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客店里每一个人都听到了枪声和随之而来的雪崩爆发声。

枪声传来时,大屋和两名部下神色吃惊地对视了一下。这枪声也使大屋完全惊醒了。不过,催眠时发生的事他一点儿不会记得。

“那是什么声音?”

“这确实象……”话还没说完,随之传来了一声更大的爆裂声,接着响起沸水翻滚般的噗噗声。

“雪崩!”秋本说。

“是在权右卫门那一带。”佐原隆造接上一句。

“那,他……”真纪子把下半句话咽了回去。可她的脸一下子变得刷白。反町下山的事,绝不能吐露半点儿让大屋发觉。倘若反町遇上雪崩,也没法去救。

“起先那声响,是枪声!”木下二曹判断是枪响。

“有谁会开枪?一起雪崩开头就是这样的声响。”

让隆造这么一说,木下也有点儿拿不准了。

“不管怎么,去瞧瞧动静。”

福岛刚想起身,被大屋举手制止:“我们去看看。你们在这儿别动。”

“也许有人给雪崩埋了。”

“你说有人遇难了?村里人全在这儿,这么坏的天气,也没人会上山来。”

“不,也许山下有人会上来。”

“那就交给我们办吧。”这时的大屋跟施催眠术时的那么顺从听话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他神情严肃地出门去了。而且,再也没追究反町的下落。

大屋一行三人离开此地不久,浑身是雪的反町回来了。

“啊,你平安无事!”真纪子不顾众人在场,扑上前去紧紧地拥抱他。

“让你担惊受怕了,真对不起!”反町轻柔地抚摸着真纪子的背,然后扭头对大家说:“那帮家伙果然防得很严,他们挡住了从新山道上山来的投递员高户先生,把他推下了山谷。”

“哬,是弥平他!”隆造双目圆睁。“弥平他怎么样了?”

“真可怜,大概没救了。我也被岗哨发现,只好只身拼命逃了回来,那帮家伙真是发了疯,在权右卫门那儿朝我开了枪。”

“果然,那第一声响是枪声啊。”隆造惊叹地说。

“所以才引起了大雪崩。我真是在千钧一发时得救了,那些在山谷里的自卫队看守好象全被大雪吞没了。”

“真是自作自受!”

“不过,弥平先生也一块儿被大雪埋没了。”

“啊——!”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悲叹起来。

反町对“妻子”说:“真纪子,这是弥平先生搭上命送来的信啊。”

他说着,把那封信交给真纪子。

“给我的,是谁写的?”

“你看一下发信人的名字。”真纪子一瞧信封背后,表情突然变了:“啊,是利也!”

她急不可耐地拆开这封给反町重又封好的信,打开信纸:“什么?利也说他老是跟枕头说话,我可怜的利也。”

真纪子读完信,把信纸紧紧地捧在胸前,目光变得深邃莫测。她已经忘记自己身处险境,把一切都抛在脑后了。她的眼里只看见远在千里之外那孩子逗人可爱的模样。

“我一定要去……”她那没有焦点的目光神游在远方,喃喃说着,忽地站起身来。

“真纪子!”

真纪子似乎没听见反町的唤声,那封信依然紧紧地捧在胸前:“孩子在呼唤我,我要赶快走。”

“真纪子,你胡说些什么呀!你要坚强些!”反町在她耳边鼓励说。

她似乎有点儿清醒了:“你瞧,我竟会这么心慌意乱的。不过,我一定得去利也那儿,把利也带回这儿来。请让我去吧!”

“你说什么傻话呀!你说去就能去倒也罢了。你难道不知道眼下咱们的处境吗?”

“不管怎么说,我非得去一趟不可。”

一个人钻了牛角尖,怎么解释也是白搭。反町意识到,这封信交给她,果然招来了麻烦。

“好,我会让你如愿的,不过,要耐心等一等。眼下,山谷被雪崩堵住了,他们大概正赶往那儿去找断了联系的警戒人员。可现在走,时间太晚了,看明天有没有机会吧!”

时近黄昏,天气稍见稳定,但云层又不,渐渐增厚。秋本把刚才对大屋施行催眠术后探听到的情况一一告诉了反町。

“果然如此!可是,即使了解到事实真相,也还是救不了咱们啊!”

“你说救不了咱们,是什么意思?”小暮克制住心中的不安问。

“虽然咱们不愿意正视这个事实,但终将和风巢同归于尽。”

“岂有此理!”小暮的声音已近乎哀号了。

“这是大屋二尉亲口说的吧。”

“那是在施了催眠术之后。”

“所以,这才是真话,诸位!”反町蹙紧眉头,打量着众人。“我刚才不是说过,要同心合力跟他们斗吗?”

大家在体味反町话里的含义。“可是,这意思并非是主动战斗,而是要想方设法摆脱险境。这样,咱们必须改变方针。”

“跟这些突击队员打一仗吗?”秋本的话里含着讥讽。

“是的。”

“那么,请问怎么打?”

“秋本先生的催眠术,似乎能指挥大屋,难道就不能利用他来诱骗大部队吗?”

“诱骗?往哪儿?”

“权右卫门河。那儿还有雪崩的危险,把大部队骗到那儿,在山谷上方加点儿刺激,就象昨晚把我们骗去,然后悄悄溜走那样。”

“去是能去些人的,可是要把部队所有的人都骗去,很难办到吧?”

“让咱们利用大屋,尽可能去试试。”

“要是只有大屋一个人去,不就落得一场空了吗?”

“可是,没有更妙的办法了呀。”

“就算这计谋成功,他们只要有一个人活着,咱们也会被他干掉的。”

“咱们什么也不干,不是也要被他们害死吗?即使咱们是螳螂,也要豁出命来挡一挡车!”

“就算能巧妙地把大部队骗到权右卫门河,怎么来引起第二回的雪崩呢?咱们既没有枪,又没有炸药。即使有也不会用啊!”福岛问。

“只要把他们骗到权右卫门河一带,我就有办法治他们。”反町很自信地说。

塚本二佐得到报告,在权右卫门山设置的四名岗哨,全让雪崩吞没了。一时间,他吃惊得说不出话来。由于跟岗哨突然失去联系,心中有异,派出侦察兵去摸清情况,才得到了这个惊人的消息。

侦察人员回来报告说,雪崩是在权右卫门河一带的山谷半腰爆发的,大雪直泻谷底。当时,如果岗哨在各自规定的位置上,是不会被大雪吞没的,这一下是全军覆没。可是,他们全体人员为什么要跑到发生雪崩的危险地带去呢?这一点,侦察人员没有找到答案。

总部立即抽调出十名队员赶往现场救援,但雪内的能量还没有完全释放出来,仍有再次爆发雪崩的危险,加上时间已晚,给搜寻带来困难。尽管全是体力充沛、强壮精悍的突击队员,但由于从昨天起没日没夜地连续执行任务,人困马乏,极度疲劳。

