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X日,风巢村在大雪中完全陷入了孤立。原以为今年不象往年有大雪降临。可到二月中旬,由于强大的低气压经过太平洋海岸,南阿尔卑斯和内陆山区同时突然受到风雪袭击,随低气压过境形成冬季型气压,刮起猛烈的信风。

为了重建风巢,经反町的努力开筑的新山路也完全被大雪封锁,派不上用处。为了度过冬封时期,反町储备了可供二十人吃用二十天的粮食和燃料,所以被大雪封锁几天,并不感到有什么为难。恰好这几天,有五位旅客投宿在客店里,但总不能把这些客人长期留在这儿。这种季节来此深山探险的旅客,都是些与众不同的人物,是跟普通游客大相径庭的人,全带上些老资格旅行冒险家的味儿。

低气压过境之后带来了高气压,从大陆方向刮来猛烈的信风。山里不停地刮起暴风雪,使人无法出门。正当山区在低气压控制下,被恶劣气候所包围时,突然风巢村里象被雷电击中般地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随之是一股强烈的气浪呼啸着扑来。屋子关闭不严的套窗刮飞了,有的屋子玻璃全震碎,房里的搁扳都翻落在地。风巢居民和客店的旅客全给吓懵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

“是地震吧?”

“象是打雷。”

“不,也许是雪崩。”

“可从来没有过这么厉害的雪崩啊?”

村里人一下子全奔到门外,连半身不遂的老人都惊慌得想从床铺上挣扎起来。尽管这轰响和随之而来的冲击气浪那么巨大,但并没有让人感觉到哪儿有发生雪崩的迹象。这村子里住上大半辈子的老人都知道以往发生雪崩的地区。靠近山那边笼罩着浓密的雪云,雪片乘着风势乱舞,有时大风吹开雪云露出山的姿影,不一会儿又隐没在密密的云雾中,满天阴沉沉的,只有在云开的一刹那,才望见远处有一股黑烟腾起。

“那是什么?”有一位旅客一眼望见了。

大家都朝那位旅客指的方向望去,却又被更浓密的云遮住了视线。

“好象那边在冒浓烟。”

“我也看见了。”

“象是仙丈岳那方向。”好几个人证实了那位旅客的发现。

“会不会是雷击引起森林火灾啊?”

“这个季节哪会打雷?”

“冬天也会有。”

“说不准是架飞机坠落吧?”另一位旅客提出了新的见解。

“飞机?”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

“要是雷击打在远处,怎么会刮去套窗,震碎玻璃呢?刚才那个冲击非同寻常啊。准是空中有什么巨大物体坠落下来了。”

“要是飞机失事,那可严重啦!”客店主人佐原隆造神情紧张地说。

“最好去看看究竟。”那位认为是飞机坠落的旅客说。

“请等等。”反町阻止说。“咱们连确切的地点还没搞清楚,在这么个坏天气里贸然行动太危险了。而且,究竞是不是飞机坠落还是个假设。要不是飞机坠落而是雪崩的话,还会接连引起两三回雪崩,这可太冒险了。还是等到天气恢复正常再说吧。”

“那么,难道就眼看着不管?万一是飞机失事,也许还有人活着啊!”

“这也没法子。你也看见了。这儿除了我,净是些老头儿、老太太。咱们也没有去救援的能力。再说,你们这些客人人生地不熟的,怎么能让你们去干这么危险的事呢!”

“那起码也得赶快报警啊。”

“太遗憾了。电话还没安好。一切联系全靠邮局的信使。这么大的雪,信使也不会来这儿。”

“没想到我们来了这么糟糕的地方。”旅客们纷纷交换着惊恐的神色。

怕人的巨响就这么一下再也没动静了,但人们的心里总觉得在山那边存在着一个难解的谜。人不能在冰天雪地里逗留太长的时间,暴虐的风雪又把大家赶回屋子。对巨响和气浪发生的地方大家都悬着一颗心,旅客跟反町众说纷纭,对这桩怪事作了种种猜想。有人说会不会是UFO(飞碟),也有人猜测说大概是块巨大的陨石坠落下来。

