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总部来催促“鼠尾草”行动必须尽快执行,具体措施由塚本全权处理。塚本感到为难了。虽说是全权处理,但并没有想出一个更佳的方案来。行动是绝对不能留下人为犯罪痕迹的。雪崩行动已归失败,用安眠药的计谋看来引起他们的警觉了。那,还有什么最好的办法呢?一向精明能干的塚本也变得一筹莫展了。

坠落飞机百分之九十九的残骸已回收,剩下百分之一的碎片,已动员本队全部力量去搜寻。塚本跟日野商量,但日野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心情变得格外焦躁。

“放把火烧它个精光,怎么样?”日野象是想起什么抬起头,提出了这个狠毒的办法。

“放火,来一场火灾?”塚本的神情为之一动。

“是的,只要不留下什么麻烦就行。”日野的口气象是在说一件普普通通的事。

“可是,不把整个风巢烧光就毫无意义。”

“那自然。”

“怎么会没有后遗症?大得很哩!光是客店着火还说得过去,如果风巢全村都烧毁,当然会招来怀疑。而且,在这场火灾里没一个生还者的话,更会让人觉得奇怪。”

“这倒也是。”日野对自己提出的办法,也觉得太欠考虑了。

“然而,最令人头痛的就是那些客店的旅客。只要能先干掉他们,剩下那些连路也走不动的老家伙就好办啦。光放火烧客店这个主意倒也不赖!”塚本虽然否定了日野的方案,但似乎还不舍得放弃它。

“不行,这办法不能用。烧得一个人也不剩太露骨啦!”日野一下子改变了自己的观点,完全放弃了这个主张。

“放火烧这个主意,也不见得一无可取之处。”塚本的口气分明还有点儿恋恋不舍。

“可是,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嗯。原以为在这深山荒林里办法多的是,没想到竟会这么棘手。”

他们手中持有各式各样的杀人武器,要是能充分发挥的话,起码可以把一个中型城市全部毁灭。可是,眼下这些武器都没法动用。

“好臭哇。”塚本赶紧掩住鼻子。

总指挥部搭着帐篷,放到携带式火炉,这种火炉拆开之后,小到能放在手掌上,但取暖效果却异常地好。这炉子里的燃料看来已所剩无几。

“是不是再加点儿燃料?”

“真有点儿对不住在野外干活的兄弟呀。”

突击队员们正分散在雪地里,寻找飞机残骸的碎片,即使连最后的一小片也不能放过。要尽一切可能把那架破碎的飞机复原成跟原来接近的模样,这几乎是很难办到的事。而且,为了要在这山里抹去自卫队飞机失事的一切痕迹,就绝不能留下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碎屑残片。因此,“鼠尾草”行动越花费工夫也就干得越漂亮。

被坠落的飞机折断或烧焦的树木,截去枝杈或从根部砍下烧掉;被削去表层的地面,用推土机运来新土铺好,上面再覆上新雪。这样,倘若要细细勘查,或许会发现这儿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是,不知底细的人乍一看是不会看出什么破绽的。

“不,他们不会觉得冷的。”

“我是老了。”塚本瞅着行将熄火的炉子,自嘲般地嘟哝着。

觉得寒冷彻骨,兴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吧。日野略带嘲弄地暗示自己。日野的主意是要做得赶尽杀绝。虽然是一手培养起来的忠实部下,塚本竟然也会觉得有点儿赶不上他了。特别是近来,自己的体力和精力都觉得衰弱了,这感觉尤为明显。

“就象这炉子一般,我一生中火势最旺的日子也将过完了……”塚本慨然长叹。

火炉的燃料终于烧尽了,燃烧不充分发出的异臭在帐篷中迷漫。

“来人哪!”日野从帐篷口伸出头去喊。

这时,塚本忽然有了个好主意,兴许能行。

“风巢村用的什么燃料?你立刻让大屋去打听一下!”塚本又恢复了那副生来就毫无表情的严肃神态,对日野发出命令。

高户弥平从登山者口里听到,前面发生了雪崩,把通往风巢的路全封锁了,他只得重返山下。接连好几天气候恶劣,甚至连防雪的新山道遭到了大雪封锁,也没什么奇怪。有一封寄往风巢的信,这可是少有的新鲜事。不论是穷乡僻壤,还是海中孤岛,只要有邮件就得投送。这二十年来,就是弥平肩负着风巢地区的邮件投递。