而且,坠落飞机残骸的回收和现场的复原工作都不能说已经大功告成。风巢的居民和客店旅客差不多还没损伤一根汗毛地活着。可以说“鼠尾草”B行动还没圆满完成哩。

“牺牲的队员固然令人惋惜,但首先得考虑让活着的队员好好休息,不必去冒这险寻找尸体了。”日野一尉提了个冷酷的建议,尽管冷酷,倒是个最恰当的方案。

“好吧。今晚就让大家轮流休息。对风巢村,今晚是最后的期限了。”

“那么,就按原订方案干吗?”日野目露凶光地探视着塚本的表情。

“嗯,我想这一回应该能够最终解决了。”

“请让我来指挥吧。”

“可以。”塚本点点头。

天气预示着又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山里暮色浓重,周围一片昏暗。寻找被雪崩掩埋队员尸体的工作,似乎要延宕到明日进行。大屋和他的两名部下,也许是回总部去了,不见他们的人影。

“如果今晚能平安无事的话,明天咱们就要主动出击啦。”反町侧耳细听着越过山岭的风雪声说。他想,今晚是最危险的时刻。随着时间的流失,情况对他们会愈加不利,所以,今晚他们准会有所行动。但是,把这想法一说,反而陡增大家的惊慌不安。

“从现在起大家轮流休息吧,明天要请各位以全副精力来对付他们。我第一个值班,请每隔两小时换班。”反町提出了轮流休息的办法,敌人即使有什么行动,怕也要夜深了。

“反町先生,请让我去侦察一下吧。”小暮突然说。

“侦察?”

“我想去探听一下对方的动静,可能的话,再想去找找野崎先生。”

“不过,你对这儿一带的地形不熟悉啊。”反町无法撇下大家去走一遭。

“敌人也同样不熟悉。昨天我去过水不入一带,所以,路有点儿熟。再说,我还有一个强大的武器。”

“武器?”

“我有一对夜视眼,能象猫那样,在黑暗中能看东西。”

“真的?”

“真的。我想是遗传的。我妈妈也是,象猫眼睛那样瞳孔很敏感。所以,我从来不带电棒,不打开车灯黑夜里也能驾车。”

“眼下这当口,例是件绝妙的武器。”

“那让我去侦察一下吧?”

“你行动要多多小心。你是我的来宾,加上这时候每一个人都是很宝贵的战斗力。所以,请你出去别超过一小时,在一小时内无论有什么情况都要赶回来。”

“我明白。”

“你的背囊放在这儿怎么样?”反町又一次把地形道路情况详细告诉了小暮。小暮打从来此地之后,这只背刻没离过身,反町见他还背着那只背囊,觉得很奇怪,这样劝他说。

“不,现在是非常时刻,自己的东西还是自己拿着的好。说不准在我离开的当口,他们会来袭击的。”

既然这么说,反町就随他的便了。可是,在这种时候,他都不肯离身,这背囊里究竟装着什么?反町不禁感到有点儿好奇。小暮去了一小时还没回来,反町又等了一个小时还是不见踪影。反町断定小暮准出了什么事。他跟隆造商量了一下。隆造说,等到天时再看吧。

“可是,万一他迷了路,到天亮就没救啦。”

对此,隆造也想不出个好主意。

“也许眼下还能找到他的脚印。我这就去找他,这儿拜托你啦。”

反町把这儿交托给隆造,他还生怕引起真纪子多余的担心,没跟她告别就出发了。

这时,小暮正发挥着他得天独厚的夜视能力,悄悄地挨进了水不入处的总部营地。果然那些突击队员都疲乏得很,正在帐篷里呼呼大睡呢。但在紧要路口安了岗哨,小暮全能在暗中摸清他们的岗位潜入腹地。小暮没料到自己的“特殊功能”,竟能在这个时候大显神通。

正如“睡得象摊泥”这句话形容的那样,睡得好死,连梦都不做。疲劳沉到了睡河深处,睡河的上层渐渐变得清澄起来。在上层清澄的水面上,传来了呼唤声,确实听得很清晰。

“妈妈,快点儿回来吧!”那声音不停地叫唤着。

“利也!”

真纪子愕然失色,分明是自己孩子的唤声。那是利也在远方渴求母亲归去的声音。在她意识的表层好似蒙了层雾,这迷雾氤氲飘浮游移,时浓时淡间,显出了利也清晰的轮廓,倏忽又消逝了。真纪子想朝孩子那儿走去,但身子象是麻木似的无法动弹。

“利也!你等着,我马上就来!”

真纪子让自己的叫声惊醒了。原来是个梦!孩子在梦中叫唤,虽惊醒过来,身子仍然不能动弹,尽管有这意志却无法指挥自己。真纪子想起以前动小手术受到局部麻醉时的感受就是这样,想动却无法动弹。头象裂开似的疼痛。她意识到在熟睡时发生了什么异常的情况。

“佐仓小姐——”她想唤,但发不出清晰的话声,声带似乎也麻木了。佐仓真由美还呼呼地睡得很熟,但见盖在她胸脯上的毛毯却在急促地起伏着。

“佐仓小姐,你醒醒!你怎么啦?”真纪子竭尽全力张口唤她。

然而,她却没动静。真纪子这才感到她有点儿不对头。想伸手去摇醒她,却举不起手,看来这种“麻痹”状态已经遍及了全身。

这时,真由美也在做梦。梦中似乎有人不停地呼唤她,只觉得整个身子笔直地朝深邃无底的黑暗空间中坠落下去。她伸手想抓住什么不让身子掉下去,但什么也抓不到。只觉得全身发冷,如同在高处俯视无底深渊一般毛骨悚然,寒彻全身。

呼唤自己的声音渐渐从上方远去。“快拉住我,别让我掉下去!”真由美想对那渐渐消失的声音呼喊,但嘴唇象是麻木了,唤不出声。后脑象被人勒紧般地疼痛。


真纪子已经无力推醒真由美了。空气变得异常浓重,好似油质一般粘粘糊糊地沉淀着,而且变得越来越浓。

“这空气不对头!”

真纪子这才意识到这异常的元凶就是呼吸着的空气。每吸进一口气,身体就会变得更加虚弱无力。远处传来丝丝的漏气声,刚才一醒来就听到了,不过这才发觉不对头。

“煤气漏啦!”

真纪子不寒而栗,曾常常昕到一氧化碳中毒时的恐怖情景,全身丧失行动能力直至死亡。即使获救,也会留下可怕的后遗症。

“不过,这儿没有煤气,燃料只用木柴和炭,这?……准是那帮家伙!”