暴风雪又整整刮了一夜。

“这天气,就算变好了,也没法立即跟山下取得联系啊。”反町暗暗担心着。

倘若象旅客推测的那样,果真是飞机坠落,那么即使天气转好也没法联系上。眼下,就凭村里这点儿人力,要进行救援怕是力不从心,在那儿如果还有幸存者,看来也只好见死不救了。反町焦虑不安,外面,沉沉的夜隐没在暴风雪之中……


第二天早晨,低气压过去了,天气显出了好转的征兆。反町抓住时机,为了弄清昨天发出的巨响和黑烟的原因,开始行动起来。由熟悉这一带地形的佐原隆造带路,加上三个身强力壮的旅客一块儿动身。如果是飞机失事,确实需要一些人手,所以反町不再拒绝旅客的帮助。这时,也不再冒黑烟了,佐原隆造凭昨天瞥上的一眼,也能大致估计出距离方位。

“大概就在水不入一带吧。”

从风巢往仙丈岳方向走上二十来分钟山坡,在那儿一带的林子里就有水不入山涧流过。跟它的名字相反,夏天山涧的水量很大。据说从前有对恋人私奔到这儿,筑了间小屋住下,过起小日子来,名字的来源也在于此。现在已经找不到小屋的痕迹了。由于这儿山谷不深,所以不怕雪崩的威胁。但是,一连几天的大风雪,山涧里也埋着很深的雪。平日走二十来分钟就能到,今天却花了近四十分钟才气喘吁吁地好不容易爬到这儿。到了失事现场,大伙儿被眼前的惨景吓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栂树、枞树这些针叶树全被压倒在地,密密的森林犹如被恶魔的爪子抓得鲜血淋漓露出了地表,在充满森林气息的自然环境中,金属碎皮飞得到处皆是,一些折断的树干上留着焦痕。在失事地的中心出现了一个又深又大的坑,细长的机身就陷在那儿,还在飘着一股刺鼻的油烟味。要有乘务员的话,在里面也准烧得象块焦炭了。不远处,在倒地的树干上有半张象是机翼的金属板,上面涂着太阳徽记。

“果然是飞机失事啊。”半晌才回过味来的佐原隆造喃喃地说。

“象是自卫队的喷气式飞机。”反町从机翼形状大小判断出来。看来这架飞机是被卷进恶劣的气候,控制仪失灵才坠落的,也没有生还者,乘务员在坠落时当即死去。

“快瞧,直升飞机来了!”一位旅客指着上空喊。一架直升飞机钻出山脉的空隙往这儿飞来,在它的上头还有一架象是侦察机。反正能辨别出都是军用飞机,看来有关方面已经开始来救援了。

“喂——!”旅客朝直升飞机挥舞起手,大家同声呼喊起来。

直升飞机似乎也看到了这群人,直线朝他们飞来。在失事现场绕了好几个圈,也许是把他们观察到的情况发回基地去。这时,那架侦察机还在天空中盘旋。

“看来这飞机要降落下来。”

大伙儿都仰起头期待着,可是直升飞机光在他們头顶上盘旋,并没有降下。在离这儿不远处有砍去树木的平坦地,直升飞机能在那儿降落。大家白白地挥了好一阵子手,直升飞机跟侦察机却飞走了。

“过一会儿,就会派来救援人员吧。”

“也许他们认定没有幸存的人,所以怕要等雪化了再来吧。”

对旅客的推测,反町反驳说:“这不可能,他们不会扔下驾驶员遗体不管的。”

“不管怎么,得踏大雪到山下去报告。”隆造心里放下了块石头似的说:

“不过,你瞧,往后这村里会喧闹起来,救援队一来就会把风巢当基地用。”

