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间回到佐枝子的房间一看,佐枝子已经下班回来了。

“您回来啦!”

佐枝子高高兴兴地表示欢迎。她完全以妻子的身份出现在弦间眼前。

弦间往佐枝子的脸上一看,兴奋的心情顿时冷却下来。

“今天回来的早呀!”佐枝子高兴地说。

“嗯”弦间不悦地应着。

“吃饭了吗?”

“吃过了。”其实,弦间并没有吃饭。他看佐枝子脸色憔悴,不愿意和她面对面吃饭。他心里暗想:今天夜里要在旅馆里,独自一人边举杯边练习今后作战的本领。

“哎呀,您又要出去!”佐枝子看见弦间又在换外出的衣服,灰心地叫了一声。

“讨厌!我要出去办什么事,一定得一样一样听从你的指示吗?”

“我没这样想。时间这么晚了,您要出去找谁呀?咱们好久没在一起吃晚饭了,今天夜里就一块吃吧。”

“我不是说吃过饭了吗?”

“对不起。那今天夜里还回来吗?”

“说不定,可能回来,也可能不回来。”

“希望您还是回来吧!”

“絮叨什么!宿在哪里是我的自由,你不要摆出一副妻子的面孔来干涉我。”

“我想做您的妻子。”佐枝子变了口气说。

“您说什么?”弦间注意到了她那语调的变化。

“我说我想做您的妻子。”

“别开玩笑了!这是你的一厢情愿,我和您既没有订立婚约,也没有结婚。”

“那么,咱们结婚就好啦,您不能离开我。”

“你到底胡说了些什么?是不是神经失常啦?”弦间担心佐枝子的态度强硬。

“正因为我没神经失常才这样说。您那个女人的底细,我已经知道啦。她叫后町那美,是贵人墨仓高道的私生子,是不是?”佐枝子笑着说。

“我知道,您迷上那个少女啦,尽管是私生子,但她终究是墨仓的女儿,能把她骗到手就可以和墨仓会长搭上关系,是吧?”

“不要胡说!”弦间扬手打了佐枝子的脸颊,可是她一点也不害怕。

“您打人也要看看对象,我看您打错了人。我一句话就可以让您倒大霉,我把您和我的关系只要向墨仓会长一漏,那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您考虑了吗?”

“你这种女人也……”

弦间举起来的手又停在了空中。佐枝子和他的关系,是佐枝子占绝对优势,正如他和后町清枝的关系是他占绝对优势一样。所以,他不敢轻易激怒佐枝子,一旦他把佐枝子逼急了,她真的会把他俩的关系告诉墨仓高道和他的女儿后町那美。那么,这神差鬼使好不容易得到的美味,就会完全丧失掉。

“对不起,我又说了过头话来气您。您放心,只要您不抛弃我,我不做对您不利的事。”

佐枝子觉察到了弦间的心虚,语调便缓和了一些,而内心里,却蕴藏着极大的胜利感。其实,她本身的存在,就是对弦间的最大不利。关于这一点,佐枝子恰恰没有意识到。

“妈妈的心情,真叫人琢磨不透,她叫我马上和您断绝来往,”

“您打算听从您母亲的意见吗?”

“蠢话!您还信不过我吗?不过,妈妈说不了解您的底细,担心我上当受骗。您说,妈妈她知道您的底细吗?”

“大概不会知道吧!”

“既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考虑您的底细什么的?”

“关于我的底细,她到底说了些什么?您究竟相信您母亲,还是相信我?”

“我也是放心不下呀!妈妈为什么坚决反对我和您交往?”

“可能是因为我象她讨厌的那个什么人吧!”

“妈妈的口气,简直把您说成个坏人,还威胁我说,如果我不听她的话,她就要告诉父亲。无论如何,要我和您断绝关系。”

“嘿嘿,这没有关系,决不会和您断绝关系。”

“听您的口气,倒是很自信哪!”

“是很自信。您母亲肯定会同意咱们的关系。”

第二天,那美和弦间相会时,弦间这样劝慰了她。弦间从那美的谈话中,察觉到清枝的慌乱心情。清枝的惊慌失措正是弦间手中的王牌对她起的作用。

“无论如何,我再和您母亲会见一次。由我来和她说说看。”

“妈妈不想和您会见啦。”

“您给联系一下不好吗?您去告诉她,如果她不想和我会见,我就直接去见您父亲。”

“您认识我父亲吗?”