比起迫近身来的危险,真纪子对在幕后下毒手的家伙更感到恐惧。他们动起手来,就只得束手待毙。另一间房里的那些客人和反町不知怎么样了?反町倘若察觉到这危险,立即会通知大家尽快逃避的,但至今没有动静,他会不会已经……?刹那间,真纪子脑里闪过这个绝望的念头。

“妈妈!”

真纪子又听到了来自远方的呼唤声。

“我的孩子在呼唤,我在这儿不能绝望等死!”

孩子的呼声给了她巨大的力量。她想先得把窗子打开,让户外的新鲜空气进来,也许能使麻痹的身子得到解救。为了孩子的母亲本能使她产生了力量,竟然不可相信地使那无法动弹的身子挣扎起来。用尽全力爬着离开了床,象条虫似的匍匐在地上挣扎到窗边去,每挣扎一步,气喘得更粗,吸进的煤气也越多。她拖着僵硬的身子勉强地挣扎前进一步,心里就觉得下一步无论如何再也爬不动了的时候,耳边就会响起利也的呼唤声。

终于爬到了窗边。窗上没按插销,原,一只手就能推开的玻璃窗,竟然比石头还重。用尽全力把窗推开了一条缝隙,随即用脑袋顶着,依靠身体的份量把窗推开,室外的冷气一股脑儿拥了进来。顿时,朦胧的意识立即清醒了。得到新鲜氧气补充的细胞又复苏了,身子恢复了知觉。尽情吸了窗外新鲜空气的真纪子,身子开始能随意活动了,她立即想起反町的安危。

反町是睡在安有火炉的外间,只要反町平安无事,那么这眼前的险境他就能去应付。但外间不见反町的影子,只有隆造一个人睡着,客人们都分别睡在各自的房里。火炉也熄灭了。

“隆造先生,快起来,出事啦!”隆造给真纪子唤醒,他睁开了眼,外间屋子正朝着门口,缝隙很多,所以隆造中毒并不太严重,好似累极了睡得很死。

“不得了啦,有煤气!别的人很危险啊。”

至此,真纪子的体力已耗尽,她的意识又开始朦胧起来,难以抗拒的睡魔袭上身来了。

在总部帐篷不远处,有一顶点着一盏灯的小帐篷。小暮巧妙地躲开岗哨的警戒,偷偷地向帐篷里一望,险些叫出声来。原来野崎在帐篷里被捆绑得象个作茧的蚕蛹,身旁有只汽油行军炉,一个看守正睡得好香。小暮怕被人发觉,赶紧把头缩了回去。等了片刻仍不见动静,又往帐篷里窥视。那个看守确实是睡着了,野崎也象死去般地一动不动。小暮见那看守睡得好熟,不由得胆大起来,决定冒一冒险。他看了看周围情况之后,潜进帐篷,悄悄地爬到失去自由的野崎身旁,看守还丝毫没察觉。

“野崎先生!”

他轻轻地推了推野崎,野崎感觉到了,马上睁开眼说:“啊,是你。”

“嘘——,轻点儿!”小暮不让野崎出声,一边手法熟练地解开一般人难以解开的绳索。

“你来得正好。这帮家伙打算把风巢从地上抹去。”

“果然不出所料!”

“你们知道了?”

“秋本先生对侦察队队长施了催眠术,问明了底细。不管怎么样,要从这儿逃出去。”话说完,把野崎手足上的绳索也全解开了。

“逃跑,往哪儿跑?”野崎惊讶地问。

“当然是往风巢啊,回到大伙儿那儿去。”

“一旦给他们发现,立即会追来的,这不连累大家?”

“不管怎么也一样,反正好歹要死,也死在一块儿。今晚能坚持到天亮,明天反町先生就有办法对他们反击了。”

“反击?你们知道不知道他们是伙什么人?”

“知道。不过,大伙儿一条心也许能行。”

这时,看守哼了一声,动弹了一下。

“啊,快!趁现在快跑。”

两人见看守又打起呼噜,赶紧从帐篷里逃了出来。穿过警戒线,来到了望得见风巢的地方,遇到从下面赶来寻找小暮的反町。反町见两人都平安无事十分高兴。

“敌人一旦发现你逃跑,会迫使他们进行最后的摊牌。因为他们认为野崎先生会把一切真相都告诉我们,他们的伪装会全剥掉。”

“那他们会不会立即动手来干掉咱们?”小暮的脸上露出了恐慌。

“要来,也就在今晚吧。”野崎说。

“好吧,先回村去,大伙儿一块儿来想个对策。”

“有人来了。”这时,小暮凝视着那边黑暗里。

“有人来,是谁?”

“我什么也没瞧见。”反町和野崎顺着小暮的视线瞧去。

“不,确实有人往这儿来了,五个、六个;不,也许不止这些。”小暮目不转睛地瞧着那片黑暗,肯定地说。

天上布满厚厚的云层,在风巢周围的雪坡上不见一丝动静,身后树林里更是一片黑糊糊。

“从树林里走来了,对,是他们!在朝这儿来,就要迎面撞上了,快来这儿,快!”小暮的声音非常急迫。

野崎和反町终于听到了有人走近来的脚步声,就象在这黑暗树林里游荡的幽灵般地悄悄临近。三个人匍匐在树底下隐避起来。那是突击队队员,一数共有六个人。他们没察觉匍匐在地上的人,象阵黑色旋风似的走了过去。似乎还闻得出他们身上飘来的血腥味儿。

“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来?”

“象是从村子里来。”

“难道村子里的人……?”三个人面面相觑。

“从他们的行动看,不象一般的巡逻。”野崎凝望着村子说。

“村里会不会出什么事?”反町立刻想起了留在村里的真纪子。


幸亏真纪子发觉得早,在千钧一发之际使客店里的人免遭毒手。看来那是放进了浓度相当高的煤气,但由于房屋结构不好,缝隙很多,没想到在这当口反帮了大忙,逃脱了煤气中毒的厄运。

大开窗户,吸进室外新鲜空气之后,大伙儿都恢复了行动能力,秋本又及时进行了适当的医治,很快恢复了正常,幸运的是全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只是隆造的老妻年纪大,加上又睡在紧里头的房间,恢复得比较慢,但总算没有性命之忧。

“估计他们是运来了一氧化碳贮气瓶,往咱们屋子里放气的。”秋本推测说。

等大伙儿全都发现异常的时候,这帮“凶手”的影子早已不见了。但可以推定准是他们一手干的。

“真对不起,是我当的班呵。”隆造面有愧色地说。

“大叔,这不能怪你。你闻了毒气才会昏迷不醒的。”福岛安慰他说。

正在此时,反町、小暮和野崎都赶到了,大伙儿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

“又是你太太救了我们。”

“放毒气说明他们已经迫不及待了。为了造成是咱们用火炉不当,致使一氧化碳中毒的假象。可是,一旦他们知道毒计失算,岂能善罢甘休呀!”