“那这个孤零零的村子就有救啦。死了驾驶员真可惜,不过,咱们是因祸得福啊!”一位旅客对这场灾难象是事不关己地笑着说。

“鼠尾草部队”队长当然选了突击队培养出来的嫡系亲信——突击队教育班甲府学校主任教官塚本浩次二等佐官。这是军神特地指名要他去担任这项任务的。此人是陆军士官学校五十五期毕业生。太平洋战争中,在进攻巨港中担任第一挺进团陆军挺进第二连队小队长。此后,转战南方各地,战争结束时他在缅甸,已是个身经百战的大尉军官了。战争结束后,正逢清洗令公布,于是在乡下当了一阵子农民。昭和二十六年(1951年)撤消清洗令回到自卫队。由于他挺进袭击巨港的战绩受到赏识,在三十一年(1956年)进美国陆军步兵学校留学,学习突击战术。回国后创设自卫队的突击战术教育班。

眼下,有七百多人的突击队员以及配备在全国各连队的教官,几乎全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这个塚本二佐和军神,尽管在陆军士官学校是前后几届的校友,却可以说是“肝胆相照”的挚友。

塚本以对学员训练严格苛刻而闻名,队员们背后叫他“鬼塚”。他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又有从不间断练就的一副强壮充沛的体力,至今二十来岁的年轻队员仍不是他的对手。在同期出身的军官中,他晋升得相当快,而且将要升到将级。但他却是个不企望升迁,而把精力放在一心培养精悍无比的突击队员身上的怪物。军神下达命令时,把他悄悄唤来,只有对他才真正传达了命令的具体内容。

“这是件至关紧要的任务,你一定能理解。自卫队的生死存亡,全担负在你肩上了。”

“我明白了。一切处理的办法,全交给我吧。”塚本毫无感情的眼神注视着军神说。

“交给你了。不过,你打算怎么干呢?”

“必须绝对隐蔽地完成这个行动。所以,您的命令是桩很艰巨的任务。比如说,用雪崩来解决,这办法您看如何?”

“雪崩?这办法不错。不过,能那么容易引起雪崩吗?”

“没去现场之前,很难说得明白。因为这是个交通、通讯都与外界隔绝的荒村,破坏工作班尽可以大显身手。”

“总之,要干得漂亮。村民一个都不能留下,把他们所看到的、听到的统统埋葬到大雪底下去!”

“这早晚必须向队员传达吧?”

“也不得不如此。这些人都经过警务队的严格审查,我想没什么问题。不过,要把这秘密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这真是太不容易办到啦。”

“所以,才选中你嘛。”

“应该说深感荣幸呢,还是该说这是难以消受的一片盛情呢?”塚本面无笑容地说。

“难以消受的一片盛情,有那么严重?”军神苦笑起来。但他相信这位打旧军队起就是个忠心耿耿的老部下,能正确无误地执行自己的命令。


在风巢客店里住着五位客人,登记簿上记着下列名单:

秋本照治   东京   医师

福岛仁平   埼玉   公务员

小暮利吉   长野   技师

野崎弘    新泻   公司职员

佐仓真由美  神奈川  女办事员

看来他们是从旅行指南上读到,或是听人介绍才知道有风巢这个地方,趁休假来这儿的。不料,被暴风雪封锁无法动弹,才遇上自卫队飞机失事这件意外事故。每年的年底年初是登山最热闹的时候,过了这个旺季还能接到五位客人也是件希罕事儿。在这些旅客中,据说佐仓真由美跟野崎是在列车里相识的,在野崎劝诱下跟着来此地。这是位二十二三岁似乎有着什么隐情的美貌女郎。后来野崎曾跟人说过,当时被她的美貌吸引,恰巧坐在她的邻座,跟她搭讪几句,没想到竟会爽快地随他来,叫人吃惊不已。

这五位来投宿的客人都有相同的奇怪之处,全都是说趁短期休假来此地,但是尽管遇到恶劣天气,断绝了交通,也不见他们显得焦躁不安。一般地说,总会担心即将到期的休假,想方设法寻找能下山的路。可是,他们一个个都从容不迫,似乎在耐心等待交通恢复,一副端坐围城的模样。而且,遇上这个坏天气,又不知道要被困多少日子,理应对这么荒僻的地方感到讨厌才是。