“他到飞机场去迎接你的时候,我见过啦。”

“那我就对母亲说说看吧。”

那美如果把原话转告给清枝,清枝肯定会出来会见弦间。她一旦出来,就是弦间的网中之鱼。弦间设下的圈套,清枝马上有了反应。

因为会见的目的不同,这次的地点,不是以前秘密幽会的那个旅馆,而是在清枝指定的一家西式旅馆的休息室里。

“您究竟安的什么心?为什么又和那美……”

这次会见很仓促,清枝一见弦间就把柳眉倒竖起来。

“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那美是夫人的女儿。”

“您所说的个人问题,就是您和那美的事吗?那美怎么能把您这样的人当丈夫呢?”

“那是寒暄话。其实,我和那美是在互相了解的基础上,才建立了这种关系。”弦间把手腕放在桌子上,好象是故意让清枝看看她送给他的手表。

“那美是被您欺骗啦!她还是个不懂男人的少女。”

“不对。正因为她已经懂得了男人,才选择了我吧。”

“您和那美的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这您可以想象嘛。”

“那个孩子还是学生,她还是不谙世俗的少女呀!”

“哪儿的话,她的身体已经是相当成熟的大人啦。”

“您!决不能……”

“请您详细问问令爱吧。”

“求求您,请您再也不要向那个孩子伸手啦!需要钱的话,我给您。”

“请您别糊涂,我和令爱的关系不是卖淫关系。”

“那您想要什么?”

“我要您的女儿那美小姐。”

“放肆!”清枝喊叫起来。

“我再做一次自我介绍,我叫弦间康夫,我和那美小姐约定了终身。我们的约定,决不是我和夫人间的那种买卖关系,而是双方同意以结婚为前提建立起的关系。”

“您认为我能同意吗?”

“那您说怎么办?”

弦间脸上呈现出非常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还用问我吗?”

“我不明白。”

“您真不知羞耻。”

“夫人怎么样呢?”弦间面孔变得严肃起来,接着说:“夫人若是知羞耻的话,那么,把您和我的买卖关系告诉那美小姐不好?”

“您不仅不知道羞耻,连心都坏透了。”

“不管您说什么,反正您女儿不能离开我,如果您非要我们离开,我不仅要把咱俩的关系告诉您女儿,还要去见墨仓高道先生,把全部真象告诉他。”

“怎么,您认识墨仓?”清枝脸色苍白,表情麻木。

“不认识就不说了。我从我的立场考虑,很清楚应该怎么做。”

“这事与墨仓没有关系。”

“管它有关系,还是没有关系,说说看吧。”

“您这是威胁我!”

“哪儿的话,我只是要求夫人承认我和您女儿的关系。如果您承认了,那么,咱俩的一切关系都绝对保密,不对别人说。”

“您和那美的关系绝对不能同意。把女儿嫁给卖身的男人,世间有这样的母亲吗?”

“夫人好象一点也不想想自己怎么样,这个卖身的男子不是夫人买的吗?您不是我的最高级的顾客吗?这样的事一旦传进墨仓和您女儿的耳朵里,他们决不会感到愉快。”

“住口!我再也不想听您这些话啦!”

“我和夫人的关系,今后还是继续下去好。因为我们彼此都了解底细,大概也不必委托私人侦探进行调查了吧。夫人也说过,结婚以后因为不来调查身世什么的,可以再相会。”

清枝抖动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这表示她自己已经认输了。

“您对我母亲说了些什么?”

弦间和清枝会见以后,那美为了早点知道情况,就来问弦间。

“我再一次要求她同意咱俩的关系。”

“母亲怎么说?”

“当然同意啦!”

“真的!”

那美的声音顿时快活起来。

“您母亲没对您说什么?”

“她回来的时候,脸色很阴郁,不知在认真考虑什么。”

“女儿的对象初次向她自报姓名,使她受到了冲击,她觉得我把您从她身边夺走了。”

“说夺走了,就太夸张了,只是她同意把我许给您。”

“我是被您挑选的人呀!我对您母亲清楚地说明了咱们的关系是以结婚为前提的。”

“好!”

“您听了大概不觉突然吧!等您一毕业,咱们就结婚,我已经下了决心,好吗?”

“太高兴啦!”弦间把自己作为那美的男朋友,要求得到公开承认,他的中心目的,是想捷足这个侥幸的成功,为今后向上爬打下坚实的基础。

那一天,弦间得意洋洋地回到佐枝子住所,佐枝子已经回来了。

“哦,今天不打晚班啦?”弦间问。

佐枝子抬起头来,弦间一见她的脸,立刻就感到扫兴。由于各种方便条件,弦间一直还和佐枝子同居。但是,在他心灵深处,却时刻都在考虑离开佐枝子的时机。

“今天去医院找医生看了一下。”

“哪儿不舒服?”弦间听佐枝子说去了医院,又看她的脸色不好,内心不觉一阵骚动。其实,他对佐枝子的健康等等,丝毫也不关心。

“三个月啦。”佐枝子含混不清地说。

“什么三个月啦?”