这是反町的担心所在。而且,眼下,野崎又被救了出釆,他们可能会恼羞成怒,更加疯狂地张牙舞爪地扑来的。

“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公开采取行动,总是搞点儿什么名堂掩饰他们的真面目。要是他们撕下伪装硬干,那才可怕哩。”秋本说,他担心敌人接着就会赤膊上阵,凶相毕露。

“他们要下手,今晚最有可能。”野崎的话说出了大家伙儿心里的不安。

对敌人来说,他们的时机渐渐在丧失。天气不会老是这么恶劣下去,已经开始转入稳定见好,而且,山下也将开始来寻找高户弥平。只要解了风巢的围,那么,敌人就会完全失去时机,宣告失败。

“可是,咱们有什么办法能对付他们的攻击呢?”众人神色暗淡地对视着。反町计划中的反击也必须等到天亮之后。

“如果能抢到一台发报机,就好啦!”反町讷讷地说。

“发报机?”野崎听到了反町的话问。

“你有线索吗?”反町望着野崎。

“在水不入那儿停着一架直升飞机。”

“直升飞机?”

“直升飞机里有无线电通讯设备,要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机舱里,也许能和外界取得联系。”

“在这山里能发出去吗?”

“飞到空中就能发报。”

“飞上天?”

“当然。”

“可是谁会驾驶呢?”

“我。我原来就在航空自卫队里呆过,有一度曾经想当个飞行员,所以,我会驾驶直升飞机。”

“你!”众人吃惊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野崎身上。

“请你们别象用看奸细似的目光瞧我好不好!眼下,我跟自卫队没有任何关系。不如说,因为我进行反战活动,被他们视作眼中钉。”

“不,谁也没认为你是奸细,只是感到惊奇。不过,直升飞机是那么能轻易搞到手吗?”

“我想试试,不见得不行。而且,他们万万没想到这儿有人能驾直升飞机,所以不会警戒得很严。如果能弄到手,就可以飞出去,我只担心……”野崎说到这儿顿住了。把直升飞机搞到手,对风巢可是个死里逃生的妙着。

“你担心什么?”听野崎话里,似乎实现这个绝妙的计划还有些问题,反町提心吊胆地问。

“即使把飞机搞到手,这么低的气温,能不能发动引擎还是个问题。”

“引擎发动的可能性大不大?”

“很难说。这要看是什么飞机,是哪种类型的发动机,还受降落地点周围环境的影响。”

“你没看清是什么样的飞机吗?”

“我想该是那种V—107运输直升飞机,但没看清楚。还有别的几种小型直升飞机,不知道是哪一种。”

“万一飞机发动不了,或是还没发动就给他们抓住,那怎么办?”

“就算那帮小子走运吧,要不,他们就得自认倒楣。”

“这样太危险啦!”

“可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那就有劳野崎先生再辛苦一回吧。”秋本插嘴说。

“天一亮,就丧失了这个大好时机,只有在黑夜里才能得手。这对他们是致命的一击。只要跟外界联系上,胜败全定啦!”

“不过,飞机发动起来,你会夜间飞行吗?天气很糟糕,而且这南阿尔卑斯一带山地的地形很复杂。”

“不管它,我试试看。我只要往地面上有灯光的方向飞去就行。”

“你有没有夜间飞行的经验?”

“没飞过。我只熟悉操作系统。”反町对野崎的方案并不积极,野崎是他的“客人”,这么做他冒的险太大了,可是又不能眼看大家遭难。这使反町感到左右为难。

“我也一块儿去。”小暮自告奋勇地提出来。“有我这个夜视眼,也许多少能帮你点儿忙。”

“有你在,我就有信心了,至少不再是盲目飞机。”已经领教过小暮“功夫”的野崎面露喜色。

众人的意见取得了一致。于是,风巢村这些被赶上绝路的小百姓开始反击了。


塚本二佐为这接二连三的失败而心情沮丧。这回精心策划的“毒气战”,竟然会被那些居民及时察觉惨遭失败。

瞅准了客店里人们熟睡的时机灌进了瓶装煤气,没料到被对方察觉,功亏一篑。正在此时,有人报告:野崎逃跑了。

“逃跑?怎么回事?”塚本不能相信,手足被缚,还有人看守着。

“大概是趁看守睡着之际,解开绳子逃走的。”

“怎么捆得这么不结实?”

“不,捆得很结实,他绝对挣不开。”

“可是,眼下不是逃跑了?难道他有挣脱绳索的法术吗?”

“就象是有挣开绳子的法术那样,竟然能挣开没法解开的绳索。”来报告的下士也不得不感到佩服。

“眼下不是佩服的时候,让他跑回风巢就糟了。还不快追!”

“不用去追了吧。”日野一尉劝阻说。

“为什么?”塚本不解地问。

“放毒气失败以后,他们就察觉到了咱们的意图,眼下让野崎逃回去也无妨大局了。”

“为什么不去追呢?他是最早察觉咱们意图的人。”

“我认为再也不能迟疑了,毒气战失败的时候,我就打算干脆把他们全干掉。因为您下了归队的命令,我只好收兵了。时间越拖对咱们越不利呀。”日野对收兵的命令似乎很不满。

“你说干脆全干掉。可是,绝不能留下丝毫痕迹。让他们煤气中毒,也必须在尸体边上放些木炭、煤块,让别人看来他们是因为火炉燃烧不充分吸入一氧化碳中毒死去的。在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之前,不能蛮干。”

“不过,咱们的计划既然已经泄露,那就绝不能让他们活着。”

“这,我知道。”

跟风巢处境相差无几,塚本一伙也被逼得走投无路。当喷气机坠落的时候,风巢的人们对自卫队心怀叵测一无所知,但眼下不对了,他们已经察觉到了这些计划,一旦跟外界联系上,他们当然会揭露其中的阴谋。负有保护国民生命职责的自卫队,为什么竟然采取种种手段向风巢进攻呢?仅以“攻击国民”这件事被揭露就足以使自卫队完蛋。所以,为了隐瞒这个事实真相,就要赶尽杀绝不留一个活口。但这场屠杀又不能留下自卫队的痕迹,无论多么细小的痕迹也会遗祸无穷。

塚本已经闯进了死胡同里,但又不能蛮干一气,真所谓进退维谷。

“这个季节里发生火灾,合不合情理?”

“也不能说绝对没有,但四周都是大雪。”

“一场山林大火,把整个村子全烧毁也有可能。”于是再一次研究起“火灾”这个方案,到临了还是被否决了。由于“雪崩”、“投药”、“毒气”这些办法一一失灵,“火灾”这个方法也不见得能奏效。

“引起火灾的方法多着呢!”日野眼里射出一股残忍的目光说。他们原来拥有能烧毁一个大城市的“火力”。

“用化学方法能不能伪装成一场自然发生的火灾?”

