安的人突然加快了脚步朝他背后逼近过来。周围都是人,敌人不至于在这样的地方行凶加害,但因为佐佐木心里有鬼,不由地一下拉开了防御的架势。

那人好象从一出门就盯上了自己。

“是佐佐木信吾先生吧?”

来者三十五六岁,看上去很有些温厚敦实的感觉,服装也整齐讲究。佐佐木觉得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但肯定不是和他一个饭店的。看来他是专等佐佐木下班出来的。佐佐木一言不发观察着对方。那人用象是要消除他的警戒似的口气开口说:“我不会耽搁你太久的,有点事想找个地方跟你私下谈一谈。”

“什么事?”佐佐木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这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关于布丽奇特小姐的事。”对方象是在观察着佐佐木的反应,两眼直看着他。

“布丽奇特!”佐佐木明知不该露出反应,可脸色还是变了。

“我要跟你谈的决不是让你吃亏的事。”

“你是谁?”

佐佐木以为对方是久高的手下,恐吓者的身份终于暴露了,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握在手里的王牌也失效了。不,这人不一定是久高的手下,也许是那个杀害细川清惠的凶手为要回钢笔找上来了。不安变成了恐怖,他感到背脊一阵阵发冷。

“是你的朋友。”对方象是看出了佐佐木的内心活动,缓缓一笑。

“朋友?”

“是的,而且是最可信赖的朋友。”

“有什么能证实这一点?”

“我因为想告诉你布丽奇特小姐的住处一直等到你下班出来,这该是证据吧?”

“你知道布丽奇特在什么地方?”

“知道。”对方很自信地点点头。

“请告诉我!”佐佐木忘掉了对方是个身份不明的人,急切地央求道。

“别急别急,总不能老是站在这儿说话吧。再说我也不希望被人看见。”

那人神气活现地制住了佐佐木,把一时被他慑住了的对方拉进一辆等客的空车。那人把佐佐木带进新宿三丁目的“同伴咖啡馆”。这里的座厢都是密封式的,在里面谈话声音不会传出去。由于完全保密型构造,坐在里面的男女尽可以任意做出各种痴态。

这地方虽然名为咖啡馆,其实倒很有些象微型的汽车旅客旅馆。和汽车旅客旅馆不同的只是通向走道的一侧开有一个小窗和门不能锁上而已。

佐佐木虽然也生活在附近,却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家咖啡馆。

“这家店不错吧?这地方不内行的人还不知道其妙处哩。店方并不怎么为自己做广告,可是最近居然不先预约就弄不到座位了。”

“咖啡馆还预约?”

佐佐木看出对方为和自己接触已做了相当的准备工作,可是又不见对方有加害的意思。座厢的位子只够两个人并排坐下,壁面上装着一个排列着几十只按钮的仪表盘似的装置,按钮下面写着字。

“请按一个按钮试试,随便哪一个都行。”

佐佐木听了便随手按下一个按钮。两个人顿时被浸泡在上下四方发出来的音响的洪水之中。听不懂那是一支什么曲子,可就象在听交响乐队的现场演奏似的,座厢里充满了生动逼真的乐音。

“这家咖啡馆原本是为音乐迷们开的,可现在已被男女情侣另派特殊用场了。不过要谈点什么秘密的事倒也是个极妙的场所。”

对方关掉音乐说道。座厢里装着自动电唱机原意在于制造一个密封的“音乐空间”,可如今却被另一种密封目的所利用,这实在不无讽剌意味。

也许经营者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只是为了能通过风俗营业法的规制才这样构筑的。

对方至此才自我介绍说他姓“水岛”。

“那么您找我有什么事?”佐佐木又拉开了提防的架式问道。

“我想和你作一个交换。”

“您想和我交换什么?”佐佐木不知不觉已改了口气。

“我告诉你布丽奇特小姐的住处,作为交换……”

“作为交换?”

两个人互相探测似地窥探着对方眼睛深处。

2

“作为交换条件,我想请你把久高光彦的隐私告诉我。”

“久高的隐私?!”

弄了半天水岛还是久高方面的人?佐佐木又一次强烈地不安起来。虽然面对通道开着小窗子,可店里的人除了送顾客要的饮料并不走近这里。佐佐木注意到这个密封的“音乐空间”完全可以转化成“凶杀空间”。在这里行凶就是稍稍弄出点声音来也传不到外面去,若把音量开到最大,就是开枪也能掩盖住。

——我被带进了一个可怕的场所!