风巢还在全盛时斯的当口,每天都有邮件。那时,他天天挎着邮袋跋涉在二十公里的山路上。有时候,他是幸福的天使;有时候,他成了报优的信差。但不管怎样,村里的孩子们总伫立在他上山的坡道边,等候他到来。有的来取定期出版的少年杂志,有的是在焦急地等待远方朋友的来信。即使无信可等的孩子也会盼着他的到来,弥平是通往外界的一扇窗。孩子们伴随着他走遍全村去送信,不时从他嘴里听到外部世界各种各样的新闻。

孩子们对远隔山峦那遥远城市的心憧憬,都是从弥平那儿得到的。也有人把要寄出的信件托给他。送完信,孩子们站在山脊上为他送行,眼望着他下山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弥平的背影里寄托了他们无限宽广的梦想。弥平肩负着孩子们的梦,每天走在夕照下的山岭间通往世界的山道上渐渐远去。眼下,风巢村里再也见不到活泼可爱的孩子们的身影了。风巢村也随之失去了青春的活力,成了不见人烟的荒村。信件也稀少了。原来每天有邮件,渐渐三天一封,一星期一封,到后来,几个月也不见有一封信来。

弥平打从孩子们迁走之后,也提不起去风巢的劲头来。偶尔有去风巢的邮件,也净是官方的通知,或是毫无价值的广告宣传品。尽管毫无价值,也不能不送。眼下送信上山,再也见不到那些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喋喋不休地打听山下新闻的孩子们,也不再寄托着孩子们的梦想了。打从没了孩子,弥平突然觉得苍老了。以往,爬这二十来公里山路从不在话下,可眼下却觉得费劲极了。

“今年是最后一年送信了。”

弥平已开始考虑退职了。可是,自己一旦退职不干,有谁来顶替他去风巢呢?为了送一封广告宣传品(而且收信人并不等待着这么一封东西),要往返走上二十公里山路,无论怎么看,也太不值得了。

“如果自己退职了,风巢不真会变得与世隔绝了吗?”

“为了这十三位被亲属撇下的老人,我尽到了跟外界取得联系的一架通讯设备的责任。不管有没有信件,只要自己还留任一天,那么,这台通讯设备就会依然完好无损。”

为了这,还不能辞去眼下这个职务,弥平受这使命感的驱使,至今仍尽力尽责地干好这份差使。也许全仗了这个劲头,风巢村才又开始复苏了。那些奄奄待毙的老人,似乎又重新获得了生活的希望。眼下,客店里又从东京来了一对年轻夫妇当管理人,能听到孩子的喧闹声,怕也为期不远了。

一到寒冬期,来风巢的邮件遽然绝迹。这一个月连一封广告宣传品也没有。没有可送的信件,也许会有寄出的信件,弥平想去取邮件,顺便瞧瞧山上的情况,正在这当口,来了一封寄往风巢的信。

收信人是见坊真纪子,发信人是见坊利也。信封上象是小学生的笔迹,写得歪歪斜斜。正想送上山去的当口,袭来全国性的恶劣天气,断绝了去风巢的交通。弥平瞅准天气稍见好转的时机,立即动身。踏着大雪到达离风巢还有二公里处,忽然闪出几名登山者来,说是前面的路被雪崩堵塞不能通行。还说雪面没有稳定,恐怕还会有第二回雪崩的危险,劝他别走近的好。

弥平见到这些已登上南阿尔卑斯山中心地带的行家里手,就顺从地听信他们的忠告,返身下山去了。虽然心里觉得快到风巢又折回去真有点儿冤,但总不能去冒雪崩的危险。看来客店管理人开筑这条能防大雪的新道在连续数日的鹅毛大雪下,也不管用了。人虽折了回去,但心里还牵挂着风巢。登山者目送着他下山,这视线仿佛刺得弥平的背上生疼。

“这些人在那儿打什么主意?”通往风巢的道已被大雪封锁了,除了下山已无路可登。这些人不立即下山,还在这儿磨磨蹭蹭干吗?抑或他们在下山途中遇上了雪崩,后队的人被困在山里了?还是他们打算等第二回雪崩的危险过去吗?弥平总觉得有点儿心神不定地走原路回去,一不留神跌进雪堆里,把墨镜震落在地上。他正俯身去拣,忽然发现了一桩怪事:雪地上分明见不到一个脚印,看来这伙人不是同自己一条道爬上山来的。可是,打从山下来那儿,只有这一条山道。