“在山里初秋的空气最干燥,我想是完全可能的。但眼下不行。”

“这么说,用火攻已经不合季节罗?”塚本显出了无可奈何的神色。

“是的。”

此刻,日野似乎想起什么好主意。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塚本盯着他问。

“我们把用过的那些办法,分开使用,怎么样?”

“分开用?”

“是的,用一种办法去解决所有的人太麻烦了。对一些人用雪埋,另一些人用火灾,剩下的投药、放毒气,适当地解决掉。”日野好象在分门别类处理什么物品似地说。

“可是,这一招不行的话,会不会又是白费工夫?”

“村里人都已经知道咱们的意图了,也不必顾虑什么,把他们全抓起来,一个个解决。”

“好吧,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塚本对日野这个恶魔般的解决方案表示赞同。把村里的居民跟客店里的旅客分别解决,的确是个上策。至少能够掩饰一村子的人都死于同一原因这个极不自然的现象。而且,已经可以毫不在乎,隨心所欲地安排他们的死法了。

“那么,你打算怎么分别解决呢?”塚本说话也变得象处理一堆物品的口气了。

“客店里的旅客让他们煤气中毒比较合理,年纪大的让雪埋了。”

“那些不能动弹的老家伙呢?”

“那些不能动弹的老家伙嘛,他们住房都靠近岸边,把雪压塌他们的房屋,剩下几个造成逃难时死在半路上的假象就得了。”

“还要再来一次雪崩?”

“我想用不着了。好在昨晚的雪崩还留着痕迹,只是方向偏了点儿,稍微加一下工造成雪崩直冲着村子而去就行。”

“这样的话,就把所有的人都集中到客店去,用雪崩埋了怎么样?”

“全村人都集中到客店,是不是太露痕迹了?”

“没什么关系,村子被围困了,所以村里人都往房子最结实、又有食品的客店里去避难,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越是人多,死得一个不剩,总有点儿说不过去吧?”

“所以,使用煤气来个双管齐下。”

“双管齐下?”

“你刚才说一一分别解决,我看完全没有必要。让他们吸了煤气昏睡后,用雪埋了不就行啦。”

“这果然是个绝沙的办法。”日野感叹不已。事后,救援队从雪崩中挖出那些遇难者,也能说明他们是由于煤气中毒丧失了行动能力,才无法逃脱雪崩的袭击。

“这是你给我的启发呀。”

“让我立即去执行吧。趁天没亮,尽快解决掉。”

“你辛苦了,但还得请你去指挥这次行动。”

“请务必让我干。”

这样,风巢的命运已经决定了。

野崎和小暮肩负着风巢的命运,开始进行决一生死的反击。有小暮这个夜视眼作黑夜的向导,行动变得快速敏捷。当突击队正调整部署作再度攻击准备时,他俩已经迅速地到达水不入那儿停放直升飞机的场地附近了。那是架前后有两副旋转翼的大型运输用直升飞机。果然不出所料,直升飞机旁没有哨兵看守。

“这太好啦。”野崎望着直升飞机点了点头。

“什么太好了?”

“这种飞机安的是喷气机用的发动机,很快就能发动,只要坐进去,一下子就飞起来啦!”

“那么,可以跟外界取得联系了。”

“只要顺利飞上天。”

“野崎先生,你能摆弄吗?”

“操作方法我知道,但没飞过。”

“啊,当真?”小暮吃惊不小,这才知道他一回也没飞过。

“你害怕就别上去。”

“我去。反正留在这儿,也成了他们口中的肉。而且,你没有我也不行。”

“有你在一块儿,我的信心就更足啦。”

“好,说定啦,上去吧。”

两人蹑足潜行,悄悄地钻进了机舱。


突然传来了直升飞机发动旋转翼的隆隆声,使塚本吓了一跳。

“谁在这个时候发动直升飞机?”塚本问,但无人能回答。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风巢村里有人能驾驶飞机,所以只以为是突击队的驾驶员睡得迷迷糊糊干出的蠢事。

“你去看看,把那个睡迷糊的浑蛋带来!”日野下命令说。他也认定是手下有人睡迷糊了,所以也没亲自去。

那个惊愕得面无人色的驾驶员奔来报告:“是不是您命令别人起飞的!”

轻易不动神色的塚本也恐慌失措了:“我没下过命令啊。”

“那么,是谁发动飞机的?”

“这我怎么知道?”

正在这时,直升飞机舞起阵阵雪烟起飞了,机身在摇摇欲坠似的慢慢上升,终于离开了地面,但又象迷失方向般地在几米上空停住。

“还有别人能操纵直升飞机吗?”

“知道一些操作方法的人也许有,难道会干出这么个恶作剧来?”日野心中也没有个底,至此,他还没有猜到风巢会有人夺走这架飞机。

“啊,飞起来啦!”

直升飞机好象已认准了方向,终于摆脱了停滞不前的状态转身朝一个目标飞去,但机身仍然摇摆不停。

“赶快停下来!”塚本吼叫着,可惜已经飞在空中,抓不到它了。

有一个人猛然醒悟过来,朝电台奔去。

“777号机,是谁在驾驶?”

“777号机,赶快回答!”

“777号机,立即降落,夜间飞行危险!”

任你怎么呼叫,对方象死寂般地没有回音。

“瞧那飞法,象是个外行。”驾驶员眼瞪着摇晃着远去的飞机说。

到这时候,塚本的脑子里才闪过一个念头。

“这,难道……”塚本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尽管难以相信,然而,除此之外还有谁呢?

“可以设想是风巢村里有人会驾驶飞机,才来夺走这架直升飞机的……”塚本为自己的设想感到心惊胆寒,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快让飞机停下,快停下!”

塚本的命令谁也没法执行,要使空中飞翔的飞机停下的命令是难以理解的。

“也许那架飞机里坐的是风巢的人。”

“真的?”这回该轮到日野大吃一惊了。他也感到事态的严重。

“绝不允许让它飞走,把它打下来也成!”