“真是些叫人捉摸不透的客人……”

反町去接客的时候就有这个感觉。而且他们是不约而同地来到风巢的。

上午,稍见稳定好转的天气到下午又开始变坏。低气压过去之后出现一时好转的天,随高气压控制刮来了信风。开始刮大风带起阵阵雪烟,连山影都隐没了。在变天之前这段时间里,飞来了好几架直升飞机,下来不少人,卸下一些叫不出名堂、模样复杂的器材。风巢村周围被一片喧闹声包围起来,那是跟暴风雪截然不同的嘈杂声。

“救援部队终于开始行动了。”秋本观察着那边的动静说。这是位五十来岁仪表堂堂的男子。

“水不入那边,运来了好多自卫队员。”去探听动静回来的隆造说。

“好多是多少?”福岛问。他的右耳好象有病,带了个象是眼罩似的耳套。三十岁左右,是个目光敏锐的男人。

“嗯,有四五十人吧。都在卸些不知道叫什么名儿的机械设备。”

“反正是搬运飞机残骸的机器呗。这么大的雪,自卫队也够受的了。”小暮的话里透出了同情,他看上去有二十六七岁,他那张扁平脸上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就象新年里孩子们蒙上眼给贴上去那样,搞得七歪八倒,让人觉得有点儿滑稽可笑。

“我真有点儿怕!”真纪子不禁打了个寒颤说。

“没什么可害怕的。”反町笑着说。

“不,我怕。打昨天飞机坠落的时候起,我就一直有这种恐怖的感觉,而且这感觉越来越强烈,总觉得会出什么事。”

“你说些什么呀。自卫队飞机坠毁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这么说会让客人们笑话的。”反町真想去抚摸一下妻子的背,要安慰一下她内心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怖感。虽然她还没正式当自己的妻子,但在他眼里,她已经是自己的妻子了。

“你太太说得不错,我也有这种预感。”佐仓真由美突然开口说。

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到她略带苍白的脸蛋上,从她脸上能隐隐透过皮肤看到深蓝色的血管。

“我昨天也害怕得不得了,还以为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不过,听了太太的话,我才明白,并不是这个缘故。”

“呵,您也有这个感觉吗?”真纪子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发问。

“没想到在这一点上你们都一样。不过,这不是心理作用又是什么呢?客人和真纪子精神太紧张了。自卫队飞机失事跟我们毫不相干。”反町看了看佐仓真由美跟妻子的脸,无可奈何地说。

“不,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事儿。”在这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野崎,挑衅般地对反町说。他有三十来岁,有一副经过长期体育运动或是武术练成的强健结实的身子。脸上一无表情,但有一种深沉思索的神态隐藏在里面。

“你是什么意思?”反町的视线对着野崎。

“四五十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来到这么闭塞的深山里,有佐仓小姐那么美的少女,你太太又年轻富有魅力。”

“不过,这是自卫队!”反町嗤笑野崎的忽发奇想。

“自卫队也是凡人肉身,净是些年轻力壮的男人长期在没有女人的营房里过着禁欲生活,现在一下子有近五十个男人来到这个交通、通讯都断绝的深山里。要是见了女人,有些饿狼似的队员会起邪念也未可知啊!”

“自卫队可不是流氓窝。队员们可都是些遵守严格军纪有礼貌的人。”

“你说军纪吗?”野崎那无表情的脸上蓦地牵动一下肌肉,露出一丝嘲笑的神态,刹那间又消失了。“我是说预防万一,早晚这些人会来这儿的。佐仓小姐和太太还是少露面的好啊。”

“水不入”位于仙丈岳海拔一千三百米处的一片枞树、枞树等针叶林地带,“鼠尾草”部队在那儿找到了一块适合直升飞机着陆的平地,送来了先遣部队。发出一切顺利的信号之后,这才正式运来突击队员,并且卸下了发烟器、通讯器材、挖土机、起重机等各种设备。几乎不用嚷嚷什么,效率很高地完成了这些作业。这是支训练有素的部队,每个作业队都象机械般精确无误地进行各自的工作。B队立即派人去风巢侦察,不多时,步话机里传来了侦察员的报告:

“在村子里除了有十三个老人之外,客店里还有五个旅客。请指示。”

这个报告使塚本惊愕,这是原先没有估计到的。

“喂,客店里有旅客,确实吗?”轻易不会激动的塚本不由得放大了声音问。

“很确实。旅客里还有一位年轻女人。另外,还有一对年轻夫妇,他们受客店老板委托管理这家客店。”

“这么说,除了居民之外,还有七名男女。”

“是的。”

“早已过了登山季节,那些人跑到这穷乡僻壤,究竟来干什么?这儿既没有滑雪场又没有温泉。”

“据说是被‘秘境’的广告吸引来的。眼下,又给大雪困在这儿。”

塚本暗暗叫苦,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反正,不能自行决定。

“把这些人的身份尽快查清,尽可能做得隐蔽点儿!”

塚本很快从惊愕中镇定下来,发出新的指令。眼下,不只是风巢的一些居民,还有外来者介入,原来的计划全都打乱了。不管怎样,先得将这七位不速之客(对塚本来说)的身份查清,然后交最高司令部作决定。


第一空挺团以大屋登二等尉官带领三名侦察队员对风巢进行了初次试探。如果这些打扮古怪的队员一下子开进村子,准会使村里的居民骇怕不已。所以,先派出三个人作前哨。当这三名突击队员闯进佐原隆造的客店时,满屋子人的脸上全流出戒备和胆怯的表情。大屋二尉以为是紧裹在身上的这套与众不同的行动服使大家感到奇怪。当时,大屋的眼角里似乎闪过一位年轻女子的影子,好象是躲进了里屋,也许是这副打扮引起妇女的惊慌吧。

“我们是派来营救困在这儿的各位的。还运来了食品和急救药。村里有病人的话,请赶快告诉我们。”大屋按塚本二佐事先吩咐那样说了这番话。顿时,客店老板模样的老人脸上紧张的表情缓和了。

“那你们不是来营救那架坠落的飞机的?”佐原隆造问。

“营救喷气机不是我们的任务,正巧跟这件事碰上了。我们的任务是来帮助你们。”

“原来是这样。太辛苦你们了。我们这儿常常被大雪围困,也习惯了,所以多少准备了点儿食物。村子里净是病人。不过,全不是现在得的病。自卫队派人来帮助我们,这可还是头一回哪。”心地善良的隆造喜出望外地说。

“你们大概是营救那架失事飞机,顺道来这儿的吧?”在隆造身边传来了生硬的话声。

此人是野崎。此刻,大屋二尉觉得这是在以往派出救灾抢险时所没有遇见过的生硬口气。凡是踏进灾区,自卫队常被当地人们当作神来看待。但这话却恰恰相反,流露出一种反感情绪。作为一支为国民而建立的自卫队,从事宣传、救灾、建设、通讯、运输、防疫、处理危险物品以及指导青少年等各项活动。以求通过这些活动获得一个亲切可爱的自卫队形象。但是,有不少人对日本再行军国主义化的动向很警戒,所以对这个由宪法生出的“鬼儿子”也有戒心。他们绝不能容忍旧军队卷土重来。大屋显然感觉到了这种抗拒态度。

大屋起先以为这屋子里的人全是村里居民,但他碰了个钉子之后又重新打量了一下,从这些人的穿着、容貌和态度来看,分明是城里人。大屋被告知村里只有十三个老人,看来队里的情报有误,这时,大屋才知道他们全是客店里住的旅客。

“在这么个荒村里竟有客店!”这件事本身就令人吃惊,而且,过了登山季节还有旅客来。尽管这儿交通、通讯都与外界断绝,无法详细探听,但跟“只有十三个老人”的情报相距也太大了。大屋还不十分清楚这次“鼠尾草”行动的详细方案,但他明白,当地人数以及对象身份的不同会给行动带来问题。这回的“鼠尾草”行动必须在绝对机密的情况下完成。倘若这儿全是些本地老人的话倒也罢了,眼下竟出现了好几个(确切的人数还未掌握)城市来的人。大屋懂得问题的严重性。