这么说,他们是从山上下来的。往那儿上去非得经过风巢村才能登上驹岳和仙丈岳的山脊。他们是从南阿尔卑斯山的主峰上下来的,可到达这儿得跟山间的严寒搏斗啊。他们虽然身穿冬季的登山服,但没人手持登山镐,在树丛里隐约还见到象是有枪靠在树上。登山者一般是不带猎枪的,他们几乎看不见有什么行装,而且,戴着风雪镜的上额肤色竟那么白晳。

在山里遇到坏天气,不得不耽搁多日,由于透过云层的强烈紫外线和雪的反射光,会灼烧皮肤,尤其是冬季山里的日照跟夏季不同,会使皮肤很快变得黝黑。戴上风雪镜会使眼睛周围一圈仍保留着原来的肤色,就跟眼镜猴一模一样。刚才那些人虽也戴上风雪镜,可没一个人有这摸样,皮肤也完全没有晒黑,简直象今天刚进山,全那么白白净净的。

“对了,怎么连胡子都没有畦?”

弥平刚才心头的疙瘩终于找到了答案,他们因为一进山就遇到大风雪,全躲在帐篷里,所以没“晒黑”。然而,胡子总会长出来的呀!他们如同进山不久,刚长了一点儿胡子茬儿。但如果在山里呆了一阵子,绝不是这副摸样,全象山大王似的满脸胡子。不过,也许是打算下山才刮了脸,但也不会不约而同一起刮脸。长期往返在风巢一带,弥平熟知攀登南阿尔卑斯山的那些登山者的生活习惯。

南阿尔卑斯山的山岭险峻,地形复杂,除了近山脊外,全被浓密的森林覆盖,不象北尔卑斯山那么多姿多釆,却有一种宗教气氛般的肃穆寂静。为此,来这儿的登山者都有点儿朝圣者般的虔诚,简直看不到那种去北阿尔卑斯山观赏山景的旅游客,来这儿非得攀越北阿尔卑斯山或是别的什么山。要么是贪图清静,不怕山路曲折的登山者才会来此。

来南河尔卑斯的登山者,一个个象寄生蟹似的背着大背囊,象蚂蚁般执着又缓慢地一步步向上攀登。比起那些服饰时髦的去北阿尔卑斯山的人,穿着土气得多。正因为如此,才具有一个登山老手的风度。然而,他们并非是衣冠不整,如同旧时代的高中学生以那种敞衣破帽不修边幅来炫耀自己身份高雅,而南阿尔卑斯登山者的服装尽管土气陈旧,也正是为了显示他们是登山行家。

而且,当他们下山时,为了炫耀自己在山上同何等严酷的大自然作过斗争的姿态,更会突出那满是污垢的身子和破烂不堪的衣衫,这跟历经沙场的勇士以伤疤为荣的心理很相象。所以,在下山前,不会舍得刮掉脸上的胡子,甚至其中还有些人上山前就留起胡子。尤其在攀登南阿尔卑斯山的登山者里有这种赶浪潮的人。至少就弥平所知,没见过他们下山前就把胡子剃得精光。刚才邁到的那伙人个个下巴溜光,竟然他们也是从山上下来的!

“这些人可真有点儿怪。”

弥平心里这个疑团没法解开。于是,他又转身返了回去。那批登山者还泡在老地方,并没有去寻找掉队的伙伴。似乎那儿就是他们的目的地。那些人一见返回来的弥平,神态变得紧张起来。

“大爷,你忘了什么东西啦?”一个带队模样的人目光锐利地盯问。

“不,没忘什么。你们是打哪儿来的?”

“我们是从山上下来的。刚过前面的半山腰,就发生了雪崩,再晚一点儿,就让雪埋了。”

“你说那山上是仙丈岳吗?”

“是的。”

“后面没有人了?”

“后面?没有。”

“这么说,你们连冰镐也不带,怎么爬山?”

“冰镐?”

“是的。这个季节不带冰镐,怎么能登上仙丈岳和驹岳?而且你们好象也没穿冰爪嘛。”弥平望着他们的脚。不穿冰爪怎么能从陡斜的冰坡上下来,又不象已经换了下去。

那个带队的显得十分狼狈地说:“那、那是让刚才的雪崩卷跑了。”

“全让雪崩卷跑了?”