佐佐木开始考虑受到水岛的袭击时的逃路来了。对方占着靠通道一侧的位子,也就是说佐佐木的退路被堵住了。

“怎么样?”水岛催促道。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久高的隐私。”佐佐木先来个全盘否认。

“佐佐木先生,我可不是什么也不知道就跟您说这句话的。”水岛把灼灼的视线射到佐佐木脸上。

“我知道您恐吓久高的事实。我只是希望您能把您所掌握的材料内容告诉我。”

“是布丽奇特说的吧?”

“不,布丽奇特小姐什么也没说。是我探出您安排布丽奇特小姐去取钱,恐吓久高的事情的。”

如果布丽奇特被水岛抓住了,这事当然得露馅,不过佐佐木没把详细情况告诉她过。

“您究竟是什么人?和久高是什么关系?”

“暂时只告诉您我是久高的敌人吧。久高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原来布丽奇特背后的人就是您。”

如果水岛不是久高的人,那肯定就是盗走布丽奇特的肉体的那个人。佐佐木感情起伏很大,不安和对情敌的忌妒交错互现着。

“请不要过早下结论。我和布丽奇特小姐并没有丝毫关系。”

“那您是怎么知道她的下落的?”

“当时她快被久高抓住了,是我帮了她的忙。”

“这么说从久高那儿拿到的二百万元也落进了您的腰包?”

山名从大杉那儿知道布丽奇特把钱给久高送回去的事,为了不让佐佐木知道布丽奇特的住处,没把这事告诉佐佐木。

“钱的事我可不知道。”

“我不相信你。”

“信不信由您,对于我来说布丽奇特毫无用处,所以想把她还给您。”

“为什么布丽奇特自己不回来?是不是你把她监禁起来了?”

“没有的事!布丽奇特小姐按自己的意思躲在某一地方,能不能把她带回来得看您的水平如何了。”

“她在哪儿?”

“作为交换条件,请把恐吓久高的材料内容告诉我。”

“你知道了以后打算怎么?”

“把久高打倒。刚才不是已经跟您说了吗,我是久高的敌人。”

佐佐木在心里暗暗推敲,对方的话该相信到什么程度才合适。

想知道久高的隐私的水岛,至少好象不可能和佐佐木为敌。他对待布丽奇特究竟如何不清楚,可是从他愿意把布丽奇特还回来这一点看,即使曾和布丽奇特发生过一时的关系,现在也冷下来了。

他想见布丽奇特,如果能再次把她那美妙的肉体占为己有,作出什么样的牺牲都行。他本来就是希望得到她的消息才冒险回来上班的。

不过恐吓久高的材料是他和山名的“共有财产”。因为是山名先发现的,他占的比率相对大一些,不能背着他把材料拿出去换布丽奇特。

“您看怎么样啊?”水岛一看佐佐木沉默不语,又催促了一声。

“让我考虑考虑。”佐佐木想争取些时间。对于水岛的来历他也很不放心。这个人以前好象在哪儿见过,也许在这期间能回忆出来。佐佐木虽然恨不得马上就见到布丽奇特,但他还是避免了当场回答。

“那好吧,下次我再去找您。久高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们一起来把他打倒吧。”水岛伸出厚厚实实的手掌。

3

“您认识一个叫水岛让的人吗?”古谷一见面就问。

“这名字没听说过。”久高摇摇头回答。

“那人曾在芝加哥一家饭店当过密探,听说是个很有两下子的人物。”

“这个水岛干了什么?”

“我发现他老是偷偷地和前川明义会面,让人调查了一下,知道他叫水岛。”

“芝加哥饭店的密探?”

“就是这个人。”

古谷把一张照片放在久髙面前。照片象是在路上时被偷拍下来的,虽然多少有点模糊,可面部特征还是抓住了。这是一张精力旺盛而深沉的脸,久高凝视了一会儿以后,用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的语气说:

“我觉得这个人很可能就是那次欺诈事件的主谋!我去为总理引路的时候瞥见过那人一眼,特征有些象。这张照片能不能借我用一下?为了慎重起见我拿去让当时的现场负责人看看。”

久高只有在有好事情的时候才对古谷使用比较客气的语气。

“如果确认就是欺诈事件的作案者您打算怎么样?”

“饭店的总经理竟和这样一个为饭店带来莫大的信誉损害和经济损失的罪犯沆瀣一气,这可是个重大的问题。”

“这对于您来说倒是件巴不得如此的好事。”古谷象是看透了久高的心思,淡淡一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以借此把和您反目的总经理一举击溃,空出来的总经理的宝座自然就归您了。”

“绝对不是这样!我只是为了饭店才这么做的。”久高被对方一语道被天机,不禁提高了声音。

“行了行了,何必这么认真,这事与我无关。我只是认为揭露明义和诈骗犯串通一气的事还是慢一步为好。”

“为什么?”

手里拿握了这么有力的武器,为什么还不叫用?