尽管有此命令,可是部下手头并没有攻击飞机的武器。谁也没有预料到会发生劫机事件,既没备有对空射击的武器,枪里也没来得及装上弹药。不管你下的命令怎么坚决,一时也无法进行对空射击。而且,部下都是些奉命来此的小喽罗,并不象塚本和日野那么明白直升飞机飞走的严重后果。

那架直升飞机好似斜眼看着地上这伙人摇头顿足,晃晃悠悠横越天空逐渐远去。


“来吧,来吧!活该你们倒楣!”坐在机舱内的小暮眼看飞机离开了地面,喜不自胜又喊又嚷。

“你高兴得还早了点儿,没有相当高度,还是无法跟外界联系的。”野崎正在手忙脚乱地跟眼前这一堆操纵杆、高度控制杆、脚踏控制扳搏斗着。

由于没有操纵经验,对操纵机构稍一用力就会使机身引起激烈的晃动,就凭一知半解的知识,贸然地单独驾机,真是莽撞。这时野崎操纵飞机还顾不上来,哪里还顾得上用无线电跟外界联系?而且,无线电发射范围跟直视距离成正比,越飞得高发射面也越广。野崎为此想再飞高些,但飞机这时却更难以控制自如了。可是小暮却为飞离地面欣喜若狂。

“哈哈,你们该遭报应啦!突击队你再有能耐,也没法来追我们啦。啊,太美了。野崎先生,要是装几颗炸弹,真想扔它几个下去。”

“别说傻话啦,好好给我看着点儿,我现在跟瞎子一样。怎么样,正前方有没有山岗?”野崎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云层很厚,暗得什么也瞧不见。

“没事儿。前方没有什么障碍,这么飞就行。”小暮在心底里悄悄地向黑暗中远去的风巢村作了告别。对他来说,并不想知道留在风巢的人们的命运如何。他随野崎一起行动是为了觅得逃跑的一丝希望。他原来是为了让社会上的骚动平息一下,才跑到这个人烟稀少的深山中来,可是却卷进了这桩莫名其妙的事件中。那时候,曾经悲叹自己的命运不佳,看来自己的好运还没交完哪。等直升飞机在山下降落之后,只要一溜烟地走他娘,那要比从风巢逃走容易得多。

小暮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意。

小暮那只片刻不离身的背囊里装有大约八千万元的现金。是他下了半年工夫才搞到手的。这是东京都所属N市内最大的一家百货公司“丸美屋”在二月的建国纪念日以及第二天星期日连续两天假日里的售货款额。

这家公司每日的款额,在打烊后交到出纳科,在第二天汇总合计后,交付给下午一点钟来公司的三立银行N分行的收款员。这时,银行收款员只接受写着详细款额的现款袋,并不一一清点金额。收款员就在丸美屋的现金出纳帐本上签上收款员的名字,手续就算完毕。几千万元的交付手续,竟然用这种难以相信的方式进行。但收款员大多是百货公司出纳员熟识的人,而且又穿上银行制服,也没感到有什么不妥。而且,自开业以来,这种交付方式从没出过什么岔子。

小暮偶然从三立银行退职者口中听到此事,不禁眼前一亮。以往他一直凭自己的夜视眼,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但风险大得利小。他想攒积些钱财,能做个稳稳当当的买卖人。而且,对这梁上君子的营生也有些厌烦了。世上不论是小毛贼还是江洋大盗,冒此风险,精抻上都一样是紧张不安的。因此,小暮盯上了丸美屋,他将自己的人生前途都押了上去,成功则腰缠万贯,失败则毁灭一生。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装成顾客不断地窥测地形,更得提防公司保安人员,不得不买些并不需要的货物。这样,终于给他摸清了眼下还一成不变的现金交付方式。还想方设法跟出纳科调往柜台的女出纳员套近乎。为了取得她的欢心,还得不时送些礼品,索然无味地跟她去约会。作为小暮这也是笔不小的投资。他偷偷做了件银行制服,最伤脑筋的是那枚银行徽章。于是他就去银行附近的咖啡馆,有时会有银行女职员来此休息,见有个女职员脱下的制服放在椅子上去上厕所,小暮乘机偷取了别在制服前胸的徽章。过一会儿,那位银行女职员回来把制服挎在胳膊上出去了。她在回到银行之前,是不会察觉徽章不见的,即使发现,也想不到被人窃去,总以为是失落了。因为她做梦也没想到,竟会有人存心不良觊觎她的徽章。

银行生徽章一到手,终于到了开始行动的阶段。他从那位言听计从的女出纳员口中得知,每天平均收入款额(除中元节和岁末外)大约有两千万元,节日和星期天大概有二千五百万到三千万元的进帐。反正是走这条独木危桥,总得挑上个收入最高的日子下手。最好是连续两天的休息日,在节假日里银行不来收款,这笔巨款就会搁到第二天一起来收。今年的二月十日正好是星期天,周一是建国纪念日,这样,就会连九日周末的收入共三天金额都放在一起,在十二日来收款。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于是,小暮在十二日下午一点前,穿上三立银行制服,别上行徽,走进丸美屋百货公司的出纳科,也无人上前盘问阻拦,看来没人怀疑他就是常来的那个收款员。他早就摸清尽管有固定的收款员,但一个月里总有两三回来个别的收款员。出纳科在八楼大厅的后间,公司办公室差不多在最高一层。小暮径直走到出纳员跟前。

“我是三立银行的,前来收款。”经过多次操练,话声平常自然,但在胳肢窝里却渗出了汗。

那位微微发胖、脸色红润的女出纳员,把目光从帐本上抬起。小暮明白这是个关键时刻,他竭力抑制自己,行了个注目礼。

“哎,今天不是中泽先生来啊。”

小暮心里直噗通,但却若无其事圆滑地说:“是的。今天是我来。”

“今天款子很多呵。积了三天了,你一个人不要紧吧?”对方并没有怀疑,打开办公桌后的金库,拿出几个象邮包似的包扎得很随便的布袋。

“没关系,我送惯了巨款。”

“这倒是。可是这笔钱大得惊人。银行职员可不好当啊。那么,请你在这儿签名。”

出纳员用手指着打开的帐本上一个地方。那里写着一行相当庞大的数目。但他已经没法认清这行数字究竟是多少。为了使自己镇定下来,但只觉得双眼发花一片朦胧。刚想要签字,手伸进口袋忽然愣住了。原来把签字的笔忘了带来。天衣无缝的计划,竟在这儿来了个不该有的疏忽。

“怎么啦?请快点儿签字吧。”出纳员催促呆立不动的小暮。

“这……”小暮额头上的汗快淌到眼睛里了。

“怎么啦?啊,没带笔呀,真是的,我借给你吧。”那女职员从胸前制服口袋里拔出笔递给他。

小暮总算签完了字,正要离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住他:“哎,请等等。”

小暮吓了一跳,不由得停下脚步。

“今天你把零钱带来了吗?”