“是的。幸亏这些冰镐当了我们的替身。”

弥平听了这番话,心中的疑云更深了。冰镐失落时,总是脚先踩跐,为了不失去平衡滑落下去,慌乱中把冰镐扎到雪面上才容易失手。这样,一旦冰镐脱手,人也难免遭殃。但是,他们竟然全把冰镐弄失了,人却安然无恙!再细细打量一下他们的脸,压根儿不象在山里呆了好几天的模样,最多不过一两天吧。偷偷地膘了一眼丛林,刚才见到好象有枪靠在树边,这会儿全没了。

“你去哪儿?”见弥平往山上走去,那个头儿吃惊地唤住他。

“到哪儿?去风巢呗。”

“雪崩把去风巢的道全封住啦。”

“那我去看看出事的地方,瞧瞧这雪崩有多大,也许能找到路。”

“太危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来第二回呢。”

“那你们也别老在这呆着,还不赶紧下山!”

“我们把行李丢了,想等雪崩危险过去了去找回来。”

“行李?还有什么”

“冰镐,还有别的装备。”

“光是丢了东西,没把人搭进去,算你们运气。反正,我要去探探路。”

“你不能去!”

“我是本地人,这儿的地形比你们熟得多。”

“我是为你着想,当真很危险哪。”

“我是邮递信使,我不去瞧瞧出事地点就下山去,怎么跟等信的人交代?”

“你不信我们的话?”

“犯不着这么认真动怒,怎么?好象我去对你有什么妨碍似的。”

弥平一句无心的话,一下子让这批登山者个个神色紧张地朝弥平围拢过来。弥平见状也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这句无心话竟说到了要害处。

“你们真是从山上下来的?”弥平追问说。

周围的人都默不作声,只见众人全在看那个领头的眼色。此刻,气氛异常紧张,似乎一点就会爆炸。弥平为了摆脱这怕人的局面,赶紧往风巢方向走去。从这儿穿过林子离山脊不远处是权右卫门山山腰一带,也是唯一会发生雪崩的危险区,走过这儿,前面的路就安全了。

“大爷!”那个带队的又唤起来了。

喊声很严厉,他已经没有时间去请示上级了。

“什么事?”弥平头也不回地说。

“大爷,你不相信我们的话?”

“嗳,我不信。”弥平回答得干脆利落。

“我们是为你考虑才说的呀!”

“谢谢你们的关照,我要亲眼去证实一下。”

“你再往上走,我们可要动武啦。”

“动武?”弥平大吃一惊。此刻,心头涌来的恐怖已代替了刚才的狐疑。

弥平是觉得他们很可疑,所以重新返回来,没料到会有切身危险。但是,他这才想到,这一批并不是普通的登山者。

“也许是占山为王的盗贼……”

现在可是科学发达的时代。但弥平确确实实是这么认为的。身上虽没有什么值钱的金银财宝,但恐惧感却迅速遍及全身,他们也许会杀人。弥平受自卫本能所驱使,他想拔脚逃跑,往山下跑当然安全,可是下山的路全让“盗贼”堵住了,只有上山的那条道。

哨兵见弥平拔脚逃跑,愈加慌乱,让他跑进风巢就糟啦。

“啊,你别跑!”

一吆喝,使弥平更加害怕。

“站住,再跑要开枪啦I”

一名队员情急之中不加思索地用了威胁口气。没想到愈加使弥平认定自己是遭到盜贼袭击,反而没命地奔跑起来。那时,他要站停下来也办不到,两只脚不用指挥地撒腿飞跑。不一会儿,他已经奔上了山脊那条羊肠小道,路被冰雪冻得溜滑,路的一边就是冰雪山谷,这儿就是权右卫门山。弥平平时常来往这条道,可今天过于紧张,脚下没留神却一个踉跄滑倒了,大半个身子掉在冰坡上。这条道他走惯了,所以没带冰镐、冰杖,即使滑倒也能脱险。可是,今天他“被盗贼追赶”,早就慌了手脚乱了方寸,脚没踩稳就想爬起来,不料反而滑了下去,身子朝冰封的山谷滚落下去。一声长长的哀号,弥平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满是冰雪的山谷里。

那个头儿和队员们一时间呆若木鸡,眼看弥平落进了山谷。

“糟啦,马上去救他!”果然是当头儿的,他最早清醒过来。

“让他死了就麻烦啦!”