“我认为明义不是恐吓您的人。他要是知道了您和他的妻子有这样的关系肯定不会采取恐吓这样温和的手段,而是直接凭这件事把您驱逐出去了。”

(缺原书第335页)

“假柜台事件和第一次恐吓似乎是各自单独进行的,可后来他们似乎联起手来了,就象你我的‘同盟’一样。”

“这就是说这是一场你我两人和明义加恐吓者的角力?”

“我看八成如此。所以,您如果想一口气把明义搞垮,自己也有遭到反击的危险。而且我们一急燥就很难弄清谁是恐吓者了。”

“莫非你有诈骗犯和恐吓者勾结起来了的证据?”

“水岛前几天和一个人见了面,那人是你们饭店的一名职工。”

“这个人是谁?”久高不由自主地探出了身子。

“就是这个人。这是我用望远镜头拍下的照片。”古谷拿出一张年龄约摸二十二三岁的男人的照片。久高记不得这人叫什么名字了,只觉得在店里迎面碰到过两三次。

“这个人的名字我也知道了。我是看了他插入门口的计时器的出勤卡知道的。”

“叫什么名字?”

“佐佐木信吾,七楼的客房侍者。”

“佐佐木信吾?”久髙对这个名字并没有特别的印象。

“你说他就是恐吓者?”

“这还没有肯定,不过决不能无视这个和明义有串通嫌疑的水岛故意避人耳目偷偷找他接头的皇家饭店的职工。”

“嗯,那倒是。”

久高已被古谷的话深深地拉过去了。每次和他见面都是这样。

“您尽快把水岛的照片拿去让人认一下,如果肯定他就是欺诈事件的作案者,先不要去惊动他,看他和佐佐木信吾之间是什么关系,说不定从中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情况。”

古谷睐着眼睛笑了。这时候他那浓黑的睫毛和眼睛下面的阴翳重叠在一起,露出和蔼和冷酷同居共存的表情。

如果肯定佐佐木信吾就是恐吓者,说不定他也就是古谷追踪着的那个人。如果这两者真的是一致的话……

久高从古谷的表情中感受到了一种仿佛在说“到时候你看我会怎么干”的冷酷和自信。

这一下久高明白古谷为什么要阻止自己向明义开刀的理由了。如果现在就把明义废了,古谷追踪的人物便会逃进茫茫大雾中。

查清恐吓者的身份也符合久高的利益。古谷也因为肯定久高的利用价值才不断地和他联系的。因为和久高结成了一体,古谷也取得了不少成绩。

“看来这个同盟目前还不能解除啊。”久高象故意不让古谷听见似地小声说道。

久髙把水岛的照片拿给当时的有关人员看了以后,得知水岛酷似那个让饭店方面出第二个柜台,并且把总理引向那里的主犯。这么一来,前川明义在幕后操纵这一场欺诈事件的嫌疑就极其重大了。

久高进而又调查了一下佐佐木信吾。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偷偷辨认了一下佐佐木的相貌,竟一下子惊呆了。看到照片时没有回忆起来的记忆清晰地复活了。

——原来是他!

那次他明明发现有人溜进了麻野有纪子的房间,可最终还是被他从512室蒸发了。这个谜已经在旅馆劫持时解开了,那家伙是使用吊斗逃走的。当时五楼的值班侍者是佐佐木。

——如果他纠缠在里面,开吊斗自然就没问题了。

一个记忆的复苏,连锁反应地引出了另一个埋藏在大脑皮层深处的记忆。

这个镜头是在服务人员专用电梯里。久高无意之中踏进的电梯间里,一个侍者正在那里偷吃旅客吃剩的东西。久高骂他下贱,叫他吃嚼碎了吐出来的东西,而这个人真的吃了。

久高本来也只是惩戒他一下的意思,并没有真的叫他吃。那个象是故意要讽刺久高似的把东西吞了下去的侍者就是佐佐木信吾。事后久高早把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可把它牢记往心头的佐佐木为此对他进行恐吓是完全可能的。

说起来也对头,恐吓的开始是在那件事之后。佐佐木通过什么手段嗅出久高和前川容子的艳事还不清楚,但他就是恐吓者这事儿乎是可以肯定了。

——一个小小的侍者竟敢对我如此无理!

弄清了恐吓者身份后最初的感慨一过去,久高感到一阵极度的愤怒。象佐佐木信吾这样的人,对经理久高来说无异于一堆毫无价值的垃圾。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把对佐佐木至死也刻骨铭心的侮辱忘得一干二净。

这个垃圾似的存在抓住了久高的致命弱点把他整得团团乱转。

“这次我决不再放过你!”

(缺原书第339-34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