“怎么样?来帮助我们不过是附带的,你们是为那架失事飞机来的吧?”野崎紧追不放。

“你错了。我们跟营救失事飞机的部队不是一码事。所属的部队也不同。”

“你们是突击队啊!”野崎指着大屋身上突击队的标记。他从钻石和月桂树组成的标记上辨认出来。

“出动突击队来偏僻地区救灾,也是很正常的事儿。”大屋二尉解释说。

“谁也没说不正常嘛。只是自卫队飞机失事跟来帮助我们凑在一块儿,是不是太巧合了?”

“野崎先生,人家特意来营救我们,你怎么好这么说呢?既然来了,就请屋里坐,我去沏点儿热茶来。”隆造劝解说。他觉得野崎至少不该用这种态度对待前来救援他们的人。

“我先得把被困在这儿的人数、姓名向队里报告。请问村里的居民跟客店的旅客共有多少?”大屋抑制着想尽快汇报的焦躁情绪问。

一直不露面的两个女人终于从里屋走了出来,看来对大屋说来营救的话已完全相信了。

大屋发出了第一份报告。大屋的报告,也使原来沉着镇定的塚本产生了一丝慌乱。他通过步话机下令尽可能详细了解五名旅客和客店这对管理人员的身份和职业。

大屋二尉发来的第二份报告中详细列出了除十三名老人以外的七名外来者名单,以及他们登记的职业。

塚本决定将这意外情况向上级报告,请求指示。自卫队的通讯使用超短波120.0、121.0、122.0兆周,依次改变频率,由于这个频率极少使用,被窃听的危险性小。但长时间使用同一频率就可能被窃听,必须经常改变,而且采用密码。上级也深感意外,没有立即回答。但没有时间作详细研究的余地,过了三十分钟命令来了:

“将十三名居民及七名外来者全部解决。”

这个命令决定了十三名居民及七名外来者的命运。打那以后,他们将为改变自己这可悲的命运进行殊死斗争。

塚本二佐对解决这些人的办法,考虑采用将整个风巢从地上抹掉的方案。对原来就将成为荒村的销声匿迹,谁也不会介意。由于这块土地已不再适合村民居住,所以人都迁走了,一切都该返回自然。要把这深山里的小村抹去,最简便的办法就是雪崩。塚本为了执行“鼠尾草”B行动,已经跟这行动部队的副队长日野一尉探讨了风巢在地形上发生雪崩的可能性。

日野一尉是一位毕业于名牌私立大学,后又重进防卫大学的奇特人物。在念私立大学时,曾经是登山俱乐部主任,后在山地部队服役中,受同大山岳会派遣,参加喀喇昆仑山脉的远征队,有首先登上两座无人攀登过的山峰的登山队队长的光辉记录。日野一尉也是称作“塚本学校”的突击教育班首届毕业生,是塚本最信任的一位得意门生。B行动队的指挥权实际上在对山地情况熟悉的日野手中。

“根据目前侦察到的情况看,风巢的位置处于水不入下方约一公里远的平地上。这块平地在仙丈岳西侧河童泽右岸。河童泽在风巢村附近变宽,成为浅滩。河童泽左岸陡直,岸边变成斜坡,才有了一块地势平坦的土地。但这儿原来都是山谷,雪崩容易在左岸发生。据我的观测,雪崩最多只能达到左岸边,无法危及位于右岸腹部的风巢村。正因为这样,才在那儿形成村落。”

“照你的看法是无法采用雪崩来埋没风巢村的罗?”