不用叮嘱,队员们也明白事关重大。邮递信使不回来,立即会招来大批搜山的人。可是,眼下那个邮差已经心有疑团,即使平安回去也会去报告,不让他回去吧,就会招来搜山队。眼下,他们正陷于进退维谷的境地。可是,当前最要紧的是不能让那邮差死去。那个头儿和队员们顺着弥平滑出的痕迹,慢慢从雪坡上往下爬。

此刻,反町绕过新筑的道,小心地往权右卫门山坡下方横插过去。可以料到,他们准在唯一通往风巢的门户布上了岗哨,眼下只能走那条旧道的山谷地。权右卫门山坡上树木疏少,坡度陡斜,是个雪崩的危险地区。

大雪饱含水份,拨雪走去十分艰难,雪深没股,行走缓慢。灌木丛只有树梢露出雪面,再往下就有山毛榉林,一进入林子就安全得多了。夏天的小道全埋在深雪下,地形也变得难以辨认。风刮过山上稀疏的树木,发出象人一般的呼声,听来让人心里直发毛。

反町正走到权右卫门山坡边,忽然发现山上有动静,只见一个黑色的物体带起阵阵雪雾滚落下来。头顶上就是长有稀疏桧树林的山梁,也是反町他们新筑的山路。他见有物体落下,立即意识到可能危及自己的灾难将会发生。由于滚落物体往往容易引起雪崩,他正处在这落下物的正下方,这一带又没有可容身躲避的树林和岩石,在这儿一旦发生雪崩,准是必死无疑。那团东西一面腾起雪雾,一路跳跃着朝茫然呆立的反町笔直滚落过来,还有几个雪团跟随在后面一起滚下。那东西滚近反町身边,由于斜坡变缓,慢慢停住。定睛一看,那象个雪团似的物体,原来是个人。这时,他身边的雪已被流出的血染红了。滚落时准是撞上岩石或被利冰划破,看来伤势不轻。

幸好,随后滚落一些小雪团,不久就平静了,看来还不至于引一起更大的雪崩。但不知道这样的滚落震动,会不会使雪面又一次失去平衡,带来更大雪崩的危险。反町不能撇下那个遭难者独自逃跑,他还想细看一下这是个什么人。

“喂,你醒醒!”反町走近前去抱起那人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是他熟识的邮局信差高户弥平。

弥平对这一带的地形犹如对自己的家一般熟悉,怎么会滚落下来?

“弥平先生,你醒醒!”反町把他搁在自己的膝上唤他的名字。

弥平低低地呻吟起来,他开始苏醒过来。满脸都是擦撞的伤痕,嘴唇右角裂开,淌着血,门牙好象被磕断了,眼睛也睁不开,身上多处受伤,腿似乎也跌断了。膝盖和手掌上不停地涌出血来。可在这地方也没有条件进行适当的治疗。

“你要挺住,我给你包扎。”反町先得把他拖到没有雪崩危险的林子里去。

“这,这……”弥平那只满是血的手里拿着什么,朝反町伸去,原来是一封信。“你把这信送去,行吗?请你代我负责送到……这比给我包伤口更要紧……”

反町刚要抱起他时,发觉上面有动静。

“人就在下面!”

“赶快抓住他,要不就麻烦啦!”

“快!”

随着这些杂乱的话声,似乎有好几人从坡上下来,看来是顺弥平滚落的踪迹追来的。而且,他们对容易诱发雪崩的斜坡竟毫不在意,不顾一切地搜寻弥平的下落。

“是那帮家伙!”反町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些追赶的人就是他们。他们没说救人,反而说“抓住他”,准是那帮家伙。他们拐进了死角,打这儿无法看见。

“你,你快跑!”弥平嘴角淌着血说。“他们是强盜!”

弥平似乎拼命挣扎着不让自己昏死过去。他错认为遇上了盗贼,没错,他们确确实实是盗贼。为了保守自卫队的机密,不惜要将整个村子抹掉。他们是一帮穷凶极恶的最大的强盗!

“不能把你撇下。”

“我……反正不行了……让他们抓住,也不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来……快跑!别管我,快跑吧!”弥平吃力地蠕动着满口是鲜血的嘴,断断续续地说了这番话,血不断从嘴里涌出。

反町不清楚眼下事情的经过,但弥平准是遇上了他们布下的警戒线,他是为了冲过去不留神失了足呢?还是被他们推落下来才掉到这儿来的?

“信就拜托你啦……是你太太的,请务必转给……”弥平用最后的一点意识支撑着说完这几句话,他似乎已经什么都瞧不见了。

“是真纪子的信!”反町又看了看弥平交给他的这封信。

信封上歪歪斜斜地写着“见坊真纪子收”几个字。翻过来一看,反町不由得愣了一愣,发信人竟是她的孩子。这是封儿子给母亲的信,信封沾上了弥平的血,字迹已经有点模摸糊糊,但这几个字能辨认出来。


自卫队员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再磨蹭下去,反町就会被他们发现。

“弥平先生,请你原谅我吧!”