“零钱?”小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平时你们总带点儿找钱用的零钱来的嘛。”

“这……”天气不热,小暮周身冒出了汗,对这零钱的事竟一无所知,这计划自以为天衣无缝,谁知漏洞百出。

“怎么啦?接连几天假日,零钱差不多找完了。没零钱可怎么办哪!”女出纳员毫不客气地盯住他。

“那个、今天钱太多了,随后会有别人送来的。”小暮急中生智地应付着。

“那好,尽快送来呀,下面柜台都等着用呢。”

没想到这句情急之中逼出来的回答看来最适当不过了。这以后自己怎么走出百货公司的,小暮也记不清了。唤了辆路过的出租车,当司机问他目的地时,他竟然不知如何回答。稍过片刻,他朝车后瞧去,这才确认自己是巧妙地逃走了,顿时只觉得背上凉飕飕的。此时他心中堆满了幸福的幻想,远走高飞有了资本。搞到手的钱,足足有八千万多一点儿,全是一色儿的旧钞票,立即就能使用。小暮生来头一遭到手这么笔巨款,一生就这么一回,再也不必去搞第二回了。这必须珍惜地花费它。

“这些钱买到了我往后的人生。”为此,必须彻底地摆脱追踪者,要是被追踪者盯上了,那么这笔“危险的钱”的灼手感就不会消失。

小暮用这笔钱的零头来到了风巢。风巢的名声还是在一份什么杂志上看到的。“阿尔卑斯山坳里的偏僻乡村”这句话引起他的注意,这是他隐藏在心底的秘密。

小暮想:“手中握有八千万现金,到阿尔卑斯山坳里的偏僻乡村去从从容容考虑一番它的用途,倒也不赖。”

追踪这笔巨款的人怎么也不会料到他竟会逃到这么个穷乡僻壤的荒村里来的吧。于是,他冒着风雪来到风巢,却卷入这桩自卫队飞机坠落的莫名其妙事件中去,这倒是始料不及的。当飞机坠落的时候,他心里有些慌乱,怕引来许多救援人员,也会成为新闻拫道的热门。为了避人耳目才赶来此地隐居,没想倒反而成了众矢之的。不久,突击队开始极为秘密地着手收回飞机残骸,他们毫不声张地进行这项工作,对小暮来说是帮了他的大忙。可是,为了彻底把飞机失事瞒过人们的耳目,突击队的矛头竟然针对着村里居民以及客店的旅客。

为了彻底抹去坠落机骸的一切痕迹,当然其中村民也包括在内。难道我在这远离尘世的荒村里竟要跟这笔费尽心计弄到手的巨款一起同归于尽吗?正当小暮觉得绝望之际,一个最后的机会降临了。

“果然,神并没有抛弃我!”

情急之中,管它是哪路神仙,只要助我脱险就行。小暮坐在摇晃不停的直升飞机里,顿时觉得摆脱了突击队的追踪,没有比它更为舒适了。此刻,机身突然激烈地摇晃起来,差点儿把小暮从座位上摔出去。他这才从美梦中醒悟过来。可是机身仍是不停地摇晃颤动。

“怎么回事?”小暮凭他的夜视眼看出飞机在往下掉,渐渐地离地面越来越近,他开始惊慌起来。

“气流情况很糟,你抓紧了。”

野崎拼命扳动操纵杆,想把机身恢复稳定。可是,高度却一个劲儿地往下跌,而且越发难以驾驭。

“野崎,危险!这么飞过去要撞上山头了。”

眼前出现了黑影般耸立着的山脊,眼看着越来越近。

“马力开不出来!”野崎大声叫喊。

“快拐弯!”小暮哀叫着。

可是飞机却象一匹脱缰的野马,朝那山头笔直冲去。

“要撞了!”小暮用手遮住了脸。

“你说怎么办?”野崎急促地问。

“快拐弯!”

“操纵杆失灵了。”

慌乱中的野崎把飞机的操纵杆和控制速度的踏脚搞错了,也忘了各自的功能,他并没有熟练掌握飞行技术,一紧张就更加慌乱。山头就在眼前,不用夜视眼也瞧得清清楚楚。一刹那间,飞机就好象被大山吸了过去,猛烈地撞上山头。雪象烟雾喷发出来,火光划破了黑暗,接着,爆炸声震破了山中的寂静,雪烟渐渐地平息了,破碎的机骸中冒出熊熊的火焰。

直升飞机撞上山头发出巨大的爆炸声,使整个风巢都颤抖了。刚重新造好的客店房屋摇晃着差点儿被震塌。旧点儿的房屋也许会倒塌。

“什么事?”

“又是雪崩?”

“不,大概是地震。”

留在客店里的客人们面面相觑,莫名其妙。此刻,谁也没想到是直升飞机坠落了。但地震、雪崩还会接连不断地引起轰响震动。可这一回只发出一声爆炸又归复平静。

“好象在权右卫门山那边。”

“那是直升飞机飞去的方向。”

“难道是……”

此时,大伙儿才为那件事心神不安了。多半是夺取直升飞机之后发出的爆炸声。

“权右卫门山那边有亮光。”佐仓真由美打开窗子说,那光亮把透过树林的天空染成一片淡红色。

“那边准是起火了!”

“说不准是直升飞机坠落了。”

“那——野崎和小暮他们!”众人都感到凶多吉少。

“去瞧瞧。”福岛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看来还没完全摆脱煤气中毒的影响。

“你还是不动为好。”反町上去搀扶他。

“为什么?”

“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而且,眼下我们贸然行动,反而会刺激对方。直升飞机被抢走,准会使他们手忙脚乱一阵。他们是冲着自卫队飞机失事而来,为了除去飞机坠落的痕迹。这一下,直升飞机又坠落了,他们必定会动员一切力量去收拾现场的。”

“对了,他们也必须把直升飞机坠落的事件隐瞒起来啊。”

“不过,要是野崎先生和小暮先生还活着呢?”佐仓真由美的话里似乎流露出该立刻去营救的意思。

“就算他们还活着,光凭咱们这几个人也无能为力啊。秋本先生跟福岛先生的身体还没完全复原。眼下还是加紧休息,冷静观察对方的动静是上策。不多会儿,天就亮了。恶劣的天气也终将过去。这样,有利的时机又回到咱们这边来了。”

“反町先生的话说得有道理。现在咱们鲁莽从事,惹恼了他们,他们不知会干出什么事儿来。这当口,我想还是在这儿沉住气别动最安全。”秋本表示赞同。

“这帮家伙会不会因为直升飞机被抢走了,迁怒于咱们?”福岛象是询问秋本似地瞧着他。

“恐怕眼下他们当务之急是全力以赴处理那架直升飞机,还顾不上咱们哩。”

“我也是这么看的。反正能让咱们又贏得一些时间吧。”反町也同意这个分析。

“大屋会不会来这儿?”