弦间没有领会佐枝子话语中包含的重大含意。

“这里呀!目前旅馆里下班很晚,我今天下决心提前下班去医院检查了一下,医生说肯定是。”佐枝子满意地笑着指了指腹部。

“什么?”弦间感到眼前就象爆炸了一枚炸弹。因为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使他受到了过度冲击,一瞬间,眼前一片漆黑。

“预定日期……”

“打胎!”弦间不等佐枝子说完就命令打胎。他没想到,就在他千载一遇的大好时机来临时,佐枝子怀孕了。在这可怕的事实面前,他发抖起来。他虽然握着制服清枝的王牌等等,但由于佐枝子的怀孕,很可能什么作用也不起了。

“您说什么?”佐枝子的面部痉挛起来。

“我不想要孩子,打胎!”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不能把孩子杀死!这是我的孩子!您想自作主张让我打胎,我不听!”佐枝子的脸上表示出坚决不动摇。弦间一时慌乱起来。他知道,只要女方不同意,是不可能打胎的。

“佐枝子,你要慎重考虑,我们现在这样的状况,能要孩子吗?”弦间觉得强迫命令不行,又改用软办法来说服。

“我不指望您的力量,我自己完全可以把孩子抚养好。”

“那不行,孩子就是生下来,也不会得到幸福。”

“孩子还没生下来,您怎么就这样说呢?如果失掉了这个机会,也许我就一辈子没有孩子了。所以,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也要把孩子生下来。”

“当真是我的孩子吗?”

“啊?您胡说了些什么!除了您以外,还能是谁的?好,等生下来,您仔细看看孩子的模样到底象不象您。”

弦间突然感到自己被卷进了灾难的旋涡。命运之神刚送来了微笑,想不到脚下又掘下了这么深的陷井。

佐枝子的突然怀孕,到底怎么处理好,弦间一时还不知所措。佐枝子坚决拒绝打胎,男方对胎儿一筹莫展,女方只要说坚决要生下来,男方就什么办法也没有。

当然,弦间知道自己和佐枝子发生关系要对一切后果负责任。所以,每次同床,都采取了相应的预防措施。可是,多年的同床生活,渐渐产生了惰性。两人自发生关系以来,长期没有怀孕,心想大概不会有事,结果一疏忽,一个可恨的小生命萌生出来了。

“必须想个什么办法把自己从危难中拯救出来。”弦间为这个问题,焦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怎么也想不出好办法来。可是,佐枝子的肚子却不管弦间焦急不焦急,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

佐枝子在气头上说过,没有弦间的照顾,她自己也能扶养孩子长大。可是弦间明白,这孩子是他播下的种子,借佐枝子的肚子出生到世上来。这一结果,他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下去。

弦间决心让后町那美为自己生孩子,将来还要通过孩子这条门路,把爪子伸进墨仓财阀的巨富中去。

弦间为了这个目的,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能让那美知道佐枝子这个人的存在。尤其是佐枝子的怀孕,必须绝对保守秘密。

佐枝子仿佛看透了弦间内心的犹虑,含着笑说:“请您放心,我怀着您的孩子,不对任何人说,对后町那美和墨仓会长都不说。”

“您这个女人……”

弦间用厌恶的眼神朝佐枝子脸上一看。佐枝子打断他的话说:

“您这样瞪着我也没有用,女人要孩子的心情很强烈,我迫切想要孩子。您过去一直没有注意到,特别是您的孩子,无论如何也要生下来。谁也不能干涉我,您也不行!如果您非要干涉我,我就直接去告诉墨仓会长。您若是不想暴露您和我怀孕了这一事实,还是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好。这样,一切都会幸福。”

“把这样的孩子生下来,不会有幸福。不应该只凭母亲自己的意志生孩子。”

“怎么能断言没有幸福呢?孩子的人生,不是您和我的人生,我一定让他幸福给您看看。”佐枝子坚信不疑。

弦间左右为难,他想,这胎儿既不能死在母体内,又不能制止他的成长,无可奈何地陷入了绝望的境地。

“那美,我有几句话儿想跟您谈谈。”后町清枝一本正经地呼唤女儿。

“什么事?”那美一听母亲叫她,面孔早就扳得生硬。自从母亲反对她和弦间的关系后,她在母亲面前,总是本能地摆着这幅面孔。弦间说服母亲以后,好象有点作用,母亲不那么露骨地反对了,但她仍然抱着消极的态度。

母亲虽然没有说清楚,但那美总觉得她和弦间之间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次我们可能要搬家啦!”母亲的话使那美感到意外。

“搬到哪里去?”