反町把意识朦胧的弥平拽到稍能挡住点儿风的岩石低凹处,随即离他而去。究竟该往山下去,还是返回去,一时,迟疑不决起来。为了救全村人,应该赶快下山,但这儿有一封弥平舍命送来的信,是孩子给母亲的信。但是,他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真纪子看到这封信之后,也许好容易做了自己“妻子”的她,会不会爽心动摇,想回到自己孩子的身边去?

“喂,还没找到吗?”

“这儿好象没有,往那儿去找一找。”

队员们此起彼落的呼喊声竟那么近,声音是从前面来的。下山的路已经被他们堵住了,只能往来的路上折回去。反町转身朝原路跑去,路上的雪已经踏平了,跑起来轻松得多。但是,万一给他们发现这行脚印,那么,村里有人打算秘密下山的计划就会暴露无遗。但眼下,必须尽決地摆脱身后的尾巴。反町加快了速度。

“喂,人在这儿啊!”

背后传来的人声,使反町吓了一跳,原来他们发现了弥平。

“他快要死了。”

“已经太晚了,他一点儿没知觉了。”

“怎么办?”

从背后飘来的声音判断,他们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弥平身上,还没发现反町的脚印。反町想,必须赢得这个时间,尽可能跑得远点儿。好容易背后再也听不到动静了。他来到只有少量流水的小溪边,沿着它往上游走,总算脱离了雪崩的危险地带,村子已经进入了视野,反町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发现自己的手里还攥着弥平交给他的那封信。沾在信封口的雪化了,信口也开启着,他望了望信封里面,难以克制自己想瞧一瞧的欲望。

信纸上用歪歪斜斜的字迹写道:“妈妈,你为什么扔下我?我太姊妈(寂寞)啦!姊妈得不得了。所以,我把画妈妈的画,切(贴)在房间上,可是我怎么说,你也不才(睬)我。你也不包(抱)我。晚上,我跟正(枕)头说话,就好象听到妈妈的声音,所以,我常常跟正(枕)头说话。前天,外公来告我地子(址),告我写信,叫你快回来,我在门口等你啊……”

看来这封信花了好大工夫才写完,信上的铅笔字被小手蹭得黑糊糊的。信上不少错别字,正因为如此,才有动人的说服力。他准是从去办离婚手续的真纪子的父亲那儿,打听到这儿的地址。

“这封信给真纪子看的话……”

结果再明显也不过了。曾经为了爱情牺牲自己的真纪子,在自己亲骨肉的呼唤下,又会恢复她母性的感情,就是没有信来,她也常常会听到远方孩子的呼唤,她的心就会从反町身边飞了出去。这封信让她看了,也许她会不顾一切撇下他回到自己孩子身边去的。

“不,不能让她见到这封信……”

但是,这封信是弥平用生命换来的,我能违背弥平的嘱托吗?反町心里激烈地搏斗着。这封信要是拿回风巢,就不能不让真纪子看,要扔了它,只有趁早!

“我需要她,事到如今,更不能轻易让她回到孩子那儿去!”

反町犹豫不决的心里刚拿定主意。此刻,从下游权右卫门河那头发出了喊声:“在那儿!”

反町吃惊地朝下望去,他们穿着雪中伪装服使人瞧不分明,隐隐约约有几个白影在闪动。原来是自卫队突击队员对反町的脚印引起怀疑追上来了。

“喂,站住!”他们喊着。反町立即奔跑起来。

“不站住,就开枪了!”他们威吓地大声喊。

反町脚不停步,他知道对方不会轻易开枪的。这些突击队员正在雪崩危险地带,一开枪准会使原来松动的大雪崩塌,引起雪崩。

“站住,你还跑!”

反町已经走到溪流边,而对方还在雪中,行动缓慢得多。所以心情焦躁万分,其中一个人端起枪瞄准,当真打了一枪。这一枪不用说是想吓住反町。枪声在山谷里引起长长的回声。弥平一死,使他们显得十分慌乱。

枪声消失后一会儿,山谷上方的雪开始崩塌了。滑下山的雪团,带着更多的雪团滚落下来,象有人在敲击定音鼓似的不停地发出咚咚声。转眼之间,大雪下蕴藏着的巨大能量在斜坡上开始迸发出来,腾起迷眼的雪雾,发出象开水沸腾时的响声。

反町尽管知道自己的脚下是安全的,但他被眼前奔泻着的大雪崩惊呆了。他茫然地眼看着这场巨大的灾难在面前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