“从长谷村公所得到的资料看,风巢村有相当久远的历史,传说是平家的散兵游勇在此落户形成村子。不知道这传说是不是可靠。反正村子的历史越长,应该说这村子的地理位置也越是安全。”

“有几百年历史的村庄被自然灾害毁灭,这种例子也很多。刹那间把风巢村埋没的大雪崩,在地理位置上有没有可能?要是在理论上说不通的话,及早考虑别的措施。”

“从右岸的坡度、积雪情况以及风巢地理位置上看,要发生自然雪崩是不大可能的。”

“那么制造人工雪崩有没有可能呢?”

“右岸上方全是密密的森林,没有产生雪崩的条件。从水不入下方到风巢对岸一带树木稀疏,就比较容易产生雪崩。我来这儿之后,已经亲眼目睹了好几次小规模的雪崩。眼下的积雪是八十厘米到一百厘米左右,风刮起的雪堆有两米至三米高,左岸的平均坡度约四十度。这几天的恶劣气候又积起了新的雪,处在容易发生干雪雪崩状态,雪量已经足够了。问题是要使左岸产生的雪崩达到右岸的风巢,要用多少动力才行?”

“你是说要是有足够的动力,就能使左岸的雪崩埋没右岸的风巢村罗?”

“有这个可能,不过……”

“不过什么?”

“产生这么大的能量,也许会在无法预料的地点诱发别的雪崩,那就会使自己人陷入危险境地。”

“在这之前转移到安全地带不就行了?”

“诱发雪崩跟‘鼠尾草’A行动是同时进行的。执行B行动就会影响到另一个行动计划的完成。”

“那倒难了。好吧,在A行动告一段落之前,B行动待命。但是,在这期间必须做好执行B行动的一切准备工作。”

以日野一尉为首的工作班,对风巢对岸的地形作了细致的侦察。结果发现,左岸虽有相当数量的积雪,但坡面却很稳定,并没有发生大雪崩的内应力。如果加上人工动力,在地形上也无法达到风巢一带。虽然不时有小雪崩发生,但在五十多度的陡坡上只是些稀稀拉拉的散雪,几乎没什么破坏力。

“无法釆用雪崩。”

接到日野一尉报告的塚本又不辞辛劳地考虑起中策来。对山谷地进行侦察的同时,A行动正在顺利进行。破碎的机身一块块地被挖起,吊装到直升飞机上运走。体积稍大的残骸,为了装运方便,拍摄下原形后,肢解成小块装机。机身、机翼以及发动机部分都一一收集起来。但奇怪的是,先是赶紧寻找挖掘飞机残骸,乘务人员的遗体却没顾到。参加这次行动的队员除了极个别的人外,绝大多数对这件事并不感到奇怪。

“我觉得还没到最后放弃这个方案的时刻。”周身是雪返回来的日野一尉说。

“你还有什么好办法?”塚本凝视着他。

“尽管对雪崩有许多理论研究。对最容易发生雪崩的地形、气象、季节、时间,似乎都有定论。但往往在无法预料的地点,无法预料的时刻却发生了雪崩。也就是说,雪崩往往是难以捉摸的。”

塚本用赞同的目光鼓励他说下去。

“在风巢对岸坡度不大,即使发生雪崩也朝横向扩散,由于是扩散型雪崩,冲泻下来已经没什么力量了。因此我想可以预先筑条V字形的雪道,使雪崩的力量集中,就会有巨大的破坏力。就是说,把扩散型的雪崩变成集结型。”

塚本明白了日野还未说出的意思。

“筑一条这样的雪道,需要花多少时间?”

“那得看怎么干了。用我们的掘土机和挖掘机的话,四到五小时就行了。只要稍加点儿触发因素,风巢就能在刹那间埋葬在大雪之下。”

“A行动很快就要告一段落了。不光是机械,连人力也可以调过来,而且,要在晚上干。”

“B行动队的精力还一点儿没消耗,而且又经过特殊训练,通宵干上一两个晚上,没有人会叫苦。”

“那就这样干。”

夜色已深,恶劣的气候加上黑夜,作业难度倍增。工作虽艰难,但容易遮人耳目。突击队员的技能跟体力似乎适宜在恶劣条件下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