“大概要搬到您父亲的住宅里去。”

“父亲的住宅!?可是那里……”

那美的话说到半截又咽了回去。在父亲的住宅里,有他的正房妻子,妻妾怎么能同居在一起呢?

“太太有病,一直住在医院里。”

“那不是去补缺吗?这和当女侍有什么区别?”

那美生于妾腹,但她没有自卑感。她是墨仓高道的亲生女儿,自负独占着父亲。她认为墨仓高道和正妻结婚也好,和她母亲的关系也好,那只不过是先后次序而已。母亲是因为在高道的正妻之后邂逅相遇,才满足于第二夫人的地位。但在事实上,一点也不应该受歧视。

那美坚决主张,男女相爱,不应以次序先后分等级。正妻是先到的夫人。如果是作为正妻的补缺搬到父亲住宅来住,那是丝毫没有道理的。

“不是去补缺,是要一直住下去呀!”

母亲的话越来越使那美纳闷。

“您这是什么意思?”

“那里的太太长年有病,卧床不起,不定什么时候就不行啦,想康复是没有希望了,医生说不可救药了。您父亲一个人在那里生活这么长时间,很不方便,终于决定要我们过去。”

“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呀?”

“没有必要让你知道。不过,太太可真是可怜人哪!”

“妈妈!”那美突然提高了嗓门。

“怎么啦?骤然发出这么吓人的声音!”

“妈妈,您总是太太长、太太短的为她考虑,妈妈不也是值得尊重的太太吗?”

“不过,太太是正妻……”

“如果说她是正妻,您就是本妻,反正不应该分出等级高低,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在卑贱的地位呢?我和妈妈爱我爸爸,一点也不耻辱。我若是从心里爱上了哪个男人,明知他有妻子,也不离开他。只要是爱,就不应该有这种隔阂。在爱的领域中,不应该按先后次序分等级。”

“那美,决不能做弦间的妻……”

清枝面色苍白起来。

“妈妈的话虽然是譬如,可我还是信以为真。不过,那边的太太一旦死了,结果会怎么样呢?”

“正因为这个,您爸爸才让我们搬过去。”

“这么说,爸爸终于要和妈妈正式结婚啦!”

“可能是这样,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我希望你和来历不明的弦间断绝关系。今后,你就是墨仓家的嫡系女儿了。”

“这和嫡系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你要好好想想,你是天下第一的墨仓家的女儿,倘若和野狗那样的男人交往下去,就要玷污墨仓家的名声。”

“弦间先生不是野狗!”

“那么,他有什么职业?他的家庭环境怎么样?您说说看!”

“……”

“你看,这不是什么也不知道吗?”

“我知道,他是一流会社的系统工程师。”

“一流会社?在哪里?”

“那……”

“会社在哪里?”

“本社在大阪,东京支社在麹町。他经常在社外工作,联络地址在皇家旅馆。”

“本社在大阪的什么地方?在麹町的支社您去过吗?”

“你这不是什么也不知道吗?旅馆什么的,只要出钱,谁都可以住。你被欺骗啦!”

“弦间先生不是那种人。”

“不管你多么嘴硬,你对他的身世和职业还是完全不了解。和这样危险的人交往,无论是什么样的家长,也不能同意。”

“我没有特意问他这些事。”

“就是不问,你们在交往中,象这一类的话他也应该说。既然他不肯对你说出他的身世,正说明他心里有愧。”

“今后再问清楚也就是了。”

“那美,不要说傻话,那个男子是坏人,停止和他交往吧。”

“怎么能肯定他是坏人?不是不了解他吗?这么说,是不是妈妈以前认识她?”

“我当然不认识他,这只不过是我的直感。”

清枝真是有难言之隐的苦处。如果说他的身份不清楚,就得委托私人侦探给调查。墨仓财阀集团也有自己的调查机关。但是,如果委托这些机关去调查,连自己和弦间的皮肉买卖也要彻底暴露出来,这是绝对不能公开的秘密。不行,即使这些机关不找清枝的麻烦,也怕弦间万一漏出一点风声,万事俱灭。

再说,清枝长期过着隐居生活,现在好不容易熬到了公开出头露面的机会,一旦暴露了和弦间的隐私,那就很可能连隐居的场所也要失掉。对清枝来说,过去虽说是隐居生活,但在墨仓高道的庇护下,衣食住行一切都是超群的。所以,要求那美和弦间断绝关系,这是为了她的安全,也可以说是为了保身的当务之急。