“有可能来。他们会来调查是谁夺走了他们的飞机。”

“大屋如果来的话……”

“也许咱们就能利用这个机会。”

“如果一切顺利就好啦。”秋本听了反町和福岛两人的交谈,却没有十分把握地接了句口。

对大屋施行催眠后的暗示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残留的效果,这一点还不十分清楚。催眠术进行次数越多,医生和病人之间心灵的相通感就越强烈。但对大屋只施行过一回,而且是借助安眠药进行的催眠,为了消除他内心的抗拒花了很大力气。今后没有药物的帮助,仅仅靠催眠后的暗示维系能不能叫对方乖乖听话呢?而且,是不是仍是他一个人来这儿,如果有部下在边上,那就很难达到效果。

“你就不能再多增加个把听话的木偶吗?”反町仿佛看透了秋本的顾虑。

“你是说对大屋的部下也施行催眠术?”

“是的。”

“每个人的心理都有所不同。要对三个人一起施行催眠术是不大可能的。如果加上药物帮助,让他们对大屋的命令乖乖服从,也许有这个可能。”

“那就足够了,你就这么干吧。”

“倘若大屋带了一大批人来呢?”

“到那时候再说吧。”

“如果大屋不是来探听情况,而是来采取报复行动的话……”福岛说了一半顿住了,后面的话也就不言自明了。

“大概不会立即来报复吧。在直升飞机事件没处理完之前,顾不上对咱们采取行动。那得等大屋来了之后才会动手。不管怎么说,先得准备好对付大屋回来。请把安眼药搞好。”

在反町的催促下,秋本又一次把安眠药放进了茶里。不多久,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没等反町答应,大门就被敲得象要砸破似的响。

“快开门!”是大屋的喊叫声。

取下形同虚设的门栓,脸色难看的大屋撞开门冲进屋来,身后跟隨着两名部下。果然不出所料,又是他来了。顿时,屋内的气氛紧张起来。

大屋威然地站在土间,往四下打量了一番说,“你们都在这儿!”

他的口气也不同往常,这三人进屋后带来了一股子杀气。

“究竟出了什么事?脸色那么吓人?”反町委婉地问。他明明清楚大屋怒气冲冲的原因,可还佯装糊涂,但心里这根弦却绷得很紧,看来,大屋不象是来侦察,倒象是来采取报复行动的。

“全体在这儿集合!”

“怎么那么粗暴对我们下命令……”

“别罗索,全体到这儿集中!”

“我们不都在这儿嘛。”

“还缺三个人。”

“佐原先生的太太,在里屋睡着呐。”

“还有两个?”

“这……”

“还有两个人去了哪儿?”大屋毫不放松地盯问。他身后两名部下也杀气腾腾地怒目而视,只等反町的回答不对头,似乎立刻就会扑上来。

这时,秋本满不在乎地把手放到下颚上,抚摸着说:“大屋先生!”

大屋闻声扭头看着,他的视线被秋本吸引过去,秋本仍不停地抚摸着下颚,乍一看,大屋没什么异常,但他的目光却失去了原先的杀气。

“他们两个人回去了。”秋本说。

“回去,去哪儿?”大屋问。

“当然回家罗。听说他们的休假到期了。”

“不是昨天还在嘛。半夜里怎么回去?”

“这就不知道了,反正是回家去了。”

“是吗?”大屋的口气软化了。看来催眠后的暗示起作用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请告诉我们。”秋本问。他先找些话题,想加强一下催眠后暗示的效果。

“有人劫了直升飞机,结果坠毁在附近山上。”

“查出是谁抢的吗?”

“没有,所以我们来调查的。”

“这儿没有人会驾驶直升飞机啊。”

“把飞机开得晃晃悠悠的,看来不是个行家。”

“那去查看一下坠落的飞机,不就立刻明白了?”

“已经派出了搜索队,不久就真相大白了。”

“怎么会怀疑起我们来呢?”

“队员人数一个不少,而且别处也不可能有小偷进来。”

“偷直升飞机的小偷,这儿有技术这么高超的小偷吗?”

“你说已经回家的两个人是谁?”

“野崎先生跟小暮先生。看来他们都是大忙人咧。”

“大屋二尉先生,得马上追他们回来!”他手下两名军曹,见大屋的态度一下子变软,心里犯疑,催促说。

“啊,去追,为什么要去追赶他们?”秋本故意用慢悠悠的口吻问。

“就是这两个浑蛋偷的飞机!”

“倘若他们是偷飞机的贼,眼下去追也毫无意义,他们不是跟飞机一块儿坠落了吗?”

两名军曹被驳得哑口无言,秋本抓住这个机会直盯盯地瞧着大屋的眼睛劝说:“来,请喝点儿茶暖暖身子。”

对大屋催眠后的暗杀正在开始发生作用,秋本一抚摸下颚,他就显得很听话似的,在无意识中,他不再违背秋本的命令了。

“哎,也让你的部下喝点儿茶吧。”

“你们也喝!”

“可是……”两名军曹迟疑着,眼下可不是悠闲喝茶的时候。

“没事儿,喝点儿暧暧身子。”大屋早就端起茶碗呼呼地吹着热气。

木下和山根见象股旋风似的冲进屋去的大屋,眼下竟变得如此温和,态度前后判若两人,感到不可思议。

“你们虽是突击队员,工作这么紧张,身体也会支持不住。你们长官既然说了,请不用客气,喝点儿热茶吧。”

这么一说,两名部下也喝下了放进安眠药的茶,滚烫的热茶入肚,真是周身舒坦。

“再来一杯吧。”

一杯喝完,又斟上一杯。他们也毫无戒心地喝下去了。

“怎么样?身子觉得暖洋洋了吧。周身舒坦,心情愉快。你们全身也变得挺放松,这也是你们感到舒适惬意的证明。简直象是回到了故乡一般。不,其实就是回到你们的家乡,围着火炉,大伙儿聚在一块……”秋本渐渐地开始了他的催眠术。

直升飞机不仅被劫走了,而且又坠毁了。听了这接二连三的报告,连这个久经沙场的塚本也大惊失色沉不住气。下级来报告之前,从那震天撼地的爆炸声中,已经估计到直升飞机出了事。夜以继日进行的“鼠尾草”A行动终于接近尾声之际,又来了第二回飞机坠落!为了彻底消除第一架飞机坠落的痕迹,不用说,还必须把这第二回飞机坠落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但是,持续多日的坏天气,终将转好,留给塚本的时间越来越少。

“飞机坠落的地点?”

“在权右卫门山。”

“权右卫门?”

“是的,就在我们派出岗哨附近一带。”

“全体队员立即开往失事现场,把直升飞机残骸一块不留地收回!”

“村子里那些家伙怎么办?”

“先处理直升飞机。村子里的事交给大屋二尉他们就行了。”

塚本的命令一下,“鼠尾草”行动的A、B两队人员全都向权右卫门山进发。进山后将近整整两昼夜没好好休息,睡得正甜,却发生了劫走直升飞机的事件,队员们都惊醒了。队员们虽已精疲力尽疲劳不堪,但在这个时候更应当加快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